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飛雪中,淒厲的天鵝號聲,頓時響個不絕。
敵軍來得如此聲勢浩大又猝不及防,整個平南鎮甲營的軍兵,一時間有如一團紛亂的螞蟻,他們喧譁着,叫嚷着,人喊馬嘶,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戰鬥中,開始緊急佈防。
而見到陸上軍情大動,海岸處原本處於空閒狀態的數十艘唐軍艦隻,也立刻展開陣型,進入了戰鬥準備,對整個海參崴堡外圍海域,展開成一個半包圍狀態。
風聲怒吼,彤雲飛卷,霰雪飛揚,天地之間一片昏蒙,氣氛一時無比凝重。
站在建了一半的外城城牆上的李定國,身上鮮紅的披風,被朔風吹得有如一面旗幟般獵獵飄飛,一張有如刀刻般的臉上,佈滿了片片雪花粒子,只不過,對這一切,他彷彿渾然不覺,他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手持千里鏡,向西邊佇目凝望,仔細觀察看清軍動靜。
他看到,在西邊的盡頭的地平線上,那白茫茫的大地邊緣,彷彿突然冒出一道黑色的細線。然後,這條細線迅速變粗變大變長,幾乎在轉眼之間,變成無數有如細小黑點般的兵馬與旗幟,迅速地把整個天地盡頭,全部鋪滿殆盡。
俗話說,人一過萬,無邊無涯,十萬清軍一齊攻來的陣勢,那種刀槍耀目旗幟蔽空鐵甲森森人喊馬嘶,所帶來的強烈威壓感,簡直可以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一瞬間,李定國的臉,都是在微微顫抖。而他旁的已做好的防衛的軍兵,則亦是人人臉色大變,很多人的臉上,露出了莫名的驚恐神色。
李定國久經戰陣,他看清軍所來的勢頭,已在心下斷定,清軍所來的數量,怕是最少有近十萬人。
十萬人的清軍精銳,是個什麼概念。
這相當於,清朝出動了全國一片的精銳,只爲消滅自已這個小小的海參崴堡。
旁邊的副將祖寬,臉色灰敗,他對李定國喃喃道:‘李將軍,清軍之勢如此之大,我軍還能……“
“當然守得住!“李定國看都不看他,立刻斬釘截鐵地打斷他下面要說的話語。
祖寬臉現尷尬之色,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只是李定國外表如此堅定沉毅,但在他的內心之下,其實也是十分不安。
李定國的這支平南鎮甲營兵馬,從臺灣打到菲律賓,再打到新幾內亞,直到最終奪佔澳洲,可謂轉戰千里,功績顯赫。但這支隊伍有一個極大的缺陷,那就是,它一直是在南方熱帶地區戰鬥,以前從未來過北方。而現在因爲李嘯兵力不足,纔不得不從南洋抽調這隻精銳兵馬,到海參崴來駐防建堡。因此,這支部隊,對於這樣的北方酷寒環境,尚未完全地適應,故戰鬥力比在南方下,相對而言,下降了不少。
而且,因爲現在李嘯的唐軍,正在全面轉型換裝,這項工作,剛剛開始,還遠未到已完成之時,而換裝的順序,則是優先內地與北方的軍隊,象這些平南鎮的軍兵,因爲南洋戰事已經結束,故換裝的順序,被排在了最後。結果直到他們被抽調到了海參崴,都沒有開始換裝。
不過,這樣的疏忽,李嘯與平南鎮鎮長兼甲營營長李定國,其實都考慮到了,但當時兩人都認爲,因爲清軍要打鬆錦大戰,主力被牽制在遼西,因此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給李定國去修建這海參崴,故對於給部隊換裝之事,才並未太意。
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這海參崴堡,因爲天氣原因,工程進度一直不如人意,並未能按時建好,而且,更不走運的是,在現在這大雪紛飛不得不停建的時節裡,竟有清軍來趁機偷襲。
清軍選的時機,真夠陰狠啊。
