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正在棚裡胡思亂想,突然一道影一閃,嚇得她緊緊不放。忽聽一個稚音起:“奶奶,我帶你跑!”
緋心定晴一看,竟是連朋!他人小身細爬鑽進來,也顧不得看這棚裡別有洞天,只看着緋心,竟帶了滿臉豪氣:“大爺讓我先帶你跑!”他剛言畢,忽然聽棚外頭雲曦喊:“別愣着,快些!”
連朋伸手就來抓緋心,她此時也顧不得太多,硬着頭皮跟連朋鑽了出來。剛一出來,只見眼前火把搖曳,人擠人搡,早就亂成一團。壓根分清哪個是龐信,哪個是汪成海。
眼花繚亂之間,不時有嘭嘭的聲音,有人哀叫有人大呼,周圍黑洞洞的塘裡更是一陣亂撲,亂踩亂踏。她一出棚,撂開光亮,霎時有人呼叫:“拉住那個女人!”登時緋心只覺眼前人影亂閃,有手向着她便伸。
緋心嚇得尖叫,雲曦就在棚附近,一把拽住一個撲近的男人,一拳就砸在他鼻樑骨上,咯的一聲響,伴着一聲哀叫,那人便滾倒下去。雲曦伸手揪住連朋:“男人講話可要算數!”他說着,眼卻看着緋心,見她已經嚇得眼神有些散,一時拍她:“無事,別怕!”他的手加了三分力,險把緋心一下拍坐到地上。她擡眼瞅他,剛要開口。他已經搡了她一把,她踉蹌着被連朋拽着走。不管有事無事,她也知道,她此時最是拖累人的。便是不走,留在這裡也是累贅,半點幫襯不上。她強咬着牙,讓連朋拽着左鑽右鑽,根本不辯方向。只聽耳邊呼喝尖叫,蕩得滿谷都是。常福在她身側替她擋着,跌跌撞撞地隨着連朋,貓着腰跑。
這些人的本意其實並不是要在這裡大動干戈,不過是想趁夜將他們請去再作他議。無奈身份露了餡,打頭的又因出手被龐信打得死活不知。底下的那幫,平日家就是一夥匪盜渾劣之徒,一時間哪裡管得什麼籌謀,登時呼擁而至,倚仗人多不管不顧,生要將他們擒於此地!
龐信自十歲上下便隨其父行踏各地,起起伏伏也曾見過不少風浪。他是大內一等一的高手,功夫自然不消說,他兩個手下也絕非泛泛。若是在闊廣之地,這幫人哪裡是對手。只可惜地狹不利,進退皆難。一時間竟讓他們衝擁四散,擠在人堆裡亂打一通,但倒一片又上來一堆,摟胳膊抱大腿招數用盡,害得他們猶作困獸鬥。
而這連家莊四散各地,山腰山下皆有,但明顯被欺得極爲膽小,如此動靜竟無半人出頭。連花早讓她娘捂着嘴強往屋裡拖,再待去找連朋竟也見人影兒。
汪成海一直貼着雲曦半寸不離,雲曦瞧着這幫人無法無天,竟至此肆無忌憚。簡直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下手也格外狠毒起來。
汪成海自小陪着雲曦一起長大,手底下也頗有些功夫,但他此時不敢脫了皇上去關照貴妃,就算雲曦連踹了他好幾腳他也不能去。他心裡是明白地,從大的方面說,貴妃再重要,重要不過皇上。皇上真要有了閃失,跟着的自然一個活不成。從小的方面說,他一直與雲曦寸步不離,不但把雲曦生活的方方面面照管的妥妥貼貼,同時也培養了深厚地感情。此時此刻,便是雲曦把他跺死在這裡,他也要先顧着雲曦的周全。
雲曦一邊瞅着一邊往緋心地方向挪。替她攔擋了人讓她能快些脫出身去。此時衆人被擠衝地四散。其實他可以拽着緋心往後頭河邊跑。但是他心裡清楚。他纔是目標。他一動。定成衆矢之地。到時一幫人跟着追來。保不齊緋心出了岔子。
所以索性拿一把賭。讓緋心先往安全地地方去。自己尚在這裡拖着。那些人也就直盯着他地方向渾衝。一時間他胸憋氣。急火狂飆。
一時是氣。一時又悔。他此時也顧不得細想這個中地滋味。心裡只是盼着緋心能快快找個安全藏身之處。別再傷着纔好!
這時不知是哪個地火把甩到棚上。一下將草棚燎了。火起之處。四周通明。雲曦一掃。擠擠挨挨全是人頭。擁在一團。馬嘶亂踏。有地馬匹都直接滑到河溝裡。
緋心晚上換地是一條白裙子。此時晃在遠處格外顯眼。已經有人掙扎着往那裡擁。試圖拿住女人當人質。常福不知從哪撈着一根杆子。怪腔怪調地喊着扭着身亂揮打。連朋死死揪着緋心地手。他知道緋心跑地慢。但沒想到她居然能跑地這麼慢!要擱着他自己。早過了河竄山裡去了。
但他既應了人家。一股豪壯之氣渾然而生。覺得自己也能爲人所託。格外賣力。緋心幾乎是生讓他拖着。讓常福推着走。兩腳跟穿了鐵鞋一樣沉重不堪。並不是她不想跑。而是她自己地身體完全使不上力氣。她根本不敢往後瞧。只聽得後面有罵聲呼喝。抰雜着打鬥地聲音。一時間她嘴脣都咬出了血
是憑着一股意志力在跟着連朋奔。到後來,她直根本就已經不是她的了,痛都感覺不到,只覺得心竄跳得兇瘋。連朋一直把她拽到河邊,徑自就踏了下去,說着:“奶奶,再加點勁。過了這山,便是清陽湖了!”
