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弟也是東北人吧?”聽了陳天頂的話,巴圖魯頗爲意外,他這火爐的佈置,若非對本地民俗文化了解甚深的人,是看不明白的。
“我祖籍不是東北,但我來過這裡很多次,經常半道上就在農家做客,就連嶺下的簡家寨,我都去過數回呢。”陳天頂笑着說道。
“好,好,那我倆也算是半個老鄉了。”巴圖魯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說道。
“噫!”陳天頂揮揮手:“半個老鄉,可不如土生土長的老鄉親哩!咱們隊伍裡,這位趙勇德兄弟,就是東北人,來,老趙,你倆攀攀親。”
此刻,室內的溫度已經很熱了。陳天頂解下了防寒裝,拿掉了手套,指着趙勇德說道。
“趙兄弟,果真?”巴圖魯握着碗的手,頓了一頓。
“騙你俺是隻烏龜,石河村的,年輕時就入伍參軍了,直到現在。”趙勇德賭咒道。
他說話言辭,就帶着一股極重的東北方言。而且身子魁梧,嗓門亮,又毫不猶豫的自報家門,這一系列特徵無不讓巴圖魯深信不疑。
有道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片刻,巴圖魯就激動地顫抖了起來,走到趙勇德身邊,一把將他摟住:“咱國家地大物博,那麼多省份,那麼多江河。能在荒僻的林場裡遇到一位同鄉人,真是不容易呀!當然,在座的各位,都是打小日本鬼子的子弟兵,如果不介意,今天起,你們都是我巴圖魯的同鄉。”
趙勇德本來就是個愣頭愣腦的人,經巴圖魯這話一感染,立馬眼睛就紅了,看到這一幕,巴圖魯趕忙握住他的手,一陣安慰,之後便是問長問短,和這位漢子聊起家常來,可謂賓主皆歡。
“還是他倆有共同語言!”華伯濤的手經過劉雨薇的簡單處理,基本上算是全無大礙了,只是在兩個指頭上,還殘留着一些紅色的燙傷痕跡,傷口外抹了層透明的藥膏,自然也是出自劉雨薇這個女醫生的手筆。
“我們只管聽着便是,有些故事,還挺有趣的。”楊開歪過肩膀,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說道。說着說着,他將手塞進口袋裡,一頓翻找。
楊開這是要找煙,不過幾秒鐘後,他就啞然失笑了起來。因爲煙早在喇叭口的時候就抽完了,就連煙盒都丟了,要不然,他這個煙鬼還能撕開盒子,聞聞煙味解饞。
“要是有煙就好了,烤着小火爐,點上一根菸,美滋滋的吸着,多安逸呀!”楊開憧憬道。
聽了他的話,旁邊的華伯濤冷笑一聲:“煙?能把命保到現在,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安逸這個詞現在與我們無緣,等把任務完成了,你想怎麼安逸,都沒人管你。”
“也對。”楊開點了點頭:“後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瞧我這人,一鬆懈下來,就胡思亂想的沒邊沒際了。”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常懷憂患者生,偏於安樂者死。”華伯濤淡淡的說了句,用手撣了撣茶碗,感覺溫度降下來了,這才慢慢的喝上一口。
他這小心翼翼的動作,當真應了井繩和蛇的寓言。
“受教。”楊開謙遜的說道。他覺得,華伯濤偶然冒出來的一句,看似無心之談,卻能讓自己受益匪淺。如果要給華伯濤下一個定義,那就是自己此行的良師益友。
“沒什麼受教不受教,來到這個世界,就註定我們都是學生,就像現在,劉小姐會的醫術我不會,你會的槍法,我亦不會。凡事都是一個學習的過程。”華伯濤說道。
兩人說話之際,巴圖魯已經出門忙活去了。楊開看了看錶,也確實到了晚飯的時間。等巴圖魯進門的時候,手中多了個籃子,籃子裡堆積的都是先前衆人在柵欄外看到的蔬菜。說實話,這些蔬菜大多都很乾癟,外面附着了一層老皮,但在楊開眼裡,卻無異於山珍海味,人蔘燕窩一般。
喝了三天西北風,吃了三天罐頭,誰見了蔬菜都會眼紅。
“嘎……”巴圖魯放下鐮刀,將木門帶上,木門發出一聲酸澀的響動,隨即將呼呼的大風隔絕在外。
“想不到這天變得比小孩子的臉還快,才一會功夫,雪就下起來了,呼……呼……還是家裡暖和。”跺腳抖掉了衣服上的雪屑,巴圖魯自言自語道。
“老人家,這戈達拉林,不是大興安嶺氣候最好,最穩定的地方嗎?怎麼也會下雪,起山風。”華伯濤疑惑的問道。
巴圖魯的衣服確實溼了,籃子裡的蔬菜上,也掛着一層薄薄的冰霜。
“華教授,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巴圖魯喘了口氣:“林場的自然條件,的確比大興安嶺的其他地方強。但每到晚飯的這個點兒,都會起一場怪風,看見我身上的雪沒?這些雪不是天上下的,而是被風帶來的。因爲這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們當地人習慣叫它回門風。”
