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羞辱之宴

見到明廷使者前來,且寧完我稟報此次出使明國順利完成議和之事,皇太極十分高興,隨及令人從瀋陽西門徑自迎接,直入盛京皇宮。

然後,他下令,亦如上次一般,在他最喜歡的鳳凰樓上,設宴款待明國的正副二位使臣。

因爲議和協定已基本達成,皇太極心下十分愉快,爲體現對明朝使臣的重視,他讓諸如代善、多爾袞、多鐸、豪格的滿州宗室權貴,以及范文程,寧完我,高鴻中,鮑承先,還有新近投降的洪承疇之類這些漢奸文臣,一道作爲陪席,齊來鳳凰樓中。

朗中馬紹愉、參將李御蘭二人,一路穿亭過殿,入得鳳凰樓上來,便立刻便看到,一個頭戴大毛本色貂皮緞臺正珠蛛預冠,身穿繡二色金面天馬皮金加貂皮五爪黃龍褂,腰間束金帶頭線鈕帶掛帶挎,腳穿青緞氈裡皁靴,端坐龍椅之上的大胖壯漢,端坐在北面龍椅之上。

二人立即在心下明白,此人就是此時的清朝崇德皇帝,皇太極了。

二人又注意到,在一旁右側,則是端坐着五六名身着墨青色袞龍團袍,頭戴東珠紅纓涼帽的滿洲重臣,而在左側,則是一長串身着各色補子的的清廷漢人文官。

見到這陣勢,二人心下皆是一驚,沒想到,清廷對自已這般看重,接待規格這般高,倒是大大出乎了自已意料。

很快,兩人迅速地注意到了,原先的大明薊遼總督洪承疇,已然剃髮改裝,也穿着清朝官服,帶着一臉謹慎的假笑,叨陪在文臣末席。

馬李二人,與洪承疇着互相遙遙對視時,雙方的眼神都十分複雜,彷彿有無盡的話語裝在其中,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想到洪承疇這位原先在大明呼風喚雨,炙手可熱的人物,鬆錦之戰戰敗投降後,現在清朝之中,這般毫無氣節的腆顏求存,馬李二人心下,都有一種莫名的淒涼哀傷之感。

二人嘆息着往前走了幾步,便看到,正對着皇太極的龍椅位置的,則是客席,在這裡擺了一張長酒桌與兩把椅子,桌了擺了兩副碗筷和一些酒菜,此時正空置着,馬紹愉與李御蘭二人心下明白,這便是給自已所坐之位置了。

而在所有席位相圍的中央空地上,正生着熊熊旺火,上面炙烤着四隻肥羊,四隻山鹿,兩隻野豬,烤架之下,燃燒正旺的木柴劈啪作響,讓樓中暖和得有些炙人。

馬李二人看到,這八隻動物,皆已烤得焦黃酥爛,油水滲滴,肉香撲鼻,令人聞之即食指大動。

二人心下便是明白,看來除了酒桌上那些酒菜,這些個烤羊、烤鹿、烤豬,便是主食了。

見得二人進來,皇太極揮了揮手,一邊示意他們立刻坐下,一邊朗聲說道;“二位明國的貴客,千里遠來我大清,路上辛苦了。今天朕特備薄席,一爲明國使臣接風洗塵,二爲明清兩辦達成議和協議一賀。請二位使者速速入席吧。”

二人入坐後,皇太極復向他們,簡略介紹了旁邊的一衆滿洲權貴與各名漢奸文臣,各人互相招呼致禮後,皇太極便笑着對二人說道:“二位使者,上次明國派陳子龍與周元忠二位使者前來時,朕也是這般款待他們,他們倒是吃得極爽利,讓朕心下亦稱讚不已。卻不知道,二位以前在明國時,可曾這麼吃過野味麼?“

馬紹愉李御蘭見皇太極雖然表面熱情,卻是暗地裡立刻就拿話來壓自已,心頭不覺一凜。

馬紹愉眼珠一轉,急急答道:“皇上盛情整治恁多野味,想必味道極好,馬某向來無緣得嘗,今天倒是可難得一快朵頤了。“

馬紹愉說完這話,卻看到一衆清州權貴的臉上露出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而一衆漢奸文臣的臉上,則都是一副神情怪異而複雜的模樣。

他不由得心下犯嘀咕了,怎麼了,不就是吃肉麼,難道還有什麼名堂不成?

