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寧公主在距離沈妍一丈遠的地方停住腳步,別有意味打量她,目光中充滿探尋。見慧寧公主注視沈妍,那些認識或不認識她的人也都把目光聚在她身上。
這一行人中,她認識的還真多,但沒有一個是她想打招呼的,想打嘴巴子的倒多的是。什麼松陽郡主、徐瑞月、徐瑞雲,還有安紋和徐慕繡,這幾號人看到她,那不都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嗎?眼神一對,就是撥弓張弩的氣勢。武氏和徐慕緗、劉氏和徐慕絨也在,她們都謹慎,不敢在承恩伯府有隨意的舉動。
這羣人中不認識她的人也不少,但看向她的目光並不友好。她們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好象秋夜的蚊蠅在她身上、頭上飄來飛去,好象要伺機叮咬她一樣。
沈妍衝衆人福了福,大方一笑,說:“你們繼續,我去找沈駙馬要帳。”
“那邊都是男客。”慧寧公主提醒了她一句。
“不要緊,我寫了一封信,讓人給他送進去就行。”沈妍抿着嘴,眼角眉梢浮現淡淡的得意,“他看到信要是不出來就是想賴帳,到時候我會把他寫的欠條複製成千上萬份,貼滿大街小巷。反正我也閒得無聊,沒事找點事做,掙筆銀子。”
慧寧公主輕哼一聲,說:“桂嬤嬤,去請沈駙馬過來。”
“是,公主。”桂嬤嬤向左邊的水榭走去,沈妍急切的目光也追過去了。
一個身穿華麗宮裝的貴婦滿眼不憤瞄了沈妍一眼,問:“皇姐,不是說今天所請的人都是皇親嗎?怎麼有那麼多張生面孔我沒見過呀?都是什麼人哪?”
沈妍的嘴角泛起弧度優美的譏笑,若隱若現,心裡充滿不屑。皇親國戚很了不起嗎?徐家是三重皇親,一門兩後,那是個什麼爛攤子只有內部人才知道。
看這位宮裝貴婦的打扮不象是宮中的娘娘,估計她的身份是一位公主或郡主。她的言談舉止流露做作的尊貴,僞裝得高高在上,眼底卻透出尖酸刻薄。
慧寧公主笑了笑,說:“慧平,你太侷限了,今天的生面孔沒準明天就成了皇親。你就是能掐會算,也無法預料一個人的前途,有些事你根本就想不到。”
沈妍看到慧寧公主在說這番話時,深刻的探尋的目光一直在掃視她,她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沐元澈把她在與西魏的戰爭中所起的作用告訴了慧寧公主,慧寧公主現在看她的眼神跟在千味鴨鋪相遇時就大不相同了。沈妍並不在乎,她不怕慧寧公主把這件事說出去,只要沒人惦記她的銀子,她就沒有顧慮了。
原來這位宮裝貴婦就是慧平公主,福陽郡主的母親。她的生母龐太妃現在被關進了冷宮,瘋瘋癲癲,她的親兄御親王死了,連皇族的族譜都除去了。象她這樣的公主若不是夫家撐着,還有什麼體面可言?她竟還以高人一等的身份自居。
慧平公主趕緊點頭應承,又衝沈妍擡了擡下巴,問:“這人是誰?”
