淅淅瀝瀝的雨水滴滴答答的打在破廟的磚瓦上,時不時的還有些許雨水從房頂上漏下來,原本就潮溼的地面這會兒已經堆積了不少雨水,形成了一處處大大小小的水窪。
溫懷初是被冰冷的雨水給弄醒的。
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多少次醒過來,然後再有昏昏沉沉的睡過去,起初的時候身上的劇痛還會讓他清醒,可是時間一長,那些劇痛也就不那麼痛了,整個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種麻木之中,只有腦袋中的意識是清醒的。
溫懷初覺得自己每沉睡過去一次,腦袋裡好像就會被釋放一個版塊,每一個版塊都潛藏着一段記憶,各種各樣,連起來就是一段複雜的人生,而這段人生裡讓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個叫姜嫿的女人。
最開始的時候,他叫她姐姐,後來漸漸的,她變成了姜嬪,再然後就成了姜順儀,最後不知道到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跟這些稱謂、名號似乎都沒了關係,在他心裡,她叫姜嫿。
溫懷初原本想要探頭去看了看那黑衣人所在,可是想了想,最終還是作罷。
他知道,他一旦發出一點聲響,那黑衣人都會如影隨形的跟上來,然後再次將他擊暈。
開始的時候他會給他一些吃的,或者是一些水,但是這兩天,黑衣人卻像是將他遺忘了一般,就這麼晾着他,也不給吃食也不給水,像是想要活生生的餓死他。
溫懷初艱難地嚥了口口水,火燒火燎的感覺順着口水滑向喉嚨。
“喂……”溫懷初啞着嗓子,艱難的發出一個音節。
奇怪的是,這一次黑衣人並沒有迅速的走向他,就在溫懷初懷疑對方是不是睡着了的時候,才響起一些緩慢的腳步聲。
“渴。”感覺那身影來到身邊,溫懷初繼續艱難的發音。
等了半響,黑衣人依舊沒有任何的動作,溫懷初睜開眼睛,就瞧見那人正雙眼無神的望向他,表情呆滯,似乎在想着些什麼。
“餓。”以爲他聽不懂渴的意思,溫懷初又換了一種說法,沒想到對方仍然沒有反應,只是這麼癡癡的看着他。
就在溫懷初以爲他要看到地老天荒之際,黑衣人卻又有了反應,只見他緩慢的擡起了手,顯然是又要給他一記手刀,身上的劇痛讓溫懷初說第三個字的力氣都沒有了,看着對方這樣的動作,他乾脆自顧自的閉上了眼睛。
反正都是要暈的,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看來也該想着怎麼逃跑了,已經恢復了記憶的溫懷初雖然還沒有能夠完全的屢清楚思緒,但是他知道絕對不能這麼坐以待斃。
姜嫿應該也在想辦法救他吧……想到這,原以爲已經痛到麻木的心間突然涌上了一股異樣的情緒,溫暖又綿密。
腦子裡就這麼自然而然的涌出了許許多多的記憶,全都是關於她的。
待朕重掌江山之時,便是她爲鳳封后之日。
溫懷初已經腦補出了他們舉辦封后大典時的畫面,預計中的疼痛卻仍然沒有襲來。
怎麼一記手刀要這麼久?
