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背對着窗戶, 陽光在她的身後。
罌粟的影子投在前方。
她眸底微光閃動, 卻沒有任何動作。
短短一瞬,卻像是經過了漫長的時間。
在戴士南的眼中看來,罌粟似乎在掙扎,在猶豫。
她的心緒漂浮不定。
面對一個效忠多年的上級, 罌粟不知該繼續聽從命令, 還是選擇違抗。
戴士南面容平靜, 眼底似乎毫無波瀾。
但是他卻一直留意着罌粟的動作。
此時,那黑漆漆的槍口正對着他。
像是能夠吞噬人的萬丈深淵,令人心生畏懼。
罌粟是特工組織中最優秀的特工之一, 若是她存心殺他,那麼這一次他不可能逃過。
戴士南握緊拳頭, 手心微微出汗。
爲什麼他敢提出這個任務?
是因爲他確認, 罌粟從未同陸宗霆見過面。
那時, 陸宗霆要求見罌粟,保密工作做得極好。
董鴻昌的人查不出來, 所以戴士南也不知道此事。
並且,真正的戴士南是罌粟的上線,一直與她單線聯繫。
戴士南始終注視着罌粟, 提防她的一舉一動。
他心思翻滾,眼底一片漆黑。
罌粟向來忠心,不曾違抗任何命令。
這一次,他決定賭一把。
用自己的性命當賭注。
戴士南看向罌粟,罌粟往前走了一步。
她伸出手, 覆在那把槍上。
戴士南手背在身後,他碰到腰間的槍,堅硬的觸感讓他心中稍定。
若是下一秒罌粟向他開槍,他只能選擇兩敗俱傷。
炙熱的陽光照進屋內,兩人卻絲毫不覺得溫暖。
反倒是陷入了冰冷黑暗之中,仿若沒有盡頭。
空氣緊繃,沉沉地壓在人的心頭。
罌粟已經拿起了桌上的槍。
這一刻,沉重壓抑之感達到了頂峰,無以復加。
罌粟隨即將槍收起,別在了腰後。
凝重的氛圍歇了下來。
兩人同時鬆了心神。
罌粟的聲音依舊清冷:“這個任務我接了。”
言下之意是,無論如何她都會站在戴士南這邊。
看到罌粟的這般舉動,戴士南的手也立即從腰後移開。
關於罌粟對戴士南的信任,他想,他賭贏了。
他眼底一沉,更重要的,還是要看罌粟今晚的表現。
兩人不再多言,罌粟離開了房間。
……
晚上八點,華懋飯店。
黑暗佔據了整個天空,夜色漸濃漸重。
華懋飯店人來人往,熱鬧極了。
而在喧囂的背後卻涌動着不安。
飯店的對面,一把狙.擊槍架在窗戶口。
槍口直指着其中一個房間。
若是目標人物出現,黑漆漆的槍口就會射出子彈。
奪人性命。
槍上覆着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冰涼的指尖放在扳機上。
罌粟的視線始終落在對面的房間中。
那個房間的窗簾早已被人拉開,裡面的情形一覽無餘。
過一會兒,陸督軍就會抵達這個房間。
罌粟的任務是當場擊斃他。
夏末的空氣依舊滯沉,給人慵懶之意。
但罌粟卻始終提着萬分警惕,她也在賭。
賭戴士南不會真的想取陸宗霆的性命。
今晚的擊殺,只是戴士南給她的一次試探。
若是罌粟真的殺死陸宗霆,那樣一來,戴士南在這裡的潛伏就毫無意義了。
要麼陸宗霆不會出現在華懋飯店。
又或者是陸宗霆來了房間……
但是罌粟朝他開槍之時,戴士南定會加以阻攔,保下他的性命。
戴士南想確認的不過是她的忠誠。
下一秒,罌粟的眸子緊縮,她的眼底映出對面的情形。
這時,原本黑暗的房間忽的亮起了燈。
光亮照亮了整個房間。
有人走了進來。
那人緩步靠近窗邊,一步步靠近罌粟的狙.擊範圍。
罌粟心中發緊,昏暗的夜空壓下,令她窒息。
夏夜的熱氣無邊蔓延,彷彿勒緊了她的喉嚨。
那人行至窗邊,他的面容逐漸清晰。
他擡頭望向對面,視線準確無誤地落在了罌粟所在的方向。
罌粟的手指一鬆,立即離開了扳機。
出現在華懋飯店的人不是陸宗霆。
竟是戴士南。
一切只是戴士南自導自演的一場局。
下一秒,罌粟神色一凝,她的手指重新覆在了扳機上。
她只要輕觸手指,子彈就會破風而出。
射入戴士南的眉心。
這個假的戴士南會立即倒地身亡。
罌粟眉眼沉沉,眼底醞釀着怒氣。
她想起戴長官被眼前這人替代,生死未卜。
