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珍袖珍,這是什麼?”小不點好奇的端詳着華天修辦公桌旁的一臺攝像機,問。
這是一臺架在三腳架上的小型攝像機,樣式簡單。袖珍不以爲然的說:“哦,這是攝像機。”
小不點天生就對什麼東西都很好奇,“噢”的輕喚一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之後,小手不自覺對着攝像機擺來弄去,似乎在研究什麼科學怪物。袖珍想着小不點纔多大,他會操控的頂多就是開關機鍵,也沒在意。
小不點嘴裡咿咿呀呀的念着,又在機子上面按了什麼東西,攝像機突然閃爍了一下,鏡頭對着的雪白色牆壁突然亮起了一塊四方形的淡藍色幕布,瞬間將整個屋子映射成暗暗的天藍色。
“哇,好漂亮啊袖珍!”小不點沒有多手做錯事的半點害臊,反而一臉亢奮,身子筆挺地站在攝像機前,叉着腰,好像自己就是發現新大陸的舵主一樣。
“無名,你在做什麼?快關掉。”袖珍本能的這樣說,只怕無意發現裡面藏着什麼商業機密,明明自己跟孩子都不懂,但華天修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放過她。
“哇……袖珍,我看到你了!”無名對着鏡頭,瞪大眼睛驚訝的叫道。
“什麼?”袖珍剛開口問,就發現屋裡的燈光閃了一下,變成白色,轉過頭來,牆壁上投影出來的幕布已經換了一幕。
照片裡的人,是她。她的照片被投射在雪白的牆上,大小隻有真人的一半,放映的角度也有點歪斜,效果卻很高清。但是,這是什麼時候的照片,她已經不記得了。因爲,照片裡的她留着長髮,臉微微上揚,笑的像花開了一樣,眼睛完成月牙。她一隻手擡起,拂過風吹過的髮梢,一隻手搭在自行車把手上。身上穿着白色的T恤,領子邊緣有一圈藍色,衣服的右下角是一塊徽章的標誌,她當時穿的應該是學生裝。
照片很高清,背景的花海清晰得遠處的花朵都能看到花蕊。這一定是幾年前的劇照或者藝術照了,因爲她這些年來從未以長髮的造型亮過像。
“袖珍,還是你!”無名又按了下一張。
下一張,還是她。這是一張特寫,拍的是她的側臉。說是側臉也不是,因爲照片裡的她側着臉趴在書本上睡着了,鏡頭是對着她的正臉拍的,但是有三分之一的臉頰正埋在書本里。鏡頭一定拉得很近,她的每一根眉毛都要被拍出來了,垂落在臉頰上的幾根髮絲清晰可見。她閉着眼睛,嘴巴微張,脣邊滴落到書本上的口水都看得出來。
而這又是什麼時候的相片?
“袖珍,還是你!”無名每翻出一張,都要驚歎一聲。
這是一張戶內照,光線很暗,人影呈香檳色,能清楚的看到人側臉和身子的曲線。她站在窗戶邊,頭髮隨意的盤成一個髻,挽着袖子,手在水龍頭下洗菜。窗戶半掩着,窗簾飄飛,玻璃窗上都是雨點。
這張,她怎麼會認不出來?那是她跟他第一次來這裡度假。因爲,在她還留着長髮的時候,那是她第一次進廚房。她不知道,華天修那時竟把她拍下來了。更不知道,那樣笨拙的手在鏡頭裡卻顯得如此嫺熟。她還以爲,那時的她一定是又笨又沒有形象的。
無名在歡叫聲中又翻出了下一張:“袖珍,你睡覺的樣子!”
這張,她穿着寬鬆的乳白色襯衫,躺在一個寬闊的胸膛上睡着了。鏡頭的角度是從上往下俯視拍成的,她看上去微垂着腦袋,長髮悠揚地散落在身,上翹的兩排睫毛看得清清楚楚。她手搭在那個胸膛上,微微收攏,脣角微勾,似乎睡得很滿足。
長髮時期的她,只曾躺倒在一個人的懷裡。袖珍愣愣的看着翻動的相片,似乎慢慢看清了什麼東西,心間開始明朗,卻又像被煙霧籠罩了一層,快透不過氣來。
“哇啊!袖珍袖珍,這是吃飯的你,這是喝飲料的你。你在看天空,你在喂鴿子,你在看雪……”
雪地裡的這張,背景還是很多年前她跟爸爸媽媽一起住的別墅。她穿着厚厚的羽絨服,裹着帽子跟圍巾,只露出眼睛跟鼻子。她愣愣的站在雪人旁邊,玩弄着胡蘿蔔鼻子。而身後,是四排腳印。兩排大的,兩排小的。
“袖珍,好多個你。”
無名又按了下一張,已經變成短髮時期的她了。短髮的她,面容顯得沉穩了一些,笑已不再是咧嘴的大笑,眉眼間多了些許黯然。短髮的照片只有一張,是她躺在他胸膛裡睡着的模樣。相片裡的她,依然穿着白色襯衫,手微微收攏靠在他胸前,睡得像個嬰兒。比起多年以前,她的眼袋深了,頭髮不柔順了,臉頰上還有幾顆淡淡的雀斑,唯一不變的,是上揚的脣角。
兩張相片裡,都沒有他的臉。攝像機裡的相片,大概十幾張,全部都是她。
“袖珍袖珍,我想起來了!華叔叔說過,你生日的時候他要送你7年前沒送出去的相片。”
7年前沒送出去的相片,爲什麼會在他這裡?爲什麼,過去拍下她最美的回憶,現在卻要拍她最見不得人的一面?想到攝像機裡可能藏着那些裸照,袖珍慌忙跑過去,攔住無名道:“無名,快關了!”