就在溫懷初等的有些不耐煩之際,一種詭異的聲音卻響了起來,那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極其壓抑痛苦。
溫懷初睜開眼看去,就瞧見原本不過只有兩人的破廟之中不知何時竟然站了十餘人,而那名黑衣人此刻正被一抹白色的身影緊緊的扼住了喉嚨,聲音就是從他的喉嚨裡發出來的。
看着那背對自己的窈窕身影,溫懷初第一次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娘子,你終於來救爲夫了!”這是溫懷初想對姜嫿說的第一句話,只可惜他現在並沒有機會說出口。
只見姜嫿將那名藥人交給鐵老,隨即快步走到自己走來,溫懷初趕忙閉上了眼睛裝睡,他感覺到姜嫿小心翼翼的把他攬在了懷中。
“我來了。”姜嫿摟着他,柔聲說道。
感覺到自己乾裂的嘴脣上被一抹溫熱覆蓋,溫懷初正想睜眼,卻感覺到一抹苦澀的藥汁從他的脣嗆流向喉嚨,那苦澀像是有種奇異的能力,將他周身的劇痛都減緩了不少,痛意漸漸減輕,睡意也跟着襲來,溫懷初感覺到自己的眼皮彷彿有千斤重,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在那抹沁香中沉沉睡去。
溫懷初是在一抹藥香中醒過來的。
甫一睜眼,看見的就是姜嫿那張離自己不過寸許的容顏。
許是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快醒來,只見姜嫿白皙的臉上也略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紅。
“醒了。”姜嫿輕咳一聲,站直了身子。
“姐姐。”這一聲稱呼喊出口的時候,就連溫懷初自己都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喊,可是潛意識裡還是希望她能把自己當成“弟弟”來看,這樣溫柔的她,要是對着“自己”,只怕是很難見到的吧。
自己的這位寵妃,對付皇帝陛下的手段可是層出不窮。
你或許可以看到她笑顏如花,深夜以待,可是想要看到這種從心底散發出來的溫柔,卻是難如登天。
溫懷初決定:在當回皇帝之前,再任性的當幾天的“小屁孩”吧。
“還有哪疼?”姜嫿看着一會兒一個表情的溫懷初,不由得又有
些擔心他是不是這幾天被折磨的腦子出了問題。
原本就已經變成兒童般的智力了,要是再變成嬰兒,那她真的會瘋的。
溫懷初原本想說哪都疼,可是看到對方那擔心的眼神,卻又不忍心讓她難受。
“出了背和腰有點疼,其餘的都沒事了。”雖然不能讓她太過擔心,但是一丟丟的擔心還是有必要的。
“背和腰?不應該啊,明明都已經敷了麻沸草了,怎麼還會疼呢?”姜嫿皺着眉頭思考着,“難道是分量不夠?”
姜嫿邊想邊朝外走去,打算再去弄些草藥,溫懷初沒想到自己居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趕忙拽住她的袖子。
“姐姐陪着我就不疼了。”溫懷初眨了眨眼睛,天真無邪的說。
“傻孩子。”姜嫿看着他那副生怕自己離開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正想着怎麼安撫他,門外就傳來了鐵老的聲音。
“奈何姑娘,你要的人和草藥,都已經找來了。”鐵老站在門外如是說。
“鐵老請進。”姜嫿聞言,表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房門被咯吱一聲打開,鐵老手上拿着一個形狀奇怪的瓶子,瓶子裡插了幾株顏色鮮豔的花草,只見鐵老拍了拍手,他身後的兩名僕人走上前來,將擡着的擔架放在了房中。
溫懷初這才發現躺在擔架上的兩個黑衣人,其中一名就是這幾天虐待他的那人,那人刺客緊閉雙眼,面白如紙,完全就像是一具屍體。
而在他旁邊躺着的那人就不認識了,相比“屍體”來說,那人的面色倒是有些像正常人。
“如姑娘所言,老朽在那破廟中埋伏了兩個時辰左右,這人就來了,已經按照姑娘吩咐將他拿下,沒有任何皮外傷,只是昏過去了而已。”鐵老說完,便靜靜的觀察起姜嫿的表情來。
說實話,經過這幾天的相處,鐵老對這位奈何姑娘,確實有一股敬佩之意從心裡油然而生,臨危不亂暫且不提,公子的病經過她的調理也已經無虞,再加上這次對付這些黑衣人的手段,鐵老愈發覺得眼前的這位佳人深不可測起來。
也難怪公子對她情根深種,只可惜……只可惜兩人只怕是無緣吶。
夫人一心想着讓公子和思瑤姑娘親上加親,只怕是不可能承認這麼一位來歷不明的姑娘了,可憐了少爺一腔癡心註定要失望了。
“鐵老果然厲害,雖說您說的如此輕鬆,但是想必也費了不少功夫吧。”姜嫿看了兩名黑衣人一眼,笑着又道,“待到我功成之日,必定讓鐵老一紓這幾日的鬱卒之情。”
“那老夫就不打擾姑娘了。”鐵老說完就帶衆人退下,房內頓時又剩下了姜嫿和溫懷初二人。
姜嫿拿起一株紫色的燕草凝視片刻,隨即又轉過頭來朝着溫懷初莞爾一笑。
“想不想報仇?”姜嫿晃了晃手中的燕草,又把目光落在了黑衣人身上。
溫懷初聞言,不解的看着她。
姜嫿走到他的身邊,牽着他的手,來到了那名並未見過的黑衣人面前,將手中的燕草放在他的鼻子下面聞了聞,那名黑衣人便幽幽轉醒了過來,在看清楚姜嫿的那一瞬間,額頭上的青筋就爆裂了起來,顯然是想要動手,只是下一秒,一口鮮血就從他的嘴裡流了出來。
“叫什麼名字?”姜嫿冷冰冰的問道。
“徐杉。”
“任務是什麼?”