慧寧公主哼笑兩聲,對沈妍說:“你自己介紹吧!要實話實說。”
沈妍點點頭,鄭重其事說:“我是來要帳的,不是來赴宴的,這是實話。”
聽到她這句話,不知道她身份的人滿眼詢問,人羣中響起竊竊私語聲。以松陽郡主爲首的徐家那幾塊料用尖刀般的眼神剜她,恨不得把她變成肉餡。
承恩伯府是什麼地方?那也是護國長公主的府邸,多少人巴巴地以能踏入承恩伯府的大門爲榮。今天本是小範圍宴請,能來的人都是顯貴的身份。沒想到突然冒出個來要帳的,可慧寧公主卻不慍不惱,衆人想不奇怪都不行。
慧寧公主微微一笑,“要帳也好、赴宴也好,來者是客,本宮自是歡迎。”
“多謝。”沈妍以爲說了實話,慧寧公主會讓人把她掃地出門。沒想到慧寧公主會這麼說,語氣還很客氣,這倒令她小小感動了一把,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有沒有請貼無所謂,能來就好,不管爲何而來。”慧寧公主注視沈妍,笑得很慈和,“有沒有禮物都無傷大雅,本宮也不會跟你計較這些俗禮。你一會兒跟駙馬爺說完話就到右邊的水榭,難得過府一次,定要吃頓便飯再走。”
沈妍覺得慧寧公主好象變了一個人,聽到這番話她渾身舒坦,心中的感動慢慢增加。重活一世,豐富的經歷令她的生活多姿多彩,也因爲她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人。跟有些人打交道,她的良心不得不打折,但什麼時候她也不想丟掉體面。
於是,她想了想,就從荷包裡拿出一張銀票,面值兩千兩,她心裡哆嗦了一下,但還是向慧寧公主遞過去,“既然公主如此盛情,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就當成是來赴宴,順便要帳。這是兩千兩銀子,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公主笑納。”
“哎喲,難得你孝順,本宮若是不笑納,豈不顯得小家子氣了?”慧寧公主臉上洋溢濃郁的笑容,給身邊的太監使了眼色,示意他收下銀票。
沈妍突然感覺很不對勁,有一種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感覺。她仔細想了想,也沒覺察到自己哪裡做得不對,她可是臭名遠揚的惡女,難道有機會爭一次臉面。可能是放了兩千兩銀子的血太過心疼,她纔有不對勁的感覺吧?
她爲兩千兩銀子心疼不已,又暗暗責怪自己太小氣。銀子賺來就是要花出去才能起到作用,兩千兩銀子對她來說只是一筆小錢。在這樣的場合,大手一揮拿出兩千兩銀子做禮物,壓衆人一頭,爲自己掙一份體面也值得。
慧平公主上下打量沈妍,臉上流露出拈酸的笑意,“這姑娘到底是誰呀?怎麼這麼大方?這身流雲錦的衣裙價值不菲,出手就是兩千兩銀子,可真闊氣。本宮見過很多名門閨秀,還真沒有她的氣度,難不成她是鉅商之女?就是有銀子。”
不認識沈妍的人聽到慧平公主的話,又開始議論紛紛,猜測沈妍的身份,探問的目光在慧寧公主和沈妍身上游移。而松陽郡主等人看到沈妍輕輕鬆鬆爲慧寧公主奉上了兩千兩銀子,又穿了那麼華貴的衣裙,都恨得咬牙切齒、眼冒金星。
慧寧公主輕咳一聲,擡高聲音說:“她是沈駙馬的女兒,汪夫人所出。”
沈承榮當年高中狀元,娶了公主,就拋髮妻、棄兒女,還鬧上公堂的事曾傳得沸沸揚揚。無論深宮內院,還是街頭俚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直到現在還被人津津樂道。汪儀鳳被封伯爵夫人,這件事又成爲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
