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妍坐在馬車裡,聽到沐元澈在車外說話,她還沒來得及掀開車簾,她們的馬車就被門人趕進了承恩伯府,而沐元澈則和幾個貴公子去了旁邊的勝戰伯府。
馬車停在二門外,立刻就有兩個婆子擡來一頂小軟轎,恭恭敬敬請沈妍下車上轎。下人又是攙又是扶又是行禮,熱情程度能把沈妍融化,盛情難卻,她只好乖乖任她們擺佈。她坐進軟轎,軟轎就平平穩穩,向承恩伯府內院擡去。
她這人一向很誠實,她很想跟承恩伯府的下人說我不是來赴宴的,我是來要帳的。可又怕下一個瞬間,婆子們就會把她丟到大門外,還要吐她幾口唾液。
“姑娘,到了。”
軟轎停下來,沈妍掀開轎簾一看,頓時頭大,原來這裡纔是最重要的關卡。
眼前是一道白木雕花柵欄門,軟轎停落,門分爲兩扇,向兩側徐徐打開。
門兩邊是高聳林立的鐵柵,圈起一座精修細造的園林。鐵柵上纏滿柔軟青翠的薔薇花蔓藤,五顏六色的花朵點綴在蔓藤之間,蜂蝶環鬧,斑斕繽紛。
柵欄門兩側各擺放了一張黃梨木鑿花長條桌,桌子後面有幾個衣衫整齊的婆子垂手而立。左邊的長條桌上擺放着請帖和木牌,右邊的桌子上則堆滿禮單,還有一本冊子。看到有人進門,婆子們微笑行禮,並擡手指了指兩邊的桌子。
承恩伯府大門外車馬進入頻繁,不可能設禮臺,二門上人少,也沒看到有人收禮,原來雁過撥毛的地方在內園。能得慧寧公主邀請的客人非富即貴,哪一家不想靠上護國長公主這棵大樹?赴宴送禮是規矩,禮物也定然價值不菲。
來赴宴的客人用請貼換木牌,這木牌則是客人在園林裡通行的令牌。換木牌之後,來客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呈上禮單,在冊子上籤下名字。
婆子見沈妍發愣,微笑問:“姑娘貴姓?”
“免貴姓沈。”
“沈姑娘,請您換木牌,還有……”
“妍兒,真的是你呀?你也來赴宴了?太好了。”蕭水葳連蹦帶跳過來,一把將沈妍拉進去,又笑着說:“我看着象你,都沒敢認,你這身衣裙太漂亮了。”
婆子們見沈妍被花朝國的貴女拉進園子,再看她的衣衫首飾,就確實她身份不凡,定是慧寧公主請來的貴客。沒請貼沒關係,婆子們趕緊拿了三個木牌送給沈妍主僕。沒禮單、沒簽名也不是大事,承恩伯府還不至於計較這些東西。
兩個相貌出衆、衣飾華貴的女孩本來同蕭水葳一起過來的。她們不知道沈妍的身份,看到蕭水葳來拉沈妍,她們就在一旁細細品量,低聲議論。
“妍兒,過來,我給你介紹朋友。”蕭水葳拉着沈妍向那兩個女孩走去。
兩個女孩見她們過來,往前迎了幾步,與沈妍互行了福禮。這兩個女孩笑容端莊、禮數周到,一看就出身名門,教養良好,但不知是不是表裡如一。
聽蕭水葳介紹,沈妍才知道這兩個女孩一個是福陽郡主,一個是興陽縣主。
這幾天在項家,項雲環給她惡補了有關京城名門旺族的知識,主要是各大家族之間的姻親關係,各家閨秀千金的品性才學以及她們親事的情況。
福陽郡主出身福威伯杜氏一族,父親是福威伯嫡次子,母親是慧平公主。慧平公主是御親王一母所出的親妹妹,因杜家是純臣,擁護先皇立下的太子,纔沒被御親王牽連。御親王勢敗,杜家反而受褒獎,慧平公主也保住了身份尊榮。先皇寵愛慧平公主,最早封福陽爲縣主,郡主的封號還是當今皇上登基時所賜。
