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棋聲從廚房取了蓮子粥回來,溫大少接在手裡,問向詩情:“喝不喝?分你一半。”
“不喝。”詩情顯然沒什麼心情。
溫大少端着碗站起身,笑嘻嘻地道:“你若不喝我就把這粥給了畫意喝去,那丫頭辛苦了一上午,也該慰勞慰勞。”
詩情心道算你小子有心,知道對心兒好,若能一直如此便也沒什麼可挑的了。
溫大少果然端了粥進得屋去,將粥碗放到畫意桌上,輕聲笑道:“畫意辛苦了,來來,把這粥喝了,歇歇再抄。”
畫意擡起頭來,臉上許是因天熱而泛着紅潮,晶晶亮的眼睛看了看溫大少,以至於令溫大少覺得這一瞬間的畫意簡直美得不像樣,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在畫意臉蛋兒上捏了一把,壞笑着道:“少爺我不過是端粥給你喝罷了,害的什麼羞呢?”
畫意的臉不由得更加紅了,腦子裡閃過幾道火辣辣的字句,便再也待不住了,只道了聲:“小婢先告退一下,少爺原諒!”說着便丟下筆匆匆出了房間。
那種壞書果然易亂人心性,不該再如此了,畫意心中警覺,暗暗責備自個兒,幾個深呼吸之後便恢復了冷靜淡定,擡眼看見詩情坐在院子裡的涼榻上正認真看着自己,不由心頭跳了跳:這傢伙不會看到自己臉紅的樣子了吧?說不定此刻又在那裡亂琢磨什麼呢。
詩情當然把畫意臉紅着從房裡跑出來的情形全部收入了眼中,於是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揣測——心兒……果真是喜歡那姓溫的混小子的……唉,罷了,由她去罷,女大不中留,可憐天下哥哥心吶。
畫意轉身回了裡間,向着坐在桌邊的溫大少福了一福:“少爺恕罪,小婢適才有些不太舒服,出去透了透氣,已經無事了,多謝少爺賜粥。”
而在溫大少的眼裡,畫意方纔跑到外面去不過是怕詩情在那裡多心罷了,越是這麼着他就越不痛快,越不痛快他就越想盡快把這兩個不明白男女情感真諦的蠢丫頭從歪路上救贖回來——誰能有他溫大少這麼好心呢?!
於是展開個自命魅力不凡的笑,衝着畫意道:“現在可好些了?要不要請郎中來看看?”
畫意搖頭:“少爺不必費心,小婢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把粥喝了罷,興許會讓身體更舒服些。”溫大少柔聲道。
畫意本不習慣對着個男人吃東西,但看眼前情形似乎她若不吃這粥溫大少就不會離開的樣子——她可不喜歡單獨同個男人共處一室時間太久,且這男人尤其還愛動手動腳的,所以決定迅速把這粥吃了讓溫大少儘快走人。
於是再次謝了賞,端過粥碗來一勺一勺舀着吃,溫大少便在旁笑眯眯地看着:看看人家畫意,吃起東西來多文雅呢,小小的嘴兒,柔柔的脣兒,還有粉嫩粉嫩的小舌尖兒,一勺勺這麼啜着,直讓人想化成粥被她含進嘴裡去。再看看我們詩情姑娘……噯噯,那張嘴兒啊,一點也不小,一點也不軟,昨兒個貼在上面,感覺還硬硬的,若非她生着一張女人臉,還真讓人以爲自己吻的是個男人呢。
也罷,各花入各眼,儘管如此,自己對詩情這個沒有女人味兒的女人還是……唔,可以容忍的,可以容忍一輩子的。
想到詩情,溫大少忍不住向窗外探了探頭,見那丫頭正坐在自己方纔坐過的地方百無聊賴地在手裡玩兒着扇子——嘿,他就是喜歡這丫頭的隨性隨意不做作!