沒想到來承恩伯府要帳,大手一揮,呈上兩千兩銀子做賀禮的人竟然是沈承榮和汪儀鳳的女兒。而慧寧公主不但不忌諱當年往事,還對她很溫和,這倒令衆人稀奇不已。衆人低聲議論,眼露猜測,都想看出其中的端倪,再暴猛料。
慧寧公主親口說出沈妍的身份,神色坦然,衆人就知道她們之間沒有深刻的隔閡。她們對沈妍的態度馬上就不一樣了,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親切。
若真把沈妍的身份擺在明處,她就是承恩伯的嫡長女,慧寧公主也就是她的嫡母。她的身份牽扯兩代人恩怨,雖複雜,卻也尊貴,在京城還沒人敢輕視她。
沈妍終於明白了,慧寧公主夠狡猾,這一局她沒勝,也沒輸。慧寧公主開始不說她是誰,她呈上兩千兩銀子,纔給了她一重身份,這是赤果裸的交換。
兩千兩銀子對她來說是一筆小錢,換來慧寧公主親口說出她的身份,震撼了衆人,這筆交易不虧。若是一文銀子不花,就能達到目的,那纔是穩贏。說來說去,這銀子也是她剛從慧寧公主口袋裡掏出來的,再還回去也錢有所值了。
慧平公主幹笑幾聲,臉上透出譏誚,說:“原來是沈駙馬的女兒,難得對皇姐這麼孝順,皇姐可真有福氣。沈駙馬也是有福之人,皇姐就生了一個女兒,他卻兒女不少。不象杜駙馬,整天守着我和福陽,把我們唯一的女兒捧到手心上。”
“不用費心勞力生兒育女,就有兒女孝敬,這確實是本宮的福氣。”慧寧公主笑嘆一聲,說:“慧平,你也看開些,你和杜駙馬只有福陽一個女兒,等她嫁了人,你會很孤單。以後杜駙馬再養外室,你可千萬不要再一氣之下,弄出一屍兩命的慘事,讓人家恨你恨得牙根疼。你不能生了,有人給杜駙馬懷孕生子,這是好事,孩子將來還是要孝順你,別學的那麼小家子氣,讓人笑話。”
慧平公主勉強幹笑答應,臉青一陣、白一陣,表情也極不自然。她本想刺激慧寧公主,讓慧寧公主沒臉,沒想讓慧寧公主當着衆人揭露了她的醜事。
當年,慧平公主爲防杜駙馬在外面養妾生子,她可是使盡了手段。她得先皇寵愛,做下了不少惡毒慘事,都是先皇下旨封口,知道的人很少。
“二位公主。”安紋穿着從沈妍手裡掠奪的大紅浮光錦做成的衣裙,滿臉含笑,嫋嫋婷婷走過來,給慧寧公主和慧平公主行禮。
“什麼事?”
安紋指了指沈妍,輕哼一聲,眼底隱含怨毒,說:“二位公主還不太瞭解沈姑娘的經歷吧?大概也不知道她是徐家一個外室庶子的童養媳。當年,她和她的母親弟弟逃荒到金州,說是父親死了,要賣身爲奴,就做了童養媳,她……”
一個又響又脆的耳光抽到安紋臉上,把她掃出去幾步遠,在她臉上印下五道深深的腫痕。看到打她的人是沈承榮,安紋驚慌失措,眼底蓄淚卻不敢哼一聲。
她本想揭露沈妍童養媳的身份,讓沈妍丟臉面,卻沒想到觸碰了沈承榮的逆鱗。也是她太沒腦子,她大概忘記沈妍和沈承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了。
“臣給二位公主請安。”沈承榮臉色很難看,應付着與衆人見禮。
“駙馬來處理吧!我們也該進去了。”慧寧公主帶衆人去了右邊的水榭。
松陽郡主狠狠瞪了安紋一眼,暗暗咬牙,氣得心肝肺直疼。她見慧寧公主對沈妍很客氣,就想把沈妍是徐慕軒的童養媳之事當成籌碼,一會兒和慧寧公主談條件。沒想到安紋竟然把這事當笑話抖出來,籌碼沒了,說不定還要吃掛落兒。
她知道安紋沒腦子,卻沒想到她在承恩伯府這些日子連一點長進都沒有。靠安紋爲妾生子、承襲爵位給徐家爭一份尊榮,看來還真是有難度。
徐瑞月見安紋捱了打,很心疼,想去安慰她,被松陽郡主瞪了一眼,只好跟着人羣進去。徐瑞雲落在後面,瞟了衆人一眼,就走到安紋身邊,輕聲安慰她。
沈承榮紅頭脹臉怒視沈妍,眼睛都噴出火來了,吼問:“你來幹什麼?”
沈妍不驚不慌,笑嘻嘻地說:“要賬呀!你忘記欠我三千兩銀子了嗎?”
