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開海九
楊士奇說道:“臣以爲李時勉雖有差錯,但他對朝廷一片忠心,又是陛下的講官之一。應當優容之。”
太皇太后說道:“旁的事情,我老太婆也就不過問了。但是李時勉將王振說成罪大惡極,百死莫贖。如果朝廷不做處置。”
“外邊的人該怎麼說皇帝。”
朱祁鎮心中一動,這才明白太皇太后出面的原因所在。甚至爲他撐腰的原因所在。
是因爲,太皇太后知道朱祁鎮的策略對大明天下好?是知道未來海洋的潛力。
不,純粹是爲朱祁鎮的威信。
于謙的話,太皇太后聽了一半。
是要讓朱祁鎮吃些苦頭,才知道在朝廷之上做事的難處。
但是讓朱祁鎮吃些苦頭的同時,也不能傷害到朱祁鎮的威信。
既然朱祁鎮想做這一件事情,太皇太后就一定要讓他做下來。這與太皇太后對海洋的敏感無關,純粹是愛孫之心。
楊榮聽了,似乎揣摩到太皇太后的心意,立即出列道:“太皇太后英明。臣以爲李時勉之過,不宜留在京中,當遠竄邊州。”
楊士奇聽了,沒有說話。沉默起來。
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太皇太后看着楊士奇,說道:“遠竄怎麼夠,難道不論死嗎?”
楊士奇雙眼微微一眯,從朱祁鎮的角度去看,卻見雙眼之中精光閃爍,說道:“李時勉乃是先帝留下的諫臣,海內皆知其忠直,又爲陛下講官。以小事誅殺大臣,恐怕這才最傷陛下之明。”
“且李鬱論死,一日誅殺兩員大臣,臣以爲恐傷百官之心。”
朱祁鎮心中暗暗揣摩:“原來李鬱的小命要用再這裡。”
不管是國子監祭酒,還是兵部侍郎,都可以稱爲高官了。李鬱的死已經敲定了。又不是什麼大事,連續誅殺大臣,的確讓下面的人不安。
太皇太后說道:“既然如此,楊首輔以爲當如何?”
楊士奇似乎早有準備,說道:“李時勉今日早朝失儀,當罷官國子監祭酒,放邊遠府縣爲知縣。”
“不過,下西洋之事,既然子虛烏有,朝廷也當明文下詔,以正視聽。”
太皇太后說道:“好,既然今日談下西洋的事情了,皇帝,你說說你的意思吧。”
朱祁鎮大腦在飛速運轉,分析太皇太后與楊士奇之間,每一句對話。對每一個詞彙進行推敲。
之前不明白,但是而今他來之前,才被太皇太后點撥一二,所以總結他之前有過的資料。只發現他們背後的交流。
正暗暗揣摩的時候,被太皇太后這麼一說,心中立即明白。
太皇太后是讓他在這幾位大佬面前露臉,讓他有顯示自己能力的機會,朱祁鎮心中感動之餘,輕輕咳嗽一聲,說道:“朕下西洋之事,勞民傷財,不可再行,但是朝廷在南洋也有不少臣子。”
“如果僅僅外藩也就罷了,許他們朝貢即可,但是有不少漢人在,朝廷總要爲他們着想。朝廷船隊不再南下,總不棄之如鄙屢吧。”
“所以當想一個妥當的辦法安置。”
朱祁鎮本想繼續說下去,忽然心中一動,福至心靈,說道:“朕向於講官問策,於講官之言,甚合朕意,今日諸位都在,不如讓於講官說說。”
這話從朱祁鎮口中說出來,恐怕就沒有緩轉的餘地了。但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朱祁鎮還能在看似中立的位置上,折中一下。
而且太皇太后讓朱祁鎮在大臣面前露頭。朱祁鎮更是想到了蹇公的話,自然知道,這種時機,寧可少做事,不能做錯事。
讓于謙上,一旦真通不過,也不過是朱祁鎮誤聽人言而已。
這是進可攻退可守。
這也是朝廷上的爭鬥,都是小嘍囉先上的原因所在。
而於謙在這樣高的會議上,也只能當一個衝鋒的小嘍囉。