當某樣糟糕的事情,看上去可能會發生時,它往往一定會發生。《墨菲定律》。
李定國開始迅速地,在心下緊急判斷,敵我兩軍實力對比。
首先來看兵力,在當初李嘯的規劃中,現在的平南鎮中,每營依然設甲乙丙三總軍兵,其中甲總,是原來的槍兵與盾兵,即15隊盾兵1530人,30隊槍兵3060人,總共4590人。而另外乙丙兩總,則是由盾兵與弩兵組成。
在他新定的編制下,這樣的每總兵員人數爲每總三哨,每哨兵員人數爲盾兵5隊510人,弩兵10隊1020人。這樣乙總與丙總一樣,皆是一哨的兵員人數爲1530人,一總的兵員人數爲4590人,加上2000人的橫行哨,整個甲營的戰鬥兵員人數爲15770人。
除此之外,還有從蝦夷運來的,原先從荷蘭人及西班牙人手中繳獲的老式火炮50門,火炮部隊200人,以及2000名輔兵。
由於現在海參崴堡尚未建成,象玄虎重騎、飛鷂子等騎兵陪隊,皆未佈置在海參崴堡中,而是暫時還安置在蝦夷島,準備等到國堡建成,再從蝦夷島運來。
也就是說,李定國全部可用的兵力,就是這一萬七千餘人。
而要用這一萬七千人,抵抗多達近十萬的精銳清軍,本來就在兵力上十分捉襟見肘,又因爲大雪天氣,火炮無法打放,全體唐軍只能與敵軍近戰對殺,要想守住這外城城牆都沒建好的海參崴堡,其難度可想而知。
當然,唐軍還有水師可以助陣,但水師畢竟在海面上,不可能直接參與岸上的戰鬥,雖然能給海參崴堡的守衛戰提供協助,但其作用,卻還是有限,並不是決定性的。
只不過,在看上去李定國處於絕對劣勢的情況下,現在的李定國,對於守住這海參崴堡,卻還依然抱有極大的信心。
他的信心,固然多有守土衛國的堅定信念在其中,但李定國在心下,最爲倚仗的便是,他還有大量的不懼風雪可以冒雪打放劇毒弩箭的弩兵,以在近乎堆滿內城的手擲震天雷。
雖然遠程火炮已無法使用,但有這兩樣東西,可以在近距離造成極大的殺傷效果,這纔是李定國最大的依靠。因此,對於守住這尚未建成的海參崴堡,李定國認爲,有弩兵與手擲震天雷,自已還是很有把握的。
除此外,李定國還有一個獨到的守城手段。
那就是,由於海參崴堡是建在一個突出入海的半島尖端,那麼,除了西面城牆外,東南北面,皆可用水師的舷炮來輔助防守,因爲雖然下了大雪,艦船上最上面的舷炮無法使用,但中層與下層的舷炮均可正常打放。這樣一來,有艦炮的炮火阻斷,清軍絕然無法四面圍城,只能集中在西邊對西門城牆發動進攻,兵力佈置絕對會大受限制。
面反對來,因爲海參崴堡的東門不受敵軍威脅,故可使海參崴堡處於始終可由水師進行補給的狀態,這對於守軍來說,可謂是個重大的利好。
約半個時辰後,清朝大軍越行越近,在距離海參崴西面城牆約二里開外,全軍停住。
李定國從千里鏡中,清楚地看到,在這些清軍的遠處,有一幢赤火烈炎金頂大帳,上面高高飄揚着一面金色龍旗,旁邊則一衆白擺牙喇兵重兵守衛,他頓時在心下暗歎不已。
看來,清廷爲了奪下這海參崴堡,可是真的下了大本錢呢。這不,清廷不但出動了近十萬大軍,連皇帝皇太極都御駕親征了,估計是存了想憑兵力優勢,一口吞掉海參崴堡的決心。
只是,這看似小小的海參崴堡,你們這幫韃虜,真的以爲能一舉吞下麼?
沒這麼容易!
這時,李定國又從千里鏡中看到,敵軍陣中,竟也有數十門大小不一的紅夷大炮,只不過,因爲下雪了,這些火炮同樣無法使用,大批清軍,正把爲些火炮清理到後面去,以免它們阻礙通行。
同時,現在的清軍,正在全力準備撞車,楯車,攻城梯之類的奪戰武器,準備要開始發動進攻了。
看到那一架架有備而來的攻城器械,李定國的心下,頓時又不覺揪緊。
現在的海參崴堡,外牆高高低低地大致只建了一半,平均高度不到10米,這對於清軍攻城,可謂了便利了極多。接下的攻城戰鬥,將會大大地有利於清軍。對於守城方來說,其守衛的難度,將會大大增加。
只是,現在的自已,還能有別的選擇麼?
既然下定了決心,要守住這海參崴堡,那麼,哪怕付出再大的犧牲與代價,也要把這海參崴給守得固若金湯!