想到這裡,他眼神複雜地與對一旁的李御蘭二人,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一種莫名的擔憂。

龍椅上的皇太極,彷彿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真實想法一般,他雖面帶微笑,心頭卻是一聲冷哼。

不過,他臉上還是保持着熱情的笑容,對二人說道:“二位使者,朕知道,你們漢人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肉要割正,菜要碼齊,總之規矩多多。只是,咱們滿洲人可沒有這麼多的講究,直接烤熟了,便用小刀割了吃,只圖吃個痛快舒服,貴使若是不習慣,我便派人重新整治便是。”

馬紹愉心下一凜,不覺暗中叫苦。

他恨恨地暗想,這皇太極這話,定是故作寬宏的試探之語,欲看看自已這些使者,是不是多有那怯弱漢人的嬌貴習氣,從而方便暗中考察自已這個代表大明前來的議和使團,究竟是個樣的水準。

馬紹愉心可以斷定,如果自已表現怯場,甚至軟弱的話,這些人面獸心的韃虜,一定會在已基本談成的和議中,再強行添加對大明的壓榨性條款進去。

若是這樣,這大明的臉面,可就要被自已丟盡了。

於是,他想到這裡,便拱手笑道:“多謝皇上關照,換席就不必了,我等客隨主便,卻也覺得這樣吃法既豪氣,又方便,想必吃起來,一定美味的緊。”

旁邊的李御蘭也趕緊補充了一句:“皇上,不必這般客氣,我等既來之則安心,這樣吃挺好的,我等正要好好嚐嚐呢。“

皇太極眯着眼,眼中卻是冷光閃爍,他快速打量了一番馬李二人一番,感覺此二人雖然看似與原先的陳子龍和周元忠一樣,勉力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他看人極爲深刻,從他們那躲閃而猶豫的眼神中,皇太極猜到了這二人,定是硬着頭皮裝的,僅僅是在表面上強撐着,終是難以相信。

想到這裡,他便淡然一笑,複道:“貴臣心下若有牴觸,還是莫要口是心非才好,不需這般勉強的。”

見皇太極有如洞燭之明之般地看穿了自已,馬紹愉與李御蘭皆覺臉上羞躁異常,卻又不好多說什麼,兩人蹙足而立,十分尷尬。

這時,一旁的代善插過來,他大聲道:“皇上,這兩位明朝使者,皆是遠來稀客,且先讓他們嚐嚐我滿州美食,也是好事。現在這烤肉皆已熟透,正是讓人垂涎之時,還皇上下令速速割來,讓我等一解腹中飢餒。“

聽了代善的話,皇太極聞言大笑,便向一旁的太監揮了揮手。

那太監會意,便從御桌上取出一把鏤花小刀,先向眼前烤得滋滋冒油的野豬肉上割了一刀,卻正是最肥美的裡脊肉,分割成兩塊,小心地放入馬紹愉與李御蘭二人碗中。

隨後,那些太監又分別割肉到衆中碗中,給每個人的碗中,都盛上了厚厚的一塊。

皇太極的聲音,又從龍椅上傳來:“二位貴客請用,好好嚐嚐我滿州風味。開席後,我們滿州人要請客人吃第一塊最肥美的肉,這可是咱們滿洲人的待客規矩,不要客氣。”

聽了皇太極的話語,馬紹愉與李御蘭又下意識地猶豫地對望了一眼。

然後二人向皇帝應諾一聲,便開始吃肉。

此時,整個鳳凰樓中一片寂靜,諸如代善多爾袞等人皆是不吃,而是饒有興致的想看這兩人是如何出醜。

而一衆文臣中,范文程寧完我等人面無表情,只有新近投降的洪承疇,看着這坐在客席上的侷促不安的二人,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

在一片寂靜中,馬紹愉將碗中那足有七八兩重的烤肉夾起來,放在口中用力一嚼,頓是眉頭大皺,心中卻是一陣莫名反胃。

原來,滿洲人因爲生活條件艱苦,生性粗疏,吃肉從不加鹽,無論是湯煮的白肉,還是這般的烤肉,皆是扒了皮直接烤煮,熟了便吃,這肉雖香,味道卻實在不敢恭維。

當下,馬紹愉含着口中的肉,心裡只覺得膩味難嚥,喉嚨陣陣緊縮,十分抗拒將這塊無滋無味又體型巨大的裡嵴肉吃下,面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而旁邊的李御蘭,此人雖是武將,卻是顯然是那種更傾向於文職一般的將領,在這粗豪無味的巨肉,他同樣無福消受,臉上故作平靜地,用力而反覆地咀嚼着這塊無滋無味肥肉,不停地伸着脖子,拼力地想將它嚼得更碎些再吞下,整個模樣看上去十分滑稽而可笑。

