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起聽到此話,忽然一愣,眼圈一紅,似乎要哭起來。
“利令智昏了。”
錢進木容山對視一眼,不再糾纏,木容山笑了起來,力圖緩和一下,說道:“說起來,這天津的位置不錯,未來發展起來,雖然未必會再成爲直轄市,但絕對也是北方大城,老先生在此地,來日水漲船高,也不是不可呢。”
蘇起勉強露出笑容,說道:“多謝長老美言,小老兒沒有別的指望,是有一子,指望他有出息,那可死而無憾了。”
“哦,令郎今年多大了……”忽然錢進多問了一句,說道:“可曾去帝都考試?”
蘇起笑了笑,“犬子還小,未曾得秀才,只是在家苦讀,只不過,對前次恩科的試題,我斗膽問一句,以後的科考,是否都按如此而行?”
兩人對視一眼,木容山的膽子稍大一些,說道:“原本是不該說的,不過老先生你問了,嗯,差不多科舉改革是照此而行。”
蘇起嘆息一聲,說道:“這四書五經考了也有百年曆史,這麼廢棄,貴衆不怕天下士子們不滿嗎。”
錢進回想起那些無孔不入的公考公司,鋪天蓋地的宣傳,還有做不完的考題,一陣痛苦閉眼,說道:“基本是如此了,難道我們還怕他們舉着靈牌去鬧嗎,前些天鬧起來,也不是很難看,最關鍵的是,國千年以將,化改革進行過無數次,宋朝的時候,每一代明相臺,都是要將科舉題目修改成自己心目所認爲適合的內容,難道我等做不得嗎。”
蘇起覺得尷尬,他人微言輕,而且歷經大明末世的諸多災難,如今可謂是身在異鄉,勉強度日,因此也不敢說什麼,只是覺得荒謬,那大宋的事情,和大明能嗎,不說別的,那……
不過看起來,這些大人物們是鐵了心將傳承了無數年的經典著作給剔除出科舉考試之,最起碼他所知的,在天津之內,雖然嘴說不要,但是身體卻很老實的書生可是不少,最起碼這科舉考試的內容沒有脫離國傳統知識範疇,又不是刑場,考試而已。
但是,這意味着,沒人看四書五經了啊。
蘇起有些左右爲難,但想起畢竟自己也算是詩書傳家,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可是,二位長老,這新科舉,確實考的多是經世致用之學,這一點無可厚非,而且確實有不少不通事務的書生,一應事務完全交給幕僚打理,被矇蔽而丟官,惹人笑話,但是,這樣一來,可失了這科舉的一大好處啊。”
“啊,什麼樣的好處啊,科舉還能有好處了?”
後世的公考再渣渣,其考試內容分門別類,連ak47是什麼槍種都考,雖然沉悶,但絕對不可能出現什麼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的悲慘情景,大部分知識,是可以鍛鍊一個人是思維的,哪怕是再屢考不,大罵考官和出題人的人,也是對此只能說,人家的題目沒毛病。
蘇起有些尷尬,說道:“原本唐太宗說,天下英雄入吾彀矣,這話有些偏頗,不過,自此以後,千年以來,天朝國土之,每每都是苦讀詩書之人,無論天南海北,甚至異族之輩,哪怕方言不通的嶺南之人,也是可以飽讀詩書,這是科舉的功勞,由此可見,雖然讀書人也有不通俗世的問題,但瑕不掩瑜,科舉如果不考四書五經,如何凝聚人心呢。”
木容山忽然轉過頭,對錢進說道:“對啊,聽起來很有道理呢,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吧。”
錢進尷尬一笑,說道:“難道這詩書如果不考試,真的沒人看了嗎。”
蘇起一陣氣餒的樣子,說道:“可以說,難。”
錢進想起那些考完試被扔掉的馬哲,也不做聲,這似乎不是政府可以管理的,這是人性啊。
其實,各個時代都差不多。