“你、你……”
“我什麼?你收濟真堂一萬兩銀子,答應給我三千兩,你忘了?”沈妍笑得狡猾奸詐,從袖袋裡拿出兩張紙遞給沈承榮,“這是你親筆寫下的欠條字據,你確認一下,我到承恩伯府來一趟不容易,你還是快點把銀子給我,別賴帳。”
沈承榮氣得咬碎滿口牙,當時被沈妍迷惑,他確實寫下兩張字據,可他一文銀子也沒收。到現在,沈妍手握字據上門討帳,反而跟他要三千兩銀子。他對帳務不精通,但他也知道給沈妍銀子會吃大虧,因爲他根本沒收濟真堂的銀子。
可是,沈妍手裡有欠條字據,而且看她的樣子,要不到銀子不罷休。這件事要傳出去,他去年在金州的事又要被人們重提,還不知又要掀起什麼風浪呢。
“你、你恐怕記錯了,本宮什麼時候收過你的銀子?又什麼時候給你寫過欠條?”沈承榮極力忍耐,讓自己的語氣溫和平靜,從沈妍手裡拿過欠條字據就撕碎了,咬牙說:“你蓄意誣陷亂要帳,本宮這次不跟你計較,不要再有下次。”
“我就知道你會撕碎字據欠條,認爲我再無證據,就想賴帳,這樣的小把戲真不入流。”沈妍譏笑搖頭,又從袖袋裡掏出幾張紙,遞過去,“我仿照你的筆跡寫了幾十份,你繼續撕,一萬張紙也花不了一兩銀子,我看你能撕多少?”
幾聲清脆的嬌笑傳來,立刻吸引了沈承榮的注意力,沈妍也尋笑聲望去。
安紋倒在距離他們一丈遠的地方,紅裙映襯綠草,一枝梨花春帶雨,可憐巴巴看着沈承榮。徐瑞雲蹲在地上,握着安紋的手,嫣然巧笑,故意迴避沈承榮的目光,神情中流露出嫵媚,偶爾看向沈妍的目光卻露出譏誚。
沈承榮滿臉氣憤立刻轉化爲笑容,興奮的目光好象兩隻小勾子,看向一哭一笑兩位美人。安紋的目光滿含柔媚,衝沈承榮伸了伸手,哽咽聲更大。徐瑞雲則看向遠方,那極目遠眺的眼神悠遠深長,更爲她增添了幾分愜意的美感。
“趕緊起來。”沈承榮快步過去拉起安紋,目光卻在徐瑞雲身上瞟來瞟去。
不能否認徐瑞雲很漂亮,如今她梳了少女的髮髻,臉上卻流露出少婦的風情嬌媚,華美的衣裙映襯她窈窕的身材,更容易吸引沈承榮這號男人的目光。
安紋抓住沈承榮的手,順勢撲到他懷裡,嚶嚶哭泣,“伯爺,妾……”
“還疼嗎?”沈承榮摸了摸安紋的臉,語氣能盡能事的溫柔。
徐瑞雲笑了笑,輕聲說:“伯爺下手也太重了,要是打壞了,可就……”
“本宮下手太重了,本宮不對,回頭本宮好好賞你。”沈承榮趕緊安慰安紋。
“紋兒,快別哭了,伯爺都跟你道歉了。”徐瑞雲又把安紋拉到自己懷裡。
安紋衝沈承榮嬌媚一笑,“伯爺說話算話,可別忘了賞我。”
沈承榮連忙答應,哄慰安紋的同時,含笑的眼神不時看向徐瑞雲。他不知道徐瑞雲的身份,但見她衣衫華豔,舉止優雅,不象青澀的女孩,頗有少婦的韻味,心中很喜歡。他也是情場老手,知道徐瑞雲不反感他,眼神就更加放肆了。
徐瑞雲避開沈承榮的目光,柔柔含笑,看向一旁,心裡卻有一番打算。她從南疆回來,就有再嫁之心,目標鎖定了象項懷安這樣的人到中年、功名有成的男子。可這一類男子都有妻有子,妾室成羣,想選一個合適的人談何容易?
這幾天,她又有了新的打算,先給這樣的男人做貴妾或是平妻。等嫁過去就找機會把他們的正妻弄死,再想辦法扶正,不就能達到目的了嗎?她選定了包括項懷安、項懷平在內的幾個人選,沒想到今天遇上更懂風情的沈承榮。
她最初的人選中沒有沈承榮,她知道慧寧公主不好惹,而且安紋又給沈承榮做妾。今日一見,感覺不錯,她心裡就蕩起了春波,只是要達到目的太難了。
沈妍看到沈承榮、徐瑞雲和安紋三人的神情表現,接連倒吸冷氣,心底涌起陣陣惡寒。沈承榮貪戀徐瑞雲的美色,大放電光,而徐瑞雲似乎對沈承榮也有此意,言談舉止透出風騷。安紋則以爲沈承榮放電的目標是她,竟然放出自己眼中的小搭子,想與沈承榮眼裡的小勾子勝利大會師,卻不知道搭錯了人。
徐瑞雲彈了彈衣裙,向沈妍走來,輕啓朱脣,說:“你剛纔說你仿照駙馬爺的筆跡寫了幾十份欠條字據,而駙馬爺說他並不欠你銀子,我懷疑你所有的欠條字據都是仿寫的。你年幼無知,大概不知道誣陷皇親國戚是什麼罪吧?”