“沒了,袖珍,只有這些了。”
相片又返回第一張,那張學生裝。
華天修回來的時候,身上像過來一層冰霜,寒氣逼人。他一手抓着一束野菜,一手將口罩摘下,臉被凍得通紅。這個樣子的他,是那樣普通而真實。袖珍神色恍惚,沒正眼看他便走了出去。華天修用一貫的篤定神態忽略了她眼底的漠然,進廚房下粥。
“華叔叔,如果無名說不喝了,你會生氣嗎?”小不點問。
“怎麼不喝了?”
“因爲,好像有人比我更需要華叔叔。”
華天修停下洗菜的手,遲疑的看了他一眼。
嘿嘿,華叔叔,沒想到吧?下午你在擺弄攝像機的時候,我就看到袖珍的相片了!袖珍留長髮的樣子真好看呢,那些一定就是你說的,要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吧?可是,已經過去這麼久,你怎麼還沒送呀?所以,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我可是在旁邊瞄了好久的!因爲你看那些相片的時候,完全就沒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是,要找到袖珍的相片真不容易啊,還要按好幾個密碼,嗚嗚,無名可是費了好多力氣才記住的!
“禮物就是用來送人的,留給自己有什麼用呢?”無名頗爲義正言辭的說。
華天修詫異的看着他,也顧不上袖珍會是什麼感覺了,倒覺得這小鬼真不是一般的精明!那些相片設置了好幾個權限,從打開到調用有好幾個步驟,小不點竟然全記下了?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問:“無名,你爲什麼要幫我?”
“因爲……”無名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咬着脣,微微低頭,最後只說了一句:“華叔叔不是無名的秘密朋友嗎?”
“那,你大半夜起來鬧着要喝粥,還把華叔叔騙出去,也是故意設計的?”
“一半一半吧,無名真的有點餓呢。”
華天修無語了,什麼小鬼啊,小小年紀已經會算計人了!撓頭一番,起身說:“把粥喝完再去睡。”
“嗯!”無名抿着嘴笑,大眼睛一直忽閃忽閃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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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華天修房間出來,袖珍就把自己埋進浴池裡,狠狠的泡了個澡。華天修說過的話,一遍遍在她耳邊響起:“申袖珍,永遠都不要原諒我。”
原諒,她沒想過原諒。她和他似乎走在一條線上的兩端,綁在一起,卻又刻意疏離,各自再往前走一步,繩子就會斷掉,兩個人便會跌落谷底,粉身碎骨。
有的人緣淺,奈何不了情深,從此蕭郎是路人。有的人愛恨糾纏,註定一生糾葛。可她跟華天修算什麼?說是孽緣,可她真的沒有虧欠他什麼,說是遭遇不幸,遇人不淑,他又一次次守着自己。
她不知道在水裡浸泡了多久,大概是覺得水冷了的時候,才從浴室裡面出來。擦乾身體,裹着浴巾就躺回牀上,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熱浪襲來,吹拂她的髮絲,親吻她的臉龐。她聽到吹風機的聲音,呼呼的在耳邊響起。腦袋被一隻大手輕輕的放到這邊,又別過去放到那邊,風均勻地吹襲着她。
“頭髮還沒幹就睡,不怕偏頭痛啊?”
是華天修的聲音。他的語氣,真的很像爸爸。過去,爸爸也會這樣說她。那時她頭髮還很長,每次吹乾,到吹出好看的造型,都要花好長時間,媽媽耍性子,說手痠,然後賴着臉皮讓爸爸幫她吹。這樣的耍寶撒嬌,也就一次兩次,因爲爸爸實在太忙了,能給她們的時間真的不多。誰知道,爸爸這一生能給她們的時間,真的不多。
華天修已經換好洗漱完的衣服了,他身上沒有了菸草味,只有淡淡的茉香味。放在她身邊的手掌還殘留吹風筒的餘溫,暖暖的。袖珍起身,給了他一個吻。沒有理由,說不出爲什麼。
當他的舌尖滑過身體最柔軟的部位,她叫了出來。曼妙滲入他渾身的細胞,他像國王,開荒之後,在自己的領土上細心經營,全力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