錢進說道:“這一點我倒是深有同感,在帝都之內,那小說的銷量是最高的,而真正經世致用的好東西,反而很少有人買了。”
蘇起說道:“這一點,也是我大明讀書人的問題了,可惜,老夫也不知道如何解決了。”
錢進笑了笑,說道:“那慢慢解決,總會有辦法的嘛。”
這時,從外面傳來腳步聲,聲音不小,似乎是靴子故意在地發出聲音,走路的人看來很貼心,這是在用腳步,告訴別人自己來了,但響動卻不大,不會吵到人的。
走進來一個人,看打扮也是富貴相,不過很是會做人的行禮,說道:“蘇縣丞,縣令知道您有客,問晚飯是否需要用花廳一起宴請一下……這兩位客人啊。”
蘇起看了看兩人,說道:“是張師爺,嗯,二位,既然縣令有請,不如此前去吧,反正縣衙這裡,雖然都是粗茶淡飯,但也勝在乾淨。”
錢進點點頭,他自然知道,這半天的時間,不斷的把縣衙裡大大小小的人,從書辦到看門的老頭,都找去問話,當然,問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家裡幾口人,人均幾畝地,地裡幾頭牛,幾個熊孩子。
當然,這些東西,雖然都是隱私,但仔細詢問起來,卻也獲得了不少第一手乾貨,雖然制定工資的準則,還是要看市場物價基準,如大米多少錢一斤之類的,但如何給定生活水平,也是要看的。
木容山看着那師爺去安排伙食,也是點頭,不吃白不吃,試試看這純正古代縣太爺的招待也不錯,因此說道:“要說起來,這縣衙裡的人,家裡的人口實在都太多,你看那個老衙役,多大年紀了,那麼一大家子要養活,他們爲什麼不去……”
爲什麼不去打工的話剛想出口,纔想起來,這天津衛還真沒有太多的工作可做,起碼各種基礎工廠開工之前,那是真的什麼都沒有啊。
想了想,說道:“缺乏第三產業,無法吸納年輕人工作,這是,難啊。”
他笑了笑,說道:“不如去見見縣官去吧。”
錢進笑了笑,估摸這位縣官,也是對他們很是懷疑吧。
蘇起雖然聽不懂這二位長老大多數詞彙,但是仔細較,第三產業,自然那麼第一和第二是什麼呢,什麼叫第三產業吸納年輕人工作呢?
作爲天津衛的縣丞,他多少接觸過幾個來施工的長老,雖然長老們嘴裡都是各種怪異的“新詞兒”,但是這些詞如果仔細思索起來,卻也沒有什麼太過於難懂的地方。
這有意思了。
與前進和木容山想象的不同,天津衛的縣令,卻很年輕,和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差不多的歲數。
他很是禮貌的請兩人入座,自我介紹一番,還詢問其兩人的身份,雖然已經心知肚明一些,畢竟對他們這些業內人士來說,察言觀色是基本功啊。
“哦,兄弟居然是前年癸未年進士,還得了這天津的差使,真是榮幸之至了。”
不得不說,對於木容山來說,朝廷裡的大官見了不少,由於帝都的情況,都是老頭子居多,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麼年輕的。
“學生也只是偶爾得而已,只是先帝的福德而已。”
木容山笑了笑,說道:“大明天下萬民按照一億算,跑去一半沒有機會的女人,每三年也只有兩百人的機會做進士,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了,這是二十五萬人之間選取一人的例,絕對不是簡單可以做到的,也是說,範兄是第一次考試,得了?”
範易忽然嘆息一聲,說道:“可惜,赴任纔不過幾日,帝都出了大事,天津力小體弱,實在不能護衛先帝了。”
“呵呵,先帝的後事,我們倒也安排的不錯,也算是對得起他辛苦十幾年的辛勞了,這麼說,範兄到此一年多,對地方有所瞭解了?”
範易說道:“剛開始還是有些陌生,好在後來有幾個得力的人幫忙,自然也水到渠成了。”
錢進說道:“師爺?”
