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軒忙了整整一個上午。纔有時間見王度。
整整一個上午,張軒都在於張質等人商議一件事情,那就是城中接連不斷的死人情況,看樣子也還在攀升之中。而張軒手中的糧食,根本不夠舉城百姓吃一冬。而且將臨潁萬餘百姓納入管理,與將汝寧城好幾萬百姓納入管理,是兩種不同的難度。
張軒有幾分束手無策。軍糧決不能動。而軍糧不動,沒有糧食,任何辦法都是空想。
“將軍,“鄭廉說道:“王度來了。“
張軒揉揉眉心,說道:“讓他進來吧。“
此刻張軒才覺得,比起煩瑣的政務,他寧肯上陣殺敵。
“拜見將軍。“王度行禮道。
“起來吧。“張軒說道,他打量着天度,覺得他雖然清瘦,但有一種讀書人的氣質。心中頓時有幾分好感。
誰都覺得自己不會以貌取人,但是似乎誰也不得不承認,對人的第一印象大半由相貌決定。
張軒與之閒聊幾句,化解一下王度的緊張之情,最後轉入正事之中,問道:“而今汝寧府要辦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王度說道:“編戶,丈量,授田,三件大事。而三件大事,其實也是一件事情,就是爲義軍在汝寧立下根據,只要三件大事做成,汝寧的人力物力,皆能爲義軍所用。”
“哦,”張軒聽王度這樣說,心中高看王度一眼,說道:“你覺得,這樣做有什麼問題嗎?”
張軒這一句話,帶得幾分客氣。卻不想從王度的嘴裡,聽出一段絕不客氣的話來。
“恕屬下直言,有一件事情,如果不做的話,將軍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空中樓閣。終究無成。”王度嚴肅的說道。
“何事?”張軒問道。
“放賑。”王度說道:“城中百姓嗷嗷待哺,每日餓死之中,在百餘之數。這纔剛剛入冬,待進入臘月之後,天寒地凍,那時候更是難熬。將要凍餓而死的百姓,恐怕數不勝數。將軍縱然授田,但是沒有人,單單有田,又有何用?”
“軍中糧食不足。”張軒氣軟了幾分,好像是爲自己辯解,說道:“軍糧供應軍中,最多能支撐到明天開春之後,但是如果供應全城,放賑百姓,恐怕連今年冬天都過不去。”
“將軍所思,固然可慮。”王度說道:“而今百姓,飢寒之時,將軍放賑可得汝寧民心,而今年將軍坐視百姓徒徒餓死,與朝廷有何區別。我觀將軍規劃,無意久在草莽。但是將軍自忖,與朝廷相比,義軍勝在何處?在兵甲?非也,官軍兵甲,遠勝義軍。在糧草,非也,朝廷糧草,遠勝義軍。在人才,非也,孫督師用兵之能,恐在闖王之上,唯在民心而已。而今將軍惜區區糧草之物,而棄民心,豈不是捨本而就末也。將來官軍來攻汝寧,將軍,也當如何驅使汝寧百姓,不能救之以生,何以驅之以死。”
王度想起自己凍餓交家,全家幾乎要餓斃的情形,真情流露,眼圈都紅了。
張軒聽了王度之言,心中頓時生起幾分慚愧之心。很多人都會以大局爲重,去做一些錯事。
張軒不想救汝陽百姓。不是,而他力不能及,他很明白,軍隊纔是他的根本,無論如何軍中的糧草不能斷,否則一羣餓肚子的士卒,是不會管什麼張軒到底什麼人的。
但是這一點,並不能減輕張軒的心理負擔,作爲汝寧城的主人,讓治下百姓大批餓死,顯然是張軒的責任所在。
“可是軍糧不足,無法賑濟。”張軒微微一嘆,說道:“如之奈何。”
王度聽了之後,心中一喜,說道:“只要大人有此心便是了。汝寧城中糧食雖然不足,但是並不是沒有糧食。基本汝寧城之中糧食不足,汝寧府之中,也不是沒有糧食。只看將軍有沒有心思去取了。”
“何處有糧食?”張軒問道。
“西平劉洪超。”王度一字一句的說道:“劉氏兄弟,向來以販鹽爲生,在鄉野之中組建做大。並向朝廷討要官職,受封西平巡檢一職。見義軍勢大,隨即倒戈。但是不過變換一張旗幟而已。劉洪超兄弟五人,坐擁數十寨,勢力蔓延到汝寧府之外,所積累的糧草,不在少數。足以解汝寧城之困,汝寧畢竟是大府,今日之困,也不是大軍過境,殃及池魚罷了。”
張軒也明白王度的意思。
汝寧城能養得了數萬官軍,如何養不了一萬義軍,無非是李自成開了汝寧府之中,將大批糧食充做軍糧,畢竟幾十萬軍隊,即便是一座山都給吃空了。
數十萬大軍一過,汝寧城之中,哪裡有糧食剩餘啊。羅汝才也是出了張軒的困境,纔給張軒留一下批糧食。
但是羅汝才所要養得人更多,糧食也緊張,能給他留下一些,就已經是看砸死羅玉嬌的份上了。
張軒起身來回踱步,心中緩緩思量。暗道:“城中的糧食,還能維持,饑荒的大爆發,也應該是臘月之後。我還有一點點時間準備的時間,不過,我也聽聞,劉洪超在山中設寨經營。只是供應數萬人過冬的糧草,劉洪超真有嗎?”
王度見張軒猶豫,說道:“將軍放心,劉洪超新降闖王,不敢得罪將軍,將軍只要書信一封,求些糧草,還是可以的。再編戶城中百姓,按戶施粥。再--”王度眼睛之中閃過一絲狠色,說道:“查抄城中士紳大戶,總能搜刮出來一些糧草。”
“你建議這樣做,今後你在汝寧城中的名頭就壞了。”張軒心中暗暗吃驚,說道。
士林清議從來不在百姓這邊,而在士大夫那邊。如果王度僅僅是從賊,或許將來還有緩和的餘地,而今日之策一出,恐怕汝寧士林之中,人人喊打。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王度咬着牙說道。
死亡是最能改變一個人了,特別是那種死亡慢慢臨近,而無能爲力的折磨,更是能讓人從骨子裡發生巨大的改變,甚至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現在的王度,不再是數日之前,只求一餐的落魄書生,可以稱之爲毒士。
“不過,還是有一點嫩。”張軒心中暗道:“卻不知道在亂世之中,糧食這東西哪裡能借的出來,恐怕只有能搶過來而已。”
“你敢確定,劉洪起手中,有可以供應汝寧城的糧食。這一點可萬萬不能臆斷。”張軒嚴肅的說道。
“屬下確定無疑。”王度說道:“劉洪起兄弟縱橫汝寧數十年的積累,汝寧百姓誰人不知,即便是如今,城中劉氏糧店也是劉家的買賣。半個河南的私鹽生意,都是劉家的。”
“好。”張軒說道:“你回去吧,賑災之事,我決定了。”
張軒心中暗道:“劉洪起啊劉洪起,真是對不住了,本想留你過了年再說,看來,老天不讓你過崇禎十六年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誰叫你那麼富啊。劉扁頭。”
相傳劉洪起早年販私鹽,與人爭鬥,打破了頭,雖然後來治好了,但是頭卻扁了,就有有個劉扁子,或者劉扁頭的外號。
不過,張軒即便是下定決心了,但是依舊要召集衆將,文官決議。張軒的效率極快,當天晚上的時候,在城外駐守的幾名大將都過來了。
張軒讓王度首先發言,王度將向劉洪超借糧之事,說了出來之後,衆人頓時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