而她卻要和他虛與委蛇。
但如今,還沒有到殺死這人的時機。
要是她現在出手,漢陽那邊的人就會知道他們已經識破了陰謀。
而真正的戴長官也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爲了繼續保住戴長官的命,她必須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夜風緩緩吹來,一聲又一聲,好似落在罌粟的心口。
僅僅只是幾秒,罌粟就移開了手指。
這時,對面的戴士南離開了窗邊。
罌粟將槍收起,直起身來。
緊接着,罌粟房中的電話響了。
罌粟沒有立即去接,而是望向對面的房間。
她心中清楚,電話是從那邊打出的。
罌粟緩步走向電話旁,伸手接起了電話。
她一面看向窗外,一面捏緊了話筒。
窗外閃爍着細碎的燈火,房間裡只剩下安靜的黑暗。
罌粟試探性地問出口:“戴長官?”
果然,電話那頭傳來了戴士南的聲音。
“是我。”
罌粟沒有立即回話。
戴士南接着說道:“罌粟,你通過了考驗。”
說完後,戴士南掛了電話。
罌粟隨即將電話擱下。
罌粟的視線再次落在對面的房間上。
此時,房間裡的燈光已經滅了,重新恢復了黑暗。
罌粟毫不猶豫地走出了房間。
她知道自己今晚的此番作爲,已被戴士南認可。
儘管她走了一步險棋,但是她掃除了戴士南的疑心。
很快,罌粟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沒有立即打電話,告知陸淮和葉楚。
既然戴士南決定策反自己,她擔心,公寓的電話已經被人監聽了。
如今,罌粟已和戴士南達成了這樣一個約定。
那麼,她之後的行爲必須更加隱秘。
黑暗已至,夜色無聲無息地蔓延着。
……
翌日。
公董局。
罌粟如同往常一樣,去了公董局。
近段時間,罌粟要收斂自己的行爲。
她不會同葉楚和陸淮見面。
若是她想要將消息傳達給他們,必須找其他的方法。
罌粟知道在公董局中有一個陸淮的線人。
昨晚的事情頗爲重要,她需要立即通知陸淮。
罌粟沒有立即去做這件事,四周有那麼多雙眼睛,她不能令人起疑。
過了一段時間,罌粟拿了一份文件,站起了身。
罌粟拿着文件,朝電話接線員的辦公室走去。
公董局肯定也有戴士南的人監視着她。
她的神色如常。
罌粟很快就來到了線人的辦公室。
這時,房門敞開,不遠處有人站着,不時用餘光瞥着罌粟。
罌粟猜測,那人應該就是戴士南的人。
那人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將其彙報給戴士南。
那人假裝和身邊的人隨意聊天,實則分出注意力,觀察着罌粟。
罌粟毫不遮掩,也沒有將房門關上。
她走到陸淮的線人旁,直接開口:“能幫我打給伯努瓦·博耶爾嗎?”
接線員擡頭看向罌粟。
他是陸淮安插在公董局的人。
陸淮曾經給他下達過命令,讓他幫助蘇言。
罌粟一面開口,一面用指尖輕敲了兩下桌角。
那是一個暗號。
接線員立刻會意,他朝罌粟笑了一下,隨即面不改色地低頭撥號。
雖然罌粟口中說的是法國人伯努瓦·博耶爾,但是接線員卻撥通了督軍府的號碼。
電話接通後,接線員將電話遞給罌粟。
罌粟看了一眼門口,起步走了過去,合上了房門。
當罌粟關上房門的時候,逗留在門口的那個人看向她。
他觀察過,罌粟面色如常,方纔那番話也被他聽到了。
況且電話已經接通,罌粟不可能有機會做手腳。
那人和旁邊的同事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
罌粟走向桌旁,拿起了電話。
罌粟開口:“我找你有些事。”
陸淮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剛纔電話接通後,久久未曾有人出聲。
陸淮已經猜到了對面有異常,同樣沒有說話。
當罌粟的聲線響起時,陸淮心中已有了猜測。
陸淮:“有什麼變故嗎?”