緋心擡眼見黑黑的一片,山並不高,說是山,只不過是一圍子丘包。但憑她,哪裡就上的去?又讓連朋拖進河裡,河水一浸,整個人都要癱了。她話也說不出,常福在後面推助着她,前頭連朋拽。這山包上有些果木,也有開地小塊菜地似的。但畢竟買的起果種來栽的少,大部份都是野樹。這一側是谷底,住的人極少地,僅有幾戶但也是黑燈瞎火不知有人無人。
連朋知道,此時便是呼喊求助也無用。不是他們心狠,是他們根本不敢管。他過了河,貓着腰扯拽着緋心往林裡鑽。並不陡,但對緋心來說根本就是難越的險峰。常福也顧不了太多了,索性把緋心背起來,跟着連朋跑。後頭聲音漸遠漸稀,他也不敢看。他不是汪成海,他地主子是緋心,緋心的命就是他地。要是她有事,皇上便是安全了也要拿他出氣的。所以此時他恨不得肋生雙翅,足踏祥雲,簡直把吃奶地力氣全用上。
就這般跟着連朋亂鑽一陣,漸漸便近了山頂。常福的腳也越發亂顫起來,雖然他初入宮時,也當過幾年粗使喚。但後來漸漸成了掬慧宮總管,也嬌貴起來。就算常聽使喚,但平日也是前呼後擁一幫小太監伺候。這山雖不高也不陡,但身上負着一個人,加上剛纔憑着心火衝跑出來,此時也開始體力不濟。頭上山的時候,還能說幾句安慰的話,後來便只有咯咯咬牙的份。氣喘如牛,在這荒野之地聽得格外真。
“放我下來。”緋心忽然低語,她的聲音已經氣若游絲,但極是堅定。
“主子,後頭……不,不知何,何時便……常福氣都順不過來,索性把最後幾個字咬全了,“湖,湖上,上了船再說。”既外頭就是清陽湖的東岸地,總會有擺渡的船,到時先到了那裡。這兩日京畿營的便來,估計此時也有了。
他們肯定要沿湖封水,就算沒船,沿着岸沿能尋着人也成。
“這翻上來,還要翻下去。到時一道死在這裡!”緋心忽然掙扎起來,口裡說着,“連朋,你幫我送個信兒,回來我謝你!”
常福瞅着近在眼前的頂道,腿哆嗦的厲害。一時哪禁得住緋心在後背掙扎,身子一歪,險跟着緋心一起滾倒。虧的小連朋在邊上拉着,這才穩住。
緋心顧不得許多,從手上褪了個鐲子遞給常福:“臨出來的時候,我讓你背了那圖。這裡是清陽湖東岸,你該知道往哪裡尋!不消遇着誰只管叫管事的說話,讓他們帶人來救大爺!”緋心咬着牙,強撐着那點子意志。說罷,也不及看常福,一拉連朋,從腰間拿出另一件:“你最是懂事的,腿腳快,水性好。你往湖裡去,沿着岸往西去。若碰着腰上系藍帶掛牌的,便把這個給他瞧。讓他速速往這裡來!”
常福一看倒抽一口冷氣,緋心腰間暗袋裡的,正是她不離身**來的玉冊附佩!這東西隨便給個孩子,還是剛認識的,實在是太冒險了。若是他貪了,拿了跑掉。豈不是……
連朋摸着手上的東西,擡眼看緋心:“奶奶,大爺真的是官吧?”
“大爺信你,讓你帶我跑。就知道你是當的起事的,這東西你萬不可隨便給人。記住,一定要是身上系藍帶絞飛鷹花樣兒的,腰上掛着藍牌的纔給他!”緋心看着他,“你幫我這一回,我記你一輩子的恩情!”
“我曉得了。奶奶,放心吧!”說着,他小小身影一貓,一下竄出好遠去。身如狡兔,靈俊的出奇。
常福一手沒拖住他,回眼看着緋心,抽搐着臉忽然哭了起來:“主子,奴才實是一個廢物點心,要主子下這樣的賭!”
“大爺纔是最重要的,你且記住這一點。莫要因我拖累了壞事,這裡離茶園不遠。你沒我,自能快幾分。到時讓他們帶人來救,我斷是走不了了。便在這裡貓着,許他們也難侵來搜,連朋那邊只要一得了,此困可解。你再來尋我便是!”緋心說着,掙扎着搡他,“別讓我啐你,養你這幾年,此時不聽話了?”
常福哭了一起,了臉上的汗水淚水:“那奴才真就去了。主子你藏躲好,萬不要有事!”緋心撐着一棵樹,無力的點點頭。
說完這幾句,她再是一個字也不想說了。錦衣玉食養出來的身子,也只能在鑲金牢裡。她之所以肯跟着連朋跑這些路,自然不是爲了她自己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