興陽縣主出身元信侯府,父爲元信侯府嫡三子,母親也是公主。只因那位的母妃不得先皇寵愛,出嫁時,她纔有了慧靈公主的封號,生下的兒女當然也不得先皇重視。今年,皇上爲嘉獎元信侯府,才賜了一個縣主的封號給這位公主所出的長女。因出身關係,興陽縣主不如福陽郡主靈動,要溫婉許多。
蕭水葳向福陽郡主和興陽縣主介紹沈妍時,只說了沈妍的名字。二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來歷,也沒聽說京城名門閨秀中還有這麼一號人,都用目光向蕭水葳詢問。蕭水葳知道沈妍是徐家的童養媳,但不好意思說,其它情況她就不清楚了。
“你這身衣服不錯,布料是浮雲錦吧?聽我母親說宮裡去年只得了兩匹浮雲錦,皇上賜給了新產下皇子的江淑媛一匹,可是羨煞衆人了。”福陽郡主的纖纖玉指劃過沈妍的衣袖,語氣卻很淡,連對別人的豔羨都帶出與衆不同的高貴。
沈妍上身穿一件天藍色浮雲錦滾金邊繡海棠花交領中襖,下面是一件雪青色浮雲錦拽地鳳尾裙,米白色雪綢中衣,一雙檀紅色繡花鞋半隱半露。
因衣服的顏色較素,她頭上戴了一隻赤金鑲玉喜雀登枝步搖釵,一根赤金鑲紅寶石梅花簪。首飾與衣服搭配得恰到好處,釵環不多,卻起到畫經點睛的作用。
浮雲錦織工精緻,花紋自然成形,就好象天空之中漂浮的彩雲一樣。熟悉面料的人都知道浮雲錦年織不超幾十匹,多數被鉅商富賈販到番邦換取珍貴稀缺的物品,還有一些要進貢到各國的皇宮,留在民間買賣的屈指可數。
就算是在綢緞莊或布藝坊偶爾遇到,價格也昂貴得令人咋舌。光沈妍這套衣服,若合成銀子,至少值千兩以上。即使自幼養在富貴鄉的名門閨繡,看到沈妍這身衣服也會驚豔不已,能穿得起浮雲錦的人不只有身份,關鍵是有銀子。
沈妍淡淡一笑,說:“這是朋友送我的,我也不知道價值幾何”
“什麼朋友能送你這麼名貴的布料?”福陽郡主問出這句話,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忙笑了笑,表示歉意,隨便寒喧幾句,又說:“京城沒有姓沈的名門旺族,據我所知,大秦皇朝境內也沒姓沈的大族,不知道沈姑娘是哪一脈。”
“呵呵,京城很快就有姓沈的名門大族。”沈妍答非所問。
福陽郡主對沈妍的答案很不滿意,但在擡頭的瞬間,她就顧不上理會沈妍了。
“澈哥哥――”福陽郡主嬌脆脆有聲音響起,和跟沈妍說話的語氣截然不同。
沐元澈帶幾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進來,其中就有水蕭藤。興陽縣主衝他們福了福,趕緊低下頭,迴避到花叢後面。福陽郡主興沖沖跑上前,給幾名貴公子行了禮,又同沐元澈親暱說笑。蕭水葳衝沈妍笑了笑,就去和水蕭藤說話了。
這個時空曾有穿越前輩來過,給這個時空帶來的文明和進步,也改變了一些粗陋惡習。現在,瀛州大陸各個國家對女子的禁錮相對都放鬆了,卻沒從根源上改變。尤其是公然在人羣中和男子說笑還是被當成個別現象,不爲人們所接受。
沈妍看到門口侍立的婆子和往來忙碌的下人看向福陽郡主的目光冷漠中透出輕蔑,暗暗搖頭。福陽郡主年紀不小,面對自己心怡的男人情不自禁,難免失了規矩。這種事還是少看爲妙,免得惹禍上身,沈妍看了看蕭水葳,起步離開。
“妍兒,等一下。”沐元澈快走幾步,攔住沈妍的去路。
福陽郡主也一溜小跑追上來,插在他們中間,笑臉盎然,眼底卻透出警惕和防備。沈妍和沐元澈同時皺了皺眉,對於福陽郡主的舉動,他們都很厭煩。
沐元澈輕咳兩聲,說:“福陽,我和妍兒有正事要談,你去找興陽縣主吧!”
