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朱祁鎮說道。
將說話有些激動的張忠安撫下來。
王振最會察言觀色了,一件朱祁鎮的表情,就知道這張忠是入了朱祁鎮的眼了。於是乎立即將繡墩換成了長凳。
張忠身體太過虛弱,這一番話說出來,就已經有些疲累了。也做不的虛把式了,重重的坐在椅子上,不住的喘息。
王振令小太監奉了茶,張忠這才緩過勁來,蒼白的臉色多了一絲血色。
朱祁鎮說道:“你的意思是舊港已經搖搖欲墜了。有何策以救舊港。”
張忠說道:“以臣之見,這舊港不救也罷。”
“舊港賴西洋船隊而生,只有西洋船隊在,舊港即便是丟了,也能復得之。而今陛下要強救舊港,卻是得不償失。”
朱祁鎮一聽,就明白了。
張忠的意思很明白。
太皇太后的命令剛剛下去,就是罷一切不急之務,與民休息。
這救舊港算不算急務。
或者在朱祁鎮心中算,畢竟舊港一丟,大明在南洋的落腳點就沒有了,但是太皇太后與內閣諸位大臣眼中,決計不是。
在這些大臣眼中,整個下西洋,耗資億萬,無有所得,而今雖然已經罷一切不急之物,但是先帝皇陵,北京大工,乃至修建長城,這些工程都是急務。
都沒有停下來。
朝廷財政緊張到,河南受災了,拔的賑災糧,都要細細打算,左右挪支。
這樣的情況之下,你去救海外一宣慰司。
朱祁鎮自己都能想道,大臣該如何噴他:“陛下何愛,海外一宣慰司,卻不愛天下百姓。天下百姓非陛下之赤子?”
朱祁鎮無法回答。
所以大張旗鼓的救援舊港更不可能。
朱祁鎮嘆息一聲,說道:“雖說如此,但是施濟孫畢竟乃朝廷忠臣,而今舊港有難,而朝廷不能救,何以號令天下各土司?”
朱祁鎮說了這話,張忠自然不能沒有表示,說道:“陛下英明,只是此事卻是萬萬不可大張旗鼓,想來舊港宣慰司也是有些兵力的,國朝大軍雖然不能越洋而去,但是卻可以多備一些火器供給舊港。”
“想來有朝廷的支持,舊港能支撐十幾年,到時候就有轉機的時候。”、
“如果,舊港支撐不到,這就說明,施家不堪大用,就來列舊港爲府縣,也未必不能。”
朱祁鎮自然明白張忠所說的話。
十幾年後,有什麼大變化,自然是太皇太后去世,朱祁鎮坐穩皇位,大權獨攬,到時候做事,自然沒有人掣肘了。
而且十幾年的修養生息,想來國力也恢復不少。
可以對外用兵了。
朱祁鎮說道:“以卿之見,這件事情該如此去做?”
張忠咳嗽一聲,說道:“陛下可以用內廷的人手。”他微微一頓,說道:“陛下可知道王景弘。”
朱祁鎮聽得有些耳熟,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了。
王振在朱祁鎮耳邊說道:“就是南京守備太監。”
朱祁鎮立即想起來了,雖然而今朝廷在北京,但並不是說南京就不重要了。依舊非常之重要。
如此重要的地方,太皇太后是怎麼安排的。
乃是由三個人執掌之。
其中一個就是南京戶部尚書黃福,還有就是襄城侯李隆,還有就是守備太監王景弘了。
在安排之上,文官,武將,太監,三者都有代表,甚至今後二百多年,南京守備情況,就是這個模式。、
黃福也是老臣。
以太學生從知縣一步步做起來,還擔任過交趾布政使。交趾百姓感激涕零,如果黃福能一直在交趾,交趾未必有失守的可能。
只是黃福年紀大了,而今已經七十多歲了,一直讓如此老臣在邊境,不是優待功臣之道,於是就讓他擔任南京戶部尚書,參贊南京軍務。
北京六部奪南京六部的權,故而南京六部的事情大多很清閒,只是讓這個老臣,坐鎮南京而已。
至於襄城侯李隆,乃是靖難功臣襄城侯李睿之子。永樂四年襲爵之後,最得太宗皇帝寵愛,屢次北征,都隨侍太宗皇帝。立下不少戰功。
遷都北京之後,太宗皇帝擔心南京有變,就留他鎮守,而今已經好多年了。
王景弘能與他們兩人並列,成爲南京三巨頭之一。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
張忠說道:“鄭公公,年前駕鶴西去,而王公公就是跟隨鄭公公多年的副手,對南洋的局勢熟悉之一極,陛下何不中旨一封給王公公。”
朱祁鎮聽了,說道:“中旨行嗎?”
對而今體制瞭解的朱祁鎮,很明白,中旨不是聖旨。沒有內閣的附署,下面的官員是可以不理會的。
嚴格意義上來說,所謂的中旨,就是領導塞的小條-子,你可以理,也可以不理,就看着領導硬氣不硬氣了。
但是朱祁鎮卻很明白他而今的處境。
他怎麼說,也不能算是底氣很足的那位。
張忠說道:“陛下,您忘記了,王公公是內臣。”
朱祁鎮聽了心中頓時一動,暗道:“對啊。”這一瞬間,朱祁鎮似乎打開一扇廣闊的天地。
是啊,對付文臣,這種中旨未必有用,對付勳貴,這中旨也未必合適,但是對於太監,卻足夠了。
因爲想殺一個文官,必須走響應的法律程序,殺一個勳臣,也是需要明正典刑,不可私下用刑。
但是殺一太監。
朱祁鎮想怎麼殺,就怎麼殺,天下人都不會有什麼反應的。
天子家奴,這四個字概括的太正確了。
不過,這些太監在外面如何威風八面,但是在皇帝面前是沒有尊嚴的。
一睡覺,朱祁鎮有些按捺不住,看着王振,還有身邊的這些小太監,似乎想讓他們分佈天下,讓天下大事都彙總在他的手中。
如此天下之事都瞞不過他了。
他深深呼吸幾次,纔算是將這個念頭給壓制下去了。
他知道,爲什麼明朝一代,太監干政層出不窮,實在是太監太好用了,成本也低,生殺大權在手,下面的人自然不敢違逆半分。
而且多在身邊照料,朝夕相處,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對很多皇帝來說,他最親近的人,與其說是太后,皇后,皇子,這些親人,還不知道說是他的貼身太監。
能不用嗎?
不過,朱祁鎮知道後車之鑑。這一件事情的效果並非那麼好。這才能收斂心神,按捺住這個想法。
只是他依然發現了另外一扇大門。
洪武祖訓,宦官不得干政,早已煙消雲散了。經過太宗,仁宗,宣宗三代皇帝的發展,大明朝的太監,已經成爲一個龐大的部門,就是二十四監。
在北京,南京,他們掌控着大量的宮殿,園林。在外面,有鎮守太監,有織造太監,幾乎是一套獨立於外廷之外的體系。
這一套體系也是非常有力量的。
對大明朝越瞭解,朱祁鎮就越發想做一些事情,哪怕是簡簡單單的調查,與社會實驗,畢竟一些文書中的大明,是事實中大明,還是有所區別的。
之前有太皇太后的禁令在,而今朱祁鎮似乎找到一條繞過的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