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的雨,說來就來。隨着一陣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一連數日大雨。
張軒暗自慶幸,幸好得了徐州城,否則在野外宿營,時間長了,恐怕要出事情。
不到古代是不知道生命之脆弱。任何一點傷風感冒都要人性命。大規模軍事行動,最好不要在雨中行動。
隨着徐州大雨的到來,大雨也覆蓋了中原很多地方,西至陝西,北至河北山東,南至湖北,好大一片地域陷入雨季之中。夏季在悄無聲息之間,宣告自己的威勢。
大雨之中,張軒也清閒下來了。
“大人,在徐州城之中,弄到不少糧食,足夠大軍支撐三個月,還有不少鐵料。只是軍中的工匠不夠,否則大軍的軍械之上的缺口,也足夠補充了。”張素說道。
張軒看着張素拿來的統計數據,心中猛地有一絲衝動,想留在徐州不走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徐州是一個很適合現代人種田的地方,有煤有鐵,有運河,交通方便之極,南北通達。徐州雖然不是有名的產量區,但是也在華東平原之上。只要用心經營,是少不了糧食的。
雖然現在的徐州不如元代的徐州重要,元代的大運河是從徐州北上的,而現在的運河早已在永樂年間,往東移百餘里。商業繁華也遠離了徐州,但是徐州的底蘊還在。人口不少,儼然一府之地,不比汝寧差。
不過,張軒很明白,他根本不是種田的料,也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着手種田。而且現在已經是崇禎十六年夏季了,距離清軍破關南下,大抵只有一年的時間了,一年的時間能做些什麼?
張軒也就熄了久據徐州的心思。說道:“徵召工匠,多打造一些兵器,看着天氣,我們恐怕要在徐州留上一陣子了。”
“是。”張素說道。
隨即張軒也就各營的安置,後勤的補給一一交代之後。又冒雨巡視了一下各營的營房。各級官府的房子,還有寺廟道觀學宮回回廟,統統被徵用,還有幾家大戶的院落都被強徵了。甚至在徐州城外富貴人家的別院,也統統徵用了。
這些別院都是承平時節,大戶人家用來踏青用的,雖然這年頭一日亂過一日,將就一下還能用。
這才堪堪的容納下數萬大軍。
張軒忽然想起了張國柱,對賀虎頭說道:“張國柱如何?”
賀虎頭的臉忽然臭了,說道:“手下很硬。”
張軒見賀虎頭的樣子,猜到賀虎頭恐怕在張國柱手下吃了虧,輕輕一笑,說道:“叫他過來。”
不一會兒,張國柱就過來了。行禮說道:“屬下拜見將軍。”
張軒輕輕一擡手說道:“坐。”
張國柱落座,挺直腰桿就好像是標槍一樣,說道:“大人,要我過來,卻不知有何吩咐?”
張軒說道:“沒有什麼事情,只是想和你聊聊而已。”
對於自己想要大用的人,張軒不吝嗇花一些時間,聊聊天,談談心,而且張軒也有一個問題想要了解一些,那就是關於東虜的戰鬥力如何,縱然劉澤清所部種種不是,但是張軒也知道,劉澤清所部畢竟是與東虜交過手的,比張軒隔着幾百年去看史書要清楚的多了。
“你是哪裡人?”張軒問道。
“山東人。”張國柱說道。
張軒說道:“你與東虜交過手嗎?”
“崇禎三年,隨劉總兵在遵化與東虜交過手。”張國柱提起東虜,臉色忍不住抽動兩下,情緒有一些控制不住。
“東虜戰力如何?比我軍如何?”張軒問道。
張國柱看了一眼張軒,有一些猶豫。
張軒說道:“無須隱瞞,實話實話便是了。”
張國柱說道:“大人臨潁營軍紀嚴明,有戚家軍之風。”張國柱先誇了兩句,話音一轉,說道:“不過在末將看來,卻不是東虜的對手?”
張軒心中有些失望,說道:“從何說起?”
張國柱說道:“大人在軍械之上,不如東虜。我看過大人所用的兵器,不過是尋常鐵器之類,說實話,朝廷真正的工匠高手都在兩京與九邊,即便號稱天下能工巧匠聚集的蘇州,在打造軍械之上,也不如兩京與九邊,除卻火器之外,海外佛郎機人傳來火器之法,似乎是廣東澳門比較高明,不過隨着孔賊降虜,也將這些工匠帶過去了。遼東一鎮的工匠都爲東虜所得,東虜所有的兵器,乃至火器都要勝過大人您用的。”
張軒心中默然。
他不想承認,但有不得不承認。恐怕張國柱所說的是真的。
很多技術進步,就要看有沒有需要。
北京與九邊數百年來戰事不斷,固然官造很是垃圾,並不代表,這些工匠沒有壓箱底的手藝,不過是因爲上面層層剝削,連最基本的材料都不大夠,怎麼能打造出好兵器啊。
張軒所重要的工匠之中,也不過一個王大炮,但是王大炮是一個什麼樣的水平,張軒心中也是有底的。如果這個時候有天下工匠排行榜,王大炮恐怕連上榜的資格都沒有。
“還有東虜白甲兵最爲強悍,能披三重鎧甲,持大刀重斧,恢復自如,數百結陣,敢衝萬人軍陣。不過,”張國柱咬着牙說道:“我軍中也不是沒有好漢,曹變蛟曹將軍在松山之下,帶親兵衝擊黃臺吉大帳,即便是東虜的白甲兵也擋不住,直衝到黃臺吉身前幾十步之前,才功敗垂成。白甲兵雖然強悍,但不是不能對付的,東虜最難對付的是堅韌。”
“就說劉總兵與東虜那一戰,武襄公派劉總兵支援遵化鐵廠,而在遵化鐵廠之東,與東虜相遇,從清晨接戰,一連打到下午,數個時辰之內,東虜反覆衝擊我軍,士氣體力沒有一點衰竭的樣子,劉將軍當時派我上陣。”張國柱說道激動之處,扯開衣服,夏季本就穿着單衣,他一把扯開,卻見張國柱胸膛之上,有無數疤痕,但是最大的兩道在胸前呈十字交叉,疤痕高高鼓起來。張軒看得就覺得猙獰可怖。
“這兩道疤,就是當時留下來了。”張國柱說道:“當時劉總兵親身衝陣,屢挫敵鋒,等到了武襄公的援軍,兩面夾擊,纔將東虜擊退,然後東虜退後重振陣勢,又逼過來,一直打到日落時分,大軍進了鐵廠之中,東虜纔算退卻了。”
“這種堅韌實在是官軍所無。”張國柱聲音低落了一些說道:“從那一戰之後,劉將軍被嚇破膽了,其實他之前也是很能打的,有敢戰之名。”
張軒微微點頭,他理解劉澤清的心思,並不是每一個人生來就想做一個壞人的。現在的劉澤清固然有種種不堪,不能說十幾年前的劉澤清沒有報國之心。
不過,劉澤清有沒有報國之心。張軒並不在意,畢竟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張軒在意的是,當初遵化鐵廠之戰,換做現在的臨潁營,能不能支撐下來。
幾乎是整整一天的激戰。
這種表現在戰場的堅韌,不僅僅是士氣問題,組織能力問題,還有體力問題。看上去很簡單,卻是考驗的全軍的綜合能力。東虜的白甲兵固然厲害,但是官軍將領的家丁未必不厲害的。
只是官軍各部普通士卒的戰力就遠遠不如東虜了,東虜可以做到鏖戰一天,不動如山,而官軍士卒卻是遠遠做不到的。不要說官軍了,張軒覺得自己麾下的將士就未必能夠做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