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坊,錫州城內最大的青樓。坊內不乏許多才情出衆的美人,色藝雙絕的姑娘,往來常有揮毫潑墨的風流才子,或是腰纏萬貫的達官貴人。時有清雅之士在此聞歌賞舞,富貴之士在此觥籌交錯。日間歌舞,夜間燈火,門庭從來不曾冷清。然而近日裡卻變得少有人來。
清晨。樓梯上傳來腳步,兩女子相挽着走下樓來。
“自那日下過了紅雨,莫說我們這裡,就是街市上也沒什麼人影了。”藍衣女子道。
“是啊。”旁邊的黃衣女子應了一聲,卻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呢?”
“我想起來昨兒個雨停了的事兒,”女子道,“原來不只是下了雨,還掉下個男人來。”
藍衣女子也跟着笑起來,等笑夠了,道:“我聽說了,只是沒親眼見到,你可記得那男人長什麼樣?”
“樣子可好看了,看起來年紀也不大,就是穿着有些怪,而且還被燒得破破爛爛的。”女子回憶了一下,道,“對了,我還奇怪來着,那人衣服都燒破了,身上卻白白淨淨的。”
“聽說是個紅頭髮?”
“對對對,但那顏色可漂亮了,是有許多紅色,但還夾着些黑色,”女子搖搖頭,“實在是個怪人,還有一個我也沒看見,聽他們說胸前還有紋身。要不姐姐去看看。媽媽把他安置在後院。”
“好啊,不過……你陪我去吧。”藍衣女子向着後院望了望,又看看姐妹,道。
“也好,我也正想看看呢。也不知道醒了沒。”
“是後院那間?”
“隔壁那間便是。”女子邊指着邊說道,“要說媽媽這次實在奇怪,平日裡一毛不拔的,這次卻捨得收留這不知從哪裡來的,既給睡的地方,又吩咐人給煎了藥。”
“你這話可別讓媽媽聽見!”藍衣女子笑起來。
“我們問她時,她卻說,‘我還等着他醒了給我填那坑呢!’”黃衣女子學着樣子道。
兩人都笑個不停,說笑着,不覺已經到了那間住處。卻見門半掩着,兩人往裡探了探,原來牀前早就圍滿了人。兩人這才進了去,那黃衣女子身材嬌小,踮了踮腳,向裡看去。
那男子原來已經醒來!
果然是一頭紅黑相間的頭髮,泛着漂亮的暗紅色。男子眉清目秀,面如冠玉,透着十分的英氣。衆人像看怪物一般看着男子,那男子看着衆人,竟害怕得縮在角落裡,只看着衆人議論。
“這小子真奇怪……”
“就是,還怯生呢……”
“一進來的時候我問他話,結果他像聽不懂似的。”
“不會是個傻子吧?”
衆人正議論着,從門外跑進個雜役來,急急忙忙地道:“來了來了,桂姐來了。”
衆人馬上讓開一條路來。
婦人緩緩踏進了門檻,一眼便看見了蜷縮在角落的男子,婦人先是一愣,急忙走到牀邊,猛地湊到男子面前,嚇得那男子又要往後退。
“你醒啦?”婦人一臉高興地問道,“什麼時候醒的?”
“……”男子呆呆地看着婦人,卻不說一句話。
“媽媽,他好像是個傻子……”一女子提醒道。
“傻子?”婦人轉身看看那女子,又回頭來看眼前的男子。
“是啊,桂姐你要我們好生照顧着,我們就一直在這留着人手,發現他醒了,我就要阿福先去叫你,自己看着,可是我問了好半天,他就是不說話,見了人就怕,還使勁往後退。”
“難道是摔壞了腦袋?”桂姐伸手去摸男子腦袋,男子一躲。桂姐對着男子笑笑,哄道,“不怕不怕,我就是看看你傷到哪了。”
“傷……到……”男子突然吐出兩個字來,衆人一驚。
“媽媽你看,他果真是傻子。”
桂姐白了那女子一眼。仍是伸手去摸男子的頭,但這次卻沒閃躲。桂姐摸了摸,自語道:“不像是摔到了那裡,”桂姐又看了看男子,笑道,“卻像個小孩子。”
“孩……”
“他又說話了!”人羣裡又是一片譁然。
“我看去再請大夫來與他診治診治。”桂姐起身,對着衆人道,“都去做自己的事吧,留他好好休息。”
衆人陸續出了屋子,桂姐又向後望了一眼,關上了門。男子望了望四周,拉過被子來抱着,卻仍是躲在角落。
傍晚的時候,桂姐果然請來了大夫,大夫看了那男子片刻,便走了出來。
“蔣大夫,如何?”桂姐問道。
“看樣子是失憶了。”
“失憶?”
“這小兄弟身體各處都好的很,也不像受過什麼傷,但既不會說話,也不認得人。必然是失憶之症了。”
“那該怎麼做?”
“雖是失憶,但吃得了飯睡得了覺,這些是無礙的,難得桂姐你有這善心,敢問這小兄弟是從哪裡來的?”
桂姐望了望那間屋子的窗,笑了笑,道,“我去與蔣大夫取診金來。”
桂姐送了蔣大夫出去,走進那間屋子裡。看着坐在桌前的那男子。
“你已經能下來走動了嗎?”桂姐笑了笑問道。
男子看看桂姐,露出笑容來。
桂姐坐在男子旁邊,輕輕握着他的手,道:“餓不餓?要不要給你弄些吃的來?”
男子不解的看着桂姐。
“看我這記性……”
男子看着桂姐,見她眼圈不知何時紅了,眼睛裡含着淚光。終於在臉上劃下明晃晃的一道。男子慢慢的擡起手,幫她擦去。
桂姐一笑,但笑容裡全是苦澀。桂姐看着那男子,突然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哭道:“若是我兒還在,也有你這般大了吧……”
男子傻傻的看着桂姐,不知所措。
“媽媽,您吃些東西吧。”門口響起一個聲音來。桂姐擦了擦眼淚,緩了緩情緒,向着男子擠出一個笑容來,道:“來,我們吃些東西。”
血雨後的錫州城人心惶惶,似長樂坊這樣的煙花之地便少有人來。剛入了夜,姑娘們便都來這間小屋子裡看不知來歷的美男子。
男子居然不再害怕,還可以向着每個人笑。
“媽媽打算留下他?”一女子問。
“像他,管了飯便好,也不必開工錢,多個人也好分擔些後院的活計,我幹嘛不留着他。”
“太好了……”一女子低聲道,擡頭竟發現衆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女子忙又把頭低了下去。
“媽媽,那他能幹得了活嗎?”有一女子道。
“學學看吧。”
“學……”男子又蹦出一個字來,衆人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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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媽媽,他叫什麼名字啊?”
“名字?”桂姐被問得一愣,道,“這……怕他也記不得吧。”
“那咱給他起一個?”一女子道。
“好啊好啊,我們大家想一個。”衆人笑道。
“我想,還是媽媽來吧。”一女對衆人道,看了看桂姐。
桂姐看着衆人,又看了看那男子,一笑,道,“就叫靜安吧,隨我姓,王靜安。”
衆人看着桂姐,卻不知再說什麼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