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通有些詫異,按照他自己所想,自己這麼大的官兒,在江南被師兄弟們互相吹捧起來的聲望,只要這位長老似乎不太懂得什麼,難道是因爲不通墨,所以根本不清楚自己的暗示?
李向前不知道在想什麼,說道:“我們的政策是一貫的,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既然你有想法,那麼不如你來做這個人的辯護律師,或者說到了庭審的時候,你來旁聽旁聽。 ”
劉通驚詫道:“還要審?”
李向前點點頭,說道:“不審等什麼呢,是要好好審審,才能證明這些葡萄牙貴族的清白啊,你不看報紙嗎。”
說完話,李向前拿出一張報紙,說道:“你看看這帝都城裡的輿論,都成了什麼樣子,各種謠言四散,什麼葡萄牙人的大兵要壓境了,還有什麼江南士紳鐵了心要打開國門,將洋大人迎入國,因爲外團結大過天,也大過地球,大過這個無趣的地球啊。”
劉通好的接過那“邸報”,不看還好,看了以後,滿臉疑惑,說道:“這怎麼可以!”
只見這邸報印刷精美,字跡清晰,不過裡面的字卻是不堪入目,那報頭印着三個大字,《太陽報》,裡面的頭版,長篇累牘的寫着許多內容,基本都是所謂洋人的花邊新聞,什麼他們膝蓋無法彎曲啦,他們的體味天生異味難聞啦,當然了,其他版面,各種黃色小調也是不少。
劉通有些激動,說道:“素來知道這帝都民風淳樸,想不到會出現如此多的淫詞穢語!”
李向前慢悠悠的說道:“無非是金錢而已,有了錢,有了閒散市民階級,自然喜歡看了。”
沒錯,太陽報哪怕以21世紀的標準,也堪稱是三俗到頂,也是庸俗、低俗、媚俗的極致,但是這些玩意兒絕對是非常合理的存在,對於21世紀的人們來說,是必不可少的好東西,是發泄自己窺伺欲的最好方式。
劉通看着冒汗,裡面不但很黃很暴力,而且還含沙射影的訴說了許多江南縉紳的污穢事情,對李向前吼道:“李長老,這是何人所書的邸報,居然捕風捉影,議論士人,爲什麼你們不把他們抓起來。”
李向前想了想,左手抓右手算什麼啊,但還是說道:“我書讀的不多,不是有句話嗎,防民之口甚於什麼來着?”
劉通似乎很不耐煩,卻也很有優越感的說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隨即醒悟,這長老絕非不懂這句話的深意,而是故意說一半,引導自己說出來啊。
“對啊,怎麼能堵住老百姓的嘴巴呢,這是不對滴,至於老百姓對於江南的讀書人可以不交稅,江南的鹽商不交稅,是什麼樣的態度,難道我們可以管得了嗎。”
劉通想起臨來之前,那鹽商大金主的叮囑,這些讀書人被鹽商滲透的很深入,瓜葛很深,很難堤防,卻也是當即反彈了:“這位長老,您話不能這麼說,這江南商人維持半壁,安靖江南,本身已經苦不堪言,長老會如若還要與民爭利,只怕這江南勢必要激起民變,商人罷市,百姓遭殃啊。”
來來回回那麼幾招啊,李向前想了想,說道:“你的意思是,不許別人說話,只許你們說話?”
劉通看着李向前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也是暗暗心驚,說道:“這不必如此,這位長老,我等原意絕非如此,只不過是以正是聽而已,百姓本愚昧不堪,還需要教化。”
李向前撇撇嘴,說道:“拿給你們東林黨教化,也教化了幾百年了,我看還是那個德行,你說再讓你們教化幾百年,國是不是還是這副德行?”
