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環壁設防森嚴,深溝高壘的說法,並不算誇張。以敵人這樣密集的火力,大順軍除非不顧傷亡的代價強行突破,否則僅僅靠一些襲擾,是無法阻止對方進一步挖掘重壕的。
郝搖旗、張皮綆兩部在數論襲擾射擊以後,又一次後撤了下來。
對此李來亨也很諒解,他駐足山頭,也看出了清軍的防禦是多麼森嚴,知道僅僅依靠騎兵部隊,除非不顧及羽林精銳的傷亡,在壕溝前丟下幾千具大順軍將士的屍體,否則是不可能取得重大突破的。
張皮綆面有恥色,郝搖旗則騎馬返回大順軍中軍陣地處,立馬在晉王的監國黃龍大纛下,放言道:
“敵人設防森嚴,非要後續大兵抵達以後才能展開會戰。但徐州城壁堅固,主持防守大局的谷哥也是我軍一時名將,多爾袞輕易不能得手,殿下無須多慮。”
李來亨、劉芳亮、郭君鎮、顧君恩四人一直聚在一處,討論着目前的軍事形勢。他們四人,除了方以仁不在這裡以外,就是目前大順軍軍事決策的最高班子。
劉芳亮已經按捺不住主動出擊的進攻精神,郭君鎮和顧君恩兩人則都接受了郝搖旗的判斷,一致認爲會戰時機尚未成熟,都提出了應該沿着清軍西壁防線的方向,與敵人一樣,平行挖掘一道壕溝,並準備修築營盤,做長期對峙之用。
顧君恩說:“黃河河防正在我軍之手,何況開封儲糧不可計數,若論長期對峙,優勢當然在大順軍的一方。
多爾袞不過裹十數日之糧,竟然就敢於頓兵堅城之下,環壕與我對峙,這毫無疑問是取死之道。多爾袞的覆亡有日,滿洲人的末日同樣可期了。”
郭君鎮提出了南明水師問題:
“殿中軍向南放出的夜不收,已經將南明軍隊的進展帶了回來。明軍展帆而進,前進速度非常快,估計現在已經將過呂梁山一線,徐州腹背受敵,形勢未必樂觀。
最大問題則在於南明千帆齊發,勢必運載有海量糧食,一旦使其和多爾袞會師,就可以接濟清軍,我軍後勤補給的優勢,就會受到極大的削弱。”
李來亨微微頷首,他雖然極其看不上南明軍隊的戰鬥力,但也需要承認,一旦南明水師抵達,他們運載的大量糧食,很可能將會改變戰局的發展方向。
現在看來,多爾袞敢於僅帶數十日糧,不留後方的狂飆猛進,就是把希望寄託在了南明軍隊的北伐接應上面。
與史可法相同,李來亨的心中也一樣升起十分強烈的荒謬感。
但晉王殿下只是感到好笑:
“若說皇太極是可以同老萬歲一比高下的天下梟雄,那多爾袞,這條狡詐的白狐,便愚不可及,簡直不能望皇太極和先帝的項背,比之崇禎皇帝,也只有在運氣上好一些而已。”
從歷史上的情況來看,多爾袞在山海關之戰的大勝以後,馬上就得意忘形,部署了阿濟格進攻陝北、多鐸進攻江南,兩路相隔數千裡,互相不能呼應,這等大劈叉攻勢,若非懷慶反擊戰的緣故,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而多爾袞的剃髮令,更是將本來數年間就能鎮壓的抗清戰爭,演變成了一場持續幾十年,直到康熙年間依舊困擾清廷的生死存亡問題。
不管是戰略戰術的眼光,還是權術駕馭的手腕,多爾袞和皇太極的差距都比李來亨和李自成的差距更大。
李來亨拍手道:“若是皇太極在這裡,孤絕不敢如此託大,一定要等到諸軍聚集,大順軍在兵力上佔據起碼兩倍以上的優勢,才能展開會戰。
但是隻是區區一多爾袞的話,我軍即便兵力數量少於清軍,孤都有必勝之心。何況今日敵我兩軍士馬相當,此戰之全勝,已經毫無疑問可言,孤預料,多爾袞終究難逃孤之一握。”
李來亨隨即便接受了郭君鎮的建議,先行召回郝搖旗、張皮綆兩部,轉而命令諸部騎軍下馬修築營盤,等候方以仁的主力步卒大隊抵達戰場。
“我軍要和清軍長期對峙,需要沿着敵人的西壁平行部署防線。郝搖旗、張皮綆兩部騎兵,則環伺外圍,繼續警戒敵人,以免清軍出兵逆襲,擾亂我們的佈置。”
只需要一兩天的時間,方以仁就能趕到戰場。李來亨絕對相信,谷可成、許都和徐州城,絕對可以堅持到這段時間的十倍以上。
但是出於鼓舞和振奮徐州軍民士氣的想法,李來亨還是另外委派劉芳亮,令其督率一部分輕騎向南方迂迴發展,設法通過清軍圍城兵馬尚未延伸的真空地帶,突入徐州城中。
或者假定不能直接突破進入徐州城中,也一定要讓徐州城的守軍,看到順軍輕騎的活動情況,以產生鼓舞人心鬥志的作用。
在清軍的一方,多爾袞的中軍大帳裡面,滿洲諸將的情緒都不算太好,尚可喜和孔有德兩員漢人藩王,同樣對於迅速攻破徐州城的要求,沒有絲毫把握。
多爾袞不得不把希望寄託在他身旁那位藍眼睛的欽天監監正身上,這位藍眼睛的西洋人本來是耶穌會的修士,他在天啓年間入華,後來受到禮部尚書徐光啓的推薦,供職於欽天監,譯著曆書,推步天文,製作儀器。
崇禎年間軍事形勢緊張的時候,湯若望還受明廷之命以西法督造戰炮,並口述有關大炮冶鑄、製造、保管、運輸、演放以及火藥配製、炮彈製造等原理和技術,由焦勗整理成《火攻挈要》二卷和《火攻秘要》一卷。
清軍佔據北京城以後,湯若望以其天文曆法方面的學識和技能受到清廷的保護。又由於曾經督造火器的歷史,得以帶領一批耶穌會修士跟隨多爾袞從徵。
這一批西洋傳教士掌握的火炮射擊諸元計算方法,很受多爾袞的信賴,以至於湯若望被賜號通玄教師。
湯若望這時候在軍營中頭戴藍寶石頂戴的朝帽,身着繡孔雀的朝褂,項下一掛青金石的朝珠和一枚金色的十字架一同閃亮,正領着其他耶穌會修士向多爾袞彙報紅夷大炮攻城的進展。
孔有德和尚可喜均對這個西域人嗤之以鼻,但他們也知道自己是漢人,多少受到攝政王的忌憚,不似湯若望等一班西域人那樣無根無腳,容易受到掌控。
多爾袞聽過這些人的彙報以後,又決定親自到前線巡視軍情,滿洲宗室親貴們多有反對之聲,大家都認爲順軍火銃射程遠、射擊準,名王大將若出現在前線上,很容易被順軍銃手集火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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