沈妍掃了徐瑞雲幾眼,冷笑說:“我不知道誣陷皇親國戚是什麼罪,我就知道你身上這套衣裙是平姨娘幾年前穿過的,沒想到你喜歡穿別人的舊衣服。”
幾年前,還在金州時,金財神送了沈妍幾塊名貴布料。沈妍把一塊湖藍色的浮雲錦送給了平氏,平氏找金州最好的裁縫做了一件褙子。因布料太過名貴,平氏怕惹來閒話,只穿過一次,就壓到了箱底。如今這件浮雲錦做成的褙子卻穿到徐瑞雲身上,不知是平氏討好奉送的,還是徐瑞雲從平氏手裡掠奪的。
“你、你胡說,你……”徐瑞雲今天穿這身華美的衣裙赴宴,得到衆多讚歎和豔羨,沒想到卻被沈妍揭了老底。好在這裡人不多,否則她的臉面就丟盡了。
“我是不是胡說你很清楚,這塊浮雲錦價值昂貴,是我送給平姨娘的,我能記錯嗎?”沈妍拋給徐瑞雲一個輕蔑的眼神,在心裡早把她踩到了爛泥中。
“你這畜生,我看那些欠條字據都是你仿寫,就是想誣衊本宮,多虧有聰明人提醒。哼!你說,是不是項懷安指使你的?”沈承榮擡手就要打沈妍。
沈妍躲過沈承榮的攻擊,輕啐一口,“誣衊你?哼!你也配?”
徐瑞雲笑了笑,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姑娘怎能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
沈承榮聽到徐瑞雲的話,更加生氣,又一次撲上來要追打沈妍。沈妍不想跟沈承榮對打,讓徐瑞雲和安紋看熱鬧,她躲過沈承榮幾次攻擊,就向後退去。
看到蕭水葳和福陽郡主等人朝這邊走來,沈妍不想理會沈承榮等人,以免讓人笑話。她快跑幾步,繞了一個圈,一把將徐瑞雲推到在草泥裡,又狠啐了一口,才跑步離開。徐瑞雲的驚叫聲和沈承榮的怒斥聲傳來,沈妍卻聽得興奮無比。
白芷和黃芪看到沈妍興沖沖過來,都鬆了一口氣,拍着胸口迎上去。沈妍跟她們講述了大概情況,主僕三人就去迎蕭水葳和福陽郡主等人了。
蕭水葳挽住沈妍的手,同她熱情說笑,講述湖溏對岸假山上的風景。興陽縣主衝沈妍笑了笑,沒說話,與她倆並肩而行,聽她們說話。福陽郡主同幾位名門閨秀走在後面,笑得很勉強,嫉恨的目光不時投向沈妍。
她們來到右邊手榭門口,沒看到沈承榮、徐瑞雲和安紋,就直接向裡面走去。
一道由花石壘成的花牆將兩座水榭對稱隔開,直通湖溏上的木橋。兩座水榭都是低矮的木柵門,周圍用半人高的雕花柵欄圈起來,柵欄上爬滿蔓藤花木,花開燦爛。柵欄裡面是一塊很大的草坪,擺放了許多桌椅,好象一個露天大廳。
沈妍等人進來,就在丫頭把她們引向水榭的亭臺,貴婦貴女的說笑聲透過輕羽紗窗傳來。沈妍嫌人多雜亂,就一個人坐在長廊的雕欄上,觀荷逗魚。
距離沈妍兩丈遠的亭臺上,幾個貴婦小姐正在說笑,又有幾位過來打招呼。
“這姑娘是誰呀?難不成也突然能變成皇親?”慧寧公主尖刻的聲音傳來。
“皇姐別這麼大聲,嬌嬌柔柔的女孩聽你這麼說,不嚇壞了纔怪。”說話的是慧靈公主,她頓了頓又說:“她是大理寺卿項大人的嫡長女,文昌伯(項老太爺的封爵)項家可是詩書之族,你這麼問話,讓人家怎麼回答?”