“爲藥人解蠱。”
“那藥人的任務是什麼?”
“找到叛賊溫懷初、賤人姜嫿,將溫懷初放幹血後帶回,姜嫿斬頭剜心,將心臟交由大祭司,讓其永世不得超生。”
姜嫿沒問一句,那人就答一句。
不難看出他並不想回答,只是一旦他遲疑或者掙扎,鮮血就會從他的口中涌出,讓他不得不開口說話。
原本還算乾淨的面容這會兒已經被鮮血密佈,再加上他的表情猙獰,看起來分外可怖。
溫懷初站在姜嫿的身後,看着那人,表情冰冷的猶如天上的雪泉,若是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會不由自主的雙膝打顫。
而他此刻的表情也只能讓人聯想到一句話:帝王一怒,伏屍萬里。
這是一種真龍天子纔會有的表情,不知道若是沈程彥此刻在場,看到溫懷初的這副表情,不知道會不會後悔自己所犯下的這些滔天大罪。
“最後一個問題,誰派你來的?”姜嫿正專心的研究着那人的脈象,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帝王之怒。
這個問題,那人卻遲遲沒有回答,沒過一會兒,那人就開始口吐白沫起來。
“好了好了,不問你了,阮安安真是無趣,居然把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設置成命門。”姜嫿邊說邊在徐杉身上輕輕的點了幾下,徐杉的抽搐便漸漸的停了下來。
其實所謂的藥人,跟傀儡是差不多的存在。
他們沒有意識,也不怕疼痛沒有感知,所有人行動和命令,都是靠體內的蠱來驅使完成。
蠱是活物,自然需要餵養,低級的藥人是沒辦法完成餵養這一工作的,所有一般而言,餵食者都是飼養者的心腹,就比如眼前的這一位,必定也是阮安
安的心腹。
依照阮安安的性格來看,是不會對任何人真正的放心的,所以此人身上也必定有她留下的伏筆存在,比如剛纔姜嫿提的問題,就是伏筆所在。
一旦有人提出這樣的問題,用手段強逼徐杉回答,最終的下場就是他爆體而亡。
姜嫿不想爲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追尋下去,所以也就不再追問,因爲在她看來,答案根本毫無意義。
徐杉的抽搐漸漸的平穩下來了,他看向姜嫿的眼神怨毒至極,彷彿恨不得食她肉飲她血一般,只不過比這種眼神怨毒百倍的眼神姜嫿都見過不少,所以現在感受到,也實在有些不痛不癢。
“等會可能會有些血腥,要是怕的話就去外面散散步,姐姐一會兒就好。”姜嫿微微側目,朝着身後的溫懷初說,聲音溫柔清淺,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親和力,以及異樣的安撫力。
“我不怕。”溫懷初主動的握住她的手,堅定道。
這種明明是要給予對方力量的動作卻被姜嫿理解爲尋求保護,姜嫿輕輕的回握一下後,便開始了動作。
只見她拿起一把刀,走到了已經“死去”的黑衣人身旁,在那人的胳膊上輕輕一劃,數不清的小蟲子便從那人的體內爬了出來,奇怪的是那些平日裡如附骨之蛆的蟲子這會見到姜嫿,卻並沒有任何攻擊類的行爲,反倒是老老實實的在那人的胳膊上排成一排,像是在等待着什麼命令。
“看到沒?這些呢,叫做跗骨蟲,食人肉喝人血長大,這裡就是它們最好的寄居地。”姜嫿指了指徐杉的心臟,笑着又道,“你如此賣力的爲阮安安賣命,可又知道她其實早就已經把你當作藥人來培養了?”