一時畫意吃完了粥,纔剛放下,溫大少便及時掏了帕子遞上去,畫意纔要推拒,卻被他直接拿着帕子輕輕擦上了脣瓣,直把畫意又一次羞紅了臉,連忙偏頭避開,心內嗵嗵直跳:這個溫大少也忒個……難道他不明白男女有別的道理嗎?!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可不好。
“嫌我的帕子髒?”溫大少低低笑着,語聲滿是曖昧——哄這種情竇初開的小丫頭對他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那,我用手幫你擦?”
畫意只覺得這房間不同往常的熱,站起身退了兩步,低了頭道:“不敢污了少爺的手,小婢下去洗洗再來。”說着拿起粥碗,不由分說地出房去了。
先回自個兒房間洗了把臉,然後去大廚房還了碗,回到白梅院中,見詩情仍在涼榻上坐着,畫意忽然覺得有些委屈,沒原因的,沒來由的,就是想撲進詩情懷裡掉上幾把淚,然後任性地說一聲:哥,我不想幹了,我想離開,想回家,想只和你在一起。
可她知道自己什麼都不能說,不能脆弱,不能動情,這是女人最大的弱點,是致命傷,尤其是她這樣的人,她正幹着的這樣的事,絕不能摻進兒女私情,否則搞砸的就不僅僅是一件未到手的寶物了。
定了定神,畫意穩穩地走過去,笑向詩情道:“幹什麼在這裡乾坐着?”
詩情揚揚眉毛:“乘涼啊。”
“喔。”畫意沒了話說,帶着些委屈重新回到溫大少的起居室。
溫大少坐在窗邊喝茶,見畫意進來便指了指桌前椅子:“坐那兒,先歇歇,陪少爺說說話。”
畫意依言過去坐下,半垂着頭等溫大少說話。溫大少懶懶窩在椅子裡,慢慢問着畫意的年齡、籍貫、家中父母等等無關緊要的問題,畫意一一用假的答案應了,問着問着溫大少的問題便轉到了詩情的身上,比如詩情平日愛吃什麼了,比如喜歡什麼顏色了,喜歡什麼款式的衣衫了,喜歡玩兒什麼遊戲了,喜歡接觸哪一類人了,畫意漸漸奇怪起來:怎麼這個溫大少看上去對詩情頗感興趣的樣子呢?難道是明月夜那傢伙因討厭他從而不小心在言行上露了馬腳引起了他的疑心?
好容易熬到午飯時間,這樣古怪的盤問纔算告一段落。這一次溫大少爺是令琴語和畫意跟去前廳伺候的,只讓棋聲和詩情在家中看門兒。詩情正在溫大少的桌前翻看那本《蕉窗春情》,便聽見院子裡有人提聲說道:“哪一個是詩情?”
詩情放下書出門看視,見那人手裡拎着個食盒,遞給他道:“這是大少爺吩咐大廚房做了給詩情吃的,你轉交給她罷。”
詩情接過來,不由納悶兒:那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拎着食盒進屋,打開來看時竟是一盤紅燒雞屁股。撓了撓頭,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當那小子是爲了昨晚的“獸行”道歉,便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往桌邊一坐,掄了筷子豪吃起來——許久沒吃過雞屁股了,真它姥姥的想死它們了!
溫大少進門時正看見詩情吃了滿嘴的醬汁,不由好笑,走過去往旁邊椅上一坐,笑道:“想不到你還真的喜歡吃這個……噯噯,慢着些,別噎着,喝水麼?”邊問邊拿過旁邊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遞給詩情,詩情便也不客氣地接了,咕咚咚灌下,繼續去夾盤子裡最後一個雞屁股。“有那麼好吃?分我半個可好?”溫大少望着詩情不雅的吃相——她怎麼恁地可愛呢?以前只道女人羞澀含蓄纔是美,今日才發現真正的美不是做出來的,而是本身就具有的、源自內心的、本能的東西。
詩情已經咬了半個在嘴裡,聞言眨了眨眼:“我已咬了,你還要吃?”