太皇太后看了朱祁鎮一眼,心中暗暗歡喜,說道:“那就讓于謙來一趟吧。”
于謙不過片刻就來了。路上已經有小太監將情況告訴他了,他立即會意,將之前商議好的方案,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就是在南海擇一處海港,與南洋各處漢人通商。
並在朝貢貿易之下,列出一個單獨的民間貿易一項。作爲朝貢貿易的補充。而今只允許舊港宣慰使的百姓來往於南海之上。
其他地方百姓暫且不許。
從於謙口中說出來,幾乎都是在海禁政策之上打了一個小小的補丁而已。
但是三楊都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這其中奧妙,尤其是楊榮。是福建人,福建又是海商最多的地方。
既然而今明朝的法網而是嚴密,但依然擋不住百姓冒死跑海。
就楊榮本人來,自然也想開海禁。
但是海禁這個政策,從來不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問題,也不是一個單純的政治問題,而是經濟,軍事,政治,乃是民情糾結在一起的大命題。
大刀闊斧的來改,楊榮定然不會同意,但是悄悄的弄出一道縫隙來,楊榮是樂見其成的。
所以楊榮先說道:“臣以爲于謙之策,可以作爲權益之計,朝廷即便從此不巡視南洋,也並不是拋棄天朝百姓。別的不說,單單是萬生石塘嶼的百姓,爲天朝守島,也不能棄之不顧,當允許他們往來通商,以養家護國。”
朱祁鎮好奇的說道:“這萬生石塘嶼在何處?”
楊榮說道:“萬生石塘嶼乃是南海門戶。從下西洋以來,就有船工留守,宣德年間,有人上奏先帝,問如何處置萬生石塘嶼?先帝手書:‘萬生嶼,安不納’讓船工曾氏一族,在此安居,爲朝廷守島。想來在萬里波濤之中,艱難辛苦,朝廷如何不爲他們網開一面。”
朱祁鎮還不知道,原來除卻舊港之外,朝廷在南海還有直轄的地方。只是聽着,萬生石塘嶼並不大。
不過,不管大小,吃到嘴裡就是肉。
只是他一直想不起,這萬生石塘嶼,到底是南洋那個島嶼。
不怪朱祁鎮想不起來,因爲這萬生石塘嶼,在後世已經不是中國領土了,就是納土納羣島了。
朱祁鎮對這萬生石塘嶼也越發感興趣了。忽然想到:“李時勉不是要流放嗎,何不流放在此處?”
李時勉的能力,朱祁鎮是瞭解的,李時勉的忠誠,朱祁鎮也是瞭解的。反正在朱祁鎮想來,李時勉的外放,用不了一兩年,他就會將李時勉調回來。
這不是派人瞭解一下南洋的好機會。
此刻朱祁鎮也學會了謹言謹行,心中雖然有了這個念頭,卻一絲不漏,只是問楊士奇說道:“首輔,意下如何?”
楊士奇目光流轉,微微垂下,說道:“太皇太后與陛下既然有此意,臣等敢不遵從,只是選何地。臣等商議一番,再上奏請旨如何。”
朱祁鎮知道,楊士奇這一番話,看似合情合理,但是依然留有餘地。
朱祁鎮說道:“何必再選,無非就是廣州左近。不如就新安吧。”
這一段時間朱祁鎮的功課也不是白做的。
他本來說香港,但是香港的歷史其實並不長,而今說香港他們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但是同他已經查過了,香港是隸屬於新安縣管轄的。地理位置也不差。
太皇太后說道:“那就新安吧。”
太皇太后一言既定,楊士奇也不好當面打回,只能稱是。
如此一來,廣州新安縣百姓還不知道的情況之下,成爲萬里海疆唯一的缺口了。將來的繁華可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