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人馬不到,張軒的心始終懸着幾分,而此刻曹宗瑜一到,張軒的心頓時放了下去。
縱然張軒覺得以金華城中的官軍,根本攻不下西城區,但是也唯恐有別的什麼變故。
不到塵埃落定之時,誰知道戰場之上,會有什麼樣的翻轉。
不過,曹宗瑜一來,張軒就知道,金華城幾乎是鐵板釘丁了。再也不會有其他反覆了。
“末將拜見將軍。末將來遲,還請將軍恕罪。”曹宗瑜從城牆外面的木架子上直接上來說道。
張軒哈哈大笑說道:“何罪之有,你已經來得很早了。”他笑聲歇止之後,問道:“不過,你現在還能戰嗎?”
曹宗瑜說道:“能戰,只要將軍一聲令下,南陽營立即就能出擊。”
張軒看了看曹宗瑜,卻發現曹宗瑜滿頭大汗。知道曹宗瑜說着話的時候有一點逞強。
南陽營其實已經很疲憊了。
不過,南陽營疲憊,守城的騎兵不疲憊嗎?
昨日一夜跋涉,今日凌晨奪城之後,戰事幾乎就沒有怎麼停歇,一直打道現在,張軒的眼睛都已經充滿了血絲,跟一個兔子一樣。
雖然他讓騎兵士卒分配上城休息。但是在喊殺之聲中,又有多少人能酣然入睡?
所有人都在鼓着一股勁,想要一股做氣,將金華城拿下來。
“好。”張軒說道:“現在立即休息,等官軍退下來的時候,就是南陽營出擊的時候。曹將軍不要辜負了我的期望。”
“是。”曹宗瑜答應道。
士氣終究不能代替實力,不管朱大典心中殺賊的意念有多重,但是雙方的實力上的差距,終究讓朱大典徒勞無功。
只能鳴金撤退了。
官軍的鳴金之聲,就是曹宗瑜出擊的時候,曹宗瑜立即衝城門之上殺出,南陽營士卒僅僅休息了半個時辰,就再次殺出來。
如果真正交戰的話,南陽營恐怕支撐不了多長時間。
畢竟體力是冷兵器時代最基本的能力。
沒有體力,基本是再精銳的士卒,也打不了仗。
只是這個時候官軍的體力也到底了,士氣也到底了,這些士卒,之前不過是各家士紳看家護院的家丁而已,哪裡見識過這樣的場面。
此刻被南陽營一打,頓時崩潰了。分成一隊隊潰散開來,各找各媽去了。
朱大典麾下能控制的,也只有自己的一點家丁了。
但是這一點家丁,對應滔滔賊潮,有能起什麼作用,朱大典嘆息一聲,說道:“今敗矣,各自逃命去吧。”
朱大典一撥馬往回走去,所去的地方卻不是自己家,而是府衙。
“大人,要去哪裡?”吳邦睿說道。
吳邦睿是山陰世家子弟,跟隨朱大典也有一段時間了。他想有所作爲,故而來投奔朱大典學習孫吳兵法。
“城中火藥,是你我辛苦所得,今日城之必破,我不忍這一番辛苦,落入賊手,也不想賤軀爲賊人輕賤,火藥庫所在,正我之死地也。”朱大典說道。
吳邦睿說道:“老師願去,學生願意同歸。”
朱大典看着吳邦睿堅定的眼神,說道:“好。”
朱大典跟着吳邦睿來到火藥庫之中,立即佈置火繩,靜靜等候。
不一會兒,有人來了,不是別人,正是朱大典的妻小。朱大典妻子說道:“老爺欲去,我等又怎麼能獨存。”
朱大典本想讓他們逃到鄉下,隨即又一想鄉下恐怕也有白頭軍做亂,嘆息一聲,也就不說了。
朱大典弟子親眷大概有二十多人,他們盤坐在火藥庫之中,周圍全部是堆積如山的火藥,一根長長的火繩將所有火藥連接在一起,火繩的一端,就拽在朱大典手中,朱大典另一隻手拿着一個火摺子,就等賊人進來,就點燃火繩。
“先生,學生有一問。”吳邦睿忽然想道:“取義,成仁,孰輕孰重?”
