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街面很短,沒走多一會兒,就到了盡頭,過了最後一家賭檔,紅火的燈籠,如流的人羣,嘈雜的人聲一下子消失不見,藉着昏暗的天色和若隱若現的燭火,方能勉強看清路面。
破敗漆黑的房屋,幾無人影的街道,在夜色中毫無生氣,繁華落盡見真淳,這纔是良田屯堡的真正面目。
少年停步,轉了半個身子想要回轉,不過待他擡頭看看天,似乎覺得天色尚早,又改了主意,繼續前行。
他身後的許九見狀,悄然消失在了暮色中,馬二牛五則繼續混伍人羣,待少年轉過街道,纔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空曠的街道看着瘮人,但少年連走幾個街口,都平安無事,並沒有遇上什麼麻煩,覺得也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可怕,膽氣壯了不少,只是意外往往是在你不經意之間,或是春風得意之時來臨的,少年的際遇恰好如此。
“砰!”剛拐過一個街角,一條人影帶着勁風就狠狠撞在了少年身上,隨後是“啪”“嘩啦”接連不斷的兩道聲響,聽那動靜,應該是什麼東西摔在地上碎了。
“小子!”少年反應不慢,被人這麼一撞,聽到聲響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急退一步,轉身欲走,只是卻一頭撞在身後一個有些矮胖的人身上,此人帶着淡淡的油煙味兒,接着被緊隨其後的那人給抓住了衣襟。
“走路不長眼啊?撞了人,把我祖傳的寶貝都給弄壞了就想跑?沒門兒!”身後那人拽住少年,一把將他扯回身前,獰笑着說道。
兩道黑影一左一右跟了上來,將少年的退路堵死了。
少年看着地上的碎片哭笑不得,光亮雖暗,卻也看得出那不過是一隻粗陶大碗,怎麼可能會是傳家寶物,到了現在,他哪裡還會不明白,這三人就是專門來找事兒的,只不過眼下勢比人強,不是寶物也得捏着鼻子認了。
“是是是,全怪我,是我不小心,三位大哥大人大量,放我一馬,我這身上還有幾兩銀子,若不嫌棄,儘管拿去花用。”
少年心中暗自慶幸,現銀已經被他花得差不多了,還有張銀票貼身藏在衣服的夾層裡,眼前這三人就算搜身,也未必能找到。
許九順着少年的目光,看到了地上的粗陶碎片,心下也是有些汗顏,這隻土碗是他剛纔在街角旮旯順手拿的,也不知是誰家喂狗用的,還是已經壞了扔的,如此空口白牙地硬說是寶物,的確說不過去,可時間如此之短,能找到只土碗已經不錯了,遑論其他。
“少廢話!”許九故意惡狠狠地說道,輕車熟路地往少年身上拍了幾下,將他身上的銀子掏了出來,“我這祖傳寶物價值千金,豈是區區幾兩銀子就能償還的,我先收着,權當利息了。”
“小兄弟,我等雖窮,但幾兩銀子還是有的,你身上這些可不夠賠的,要不跟我們走一趟?”身後的牛五說着話,手中小刀已經抵在了少年腰間,“若是成了朋友,不但你的銀子如數奉還,咱們還另有禮物,如何?”
少年聽這聲音有些耳熟,回過頭髮現此二人乃是客棧大堂裡要請他喝酒之人,這才知道自己早被人盯上了,眼見有利刃相逼,尋機逃跑的那心思暫時按了下去,“原來是二位大哥,好說,小弟但憑安排。”
話是這麼說,少年心裡卻發着苦,他是昨天獨自一人到的良田屯堡,身上帶的銀錢不少,花錢難免大手大腳,白天忙着吃喝,顧不上自己此行的任務,吃完晚飯街面上這麼一轉,正打算趁着宵禁前去同知府附近看看,不料卻落入了此三人的觳中。
......
許九的相好這一走,她住的這個小院沒了人,馬二三人就將少年帶了過來,也省了還另找地方的麻煩。
進了屋裡,馬二也不廢話,直接拿出腰牌,將自己的身份亮了出來,普通人見到錦衣衛,多半都是像許九相好那樣,緊張、惶恐,得知自己即將成爲其中一份子後,又帶着點小期待。
只是少年的反應大出他們的意料,看了馬二的腰牌後,全無半點害怕,待馬二問他有沒有興趣加入時,臉上還帶着蜜汁微笑,呆呆看着腰牌發愣。
“別愣着啊,小子!”許九用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問另外兩人道,“這小子,不會是嚇壞了吧?”
不待馬二和牛五有何反應,少年說話了,“這位大哥,能把你手中的腰牌給我瞅瞅麼?”
馬二一笑,把腰牌扔了過去,他並不擔心這少年使什麼幺蛾子,三對一還失手的話,這臉就丟大發了。
少年接過腰牌,細細摸了一番,“是真的,沒想到還能見到自己人。”說罷“啪”地站直,“總旗大人好,錦衣暗探張曉,請求歸隊。”
這是啥情況?馬二三人都有點懵,許九還想着要怎麼威逼,牛五則在思索該如何利誘,最好再拿住他一個把柄,才能讓這伶俐少年屈服,他們都認定這小子是某個大戶府中的小廝,人也機靈,若能拿下,對以後的職司不無裨益,只是反轉的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馬二反應最快,咳了一聲,“原來是自家兄弟,準了準了,說說你自己的情況罷。”他暫時顧不上少年此話是真是假,先盤盤道再說。
“是,大人,我叫陳曉,自幼父母雙亡...”少年娓娓而談,原來他就是那晚範氏兄弟夜談,送去夜點,還向範軒討了賞賜的那個機靈小廝。
他和那個看上去老實,叫於達的小廝都是孤兒,自幼被錦衣衛收養,稍加訓練後安置到富戶家中刺探消息,像他們這樣的人還不少,只是天啓後期之後,與馬二等人一樣,被朝廷放棄了。
“大人,還有一個兄弟叫於達,身份與我一樣,眼下都在範府站住了腳,要是他知道咱們又成了錦衣暗探,定然和我一樣高興。”情況說的差不多後,張曉興奮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