劉通正要說話,李向前忽然擺擺手,說道:“我們還是很堅持封建主義價值觀的,什麼言論自由啊,在法律的允許下,還是會有的,所以,如果你們想說什麼,也可以去辦報紙啊,宣傳鹽商不納稅有理,嗯,當然了,印刷機要花錢來買,反正江南的鹽商有錢,不怕花不起。”
劉通慘笑一下,說道:“長老只怕是對我等有所誤會,我等還是很體恤小民的,今年下官家的田畝,都是減少了田租的。”
李向前笑了笑,最近兩年,江南地區的秩序也許恢復了,但是由於沒有了央權威,也等於沒有了負責人,於是一場盛宴開始了,已經有不少災民從江南逃離,是因爲這些儒生做的越來越過分,讓他們都活不下去,所謂減少田租,其實更多的原因是他們將大量的土地收回,自己僱人種植各種經濟作物的原因啊。
正說話間,這帝都市政府的一個門衛,突然跑過來,說道:“李長老,有,有人來自首。”
“自首?”李向前有些驚訝,他沒有安排這樣的橋段啊。
“那樣的證據確鑿,如果這樣都可以找到願意替約翰法雷爾去死的人,也是厲害了。”
“帶進來吧。”
和他想象的,把人生都混到去替人頂罪的那種爛人的人生不同,進來的這人居然是個年歲不大的年輕少女,看起來不像是會這麼做的人,李向前疑問道:“你是什麼人,爲什麼來這裡……自首。”
這少女卻是說道:“我是來,聽說我哥哥死去了,纔過來的。”
“死者是你哥哥啊,那還跪着幹什麼,快起來,嗯,受委屈了,我們爲你做主。”
那少女低着頭,站起來,說道:“請長老放了那事主吧,我哥哥本是浪跡於市井的人,他經常做這種爲人碰瓷兒的事情,我之前,偶爾……偶爾聽說,他打算與人相鬥,故意受傷,詐取錢財,想不到有了今日之事。”
李向前目光轉冷,看了看這小姑娘,說道:“原來如此,你還真是個好妹妹啊。”
由於把精神都用在湯若望身,倒是對死者家屬沒有太過認真調查,原本,按照他自己所想,也不必太過費勁心力的調查,苦主來了,自然是有長老會做主,下有無數證人幫助,最起碼是可以得到一筆錢,也可以看到仇家死去,本是人之常情啊。
看那女子頭更低了,而且不敢說話,李向前笑了笑,說道:“這麼說,你和你哥哥的關係不好嗎,在他死後也如此消遣他?”
女子顫抖着,說道:“這位大爺,奴家是個不知世事的女子,只知道哥哥既然進了那種地方廝混,只怕是凶多吉少,但如若被他害到了人,他的罪孽可深了啊。”
李向前眉頭舒展,看着這女子說話,卻是一字一句,毫無感情,好像是在背詞兒,心已經有底,看了看一直盯着自己的劉通,也不氣餒,說道:“有趣。”
劉通一直看着他,此時看了,馬說道:“長老,你看,既然真相大白,不如這麼放了那約翰爵士吧。”
李向前笑了笑,說道:“爲什麼要審?”
劉通一副爲你考慮的樣子,活像一個賣保險的,說道:“長老,話可是要看長遠,這外邦之人,本對我天朝仰慕已久,恨不得沐浴我光彩之下,但如果一旦將事情鬧大,西域諸國以爲我國乃是毫無禮儀之邦,連這樣的低賤之人,都可以拉着尊貴的爵士庭,那我國的威信何在,道義何在呢。”
“有理有理。”
劉通張大嘴,大笑道:“我說了嘛,都是自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等到爵士出來了,少不得要回請一下長老,到時候……”
李向前說道:“這件案子我會好好審的,會審清楚的。”
劉通臉色一變,看着李向前一揮手,說道:“把人先帶走。”
他看了看似乎不滿意的劉通,說道:“我納悶了,明明是西域一羣蠻子的後代,殺光了真正的明之國羅馬人,這些盎格魯蠻子現在倒是抖了起來,變成了明人,你可知道,他們在到達之國之前這一路,幹了多少壞事,殺了多少人?明?”