沈妍聽到慧靈公主的話,趕緊朝亭臺望來,想看清亭臺上的人。大理寺卿項大人的嫡長女就是項雲珠,她怎麼也來了?項家向來不沾皇親,項雲珠確實來得太突兀。再一想,沈妍就明白了,項雲珠的外祖家正是元信侯府。
按份輩份,慧靈公主是她的三舅母,興陽縣主和她是嫡親表姐妹,她定是和她們一起來的。慧靈公主本來是綿軟,見慧平公主挖苦項雲珠,也不敢說什麼。
“皇姐說今天請的都是皇親,不是皇親來湊什麼熱鬧?”慧平公主聽說項雲珠的身份,大概是忌諱項家,聲音降低了很多,語氣依舊很尖刻。
慧寧公主從另一面過來,問:“又再說什麼?”
衆人能慧寧公主行禮,七嘴八舌應付了幾句,就把項雲珠撇到了一旁。沈妍快步走進來,也不給衆人行禮打招呼,拿起一串紫葡萄就吃。
項雲珠雙眼微紅,垂手站在一邊,看到沈妍,她好象遇到了救星一般,趕緊朝沈妍走來。她不知道沈妍怎麼會在這裡,這時候她急需一個同伴。
她衝沈妍福了福,笑容溫婉親切,以前那種疏離淡漠的態度消失不見。沈妍衝她點了點頭,她就站到了沈妍身後,好象一個跟隨主子的丫頭。
慧平公主看到沈妍,馬上換了一張笑臉,招呼她坐到身邊,“皇姐,這丫頭身上穿的流雲錦是皇上賜給你的那兩塊嗎?這天藍色穿在身上可真漂亮。”
“皇上賜本宮流雲錦時,你不也在場嗎?忘記那兩塊是什麼顏色了?”慧寧公主看了沈妍一眼,又說:“本宮那兩塊流雲錦一塊是豔黃色,一塊是石青色。”
“我也有一塊豔黃色的,我嫌顏色太鮮豔,就送人了。”沈妍衝坐在角落上的武氏母女眨了眨眼,她那塊豔黃色的流雲錦就送給了徐慕緗。
“這丫頭可真大方,本宮一見她就喜歡。”慧平公主自己都懷疑這句話的真實程度,她決不喜歡沈妍,但沈妍要是把名貴布料和銀票送給她,她是喜歡的。
“你喜歡就好。”慧寧公主語氣很談,聽不出喜怒。
沈妍笑了笑,說:“流雲錦不適合夏天穿,太厚重,還有點吸熱。夏天穿繚綾最好,好象羽紗一般,顏色又漂亮,做出衣服又熨貼。”
慧寧公主坐到主座上,衝沈妍微微一笑,說:“你可真是見多識廣,這些年本事也越來越大了,跟驚才絕豔的年輕人比較,本宮想不服老都不行。”
衆人聽慧寧公主這麼說,趕緊恭維湊趣,沈妍沾了光,也差點被捧上天了。
沈妍挑嘴一笑,搖頭輕哼,眼角眉梢透出得意,“不就是幾塊繚綾綺錦布料嗎?也能算見多識廣本事大?今年繚綾最新的花樣要上市了,改天我送您幾匹。”
繚綾和綺錦是瀛州大陸公認的最名貴的布料,大秦皇朝的蜀錦和雪綢同繚綾和綺錦,就要遜色多了。繚綾和綺錦只能在江東海域的東瀛國和錦羽國紡織,換了地方,哪怕是一個人織出的布料,花紋布藝就大不一樣。
花朝國吞併東瀛國後,把繚綾和綺錦織工引進花朝國,幾經改善。現在,花朝國也能織出繚綾和綺錦,但離開江東海域織出的布料還是不行。
楚國金家壟斷了錦羽國紡織的所有繚綾和綺錦,花朝國所產的繚綾和綺錦則由蕭家和水家買賣。除了這三家在各地的綢緞莊、布藝坊,其它鋪子里根本見不到這兩種布料。物以稀爲貴,許多出身名門旺族的人對這兩種布料也僅限於聽說。
“難得你孝順,本宮記住了。”慧寧公主接話很快,根本不給沈妍反悔的機會,她面色沉靜,語氣平談,問:“改天是什麼時候?幾匹又是多少?”
