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的第一反應就是,這聲音好像有些對不上,先前在棋盤上邊的時候,紅卒鬼的聲音都是帶着一絲磁性的。
且不說這紅卒鬼多麼囂張吧,但就單單聽其聲音來說,還是挺好聽的。
柳白自覺肯定比他的鴨公嗓要好聽。
可耳邊的這道聲音呢?
沙啞之中帶着一絲蒼老,完全不似那紅卒鬼的聲音。
難道說,這狗東西也藏了一手?
僞裝了聲音?
柳白越想越覺得是那麼回事,再者……這對話怎麼也略有一絲耳熟?
“你終於來了”“我來了”“你不該來的”“可我還是來了”。
停在門口的柳白思量了片刻,終究還是回道:“我來了。”
因爲除了這個,也想不到什麼好回答的。
難不成直接開罵,“來你老母?”
那樣就顯得自己有點太沒素質了,畢竟有着孃親的教導,自己可是個素質鬼!
裡頭的鬼聽着這聲音,也沒動靜,沒再開口了,柳白等了片刻,索性直接走了進去。
道觀破敗,從這地面的痕跡依稀還能辨出,原先這主屋的左右兩邊各自都還有屋子的。
但此刻只剩最中間的這廟宇,饒是如此,依舊破落不堪了。
臨了進門前,柳白還擡頭看了眼,這道觀牌匾尚在,但也腐朽殘缺,餘下的字跡是……日日見??
柳白懸着腳步多看了眼,則最後一個字肯定是“觀”,而後殘缺了“又”字,所以只剩個“見”。
那麼前邊那倆字呢?
年代太過久遠,柳白看了好幾眼都沒看出來,也便走入了道觀裡頭。
道觀無神像,甚至就連原先的神臺神龕都沒了,像是早已被人清空。
可這四角上懸掛着的幡布卻依舊存在,上頭沾滿了灰塵,都已是看不出原先的色彩。
道觀正中間的地面被人挖了個火塘,裡頭殘存的炭火在冒着微微的光亮。
柳白眼角的餘光看遍了這道觀內部的全貌。
但主要的視線,還是落在這道觀內的紅卒鬼身上。
這紅卒鬼是一個……石像鬼!
渾身上下就是一石像,或者說是個石頭人,但是它的面目,卻是沒有雕刻出來。
因而這整個腦袋就是一塊圓滾滾的石頭。
所以,這纔是這紅卒鬼的真面目?
柳白見到它這副模樣,就有些想笑。
只是臨了他剛想開口,卻聽這紅卒鬼說道:“先坐吧,他倆還沒到。”
柳白:“???”
他倆?
還有誰,他想說的是,黑象和黑士?
難道他以爲這次四個棋子都會相聚在這,或者說,還是他們幾個揹着我聊了什麼?
不可能,且不說那黑象,單就是孃親,就不可能來這裡……既然如此那就還有另一個可能了。
眼前這個石像鬼……根本就不是紅卒鬼!
它是在這裡等別人,然後自己意外闖入,所以它將自己誤以爲是那個人……
而且看它這態度,它跟等的那個鬼,關係應當還蠻好,可關係好的話,爲何會不認識?
既然不認識,那我要是試圖融入進去呢?
這麼一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好像也有點意思啊。
就是不知道一會紅卒鬼來了,又是怎樣一副情形?
來到一旁坐下的柳白正想着,卻聽這石像鬼問道:“伱是老幾?”
老幾……說明它們約着在這見面的,還不止一個鬼?
柳白稍加遲疑,便是回答道:“我是老大。”
因爲不知道總共幾個鬼,柳白又不想當老二,那就只能是老大了。
原本坐在這火塘前好似在烤火的石像鬼聽到這話,擡起了頭,雖然沒有眼睛,但柳白卻依舊能感覺到,它盯上了自己。
“如果你是老大的話,那我又是誰?”
石像鬼沙啞的聲音響起。
柳白:“呃……”
但好在,尷尬終究是短暫的,很快就有人來替柳白解了圍。
說是人,是因爲來者真的是人,這纔是讓柳白沒想到的。
起先只是聽着門口傳來了腳步聲,這來人也沒點火,直至到了門口才瞧見。
只一眼,柳白就差點以爲,莫不是一笑道長活過來了?