見他二人吃得這般痛苦而抗拒,一衆滿洲權貴臉上滿是輕蔑之色,更有偷偷地吃笑聲傳出。

而一衆文臣中,范文程等人努力保持平靜之色,只有洪承疇看着這二人在這裡當衆出醜,臉上露出十分同情而無奈的表情。

整個吃了近半柱香的時間,二人才勉強將這兩塊熟肉吃下,二人皆是大汗淋漓,臉上的表情十分尷尬而痛苦。

他們方喘了口氣,旁邊席上的多鐸立刻又直着嗓子喊起來:“二位使臣,這肉味道可好?來來來,這才哪到哪啊,再給二位貴客再上鹿肉,一定要讓二位明國使臣吃好啊。”

聽了多鐸的話,滿洲權貴中爆發一陣快意的大笑,每個人都用一種戲虐的神情,洋洋得意地看着尷尬而羞愧的馬紹愉與李御蘭,有如在看兩隻馬戲團表演的動物一般。

一衆文臣中,亦是有吃吃笑聲傳來,象鮑承先與高鴻中二人,皆是一臉揶揄之色,而洪承疇卻是一聲輕嘆,垂下頭來,再不看二人。

而此時皇太極,雖然努力保持面上的平靜,但臉上的鄙視之狀卻已隱隱顯露,他喝了一聲,阻止小太監繼續給馬李二人上肉,而是傳令下去,令人給他們換上漢式菜餚。

見到皇太極終於給自已換了菜餚,馬紹愉與李御蘭二人,皆不覺長出了一口氣,只不過,兩人也迅速意識到,也許就在這一刻,大明王朝的面子,怕已是被自已弄得蕩然無存了。

見得二人皆低垂着頭,一臉惶然不安之狀,皇太極搖了搖頭,便朗聲道:“二位明使,你們吃不慣我滿洲風味,也是實屬平常,無需這般介懷。想來以前的明使,也不過僅有陳子龍周元忠二人表現還好,其餘人等,也與你們差不多,雖然也咬緊牙關吃下,卻是一臉痛苦不堪之色,也許,你們漢人的身體,確實是太嬌弱了些。”

皇太極這番看似勸慰,實則諷刺的話語,更讓二人羞慚無地,二人有如兩個做錯了事,被家長訓斥的孩子一般,低着頭,一聲不吭。

而他們表現得越是這般可憐,那一衆滿洲權貴看他們的眼神便愈有興致,現在的代善多爾袞豪格等人眼中,不但滿是嘲笑,更是充滿了鄙夷之情。

這時,那多鐸又高聲叫道:“咳!你們這些尼堪漢人,真他孃的沒用!你們打仗不行,咱們且不說了,連吃塊肉都這般費勁,恁的矯情,吃個肉難道會吃死人麼?象你們這樣的尼堪,我大清本可一鼓作氣,將整個明朝盡行吞併,如何要這般自降身份,去與你們那軟弱無用的明廷議和,本王實在感覺憋屈。”

多鐸此話一出,一衆滿洲權貴中,多有點頭附合者,而在文臣之中,那擔任過清朝使者團主副二使寧完我與鮑承先,皆不覺變了臉色。

什麼意思?

多鐸等人,難道想推翻皇帝都同意認可的條款嗎?還是他們想借機壓迫羞辱明使,以便塞入更多的壓迫性條約?

而這時,聽到多鐸那放肆嘲笑的話語,低垂着頭坐着的馬紹愉,內心忽覺極度屈辱,他內心的怒火,在這一刻騰地炸開,那消失了不知多久的血性,彷彿在此時,劇烈地充填了他原本孱弱的身心。而所有的怯懦與苟且,在這一事關國家臉面的重大時刻,統統消失不見。

馬紹愉擡起頭,臉色十分猙獰,他充血的雙眼,緊緊地盯着遠處一臉洋洋得意狀的多鐸,大聲喝道:“呸!你們清朝有什麼了不起的?!你們若真有本事,如何會讓我大明平遼王李嘯,把你們的龍脈都給斬斷了,還把你們的興發之地赫圖阿拉,都徹底毀滅成了一片白地,全城百姓盡皆活埋,你們清朝這般丟臉無用,你還好意思說我們?!你在嘲笑本使之前,也不先撒泡尿照照,瞧瞧你自已是個什麼腌臢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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