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皮自打夜裡跟着鄉親們來探望未遂後就一直沒走,鬼鬼祟祟的貓在這屋檐下原本想的是能夠逮到個機會一親芳澤,結果他當他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的在窗戶上戳出一個小洞的時候,才發現房間里居然空空如也。
一個千金小姐深更半夜的能跑到哪裡去陳皮實在是想不明白,但是他也不可能跑去問李豐夫婦,陳皮覺得自己要是想從這個土掉渣的莊子裡奔出去,傍上李姑娘可能是最簡單的一條路了,按照他的計劃是有事沒事先在對方面前露個臉熟,畢竟她現在在這李家莊無親無故,李豐那廝怎麼看也不像是熱心腸的人,想必也是指望着她日後報答呢,所以這會兒自己要是能體現出自己的無私大愛,李姑娘又是重傷未愈需要呵護的時候,說不定自己還真能入了她的眼。
所以雖說屋子裡面沒有人,但是他仍然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屋檐下一直等着,就是想看看這李姑娘到底啥時候回來,因爲等的時間太久後來乾脆就坐在屋檐下睡着了,他是被一聲悶響弄醒的,起初陳皮還以爲是自己打盹打迷糊了,不過細細聽去卻又好像真的聽到了點動靜,順着那聲響往前走去,才發現柴房的門虛掩着。
剛纔那句“李姑娘”也不過是試探着着這麼喊了一嗓子。
姜嫿對聲音的辨識度向來不錯,短短四個字她便已經聽出來了是白天在屋外叫嚷的那人,要是換在平常姜嫿真是恨不得直接滅口算了,可是現在情況壓根不允許她動手,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按捺下心頭的怒意,調整了一下情緒和麪部表情後走了出去。
陳皮一擡頭看到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月華侵泄,美人穿着一身寬大的黑色罩袍將整個人籠罩其中,整個容貌被大大的帽子遮去了泰半,只露出了尖尖的下顎和一張粉嫩的櫻脣,白皙的肌膚上不知從哪沾染了不少灰塵,斑駁的分佈在如玉的頸間和臉蛋之上,卻並沒有折損這半張容顏的嬌媚,反而讓人從心底滋生出許多憐愛之一。
陳皮幾乎已經看直了眼,直到一陣夜風吹來,才把他從眼前這幅畫面中拽了出來。
“小陳哥哥?”姜嫿刻意將聲音放的極其溫柔,似水的媚骨強調從嗓音中流瀉出來。
陳皮哪裡見過這種陣仗,光是“小陳哥哥”四個字便已經讓他幾乎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眼前的美人兒,恨不得就這麼直接抱人抱回家裡好好疼愛一番,好一會兒才勉強穩住心神,把神智拽回了腦子裡。
“在的在的。”陳皮嚥了口口水,眼裡滿是傾慕之色的答道。
“不瞞您,我方纔在莊外遇到了與我失散多日的哥哥和管家,他們二人也均爲歹人所傷,傷勢比我還要重上兩分,我好不容易把他們二人弄到了這來,現在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了。”姜嫿越說頭埋得越低,只見兩行亮晶晶的淚珠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般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上。
陳皮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姑娘,這會兒看到她哭,更是覺得心中一陣激昂澎湃,只覺得展現自己男子氣概的時候到了,他清了清嗓子,然後走到了姜嫿的身旁,伸出了一隻胳膊想要去攬住那柔弱的肩頭,只見那黝黑的大手就要
落到姜嫿的肩頭,姜嫿的身子卻微微往旁邊一挪,巧妙的避了開來。
“小陳哥,你可以幫我去藥店買些藥嗎?”姜嫿聲音十分微弱,似是有些傷心過度。
陳皮剛纔那一攬沒能成功,心底便有些失落,不過現在聽到姜嫿這麼說,便又覺得表現自己的時候到了,趕忙挺起了胸膛拍着胸口道,“都包在我身上,要什麼藥儘管說。”
姜嫿說出了三種藥材的名字,外加一副銀針,藥材所缺的其實並不止這三種,但是這個名叫陳皮的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今晚無意中被他撞見所以也只能出此下策讓他去藥坊走這麼一遭,李氏夫婦現下已經睡下了,並且一天裡進城兩次總是有些引人注目,既然這人送上門來,那麼不用白不用了。
“好的,我去去就來!”陳皮說完就一溜小跑的朝着莊外跑去。
看着背影在月色中漸行漸遠,姜嫿便伸手將頭上的帽子取了下來,只見那嫵媚妖豔的臉上瞧不見半分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知何時幾篇雲朵被夜風吹到了月亮旁遮住了泰半的月光,只有幾許銀色的月輝落下,銀色的月光照在那黑色的罩衫之上,竟將那容顏映襯的殺氣畢現。
要是剛纔被那人碰到肩膀,只怕今晚註定是要多處理一具屍體了。
姜嫿擡起手拍了拍肩頭,眼中的寒意像是九天之上凝注的冰柱般,僅僅是瞧上一眼,便能讓人遍體生寒。
自從這次被阮安安和溫懷初聯手險些逼到絕路,姜嫿就已經痛定思痛,日後絕對不能再讓自己陷入這種絕境,能用武力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要是她的功力仍如當年,阮安安加沈程彥聯手也未必是她的對手,萬萬不可能落到如斯地步,要是她的功力仍如當年,又怎麼可能跟着一個鄉野村夫撒嬌……