範易笑了笑,說道:“自然是了,還有別的人選嗎。”
錢進說道:“我聽說,這師爺裡面,大多數都是紹興人,是不是有這麼一個講究。”
範易說道:“是了,在這裡做師爺的,紹興人不少。”
錢進轉頭對木容山說道:“典型的熟人社會,通過鄉黨壟斷某一個行當的本事好高呢。”
範易正疑惑之間,聽這位來自帝都的神秘人說道:“可否請你手下的師爺們都來這裡一敘呢,沒什麼意思,是想了解一些情況。”
範易已經有些冒汗了,他一個小年輕,前年得崇禎最後一科科舉後,哪有那麼多處理事務的經驗,在被地方富戶好好接待一番,迷迷糊糊的來此接任,本來也是雄心壯志想做一番事業,但是在這個位子,手下的人可都還是本地人,結果是各種不順,多虧按照慣例,他這種新科進士,也自然是有老鄉投奔,再來幾個學長介紹來的師爺照應,很快可以駕輕熟。
當然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些師爺們自然也可以下其手的去做事,不過,這裡面的花花腸子不少,這些師爺們有什麼事也不會麻煩他,將該分給他的一份分了後,他自然也裝作不知道,而任何企圖振作一番的心思,都被既得利益者直接按住,其實,這麼多年了,每過幾年換一任官員,都是這麼一套,代代相傳之下,這些地方的豪強們早摸清楚了官府的套路和心思,自然有了一套應對的策略。
先研究好你的出身來歷,一般窮一些的,都是剛剛掙脫窮根,活脫脫的餓鴨子,自然是儘量餵飽後,喂得膽子大了,自然可以指使他將大量的利益分潤給他們,喜歡採的,可以去江南買來瘦馬與其吟詩賞月,喜歡名聲的可以花錢僱老百姓去送萬民傘,總之花樣多的很。
當然,也有那些背景高,腦子好,本事大的縣令,人家是直奔着去做總督,做尚書,做首輔的目標去的,這種人,惹咱是惹不起的,但是人家怎麼可能長久的待在你這最底層,都是到下面來鍍金的,刷好了資歷好去升官嘛。
你看,人家應付的多好。
範易屬於剛剛進入這個漩渦場,但陷得還不深的人,思考一會,自然也是把人叫來了。
自然也是之前的問題,錢進是真的來調查研究的。
由於天津小縣地方不大,所以範易身邊是僱了兩個師爺而已,也是一個錢糧師爺,一個刑名師爺,兩人一個是紹興的,另一位也是距離紹興不遠的地方,不過,範易自然不可能兩個師爺都僱一家子,兩人的“年薪”都是三十兩銀子了。
錢進看了這人一眼,心說你自己一年年工資也不過這個數兒,不貪污確實做不下去了。
不過,這是大明朝的現實,既然是現實,只能慢慢來,來此之前,他專門研究過,所謂師爺制度,在晚晴之所以崩潰,其實原因還是很簡單的,大量的專門學校,將原本由一個小羣體把持的知識,也是錢糧,記賬,刑名知識全都可以在各種專門的學校學習,這直接將原本屬於這些師爺的獨門功夫給吃了。
在心目計算着,這兩個師爺看起來氣色不錯,穿着不錯,想來最近半年的建設之下,他們雖然不可能也去打工賺錢,但是守着一個遍地是錢的地方,估計是沒少撈錢的。
師爺是秘書啊,想到日後關於x秘們的各種傳言,他也不敢大意,說道:“要真這麼說,各位幕友們的日子也真不好,三十兩銀子,還是兵荒馬亂的,家裡都好嗎。”
那師爺看着兩人的樣子,也許往日裡,窮鄉僻壤還有敢於冒充錦衣衛的,但是眼前兩人的樣子卻是實在僞裝不了的,實實在在是兩位長老了,而長老到了他們這裡,卻先來問他們的收入,這讓這些本心懷鬼胎的傢伙,更是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