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徐有貞的目的
以朱祁鎮對大明京師的掌控能力,徐有貞有這樣的舉動,李賢都知道了,朱祁鎮怎麼可能不知道了。
真以爲徐有貞身邊就沒有錦衣衛暗樁嗎?
不過,朱祁鎮僅僅滿足於知道而已。
因爲有本事的人,很難願意當別人牽線木偶,不管古今,都是一樣的。對於臣子之間的一些動向,朱祁鎮從來是表現出你猜我知道不知道的樣子。
他也慢慢品味出該怎麼表現出君心難測了。
李賢說道:“陛下深謀遠慮,臣所不能及,這一件事情,臣立即下去安排。”
朱祁鎮點點頭,說道:“賑災之後的流民安置,你也要承擔起來。如果願意往東北,西北,或者夷州,費用內承運庫可以承擔一部分。”
李賢說道:“臣明白。”
朱祁鎮說道:“清丈之事,乃是國家大政,既要能理清上下,讓朝廷深入瞭解地方內情,也要注意分寸,不可做讓下面的人以爲我們不近人情,這裡就要有勞首輔了。”
李賢后背微微見汗,總覺得皇帝在敲打他。說道:“請陛下放心,臣一定竭盡全力,辦好這一件事情。”
朱祁鎮微微一笑,說道:“如此便好了。”
李賢離開之後,徐有貞就來了。
徐有貞準備了很長時間,一進來,直接說清丈的事情。正如李賢所言,徐有貞早有準備,可以數據詳實之極,還有各個案例。
一一說明之後,說道:“總之,這一次清丈到了現在,北方各地除卻河北之外,其他各地清丈根本沒有體現出來朝廷開國近百年土地面積的增長,即便有所增長,也不過是將衛所土地併入府縣之下了。”
“其實不過是左手倒右手而已,其中弊端,在省,府,縣,乃至清丈御史所帶的人馬之中,幾乎都有,層層疊疊,讓人忍無可忍,請陛下明鑑。”
朱祁鎮打開眼前幾乎有一寸厚的文書,一紙一紙的看過去。
而今朱祁鎮大風大浪,早就看慣了,依然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徐有貞有能力,這一點朱祁鎮一點都不懷疑,也唯有如此,徐有貞調動刑部的力量,在半年之內,調查出來還是有東西的?
讓朱祁鎮都不敢相信,清丈土地出來的新黃冊,到底有幾分真?是九分,八分,七分,還是六分?
但是,這並不足以讓朱祁鎮改變初衷。
朱祁鎮知道其中有問題,剛剛對李賢僅僅是敲打一下,就能說明問題了。
治大國如烹小鮮,決計是急不得的。
不管新清丈出來的黃冊有幾分真,但是老黃冊卻是一分也不能相信的,縱然是洪武年間的黃冊,當時就沒有問題了嗎?
不見得。
甚至有些問題,未必是想徇私舞弊,很多就是一個純粹的數學問題。
如何精準的測量地塊的面積,如果精準的將土地分爲上田,中田,下田,以及之間該如何折算,等等。
這些問題雖然簡單,但是遍佈全國的清丈,就要大量可以熟練操作計算的吏員,不是朱祁鎮看不起現在大明官吏。
他們壓根做不到完全無誤差。
政治容不得潔癖。
清丈問題直接關係到大明根本的問題,那就是土地的問題。
說實話,朱祁鎮對外戰爭上雖然看上去兵危戰急,但是即便打上幾場敗仗,以洪宣的底子來看,還是能夠承受的住的。
但是真要在土地問題上,大鳴大放,牽扯過多,天下皆反,卻未必不可能。
所以,清丈土地最重要的不是其中有多少問題,而是要將清丈進行下去,甚至朱祁鎮準備設一個衙門,或者說乾脆在戶部多設立一個侍郎,不管別的,就負責清丈問題。
反正國家大,每年清丈一個省,轉一圈下來,也就十幾年二十年了。
朱祁鎮說道:“徐卿,這個事情你給別人說了沒有?”
徐有貞說道:“此事關係重大,臣自然不敢對外亂說一句話。”
朱祁鎮說道:“徐卿,你也是國家大臣,輕重緩急,還是要知道,這一件事情,也就到這裡了。”
徐有貞說道:“正是因爲清丈乃國家大政,纔不能由他們如何糊弄,臣當然知道其中輕重,正,更不容不得他們欺君枉上,該怎麼處理,臣沒有一言,只是此事卻要報給陛下。”
朱祁鎮自然知道,徐有貞所言未必不上政治上向朱祁鎮靠攏的表現。
無他,徐有貞當時發表在明報的奏疏,已經旗幟鮮明的站到皇帝這邊,更是在之後很多事情上,被各方排擠了。
徐有貞固然憑藉他的手腕,牢牢控制住刑部上下。但是除卻刑部之外,他卻沒有一點影響力了。
每一個稱爲文官大佬的大官,他們的影響力都不會僅僅侷限於自己的官職的。
徐有貞自然不甘於僅僅在刑部任上,他想要更進一步,就必須打破這個僵局,而他思來想去,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向皇帝靠攏,做孤臣。
徐有貞而今的做法,就類似於投名狀。
畢竟他這樣做,就好像是打小報告,一下子將內閣全給得罪了,畢竟出外清丈的御史,所帶的人有戶部的,工部的,都察院的,等等,是好多衙門聯合的。
他出列各種罪行,更是牽扯到了不少人,什麼後臺都有。
這樣的情況下,就等於得罪了大部分大臣,如此一來,他只能一心一意的爲皇帝辦事了。
朱祁鎮心中也明白。
大家都是千年老狐狸,朱祁鎮決計不會相信徐有貞的絕對忠誠的,朱祁鎮對李賢對他的忠心,反而更願意相信一些。
但是朱祁鎮也清楚,那怕是千金購馬骨,朱祁鎮也要對徐有貞有所迴應。
畢竟這樣孤臣,正是朱祁鎮現在需要的。
朱祁鎮說道:“如果滿朝文武都如卿一般,朕又有什麼擔心的,你放心這一件事情,朕記在心中,將來總有清算的一日。”
這一句話也是真的。
朱祁鎮不知道也就罷了,而今既然知道了,爲了不影響清丈本身,有些罪名不好明得處置,畢竟如果真按他的罪名處置,估計會引起一陣內外朝的爭鬥。
但是政治上從來不缺少,所罰非所罪的事情。
以大明皇帝的權威,他想找一些人的毛病,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就好像很多人是因爲貪污受賄踉蹌入獄的,但是真是因爲他們貪污嗎?
有時候真不好說。
徐有貞說道:“只要陛下知道臣一片苦心,臣就是粉身碎骨也死而無憾了。”
朱祁鎮想了想,一招手,讓懷恩拿來一個匣子,連一個印章一併送來,朱祁鎮親手送到了徐有貞手中,說道:“憑藉這印章與密匣。可以將奏摺直入大內,卿有事,即可上奏。”
徐有貞深吸一口氣,暗道:“值了。”
這其實是內閣大學士權力,就是密揭,不通過任何人,直接送到皇帝案前,似乎是雍正的密摺專奏差不多。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鎮每天要着重看的奏疏,也有十幾二十多分。而每一個奏摺看似幾百幾千字,卻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