“你們有什麼正事呀?我還不能聽?”福陽郡主看向沈妍的目光很不友好。
“我沒跟你說笑,真有正事要談,你快去吧!”沐元澈很不耐煩,臉龐布上一層寒霜,俊美無儔的臉透出幾分森然之氣,令人望而生畏。
“好吧!”福陽郡主衝沐元澈行了福禮,瞅了沈妍一眼,轉身離開了。
若沒有山水閣那深情一吻,沈妍即使知道沐元澈對她有情,看到有人向他示愛,她也會打趣幾句。可現在,她跟沐元澈見面說話都很彆扭,她深知自己還沒從那種感覺中走出來。看到沐元澈滿臉無所謂的神情,她心中長氣,臉色也不好。
“你怎麼不高興?是不是……”
“說正事。”沈妍緊皺眉頭,又說:“我還有事要做,沒時間和你閒聊。”
沐元澈輕嘆一聲,眼斂微微垂下,陽光下,長長的睫毛在他臉上彎出細密的弧度。再次擡高目光看向沈妍,他的眼底交織着幾分無奈、幾分深情、幾分自嘲。
午夜夢迴,舉杯獨處,他總會回憶那日強吻的滋味,索歡的意趣,心潮久久盪漾其中。回憶過後,他又會暗生埋怨,責怪自己不夠小心,抑制力太差。
得知沈妍有婚約在身,而且是他至交好友的童養媳,他曾痛徹心扉。但痛過之後,他一再告戒自己必須忘記沈妍,永遠不能再想她,他怕一旦想起,自己會失控。在他看來,那種叫愛情的東西不可觸碰,一碰即碎,再也找不回來。
那次深吻,他觸碰了自己想要敬而遠之的東西,那種存在他心底的東西並沒有碎裂,而是更加完好地保存在他的心間。他吸髓知味,如上癮一般瘋狂地迷戀上那種滋味,日思夜念,祈盼還有下次,那時候,他不會再有任何猶豫。
他曾想過換一個人試試,可那僅僅是一種想法而已,他始終沒有勇氣破壞那種感覺。或許有一天他會從這個囹圄中走出去,但那需要時間,很漫長的時間。
沈妍看到沐元澈看着她發愣,輕輕搖了搖頭,有些話她不想挑明。但她希望沐元澈能明白,她是有婚約的人,她從沒想過毀婚,有些事必須到此爲止。
“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我也明白、你也明白的話就不要多說了。”
沐元澈微微搖頭,無奈一笑,說:“我想跟你談公事。”
沈妍聽沐元澈這麼說,拍了拍頭,她也有公事要跟沐元澈談,情急之下,卻忘記了。碰巧沐元澈提起,否則她發財的買賣泡湯,豈不要損失一筆銀子?
“去那邊談。”沐元澈指了指花叢後面的涼亭。
丫頭侍從跟隨他們向涼亭走去,知道他們有正事要談,就侍立在距離涼亭三丈之外的地方。沐元澈領沈妍走進涼亭,兩人對面而坐,彼此沉默。
沈妍見沐元澈看她,有點不耐煩了,“你到底有什麼公事?”
沐元澈收回目光,嘆了口氣,說:“我按你的意思把平蓉放了。”
“知道了。”沈妍停頓片刻,又說:“你別說放平蓉是按我的意思行事,我只是一個建議,關係重大的事情我擔不起,你也別把我捲進去。”
幾天前,左佔就給她送來了五萬兩銀子,她當然知道平蓉被放出來了。她想賺銀子,卻不想捲入兩國細作的爭鬥,銀子再重要,也不能拿命開玩笑。
沐元澈是機敏睿智之人,可在沈妍面前,他總感覺自己說話詞不達意,行事也少了靈活爽利。他雙手掐額嘆氣,總想扭轉這樣的局面,卻力不從心。
“妍兒,你給點時間,讓我冷靜一下。”
“那你冷靜下來再跟我說,時候不早,我還有正事要辦。”沈妍起身就走。
“妍兒,我……”沐元澈一隻手拉住沈妍,另一隻手狠狠砸向自己的額頭。
沈妍深知沐元澈的心事,看他這樣,心裡酸澀難安。在她心房一角,也有一片溫情柔軟,可她害怕這片柔軟會氾濫成災,她要抑制,甚至想逃避。
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以,但深陷其中之人,就失去了正確分析得失的明智和能力。沈妍能理解沐元澈此時的心境,也知道他在努力擺脫當前的困境。她前世有過類似的經歷,有些事想想很容易,做起來卻很難,而旁觀者想幫忙也無能爲力。
沐元澈精明果敢,甚至變態小壞,但他的感情經歷一片空白。他跟那些久經歡場的花花大少不一樣,深陷情和欲的牢籠,想輕輕鬆鬆走出來,哪那麼容易?