“過幾天就知道了。”對於自己無法回答的問題,沈妍仍強撐一口氣。
只要是金家買賣的東西,沈妍就能拿到手,但跟金財神討價還價也是一份苦差事。可她的大話既然說出去,面子有了,裡子虧點兒也不算什麼。
慧寧公主淡淡一笑,說:“桂嬤嬤,你替本宮惦記這件事。”
“公主放心,老奴今天見到沈姑娘,就知道登門要帳的決竅了。”
慧平公主拉住慧寧公主的手,拈酸出語,“皇姐真有福氣,羨煞妹妹了。”
衆人抓住這機會,對慧寧公主又是一番排山倒海的恭維,對沈妍也異常熱切。沈妍也不讓衆人失望,她的反映就是連吃了幾串葡萄,很麻利地吐出了葡萄籽。
松陽郡主和徐瑞月等人坐在角落裡,看到沈妍受衆人追捧,她們眼中都放出了綠光。就因爲沈妍不把好東西給她們,也令她們恨得咬牙切齒。
沈妍的目光穿透衆人,落到徐慕雲身上,挑眉一笑。徐慕雲換了一身竹青色緞面繡薔薇花長襖,大概是沒有名貴衣物映襯,她也不象剛纔那麼活躍了。
看到沈妍看她,徐瑞雲咬緊銀牙,若不是有這麼多人在場,她早就撲過來跟沈妍撕打了。松陽郡主看了她一眼,她才收起那一臉無產階級憤恨,面對衆人擠出幾絲笑容。她們此來可有重要目的,徐瑞雲不是魯莽之人,不想因小失大。
下人端來火龍果、山竹、芭蕉、金芒果等幾樣稀有的鮮果,這些水果都產自花朝國,保存得完好新鮮。下人切開讓衆人品嚐,水榭中彌散濃濃的果香。
沈妍拿起一隻火龍果看了看,高聲說:“等我走的時候,給我帶上一筐火龍果做回禮,這些水果也都分一些給我,還有御膳坊的點心,我也要。”
桂嬤嬤接到慧寧公主的暗示,說:“好,老奴這就去給姑娘準備。”
“白芷,你去幫桂嬤嬤。”沈妍跟慧寧公主要東西,也留了一個心眼。
白芷應聲,跟桂嬤嬤一起出去。沈妍用空盤子裝了幾樣果品,也出去了。
下人來傳報說還有一盞茶的功夫開宴,衆人都開始準備往外走。沈妍不想湊熱鬧,就找了一個離宴廳最遠的亭臺,坐到雕欄上,邊吃邊玩。
項雲珠也跟出來,站在沈妍身旁,輕聲說:“聽環兒說你去了太學,沒想到是來了承恩伯府,你瞞了三叔三嬸,他們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
沈妍輕哼一聲,“你來承恩伯府,家中還不是照樣不知道。”
“那我們就誰也不要多嘴。”項雲珠怕沈妍說,就先發制人了。
沈妍輕笑幾聲,說:“我從來不管不相干的人和事。”
項雲珠坐到沈妍身邊,輕嘆了一聲,“我們怎麼算不相干的人呢?你既然住到項家,雖說不可能入項氏族譜,我也早把你當成至親姐妹了。”
這煙霧彈放的還真有水平,項雲珠那麼高雅的人能把她當成親姐妹?沈妍用腳趾頭想都不會相信。從今天開始或許有可能,那也是因爲她身份的改變。
慧寧公主當衆說出她的身份,又留她吃宴,對她很隨和,又誇讚她孝順。看在別人眼裡,慧寧公主早已把她當成女兒,她的人氣能不水漲船高嗎?