無他,這老道的造型……未免有些太像了,尤其是那標誌性的禿頂,而後腦門四周偏偏又餘着頭髮。
但長相終歸是不同的,而且這老道除了禿頂以外,還瘸了個左腳,走起路來都是拄着柺杖。
“你終於來了。”
石像鬼擡起頭,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柳白坐在牆邊,看着沒再出聲,所以這石像鬼在這,除了等自己這個鬼,還等了人。
還是個走陰人?
“貧道來了,我是老二。”
這老二道長進門就開口介紹了自己的身份,所以這真就是人和鬼拜把子?
走陰走陰,眼前這道長,好像纔是掌握了走陰的精髓啊。
石像鬼聽着這話頷首,又轉頭瞥向了柳白。
意思很明顯,是要柳白說自己的身份了。
可柳白哪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他雙手一攤,“開個玩笑嘛。”
然後又道:“見過二位哥哥。”
反正老大老二都有了,自己肯定是老三以後的,也不知道餘下還有幾個,但是喊哥肯定沒錯。
“倒是妹妹我來遲了。”
門外忽地響起一道嫵媚至極的聲音。
柳白跟着轉頭看去,還沒見着人,只是見着一條雪白的玉腿從門外伸了進來。
和紅姐那充滿力量美感的雪腿不一樣的是,這女子的腿看上去就很……軟。
她穿着的是一件黃麻色的長袍,前束衣型,如此一來,走的每一步路,都會將玉腿展露出來。
這種裝扮……大多是紅燈坊內的女子們所穿。
柳白作爲紅燈坊的坊主,雖說這在位時間可能不長,但對這些還是瞭解的。
緊接着,這女子便是整個走了進來。
但也只一眼,柳白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爲這……不是個人,也不是個鬼。
而是個山精。
頂着個人類的身體,但卻長了個白狐狸的腦袋。
所以此刻看着很是詭異。
狐女進來後,先是擡手遮住嘴巴,嫵媚的笑了笑,而後纔看了眼剛進來的禿頭老二道長。
“原來竟是二哥……剛小妹在這山下見着二哥,喊了好久,二哥都不理人,真的好生絕情。”
禿頭道長扯了扯嘴角,而後才說道:“走陰夜路沒點火,身後狐妖喚道長,貧道着實是不敢理。”
狐女委屈的哼了一聲,然後再看向坐在牆邊的柳白,她原本有些低沉的眸子瞬間亮起。
然後又看了眼坐在最中間的石像鬼,這纔跟柳白說道:“你是三哥?”
“妹妹終於是見着三哥真人了,三哥你可比信上邊說的好看多了。”
狐女踩着碎步,還沒近身,柳白就已是聞到了一股狐騷味。
他皺了皺眉。
而且從這話裡來看,他們這幾個都是用信來聯繫的?可這信是怎麼回事……難不成也是類似於生死棋盤上的東西?
柳白愈發覺得,這世界好似有些神奇了。
狐女好似明白過來,擡手間一陣花粉灑在身上,頓時掩蓋了她身上的狐騷。
柳白也沒躲閃,他早已見了,這一鬼一精一人,大抵都差不多是那走陰人裡邊養陰神的檔次。
且不說養了陽神的都經不住自己幾雷劈的,更別提他們這幾個了。
所以很自然的,他就感覺狐女摟着自己的手臂,往某處柔軟上邊靠了靠。
他象徵性的掙扎了一下,也就放棄了。
趴在他身後的小草已經罵開了,但也只敢在柳白腦海裡邊罵,怕誤了事,不敢罵出聲。
狐女也是見着了小草,然後“呀”了一聲,“好可愛的稻草人,快來姐姐這裡抱抱。”
“可愛你孃的,小草是你祖宗!”