沈妍推開他的手,故做輕鬆,說:“我跟你說一件好玩的事。”
“什麼事?”沐元澈長吁一口氣,示意沈妍坐下再說。
“你知道平芙嗎?”
“知道,她是平蓉的姐姐,也是飛狐營的細作,平蓉加入飛狐營還是她引薦的。她來京城兩年,一直在萬花樓做歌妓,前些日子,徐秉熙替她贖了身。”
“你說那麼詳細幹什麼?我可不想知道這些,免得惹禍上身。”
沐元澈笑了笑,說:“只要我還能阻止,決不會讓麻煩禍及於你。”
沈妍暗暗搖頭,輕聲笑嘆,“多謝。”
“你有什麼好玩的事?說給我聽聽。”
聽沈妍說有好玩的事情,沐元澈鬆了口氣,情緒也慢慢平靜下來。
“我讓平芙懷孕了,嘿嘿……”
“什麼?你……”沐元澈指着沈妍,滿臉不可置信,心裡在問你有這能耐嗎。
沈妍大笑幾聲,講述了那天的事,聽得沐元澈連連苦笑搖頭。
“我感覺平芙去徐家和平蓉目的一樣,要是你們把平芙也抓起來,審問一番再放了,就又能多放一條長線。”沈妍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有另一番打算。
左佔託她救出平蓉,乖乖奉上五萬兩銀子。平芙比平蓉更值錢,要是把平芙抓起來,再放出去,她計劃跟左佔要十萬兩銀子。反正左佔賺的也是黑心錢,給他做事等於把他的錢冼乾淨了,至於洗到誰口袋裡,那就另當別論了。
沐元澈似笑非笑,問:“你要是把平芙再救出去,計劃收左佔多少銀子?”
“我……”沈妍粉面飛紅,趕緊低下頭,聲音好象蚊鳴一般,“你、你那晚不是、不是什麼也沒聽到嗎?你怎麼知道我……”
沒有絕對把握,沐元澈不會把話挑明,所以,她否認也沒有任何意義。
“別把金翔衛當傻子。”
“金翔衛是皇上直屬的暗衛,借我十萬八千個膽兒,我也不敢把金翔衛當傻子。以前金翔衛做事怎麼樣我不知道,現在有你這麼英明的統領,肯定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沈妍充分發揮狗腿子本色,明媚的小臉笑成了一朵鮮花。
沐元澈伸出手指,輕輕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眼底滿含寵溺的笑容,說:“這些話你說得很流利,可我聽起來卻很刺耳,一聽就是阿諛奉承的假話。”
“怎麼會呢?其實我最佩服細作,金翔衛有女子嗎?”
“當然有。”
“乾脆你發展我做下線,跟你當細作吧!女細作一個月能賺多少銀子?”
“八兩、十兩、十二兩,根據任務不同。”
沈妍趕緊擺手,“我還以爲一個月能賺上幾百兩呢,你就當我沒說。”
“細作也不是你能做的。”沐元澈搖頭一笑,又說:“你把平芙救出去可要多收銀子,左佔去年跟你做的幾筆生意就賺了幾十萬兩,又黑吃黑吞了那幾名死士不少銀子。我知道你不會放過發財的契機,只要一有機會,我肯定要照顧你。”
“你……”沈妍大驚失色,原來她去年跟飛狐營死士和左佔做的那些生意沐元澈都知道,這些事要是傳出去,讓她把十八層地獄的酷刑全受一遍,也難以補償她的罪行。當然,那只是對西魏人來說,對於大秦皇朝,她還是大功臣呢。
“戰場要流血拼命,也要爾虞我詐,兩國交兵,沒有手段怎麼行?”沐元澈頓了頓,又說:“你幫了我大忙,也解了朝廷的危機,本是大功一件。我原來打算爲你請功,可我娘說這種事不光彩,不宜往外傳,就壓下了。我欠你一份很大的人情,現在給你提供方便,讓你從別人手裡賺些銀子,不是理所當然嗎?”