李向前已經很不善了,這些潛在的敵人,出手的招數越來越下流了。
劉通有些難以接受,卻又不敢和李向前硬扛,只是說道:“事急可從權,纔是君子之風。”
李向前搖搖頭,自然有人帶着那小女子離開。
她懵懵懂懂的,被帶到一處大院子,這裡人很少,人人都是不苟言笑,莊嚴肅穆,板着一張臉,甚至感覺周圍的空氣也在發冷。
她忽然打了個寒顫,被拉扯着進屋,那個年輕的小警察與一個乾癟的老頭說了句什麼,那人看了她一眼,扭頭而去。
過了一會,那小警察繼續拉着她走,來到了一處小屋,越走,越感覺渾身冰冷,而她還穿着外面秋天的衣服,其實是一身有些破舊的單褂,卻是瑟瑟發抖,不過人依然堅強。
最終,被推進那間小屋,小屋內,正有一張鐵牀,面蓋着白布,白布下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小梅立刻知道那是什麼,那是誰了!
她顫抖着手,看着這白布,卻始終沒有勇氣揭開,全身被凍得久了,幾乎失去了知覺,楞在那。
“你到底看不看,這可是最後裡面,等到結案以後,可見不到了。”
忽然從背後傳來聲音,小梅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看見是那位大人,卻是沒有叫起來,而是撲通一下跪在地,發抖着在那磕頭。
李向前看着她,說道:“你起來吧。”
小梅不肯起身,他那麼幹耗着,等到過了一會,才慢慢站起,低頭不語。
李向前看着停屍在那的傻強,嘆息道:“你自稱是他妹妹,可是爲什麼傻強自己登記的資料裡,是一個孤兒呢。”
小梅擡頭看了一眼,沒有吱聲,過了一會,看着李向前盯着她不放,只得說道:“哥哥是爲小梅好。”
“哦,爲什麼啊。”李向前循循善誘道。
“小梅,小梅家裡出身不好,我娘拼着捱打,將我生在了外面,求人帶到鄉下去,和家裡沒有干係,纔有有個奔頭。”
李向前點點頭,這纔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大明朝有個很不好的東西,戶,也是你是軍戶,是世代當兵,匠戶,世代打鐵,這些職業當然都很悲慘,不過,怎麼也不如樂戶悲慘,這樂戶,也是被打入賤籍,世代是失足婦女,換句話說,有償陪侍人員,只要腦袋清醒的人,都知道這樣身份的低下。
歷史有載的,我們的聖人後裔,某位衍聖公,是因爲虐殺樂戶鬧得太大,次數過多,紙裡包不住火,因此才被拿下,當然了,即使拿下了,人家的後代依然是衍聖公。
之前的情報,之所以那些士人對傻強充滿歧視,是因爲傻強的樂戶出身啊。
李向前嘆息一聲,說道:“那你父母對你可是真好,順帶着哥哥對你也不錯,我們可以查到的是,你住的房子,是他幫你租的,每季度租金不便宜,還給你買了臺縫紉機,在家做衣服,已經可以謀生了吧。”
小梅說道:“是的。”
李向前嘆息一聲,說道:“那你爲什麼要出賣你哥哥呢,他可是被人打死的,不爲他報仇嗎,你最後的親人啊。”
“想。”
“那是爲什麼呢,說吧。”
小梅扭捏了半天,才慢慢說道:“爺不知道我們的苦楚,我前日去衙門,想說那是我哥哥,我要給他辦喪事,送終,可是有個大叔,卻是對我很是不待見,還說打死我哥哥的那人身份高,怎麼可能用他的命抵償我哥哥的命,如果不然,要牽連到我身了。”
李向前笑了笑,似乎早在算:“只是威逼,沒有利誘嗎。”
小梅臉色一紅,說道:“我沒有答應的,只是架不住那人說,可以給我哥哥出大殯,請全城的和尚道士唸經,幫他早登極樂,我才勉強答應,他說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以德報怨,纔是,華本色,我們這些人本低賤,如果可以用性命換來洋人的善意,那可是祖積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