小草罵完就鑽進了柳白衣服裡邊,把自己藏了起來。
狐女也不尷尬,只是摟着柳白的手臂,更緊了。
禿頭道長見狀,笑呵呵地說道:“看來到底還是賣相比較重要,不管當人當鬼,都是如此。”
“當然,貧道可不是說三弟你怎麼,貧道只是這麼說說。”
柳白笑了,“我曉得的,二哥不用擔心。”
石像鬼見狀,終於是直起了腰身,“成,既然咱四兄妹都到齊了,那也就不廢話了。”
“一切都按之前商量好的來吧。”
柳白表面雖是在笑着,但心裡卻是在盤算着,如此看來,這夥人鬼妖齊聚的,總共也就四個。
石像鬼是老大,禿頭道長是老二,自己是老三,狐女是老四。
而且目前看來,他們幾個之前也是不認識的,認識的方式或者說媒介,是“信”。
但是這個信既然能同時聚齊他們四個,說明這信肯定也不簡單。
至少不會是簡單的信箋。
自己冒名頂替的這老三,應當也是個鬼,如此一來纔給了自己可乘之機。
只是……他媽的他們都要行動了,這紅卒鬼怎麼還沒來?!
也就在這時,柳白猜到了什麼。
他孃的那該死的紅卒鬼不會是個口嗨怪吧?
現實中唯唯諾諾,線下約架都不敢來。
但是在這生死棋盤上卻重拳出擊,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
柳白越想越覺得可能,不然怎麼解釋他都這麼久了,還沒來?
這都是他自己約的地址了。
“走吧,早點解決了好。”禿頭道長也就起身朝着門外走去,只是臨了他又有些幽怨地看了眼那狐女。
“四枚,之前在信上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
狐女臉上笑意未減,“那誰知道你跟三哥都撒了謊,你說你玉樹臨風,三哥說他歪瓜裂棗……”
柳白只是笑着不說話,任由這狐女攬着自己朝門口走去。
臨着到了門口,他覺得還是有必要問問,看看這紅卒鬼到底是怎麼個一回事。
但問肯定是不能在這問的,得離開一會。
也能順帶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個失蹤的歪瓜裂棗鬼,如果可以的話,找到他之後,自己扮演的也能真實一些。
想到這,柳白便是掙脫了狐女的手,走在前邊的石像鬼跟禿頭道長也回過頭來。
柳白正色道:“我還有倆朋友在這山外等着我,我先去知會一聲,讓他們先回去。”
“嗯?”
老大石像鬼有些疑惑,好像是沒想到柳白來這竟然還拖家帶口?
但柳白顯然沒給他們多問的機會,說完之後,身形直接就飄起,而後筆直去往了山外。
“這……”
一直摟着柳白的狐女見狀,下意思地張開了狐嘴,眼神之中也是難掩震驚。
“這三哥是什麼實力,怎麼這都還會飛?”
不止是她,老二禿頭道長同樣有些錯愕。
誠然,剛見着狐女纏上了柳白,他還是有些吃味的,畢竟這四妹除了頭不能看之外,其餘的地兒那都是上好的。
而且先前寫信的時候,這一人一狐也都說好了。
可臨了,四妹被老三搶了……可現在看來,對於這老三,他是沒有半點不服氣了。
甚至還在爲自己剛剛沒有冒頭而感到慶幸。
至於老大石像鬼,它見着這情形……也沒人能看出它的表情,畢竟它沒臉,只是聽着它說道:
“難道你們就沒發現,這老三的氣息很弱,甚至若不細看,都察覺不到他身上的鬼氣。”
“這老三啊,藏得很深,是我們四兄妹裡邊,實力最強的那個。”
狐女用力點頭,“對,而且連外貌都藏了。”
禿頭道長摸着下巴上的山羊鬍,說道:“就是和寫信的時候,差別有點大。”
“寫信的時候什麼都說,現在見了面反倒是個悶葫蘆,不說話。”
“這種人多着是了。”狐女翻了個白眼,“我在勾欄樓裡那些年,總是能聽到一些男的說自己如何如何。”
“有些還說要換個結實地牀。”
“可事實上呢?都用不着三個呼吸。”
若是放在先前,禿頭道長肯定是得嘴上花花幾句,說自己如何如何強。
可一想到會飛的老三之後,他就識趣的沒說這話,然後“嘿嘿嘿嘿”了幾聲。
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人一鬼一妖精就在這等着,柳白離了便是落在一山頭,驅散了樹底下一對偷歡的馬叉蟲後,他取出了棋盤,戴上了面具。
黑將棋子浮現,他都還沒來得及說話。
卻又見一枚棋子出現了……黑士。
孃親是一直在關注着自己的……柳白反應過來,然後徑直問道:“紅卒老鬼,你鬼呢?怎麼還沒來?”