如果上輩子殺害她的人真的不是溫懷初,那麼或許倒還有一個能夠迅速恢復武功的路子。
姜嫿想了沒一會兒,陳皮已經氣喘吁吁的回來了,手上捧着一副銀針和一個藥包,一臉討好的遞到了姜嫿的面前。
姜嫿接過那藥包,便轉身走進了柴房之中,並且反手就把木栓放了下來,動作迅速到讓上氣不接下氣的陳皮還沒來得及反應,佳人就已經沒了蹤影,只有三個字淡淡的飄在耳畔,像是錯覺一般。
“請回吧。”
陳皮原本還想上前再問個究竟,可是想了想,李姑娘這會兒應該心情不怎麼好,他還是明天再來拜訪吧,想到這,他也只好心有不甘的往家裡走去。
姜嫿聽着外面的腳步聲漸漸消失,皺着的眉頭總算是平和了些,不過沒過一會,便又緊緊的蹙了起來。
趙如千的傷勢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的多。
被砍傷小腿處的肌肉已經萎縮在一團,隱約間能看見森森白骨,血似乎已經流乾了一般凝固在傷口四周,饒是殺人不眨眼的姜嫿,看到這傷口也不得不承認有些觸目驚心。
這條腿,只怕是廢了。
姜嫿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將周氏放在柴房中的油燈點亮,將銀針從布包中取出,在那微弱的火苗上來回烘烤,她現在能做的只能是將趙如千腿部周圍的穴道封住,而後再用藥材
將傷口裹住,盡最大可能的保住這條腿的功用性,不幸中的萬幸,那些侍衛的門刀上並沒有帶毒,如若不然,只怕趙如千這會兒早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姜嫿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施針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她殺的人絕對比救得人要多的多,從前倒是沒覺得有什麼,這會把看家本領都拿出來救人姜嫿才發現,原來這殺人當真是比救人要容易多了,兩鞭一揮就能完事,要是救人,只怕兩道鞭上最少也要好好調養上月餘,看來自己還是適合當羅剎多過當菩薩啊。
看着趙如千腿上那密密麻麻的銀針和暗紫色的藥碎,姜嫿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無奈的想。
花了將近一個時辰,趙如千腿上的傷勢才堪堪得到了延緩,因爲傷勢太重,並且還有些發炎紅腫的跡象,所以姜嫿也不能保證自己這一套針法弄下來能不能治其根本,只能繼續觀察。
趙如千這廂折騰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就該輪到溫懷初了。
如果說趙如千的傷勢目前還算是得到了控制可以繼續保持觀察,那麼溫懷初的傷勢姜嫿只能用一句老話來形容了:死馬當作活馬醫。
姜嫿目前能做的也只是用銀針來封住溫懷初的部分經脈,讓他體內的毒素得到遏制不再繼續蔓延到第三階段,再配合一些藥療來慢慢的減輕蠱毒,除了這些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可以做的了。
如果時間和藥材允許的情況下,姜嫿或許還可以嘗試研製解藥,但是以他們目前狼狽的情況來看,解毒所需的那些珍貴草藥段時間內是根本不可能弄到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是以即便知道了配方,也沒辦法制作,這纔是讓姜嫿最頭疼的地方。
再有就是毒素對於溫懷初到底造成了怎樣的傷害還是未知之數,這種不可捉摸且無跡可尋的情況讓姜嫿憂心忡忡,她從來都是喜歡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最高點睥睨衆生,便是上輩子臨死之前也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無力的感覺。
姜嫿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從布包中將那根最長的銀針抽了出來,銀針約莫有成年男子手掌的長度,在昏黃的燭火下散發着微弱的銀光。
這種長度的針一般有兩種叫法,一爲定魂一爲奪魂,從名字不難看出此針的用處,便是用的好了可救人命,稍有差池便成了奪命利器。
姜嫿伸出手在溫懷初的左胸靠右側半寸的位置比量了一下,然後將手中的長針放在燭火上來回燻烤了幾下後,便稍稍舉了起來,似是在確定最終位置,眼見那針就要紮下,一直閉着眼睛的溫懷初卻突然說話了。
“阿嫿,爲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
他的聲音中滿是憂傷,還夾雜着濃烈的不甘和震驚,單單是這麼一句話,竟然讓人從中聽出了些許絕望的味道。
大抵是因爲傷勢太重的原因,所以這一句話說的極輕,輕到姜嫿甚至都要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聽,她湊上前去還想聽個仔細,溫懷初卻已經沒有了聲響,只剩下那微弱到幾不可聞的呼吸聲在耳畔迴旋。
姜嫿微微擡起頭,想要看個真切,卻發現那緊閉的左眸下似是有水跡滑過的痕跡。
這竟是,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