“你娘也知道?”
“她最近才知道那些事是你做的,一開始我跟她說是金半兩。”
什麼叫掩耳盜鈴?此刻沈妍深的體會。原來以爲神不知、鬼不覺的事沒想到早被別人擺到桌面上去談了,而她還做着高枕無憂的大夢數銀子呢。
沈妍的小臉皺成了苦瓜,低聲問:“我分你一半銀子,這件事別再提好嗎?”
“你不用分我銀子,這件事以後也沒人再提。除了我、我娘和項雲謙,也沒人知道。噢!老程也知道大概,最初還是他跟我說的,估計項大人也知道一些。”
她所做的事情把這場侵略戰爭推向末路,本是利國利民的大事,理當受到褒獎。可因爲她在其中大獲其財,性質也就變了,她認爲發戰爭財應該隱蔽,不想讓事情傳開。現在已經有人知道了,怕也沒用,好在她也給自己留下了退路。
“誰愛知道誰知道吧!反正事到如今,也無法遮掩了。”沈妍挑起嘴角,恢復凜然傲氣,“誰敢亂傳這件事,我就把那種東西餵給他吃。”
沐元澈趕緊舉起雙手,呈投降狀,一本正經說:“我不敢。”
沈妍嘿嘿一笑,鬆了一口氣,愣了片刻,問:“還有事嗎?”
“還有一些小事,是關於西魏的,你也認識左佔,或許另有看法。”沐元澈想了想,又說:“西魏攝政王左天佑這幾十年在西魏朝堂幾乎一手遮天,西魏的皇上就是他的傀儡,西魏與大秦皇朝歷年的征戰也由他一手挑起。去年那一仗西魏慘敗,左天佑氣焰大降,被他在朝堂的對手壓制,勢力漸弱。
飛狐營是左天佑一手設立,全盤統管,左佔只是他手下的一個統領,勢力並不大。因左天佑嫌棄左佔是舞妓所生,一直沒明確承認這個兒子,他們父子之間怨結很深。西魏戰敗,要往大秦皇朝派質子,左佔保護皇長子而來,才被立爲攝政王世子。我猜想左佔往徐家派細作,要找的東西可能就是左天保的罪證。”
沈妍也知道左佔和左天佑絕不是父子同心,若沒有左佔從中推波助瀾,御米和洋麻也沒這麼快在西魏軍中和朝堂流傳開,西魏發動的這場戰爭也不會敗得這麼慘。左佔做事肯定早有預謀,估計他的目的就是把左天佑推向萬劫不復之地。
“我在徐家只住了一個多月,不知道徐家有什麼秘密。”
沐元澈剛要說話,吹葉子的聲音響起,幾個錦衣華服的貴公子連說帶笑朝涼亭走來。沐元澈示意沈妍稍等,他迎上去同那幾個人見禮寒喧。
“本王過府不見沐統領,沒想到沐統領在此幽會美人。”走在前面的男子語氣中滿含調笑,他身穿絳紅色鑲金邊圓領長袍,胸前蜀絲刺繡的五爪龍異常鮮明。
只有出身皇族的男子衣服上才能繡龍騰的圖案,圖案各異,以龍有幾爪代表品階。皇上衣衫是繡九爪五頭龍,繡五爪龍圖案的人是郡王的級別。
沐元澈上前幾步,躬身施禮,“臣見過仁郡王。”
沈妍到京城這段時間對皇族的皇子公主、貴子貴女也有所瞭解,他們的身份資歷及姻親背景也曾一度成爲她的必修課,不能錯了,否則就有可能惹麻煩上身。
仁郡王就是大皇子,龐貴妃所出,因龐貴妃得皇上寵愛,皇上一登基就封了大皇子爲王。去年,大皇子不知立下了什麼功勞,又加封了郡王爵。