“要吃要吃,就吃你咬過的。”溫大少恬着臉撒嬌道。
詩情惡寒地哆嗦了一下,剩下那半個還當真不想吃了,便用手拿着遞過去,溫大少接了,果然放進嘴裡細嚼,“怎麼樣?”詩情問他。“嗯……呃……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吃得了這玩意兒……”溫大少覺得喜歡一個人不見得要喜歡她的全部,就譬如雞屁股。
見詩情吃了滿嘴的醬汁,溫大少纔要掏帕子遞給她,轉而想起方纔那帕子已經替畫意擦過嘴了,又見詩情扎煞着兩隻油手無處可放,便索性一伸胳膊,直接用了自己的袖子幫她把嘴上醬汁擦了,詩情一把揮開他,皺着眉道:“別動手動腳的!”
這會子溫大少爺早便忘了自己纔是主子,詩情也早忘了自己是個男扮女裝的下人,反正沒人在乎話說得妥不妥,倒比之前的關係更近了幾分。
午休起來,依然沒什麼事做,溫大少想叫畫意來捏肩,卻不見畫意的影子,想讓詩情動手罷,又怕這丫頭藉機報復,只好忍着。過了半晌又想讓畫意來打扇兒,卻誰料還是不見人影兒,問起來只說方纔還在房裡,轉眼又不知哪兒去了。再過了一陣兒,想叫畫意去抄家訓,仍然尋不到人,溫大少不由尋思起來:那丫頭莫非是有意躲着自己不成?難道她看破自己的計劃了?不……不太可能。……啊!難不成……那丫頭當真喜歡上了本少爺,小女孩兒心性使得她一時不好意思見少爺我的面了?
心下既得意又內疚,可惜他喜歡的不是她,而是詩情——咦?不,不是喜歡,只是感興趣罷了!……所以註定要傷了小畫意兒的少女心了。沒辦法,愛情——不,還不能算是愛情,總之這種事情本來就是自私的,爲了達到目的,有些時候還是得殘忍地傷害一些人的,畫意,對不起了,溫大少爺心中暗暗道歉。
畫意懶懶地倚在自個兒房裡的牀欄上——纔剛來了葵水,肚子很不舒服,所以只好假裝聽不見溫大少在院子裡叫她——以溫大少的性子,下人們偶爾偷個懶兒應該不會生氣的罷?對不起啦,大少爺,畫意也在心中暗暗地道着歉。
傍晚時分,溫老爺着人來叫,說柳家小姐已經來了,讓去前廳見禮,並囑咐溫大少穿得……正經些。溫大少換了套芭蕉綠的衫子,正和詩情衣服的顏色相配,然後美滋滋地瞟了詩情一眼:“走罷,跟去伺候。”於是留下棋聲和畫意在家看門,帶着琴語和詩情徑往前廳去了。
柳家姑娘閨名含嫣,今年一十六歲,正是少女情動、春心思嫁的年齡。然而柳小姐一向眼高,說了幾家親事皆不稱意,這一回被姨母溫太太請來溫府做客,心裡也知道是爲了給她說親的。這溫家在整個月桂城算得是數一數二的大戶,論家世背景確實沒得挑,只不知男方的相貌品性如何,柳姑娘雖然覺得不大好意思,到底爲了自己終身大事,還是跟着柳太太一起登門拜訪了。
姜氏同柳太太姐妹兩個一見面自有許多話說,姨娘們以及早到一步的幾位少爺姑娘便在那裡悄眼打量這位柳姑娘。論相貌,這位柳姑娘當真算得是一等一的,眉若春山眼似秋波,嬌滴滴比花解語,溫柔柔似玉生香,那甜潤的聲音,那纖弱的腰肢,直讓人想好生將她攬在懷裡細細撫慰,只這一眼,便看癡了座上的一個人。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