“你胡說!”徐杉聞言瞪大雙眼,表情憤怒,“你不用挑撥離間!”
“我還需要挑撥離間?”姜嫿冷笑一聲,玉手微揚,在徐杉的胳膊處畫下一個淺淺的傷口,而後一隻紅色的跗骨蟲就從他的皮肉中鑽了出來,“你以爲那些藥人怎麼會讓你餵養,因爲母蠱就在你的身上,阮安安需要培養出一個更加靈活、人性的藥人,就必須讓母蠱和此人更完美的契合,很顯然,你達到她的要求了。”
徐杉看着那隻從胳膊裡爬出來的蟲子,心如死灰。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可能這麼對我……”徐杉喃喃低語。
“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相信女人,越漂亮的女人就越會騙人嗎?雖然阮安安長得沒有我漂亮,但是心腸可是毒多了吶,母蠱都已經如此成熟了,她都沒有取出,看來是想等你完全被腐蝕後再去尋找新的母體,也就是說,你還沒有完全達到她的標準呢。”
聽到姜嫿的話,徐杉的眼淚緩緩的從眼角溢了出來。
“殺了我吧。”他如是說。
“我不殺你,我怎麼能殺你呢,我還等着用你這把利刃來讓阮安安嚐嚐什麼叫錐心之痛呢。”姜嫿答道。
“你要把我做成藥人?”徐杉的聲音猶如一彎死水,無波無瀾。
“這種沒品的事情我纔不做呢。”只見姜嫿把刀背放在了徐杉的胳膊上,那隻紅色的跗骨蟲便走了上去,最終走入了那形狀詭異的容器之中。
“我會治好你的傷,帶着你去到你心愛的阮安安面前,我要讓她知道,想要剜我的心,會付出怎麼樣的代價。”姜嫿突然傾身而下,在徐杉耳邊徐徐又道,“怎麼?你不想讓她知道,把別人的真心踩在腳下玩弄,會是一種什麼樣的下場。”
徐杉原以爲自己的心再也不會有波瀾,可是卻又不得不承認,當那抹妖嬈嫵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之時,他的心就彷彿被蠱惑了一般。
是啊,爲什麼不呢?
他全心全意的爲了她,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在她眼中,所等同的價值也不過是一具不夠完美的母體而已,憑什麼?
看到徐杉眼中那漸漸浮現的恨意,姜嫿知道自己成功了。
活的搞定了,死的就容易的多了。
姜嫿施施然的走到了“死屍”的身邊,將容器放在了他的胳膊邊,那些跗骨蟲便像是有意識一般的鑽進了容器中,不過片刻,那“死屍”就像是一具乾癟癟的乾屍一般。
“就這麼讓他死了?”溫懷初看着那乾屍,皺眉問道。
“怎麼能就這麼容易讓他死了,敢對我可愛的弟弟動手動腳,哼。”姜嫿冷哼一聲,手中刀鋒一偏,自己的指頭上便冒出幾滴血珠。
只見她將那血珠點在了那人的額頭之上,容器中的跗骨蟲便又跟瘋了一樣的洶涌而至,從那傷口中鑽了進去,不消片刻,乾屍又變得飽滿了起來。
姜嫿回頭看去,只見溫懷初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屍體,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別怕,他再也不能傷害你了。”以爲他是害怕了,姜嫿出聲安撫道。
“下次別割自己的指頭了,用我的吧。”溫懷初溫柔的舉起姜嫿的胳膊,然後毫不遲疑的把她的指尖含在了口中。
感受到那抹溫熱的溼意在指尖蔓延開來,姜嫿破天荒的居然有點想要臉紅起來。
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日後若是恢復記憶,想起自己這麼沒節操的畫面來會作何感想一一姜嫿暗自腹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