當今皇上成年的皇子有六個,除了五皇子身有殘疾沒封號,其他四位皇子都是王爵,連皇后所出的六皇子也沒有格外封賞,可見皇上對大皇子恩寵有加。
大皇子的外祖家是錦鄉侯龐家,祖上有軍功,位列一等侯。錦鄉侯府也是御親王的外祖家,當年一直支持御親王與當今皇上爭奪儲君之位。
先皇重病時,御親王和當今皇上的爭奪戰趨於白熱化。正值關鍵時刻,老錦鄉侯病逝,錦鄉侯世子正是龐貴妃的父親,承襲了爵位。新任錦鄉侯是御親王的舅舅,也是當今皇上的岳父,無法抉擇,乾脆兩不相幫,反正誰勝對龐家都有利。
正因爲這樣,當今皇上登基後,纔沒把錦鄉侯府劃到御親王一派,保住了龐家的榮華富貴。大秦皇朝只有徐家和龐家是一等侯,可徐家的實力卻比龐家差得太遠了。龐家不只在軍中有勢力,門生故舊也遍佈朝野,關係盤根錯節。
新一輪的儲君爭奪戰即將打響,大皇子在衆皇子中脫穎而出,龐家和龐貴妃也摩拳擦掌。朝野支持大皇子的聲勢很高,在衆人看來,大皇子得太子之位已如探囊取物一般。朝堂勢力涇渭分明,多數臣子早已歸到大皇子和龐家一派了。
大皇子瞟了沈妍一眼,扶了沐元澈一把,說:“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客氣。”
“多謝仁郡王,臣不敢僭越。”沐元澈的語氣恭敬而疏離。
“又客氣不是?”大皇子扯了扯沐元澈的衣袖,問:“這位美人是誰?”
沐元澈見大皇子瞟向沈妍的眼神滿含挑逗戲謔,暗暗皺眉,心中不悅。大皇子若敢打沈妍的主意,他纔不管君臣有別,先打一架出口氣再說。
大皇子自詡風流瀟灑,見到稍有姿色的女子就想納入府中爲妾爲侍。他剛到弱冠之年,通過皇族玉牒記名的就有一妻一側四妾,另有侍妾美人無數。而且他一向標榜雨露均沾,到現在兒女都有十幾個了,玉種藍田的不知還有多少。
“這是舍妹。”沐元澈衝沈妍招了招手,“妍兒,來見過仁郡王。”
沈妍很膩煩大皇子看向她的目光,卻不能失禮,上前很恭敬地施禮請安。這人有可能是將來的皇上,主宰她性命的君主,不能得罪,只能隱忍。
“沐統領,本王與你自幼相識,怎麼沒聽說過你有妹妹呢?”大皇子眼底閃過不悅,“是不是你私藏的美人?怕本王跟你討,你才說是妹妹的。”
“仁郡王對臣的家事瞭解得真清楚。”沐元澈冷瞥了大皇子一眼,轉向沈妍說:“妍兒,花朝貴女和福陽郡主在湖溏對岸的假山上,你去找她們遊玩吧!”
沈妍衝他們淺施一禮,就告退了。她步伐匆匆,仍能感覺到大皇子滿含戲弄的目光在追隨她。她心中咬牙暗罵:再敢看姑奶奶一眼,就扎瞎你狗日的狗眼。
大皇子的目光追隨沈妍走遠,回過頭來,看到沐元澈眼底的不善和其他人臉上的笑容,忙訕訕一笑,說:“本王見令妹的衣服不錯,應是上好的流雲錦,就多看了幾眼,沐統領不會誤會本王是貪圖美色之人吧?”
沐元澈臉上閃過冷笑,沒理會大皇子,衝衆人做了請的手勢,“花朝貴子和幾位王爺都來了,正在湖岸水榭垂釣品茶,我們也過去吧!”