罌粟嗯了一聲:“昨日那人找我了,我通過了他的考驗。”
罌粟並未將話說的具體。
儘管接線員是陸淮的手下,但是在罌粟看來,誰都不可信。
只有萬分小心,纔不會出差錯。
陸淮立即明白了罌粟的意思。
他知道罌粟口中的那個人定是戴士南。
罌粟怕有人監聽,纔會選擇這個方式聯絡他。
如今情勢緊張,罌粟不得不處處謹慎。
陸淮聲音一沉:“你要多加小心。”
罌粟忽的想到了葉楚。
她的話語中帶着幾分鄭重:“我明白。”
爲了避免旁人起疑,兩人很快就掛了電話。
罌粟朝接線員點了點頭,很快走出了房間。
她再次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雖已至夏末,但窗外的蟬鳴聲不斷起伏,不得清淨。
正午的陽光刺眼,暑意愈發重了,仍不見消退。
陽光落在罌粟桌上的文件上,那一行行字似乎晃得亮眼。
罌粟的視線落在資料上,可她卻走了神。
方纔和陸淮交談時,罌粟想到了葉楚。
如今,任務已經進行到最關鍵的一步。
罌粟步步慎重,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假的戴士南已經確認了她的忠心,接下來他定會派給她新的任務。
若是她在行動中有什麼不測,她就要和葉楚天人永隔。
罌粟放下了手上的資料,望向窗外。
熱烈的陽光照過來,有些刺眼。
罌粟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緊,卻不動聲色。
她的眼底沉沉,猶如黑夜,沒有一絲光。
如今,她心中只有一個遺憾。
她擔心她不能活着看到葉楚的婚禮。
她希望自己足夠幸運,能親眼看到那個瞬間。
……
陸淮接了罌粟的電話後,已經明白了現下的處境。
董鴻昌已經給戴士南下了命令。
戴士南無法從陸宗霆那裡獲得有效信息,只能通過罌粟這顆棋子,破壞迷霧計劃。
一旦罌粟假意被策反,這意味着,她和葉楚不能再見面了。
陸淮眼眸幽深,思緒漸沉。
他做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陸淮開車去了葉公館。
和他一同來的,還有督軍府的女管家。
葉鈞釗因爲生意出了公差,迎接他的人是蘇蘭。
女管家的態度極爲禮貌:“葉太太。”
見到女管家後,蘇蘭心中已經有些猜測了。
若是無事,陸淮不會帶督軍府的人過來。
蘇蘭擡眼看去,詢問:“這是……”
“葉太太,三少和二小姐婚禮的相關事宜。”女管家說,“您是怎麼看的?”
蘇蘭怔了怔。
他們前些天才剛訂了婚,現在就要談婚禮。
是否太早了些?
陸淮帶着女管家過來,自是已經做過了一番打算。
前世,他和葉楚的大婚,都是這個女管家一手操辦的。
陸淮開了口:“我已同陸家的人講過,他們都同意了。”
他現在只是想要徵求葉家的意見,只要蘇蘭說了同意,剩下的一切,他都會全然安排好。
陸淮的語氣真誠:“岳母。”
“葉楚已經講過最近的情形了。”陸淮說,“日後的情況只會更加危險,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蘇蘭點頭,她曉得上一輩的仇恨已經影響到了現在的葉家。
事態發展不明,暫時還未清楚真相。
陸淮態度真摯:“希望岳母相信我,我會保護好葉家。”
他確信,前世的悲劇絕不會重蹈覆轍。
他不會讓葉楚無家可歸,漂泊無依。
他們會攜手並進,共同面對未來的危險。
因爲他們父母的婚姻都不幸福,他也要給她一個新的家庭。
陸淮告訴蘇蘭。
“我想提前和葉楚結婚。”
他們希望在形勢更爲嚴峻以前,將一切都定下來。
前世的婚禮太過倉促了,很多東西來不及準備。
他想要讓她,擁有一個完整又盛大的婚禮。
當然,更重要的是另一點。
讓罌粟能夠親眼見到他們的婚禮。
這是葉楚和罌粟共同的願望。
在這場婚禮之後,罌粟會去完成她的使命。
待到一切事成,塵埃落定。
她會平安地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