唐軍將士,可不是那些一觸即潰的明軍,清軍敢攻來,那就縱然拼得一死,也讓他們不死也要掉層皮。
“全軍聽令!密切注意敵軍動態,作好準備迎敵!”李定國最終咬牙下令。
“遵令!”
就在守城唐軍最後一次檢查佈防之際,李定國忽然看到,清軍陣中陣型微動,遠遠地有數名騎兵,擁着一個漢人通事般模樣的人,快速打馬向西門城牆處衝過來。
眼見得這些人快過浮橋之時,旁邊的副營長祖寬,已然繃臉咬牙,手中的一把勁弓,吱吱拉響,便欲朝那漢人通事胸**去。
李定國輕輕按住了祖寬拉弓的右手。
祖寬扭頭望去,只見李定國輕輕搖了搖頭。
“李鎮長,這些人定是皇太極派來勸降的說者,就讓俺一箭射死他們算了,又何必與他多羅唣!”祖寬恨恨道。
李定國搖頭道:“祖寬,且莫心急,先聽聽來人說得甚話,再做決定不遲。”
祖寬哏了一聲,收起弓弦,肅立一旁。
很快,那漢人通事人等,到達護城河外後,知道自已進入了弓箭射程的他,立刻頓馬停下,便衝着西門城牆,連聲高叫:“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城上明將,請聽通事我一句心腹之言啊!”
原本就焦躁不已的祖寬,聽到此人喊話,立刻惡聲惡氣地吼道:“你這漢奸廝雜,恁的聒噪!有甚屁話,快快放了便是!”
那漢人通事聽了祖寬的羞辱之語,臉上只是尷尬地笑笑,卻也沒甚羞惱之色。
他輕籲一聲,勒住馬蹄,隨後抹了抹滿臉的汗水與塵沙,便向城頭急急喊道:“這位將官,我乃大清國漢人通事,敢問守城明將,尊姓大名?”
李定國跨前一步,大聲回道:“哼,你這玷辱祖宗,背棄華夏的漢奸慫貨,聽好了,本官便是守城大將,唐軍平南鎮鎮長李定國是也!”
那漢人通事聽得李定國聲勢雄壯,心頭不覺又惱又驚,他穩了穩心神,臉上便堆起笑容,大聲回道:“李將軍,恕在下直言,貴部孤堡一座,兵力不足,如何是我十萬大軍之對手!本來我大清可發兵立刻將你這小小軍堡踏爲平地,但我大清皇帝心地仁慈,不願殺戮交戰,願意給貴部一條生路,以活爾全軍性命。這纔派我前來,特來告知貴部,我大清國重賢重能,對才德出衆者,向不吝懷柔封賞之意,李將如願率部及時反正,如當日錦州之地一般,獻堡歸降,附我大清,我大清皇帝說了,只要將軍率部歸降,可立時保舉你爲大清國一等總兵官之職。我大清皇上一片愛才之心,李將軍可要知曉並珍惜啊,恕在下醜話說在前頭,若爾等如敢頑抗,我大清兵攻進城內,玉石俱焚,雞犬不留,爾等卻怕是悔之晚矣。”
聽了這漢人通事的話,李定國心下暗笑,這傢伙,封賞價碼倒是夠大,自已若能成爲總兵官的話,倒與當日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投降的待遇一樣了。
只不過,平遼王待某有再生之恩,知遇之情,又豈是你這般宵小所能說動!而本將這樣嚼鋼咬鐵的漢子,又豈是那畏首畏尾窩囊苟活的祖大壽!
想到這裡,李定國面上劃過一絲冷笑,臉上滿是肅殺之色,他大喝道:“住口!你這認賊作父背棄祖宗的傢伙,我李定國,乃是堂堂正正的大漢子民,華夏貴胄,豈可屈身以事於你們這些忘恩背主的雜夷!你回去稟告皇太極那廝,他若有本事,徑來攻城便是,何必這這般羅唣。我李定國,已侯他多時了!”
李定國說完,旁邊的祖寬已再已按捺不住,他一箭射去,嗖地一聲,一道凌厲的箭光飛出,漢人通事旁邊的一名護衛騎兵,立刻慘叫着被射殺於馬下。
漢人通事臉色大變,在城頭唐軍的連綿歡呼與大笑聲中,他有如一隻被追攆的兔子一般,迅速地拔轉馬頭,帶着另兩名騎兵急急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