朱大典沉吟一會兒,說道:“聖人所學,盡在一個仁字,故成仁爲重。”
吳邦睿說道:“不然,當以取義爲重,不然何以稱取義成仁。”
“不過協音韻而已,文山先生言,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自然是成仁在前。”朱大典說道。
兩人談論經典,爲這個問題旁徵博引,議論紛紛,幾乎儒生也一一加入進去。
有人說,成仁爲己,取義爲人,當然成仁爲先。又有人說道:君臣之義爲忠,父母之義爲孝,忠孝乃天之經,地之理,當以取義爲重。
各持一端,似乎忘卻了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其實並不是忘記了,而是很多人都害怕,生死關頭,恐懼乃人之常情,一下子死了,倒也無妨。但是如此端坐在此等死,卻是有些人不堪承受,不說點什麼,分散注意力,恐怕自己的會起身就逃。
“一羣窮酸,死到臨頭還在嘰嘰歪歪的。”門外忽然傳來聲音。隨即火藥庫的門被狠狠的踹開了,一個百戶帶着手下衝了進來。
朱大典看他們進來,微微一笑,點燃自己手上火繩。
簌簌的燃燒之聲雖然不大,但是這個時候卻分外抓人耳朵。這百戶一看,鼻子微微一抽,大驚失色道:“不好,是火藥。”
這百戶來不及下命令,自己掉頭就跑。
但是哪裡跑得掉。
這裡囤積了好幾十萬斤火藥,是朱大典以及金華官府爲了堅守金華所準備的。
這一下引燃,縱然是百戶帶着手下逃出了火藥庫,但也逃不過火藥爆炸的範圍。
“轟----”的一聲,整個金華城爲之震,即便在城牆之上,張軒也覺得腳下震動,遠遠的看去,卻見城中間一個火球爆炸開來。
刺鼻的硝煙味衝了過來,一時間所有人都覺得震耳欲聾,張軒的耳朵之中嗡嗡聲不住的盤旋,好一陣子,才消散。
“這什麼怎麼回事?”張軒說道。
自然無人回答張軒的問題。
“還不快去查。”張軒說道。
頓時不少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了。
好一陣子,有人過來,說道:“大人,乃是朱大典全家在火藥庫引燃火藥自殺了,同時一起死的,還有南陽營一個百戶。”
張軒說道:“一個百戶死了?”
“不是一個百戶死了。”這個斥候吞吞吐吐的說道:“而是一個百戶的人全死了。”
張軒深吸一口氣,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怒氣。說道:“朱大典。”
張軒也算大戰小戰打過不少了,但很少有成建制百戶戰死完了,即便是西平營夏邑之敗,也不過各個百戶損失很多,是張軒主動將這些百戶縮編重整。還真沒有一個百戶整體陣亡,一個也沒有逃出來的例子。
但是這個一股怒氣過去之後,張軒又有一陣蕭瑟之意。
“爲什麼,我也不是吃人猛獸,殺人也不多,爲什麼這些人寧可死全家,也不投降。”張軒心中暗道:“大明難道真有這麼好嗎?”
這個問題,張軒早就想問了,但是沒有人會回答他,從傅宗龍,王喬年,史可法,到朱大典。張軒見過死節之臣,或有這樣那樣的問題,總得來說,都是人才。
但是爲什麼對義軍如此深惡痛絕?
張軒想不明白,偶爾想起如果一日自己落到絕境之中,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赴死的勇氣。
大概是沒有的吧。
朱大典轟轟烈烈的死了,他的死標誌着金華最後抵抗的結束。張軒各部陸陸續續的進城,白頭軍也向金華城而來。
張軒所部不得不在金華城中修整一段時間了。
不管是整頓白頭軍,而是恢復各部透支的體力,都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