這話一出,黑象也冒頭了。
最後出現的纔是紅卒鬼,他一露頭,便是說道:“不是吧,你真去了?”
柳白:“……”
柳娘子:“呵呵。”
黑象老嫗:“沒想到啊沒想到,紅卒老鬼,跟你認識這麼久了,我是真沒想到,你竟然回事這樣的慫球。”
“跟黑將約了生死之戰,竟然失約,真的,以後別在這生死棋盤上跟老身說話了,老身羞與你爲伍!”
“虧老身先前還以爲你有點實力,廢物!”
黑象一口氣將上次問鬼胎這事時所受得氣都發泄了出來,說了個爽,只是說完之後也是立馬就溜了。
柳娘子沒說話,只是“嘖嘖嘖”了幾聲。
但是其所陰陽所內涵的殺傷力,卻是絲毫不必黑象這長篇大論來的小。
“不是……我去了啊!”紅卒鬼仍在叫囂着,“我來了啊,黑將你人呢?”
“這蛤蟆山上怎麼連個鬼影都沒見着。”
“你該不會不敢來吧黑將?”
柳白也學會了黑象嘲諷人的方式,而且還很好用。
所以柳白:“呵呵。”
黑士柳娘子:“呵呵。”
嘲諷完了之後,娘倆不約而同,極有默契地同時選擇了消散棋子。
這生死棋盤上只餘着紅卒鬼在那叫囂。
沒有人理會。
紅卒鬼叫囂了一陣之後,也裝不下去了,便開始解釋,“真不是啊,小爺我今天是真的有事。”
“小爺我昨天剛跟你們說過,我剛出來不事,我這被關了這麼久,外邊積攢了一堆事情等着我解決,這實在是走不開。”
“小爺我真的不是慫,不是不敢去啊。”
他說完,黑象又冒頭了。
“從今往後,這生死棋盤上,論小爺,我只服黑將一人,至於你紅卒?什麼廢物!”
黑象罵完就跑。
紅卒鬼這次也沒反抗了,主要是一開始,他說得急,直接就暴露了自己沒去的事實。
不然稍微爭辯一下到底是誰沒去,還是有說頭的。
畢竟這生死棋盤只能說話,不能看到畫面。
紅卒沉默了片刻後,最終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哀嚎。
“黑將,這次不行,下次,下次咱倆約過一個地方!”
柳白沒再露頭了,反正確定了紅卒鬼是個慫貨,沒來,而不是餘着的石像鬼那三個,他就不管了。
隨後他又在這附近的幾個山頭都逛了一圈,也沒找到別的可疑的鬼物邪祟。
反倒被他揪住了一頭幾百年份的山精,還是那種少見的大屁股羊。
無奈,柳白自然沒有放過,食肉者的法門之下,將其殺死收入了須彌裡邊。
等着回到蛤蟆山上時,石像鬼他們幾個還在等。
柳白自然又是好一番道歉,然後跟着一塊上路。
他也不知去哪,只是覺得打入這奇奇怪怪的隊伍裡邊也挺好玩,便是一塊跟着。
下了山,離開了這蛤蟆山後,這石像鬼就用出了它的手段。
原本這地面都是山路的,但是隨着鬼氣瀰漫在四周之後,這地面頓時就變成了石子路。
踩在上邊雖說有些硌腳,但卻走的很快,或者準確的說,是這些石子滾動的很快。
不過幾步路的功夫,就已是出了這片山巒。
柳白還在驚詫這石像鬼的手段,然後便是聽着他說道:“一會滅門的時候,老二,老四,咱三個動手。”
“老三你既然能飛,那就留在天上替我們看着,省得出事了。”
禿頭道長跟狐女自然是知道此行是要幹什麼的。
只是臨着柳白聽了之後,卻表示……
啥?
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