“多謝。”沈妍不想跟項雲珠廢話,把果盤遞給她,就用魚杆撥水戲魚。
左邊的水榭裡傳來男子的說笑聲,他們好象在吟詩做賦。項雲珠端坐在雕欄上,眼角的餘光不時瞟向兩座水榭相隔的花牆,粉面浸染紅暈。
沈妍看到項雲珠的反映,扭頭望向花牆,透過花磚的縫隙,看到有男子正向這邊凝望。沈妍促俠一笑,幾步跨到花牆邊,掀掉那塊擋眼的花磚。
“哦,沈妹妹。”大皇子衝沈妍抱拳微笑,又掃了項雲珠一眼。
“仁郡王萬安。”沈妍看清對面的人,聳肩一笑。
“呵呵,沈妹妹可真有閒情逸志。”
“掀掉花磚看得清楚,可又少了朦朧美感,還是安上吧!”沈妍又把掀掉的花磚安到牆上,遮住了大皇子的臉,說:“仁郡王,您繼續。”
花牆對面響起大皇子故作爽朗的笑聲,項雲珠的臉好象貼了一塊紅布,都紅透了。沈妍拍了拍手,微微一笑,端起果盤就向宴廳走去。
項雲珠緊跟在沈妍身後,低聲說:“妍妹妹,你誤會了。”
沈妍突然停住腳步,問:“誤會什麼?”
“沒、沒什麼。”項雲珠丟下沈妍,匆匆走向宴廳。
元信侯府是項雲珠的外祖家,項家長房有意和元信侯府親上加親,就想把項雲珠說給元信侯世子。婚事斷斷續續談了幾年也沒有定下來,沒想到元信侯府竟然要聘青陽縣主。這件事對項家長房和項雲珠本人都打擊很大。
聽項雲環說項雲珠想嫁到皇族,一雪被元家耍弄之恥。今天,項雲珠跟慧靈公主母女來赴宴,就是抱了結識皇親的目的,沒想到卻受了冷落。項雲珠隔牆相望大皇子,是不是偶然相遇,沈妍不得而知,但她知道這不是好事。
項雲珠想嫁到皇族,能嫁給有希望上位的皇子,將來也搏一個母儀天下當然最好。可項家有祖訓,項氏女兒絕不嫁皇子,就是不想參與奪嫡,想保持純臣的風骨。如果項雲珠真生了此種心思,麻煩的就不只是項家長房了。
“妍兒,你過來。”蕭水葳把沈妍拉到一旁,又把衆人說的話告訴她,“沒想到你和慧寧公主有親,我聽她們說得模模糊糊,覺得很沒意思。”
沈妍見蕭水葳沒有責怪她隱藏身世的意思,反而爲她着想,心想很感動,就簡單說出自己的身世經歷,聽得蕭水葳氣憤唉嘆。
“妍兒,你小時候真可憐。”
“無論以前如何,都成了過往的經歷。”沈妍輕輕挽住蕭水葳的手,搖了搖頭,不想再多說以前的事,“開席了,我們過去吧!”
臨近木橋的亭臺裡擺了三桌席面,坐的都是十幾歲的女孩。除了蕭水葳、項雲珠、福陽郡主和興陽縣主,沈妍不認識其他人,但人們都認識她。
別的女孩講究斯文優雅,只吃了一點,就到各處去遊玩了。而沈妍則擺出一副與美食鬥爭到底的態度,大塊朵頤,邊自己吃邊偷偷給白芷和黃芪拿。
她吃飽時,三張桌子就剩她一個人坐着了。旁邊亭臺裡,貴婦們吃宴也接近尾聲,不時有一些人出來,邊說笑邊散步遊玩。
一個小丫頭跑過來告訴沈妍,說蕭水葳在觀景如臺等她。沈妍看到湖溏對岸的假山上有幾名少女,就帶丫頭過去了。來到湖對岸,沈妍看到岸邊有許多野生的紅花草,就讓白芷和黃芪採摘一些回去,她一個人上了觀景臺。
觀景臺建在假山上,假山有三四層樓高,適合登高遠望。上到觀景臺,沈妍才知道觀景臺地方很大,上面有多座角亭,還擺放了屏風和桌椅。從上來的樓梯處到蕭水葳所呆的角亭,彎彎曲曲,要繞過好幾處弧形的屏風。
她正扶着欄杆朝前走,忽然聽到身旁的屏風後面傳來輕碎的腳步聲。她剛要回頭,恍忽看到一雙手推向她,她還沒反映過來,身體就飛出角亭,向下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