大皇子趕緊答應,與沐元澈挽手走在最前面,笑容滿面攀談。他心裡卻恨得要死要活,暗下殺心,等他一登基,第一個要治罪賜死的就是沐元澈。
……
沈妍和白芷黃芪走回原路,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她們,她才鬆了一口氣。她找了一個僕人,問清桂嬤嬤所在的地方,就帶着兩個丫頭過去了。
這座園林正中有一個很大的湖溏,湖岸上綠柳搖曳,翠絛依依,湖中明波如鏡,清荷吐豔,碧葉團團。清風拂過,湖面上泛起層層漣漪,徐徐飄香。
湖岸上有兩座水榭對稱而建,每一座水榭的亭臺樓閣延伸到水中。岸上,兩座水榭之間有花牆相隔,到了水中,則是一座直通對岸的廊橋將水榭隔開。兩座水榭好象層層疊疊的角亭,處處雕欄玉砌,精緻豪雅,描龍刻鳳頗顯尊貴氣派。
與水榭相連的地面上花木成叢、綠草茸茸,石桌木椅散落其間。衣衫光鮮的男子在左邊的水榭裡高談闊論,珠搖玉晃的貴婦則在右邊的水榭飲茶閒聊。
這兩座水榭就是承恩伯府待客的地方了,此時,水榭中人影攢動,可見來客不少。慧寧公主結交併不廣泛,能成爲她府上的座上賓,必須有一重顯貴的身份。
沈妍站在一叢花木後面觀察了一會兒,確實了方位,把白芷黃芪叫來吩咐了幾句。看到兩個婆子從她身邊經過,沈妍奉上賞銀,請她們送信給桂嬤嬤。
等了許久,也不見桂嬤嬤過來,沈妍怕慧寧公主賴帳,心裡急燥不安。又過了一會兒,她等不下去了,就讓丫頭在這裡等她,她自己去了右邊的水榭。她快步來到通往水榭的花門,正思量是找人通傳還是直接闖進去,就聽到有人叫她。
“姑娘急匆匆的,這是要去哪呀?”
沈妍回頭,看到桂嬤嬤正似笑非笑看着她,說:“嬤嬤讓我好等。”
“原來姑娘要找老身呢,請問姑娘……”
“我找你當然是要帳了,一萬兩銀子,你可別說忘了。”沈妍滿不在乎挑了挑嘴角,又說:“慧寧公主要是敢賴我的帳,你信不信我在這裡把事情吵開。別看你們把沐大叔給我寫的證物拿走了,我還有其它證據,就是防你們耍賴。”
“我信。”桂嬤嬤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別說在金州那些年,就是來京城這段日子,姑娘也做過不少大事,早已揚名立腕,老身能沒有耳聞嗎?”
“嘿嘿……想必嬤嬤也聽說我惡女的大名了。”沈妍很驕傲地仰起頭,指了指湖溏,又衝桂嬤嬤伸出手,“不想喝湖水的話就把欠我的銀子還上。”
桂嬤嬤趕緊從袖袋裡掏出幾張銀票,塞到沈妍手上,一本正經說:“老身可不想喝湖水,銀票給姑娘了,煩請姑娘清點數目,辨別真僞。”
沈妍打開銀票清點查看,銀票共五張,每張面值兩千兩,全部是真的。只是她心裡納悶,承恩伯府難道沒有面值一萬兩的銀票嗎?爲什麼非要給她五張?她沒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纔沒有多想,孰不知這其中另有深意。
“多謝嬤嬤。”
首戰告捷,沈妍心裡高興,掏出兩個小金錁子遞給桂嬤嬤。桂嬤嬤掃了她的荷包一眼,連句推拖的話都沒有,也沒道謝,就把金錁子裝進了袖袋。
沈妍賞了桂嬤嬤一個甜美的笑臉,“嬤嬤,你能把沈承榮給我叫出來嗎?”
“沈附馬在左邊的水榭陪客,你讓門口侍衛通傳。”桂嬤嬤轉身就離開了。
她從荷包裡拿出沈承榮給她寫的欠條看了看,又裝進荷包,臉上流露出促俠奸詐的笑容。沈承榮這筆銀子不好要,但她相信憑自己莫須有的手段、滾刀肉的風格,一定能把銀子要出來,也能把惡女的“美名”繼續發揚光大。
身後傳來輕碎的腳步聲和嬌聲細語的說笑聲,沈妍回頭看到朝她走來的這羣人,她頓時頭大。這些人中大多數都是熟人,每一個都熟得令她心裡陣陣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