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無人的柳家村街上。
柳家村不大,但也有二三十戶人家。簡陋的房子,潮溼的泥巴街道,流浪的貓;唯一不同的是,柳家村雖然還有人家,但卻沒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
柳家村裡的房子的門窗,有的打開着,有的關着,有的垂吊破敗。家家屋外堆積着厚厚的灰塵枯葉,窗口門前都結滿了蛛網。
一隻流浪的貓站在前面的屋檐上,緊緊盯着他。貓的眼睛中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機警,和靈巧。皮毛骯髒,凌亂,幾乎分辨不出它到底是什麼顏色。
難道,它就是這柳家村中唯一的活物?
他的目光很冷,如他腰間的刀。
他站在柳家村中最大的房子前,這是他親眼所見,但他還是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他看見的一切。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災禍?
這災禍是怎麼發生的?
柳家村的人都去了哪裡?
秋風吹過,大門上方一塊歪斜的牌匾發出“吱嘎”的響聲,隱約還可以分辨出上面寫着的兩個字《柳宅》。
這本是柳家村曾經中最顯赫的一塊牌匾,但現在已經乾裂破損,如皴裂的手一般。上面的兩個字原本也是銥金大字,但現在上面的金黃早已不見,字跟牌匾變成了一個顏色。
就是在這家的大門口柱子上,他親眼看見了他的狗娘被這家的主人叫人剝了皮,砍了頭,大卸八塊。沒錯,這房子就是柳豹的家。
他靜靜地站着,看着牌匾在風中搖擺,聽着那“吱嘎,吱嘎”的聲音。這聲音彷彿是柳豹那殘暴的笑聲,又彷彿是狗孃的哀嚎聲。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摸着吊着狗娘剝皮的這根柱子。柱子上的油漆早已剝落,開着許多裂口。柱子上那發黑的地方,彷彿是狗孃的鮮血一般,他的手摸在這塊黑斑上時,變得異常的輕柔,異常的親切,彷彿他撫摸着的不是柱子,是他的狗娘。沒錯,狗娘被剝皮時的鮮血就濺在這黑斑的地方,他躲在牆角親眼看見的。雖然那鮮血早已被柳豹叫人擦去了,但他現在摸着,還是感覺在摸着狗孃的鮮血。
等風停了下來的時候,他就慢慢地走了過去,慢慢地推開門,走進他仇人的家裡,就像是走進了一座被盜墓賊打劫一空的墓穴。
他跟着狗娘經常路過這裡。
他雖然一次都沒有進去過,但路過這裡的時候,還是看見柳豹家裡雖然趕不上那些達官貴人的家裡,裝扮得也不是那麼金碧輝煌,但絕不是現在這樣,這地方當然更不像是一座墳墓。
他記得看見在牆壁上也還掛着幾幅字畫,桌子上也還擺着一些花瓶,這裡也還是很熱鬧的,附近那些富貴人家也常常愛往這裡跑。尤其是生辰喜事的時候,這裡就比菜市還要熱鬧。那些過往的客商,也會因看見大門上方這塊金字牌匾,而備上薄禮進去拜訪高攀一下。
來的人多了,家裡當然就會變得十分的有名望,主人也變得高傲起來,全柳家村的人都不在他的眼裡了。那位本來脾氣就不好的惡霸少爺柳豹,當然變得更加的兇殘暴戾。
可是現在,那位兇惡的柳豹已經不見,乾淨的桌子已經堆滿了灰,地上到處是破碎的瓷器,那撲鼻而來的肉香也已經被一種令人作嘔的發黴氣息所取代。
門前賓客絡繹不絕,道賀聲聲;堂內的歡聲笑語,高談闊論,現在都已看不見,聽不見。只有風吹起破窗破門“吱嘎,吱嘎”的聲音,聽來又偏偏像那鬼魅的笑聲。
天色已將近黑暗。
他慢慢地走了出來。
那隻貓還站在對面的房檐上,緊緊的盯着他。
風停止了。
但另一種聲音傳了過來,是琴聲。
這琴聲是那麼的熟悉,他彷彿在什麼地方聽見過。
他突然想起,就在他從那間屋子裡走出來的時候,就聽見過這樣的琴聲。
他循聲望去。
突然發現前面那福貴飯館現在燈火通明,歡聲笑語,高談闊論,琴聲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是誰在裡面將燈點亮?
又是誰在裡面彈琴?
裡面的人又是從哪裡來的?
在來這裡的時候,他經過福貴飯館,看見裡面的情景跟這裡一樣。可是現在,那裡卻有了燈火,有了人。
難道,是柳家村的鬼魅在夜晚出來了?
這時候,那裡還有了歌聲,他隱隱約約聽見,那歌聲唱的是:“秋風蕭瑟柳葉黃,莫愁樹下奏淒涼,滿腹相思無處訴,唯有青竹解衷腸······”
根據投射到門前的燈光,那裡面似乎還有人在跳舞。
跟着歌聲飄來的,是濃烈的酒香,和菜香,還有女人的脂粉香味。
難道,是一羣女鬼在笙歌燕舞?
他慢慢地對福貴飯館走去。
這時候,他看見對面屋檐上的貓突然跳了下來。就在這時,他聽見琴聲一變,“當”的一聲,那隻跳下來的貓就攔腰斷成了兩截掉在地上,鮮血灑在了牆壁上。
他站住,盯着那有燈光的福貴飯館。
他記得在他走出那間屋子的時候,聽見琴聲也是這樣響了一聲,之後就再也沒響了,彷彿彈琴的人在彈出那一聲後,就離開了。
琴聲又平靜的響了起來。他不知道這琴聲彈的是什麼曲子,他從來沒有聽見過音樂,聽見的只有刀劈木偶的聲音,和他喘息的聲音。
他又慢慢地向前邁步,剛剛走出兩步,琴聲又一變,“當!”
他感覺有微風吹來,他的草帽在這微風中輕輕顫動了一下。他看見街邊一間房子的牆壁,彷彿被人劈過一刀一般,突然齊嶄嶄的斷裂了,“轟”的一聲倒塌下去。
他又站住。
琴聲又平和了。那裡面的歡聲笑語,笙歌燕舞彷彿已經達到了高潮。酒菜的香氣更濃烈了。
他握緊了雙拳,目光如狼襲擊獵物時那樣盯着那裡。他的鼻翼如狗那樣翕動了一下,他聞到了那裡至少有三個女人,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女人在一邊喝酒,一邊彈琴;兩男兩女一邊喝酒,一邊在唱歌跳舞。
這是他在狗娘那裡學到的真本事。
他又邁步,慢慢地對那裡走過去。
剛走出兩步,琴聲再一變。
“當!”
他突然聽見一股強勁的風如刀般對他迎面劈來,他身體急忙向後一仰,勁風從他上面飛過,他的草帽被這勁風削下一縷。他身後柳豹家門前那根吊過他狗孃的柱子被削斷,“嘩啦”一聲響,柳豹家的大門垮塌了下來,揚起一片塵土。
他起身,回頭盯着垮塌的大門,目光中充滿了憤怒。
他握緊雙拳,對着那裡奮力的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