“哦,原來如此。”華伯濤表示瞭解:“可能林場附近有峽谷,原來這股風的風勢並不大,但經過峽谷後,由寬變窄,正對的方向又是這兒。所以就會變成現在這樣。”
“哈哈,咱們鬧不懂的稀罕事兒,一到教授嘴裡,就立馬真相大白了。”巴圖魯笑着舉了舉自己的籃子:“大家要是喜歡,今晚我就給你們燒一頓大興安嶺的土家菜,有蒜,韭菜,白菜,外面還晾着半隻風乾的野豬肉,幾根臘腸,連帶着巡山帶回來的短毛兔,飛龍,一併燉了。”
“有勞老人家。”華伯濤不好意思的說道。
巴圖魯的熱情好客,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就拿着滿滿一籃子的蔬菜來說,那可是對方辛辛苦苦栽種的,如今一下子全給拔了,倒真有點可惜。
還有,山裡人節儉,燒了野味,又切自己存的醃肉臘腸,那等衆人酒足飯飽後,巴圖魯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巴老,我覺得您隨意燒幾個拿手小菜就行了,我們不怎麼挑揀吃食的。”楊開出於和華伯濤同樣的心理活動說道:“這些東西您弄三分之一吧,剩下的,自己留着慢慢吃。”
“噫!”巴圖魯搖頭道:“蔬菜都拔出土了,還怎麼栽回去?就算是留着以後吃,擱上一天,也不新鮮了。”
“這……”楊開苦笑一聲,巴圖魯的話並沒有錯。
就是因爲沒有錯,他纔不好反駁,自己鬧了個臉紅。
“要不,臘肉臘腸就不用切了。”楊開說道。
“不行,絕對不行。”巴圖魯一口回絕:“我是主人,你們是客人。客人遠道而來,作爲主人,如果我不用心招待,別人會笑話我巴圖魯是小氣鬼。”
“那……”楊開想了想,靈機一動,從懷裡摸了幾塊銀元和紙鈔遞到了巴圖魯的手裡:“這點錢您收下,就當是我們付的飯錢。”
怎料楊開這句話還未說完,巴圖魯的一張臉就勃然變色,重重的推了回去。
“楊開兄弟,我盛情招待你們,一方面是因爲林場生僻,個把年都路過不了幾個人。一方面是因爲你們是子弟兵,要去打鬼子。我巴圖魯雖然是滿族人,但也有不少親戚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手裡,你們不要問,也不要多想,只管吃喝,吃飽了去打小鬼子,就是對我巴圖魯最大的報酬!”
“所以這錢,收回去。再給,就是侮辱我這個老頭子了。”巴圖魯聲情並茂的說道。
“華教授,陳老闆,你們看?”被巴圖魯這一說,楊開很是尷尬。他的本意只想讓這位孤寡的守林人補貼一下家用,生活必需品而已。
幾塊銀元加一卷紙鈔,差不多也夠三口之家生活半年了。
“楊開,其他的事情,你做的很對。但這件事,就是自找不快了。”陳天頂走過來,打起了圓場。
“東北人性格豪爽,不在意這些黃白之物。尤其是滿族的朋友,更較爲看重人與人之間的義氣。巴圖魯老哥既然叫大家同鄉,就表明沒把大夥兒當外人看。要是自家人請你吃飯,你還會掏錢付賬嗎?這又不是餐館。”陳天頂的幾句話顯然是巴圖魯所要表達的,說的他連連點頭,很是激動。
“是我錯了。”楊開想了想,說道。
“這就對了嘛。”陳天頂的手看似隨意地一擺,就將楊開握着錢的手推了回去:“謝謝巴圖魯老哥的招待了,自家人,我不多說,待會下廚,我也給您幫襯幫襯,要知道,當年走南闖北,什麼沒學到,這廚藝上,倒是很精通的。”
“陳老弟是大廚,炊事員?”巴圖魯愣了愣說道。
楊開等人都是士兵,戴着鋼盔,拿着鋼槍,這會兒隊伍裡冒出個會燒飯,他自然而然認爲對方是炊事員。
“炊事員?”陳天頂自己都笑了:“差不多,就是炊事員,就是炊事員。”他盜墓賊的身份本就不光彩,現在掛個炊事員的頭銜,還真感覺不錯。
“我看陳老闆幫襯是假,瞄上巴老打回來的那隻飛龍是真吧?”華伯濤神秘的翹了翹嘴角。
“嘿嘿,華教授,這都被你猜到了。”陳天頂一陣擠眉弄眼:“這飛龍可是大興安嶺珍饈,多少年都沒嘗過了,這次遇見,我自然要親自下廚,按照套路來做。”
陳天頂口中的飛龍,指的並不是真龍,而是巴圖魯打回來的那隻花尾榛雞。這花尾榛雞全國各地,只有大興安嶺纔有,因此非常珍貴。屬於鳥綱松雞科,體形很象鴿子,體重在六兩到九兩之間,肉質潔白細嫩,前胸肌脯碩大豐滿。它的頸骨長而彎曲,猶如龍骨;腿短有羽毛,爪面有鱗,就象龍爪一般,故取名“飛龍”。飛龍鳥多棲息於灌木叢或鬆樺樹混交林中,雌雄成雙成對,形影不離,有“林中鴛鴦”的美稱。
飛龍肉質雪白細嫩,營養十分豐富,味道鮮美,是世界上罕見的珍饈。在國宴上,飛龍湯很名貴。飛龍湯製作簡單,只要將肉切成絲或薄片,下入開水鍋,加少許鹽即成。因爲,飛龍湯清澈見底,不加任何作料就能達到最好的烹飪效果,因此和熊掌、哈什蟆、猴頭,並稱爲‘四大山珍’。
而民間說法中的“天上龍肉,地上驢肉”,其中的龍肉,實則就是飛龍肉,也就是花尾榛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