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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緊急,夷陵官軍既然已有動向,闖營也不能再慢吞吞的了。而且王光恩決心已下,關營連番催促,自然馬虎不得。
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劉宗敏本來就是雷厲風行的人物,他一聲令下,李來亨、高一功、白旺就全都行動了起來。人披甲、刀入鞘,挾弓負箭,一列列銳士勁卒穿行營間,將營帳全部收起、裹好。白旺還小心翼翼,將營寨中的篝火堆等等痕跡掩蓋、消滅掉。
“下雪了!”
衆人正在緊張忙碌時,郝搖旗突然看到幾點雪花落下。他用碩大的手掌接住一捧雪,不以爲意,隨口說了一句:“這鬼天氣,怎麼這麼快又下雪了!”
但在參與了大帳軍議的高一功、白旺等人,都是臉色一變,驚呼出聲。天氣的陡然變化,或許將正如李來亨所言,影響到這場戰役的最終勝負。
“小老虎,你猜得真準,果真下雪了。現在看來,這場仗不好打了。”白旺也接住兩片雪花,搖頭苦笑。
“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我們已經答應下關營,已拔營出擊的時候,雪纔到……”李來亨吐了口氣,心中恨恨。下雪的時機真不湊巧,如今箭在弦上,是不得不發了。
高一功將鐵盔的頭繩繫好,又將雁翎刀掛在腰上。他表現比較沉穩持重,只是臉色陰沉着說了一句,“我們要相信曹帥和掌家,一定可以攻破羊角山。”
“高大哥說得不錯,就像捷軒叔說的一樣,我們這一桌宴席,不管來了多少桌客人,都得想方設法辦下去。”
李來亨點點頭,他知道現在絕對不是宣揚負面消息,自降軍心士氣的時刻。他和高一功又說了幾句,大抵就是說些堅強戰役決心的廢話,最後李來亨又拍拍白旺肩膀,說道:“咱們務必還是要小心花關索!”
“好了,來亨、老白,咱們都回去帶隊。快到拂曉時分了,都跟着捷軒叔準備出發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咱們都出發吧!”
高一功一錘定音,李來亨也返回小虎隊部衆之中。李長慶和郝搖旗都披掛好了甲衣,武器器械也都集中放在了伸手易取的地方——由於之前夜間,李來亨的那番慰問表演,小虎隊將士人人臉上都充滿了一種勃發向上、與天爭鬥的慨氣魄。
李來亨暗道一聲,軍心可用!總算是稍稍削除了一些心中的不安感。
“管隊,咱們該出發了。”郝搖旗將他用慣了的那根棗木棒背在身後,他思慮較淺,不像李來亨那樣自己嚇自己。心理上郝搖旗是輕裝上陣,因此反倒是一番摩拳擦掌、戰意勃勃的高昂氣勢。
“好,咱們出發!”
李來亨將那頂和李自成形制相同的紅纓氈笠帽戴到頭上,又把帽繩繫好。他內裡穿着一件在商州繳獲的布面甲,中間罩一層明軍罩衣,最外面披掛的則是禦寒用的厚絨布斗篷。李來亨在闖營吃飽飯後,體型早已健壯了回來,他雖然不比郝搖旗那般高壯,但也算挺拔,幾層衣服加上去後,更顯得人高馬大了。
陽光透過羣山和飄雪的縫隙,微微露出幾絲,照在小虎隊戰士們的頭盔、甲片和刀劍上,折服出層層疊疊的耀眼寒光。
晨霧很濃,再加上天上的飄雪,可視度很低,十丈外就看不見人影。高山、深谷、村落、樹林,完全被白茫茫的濃霧和雪花遮住。闖營和關營共約一千五百人的兵力,原本駐紮在夷陵和遠安縣之間的金竹坪一帶,只要過了大王巖一帶,就將進入距離夷陵治所很近的谷地地帶。
從金竹坪西側的谷地南下,就可以迅速直抵夷陵州治所和南津口。闖營此前兵馬就是駐紮在南津口的大木坪,李自成和田見秀等人撤走前,並未將老營營房全部拆毀,特地在那裡留下一些房間供官軍駐紮使用。
闖營熟悉大木坪老寨附近的地形,劉宗敏的副將,那位九條龍紋身的谷可成帶了幾個夜不收,冒險前出查探。確認了果然有2一股官兵,就駐紮在大木坪的老營山寨裡頭。
“官兵自己跳進咱們的口袋裡,真是自尋死路。”
劉宗敏獲得消息後,十分興奮,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他日夜等待,望眼欲穿,總算抓住了一個痛擊官兵的好時機。劉總爺立刻便派親兵去通知王光恩,要和關營聯手,先突襲大木坪的老營山寨——記憶力過人的高一功還記得,那附近有好幾條小路可以直通山寨後方,義軍可以輕鬆繞開官兵的防禦,直接打進寨中。
劉宗敏又讓白旺和李來亨分出兵力,佈置兵線,要在南面通向南津口和夷陵治所的路口上,兜住可能突圍或潰逃的敗兵。
李來亨和白旺相視一眼,都點點頭。去年秋冬之際,在竹溪縣城的時候,李來亨還只是竹溪縣中一個枵腹待死的苦役民夫。現在卻已經是地位與白旺等夷,能夠率領上百名戰兵作戰的管隊頭領了。
“老白,咱們又要搭夥了。”
白旺拍了拍雁翎刀刀柄,笑道:“現下不比在竹溪縣那時了,咱們在商州衣換新、刀換利。小老虎你的本事,也是一日高過一日,這仗一定會是個大大的勝仗。”
“哈,老白不要挖苦我。”
李來亨訕笑一聲,便將當初李雙喜贈送的虎頭腰刀從腰間解下,握在手中。他站在小虎隊的最前排,轉身對將士們說道:“兄弟們,總哨爺的要求大傢伙也都聽到了。咱們要兜住南逃之敵——咱們打逃敵、打潰兵,任務已經比劉總爺和高管隊輕鬆多了,因此更加不能放跑一個官兵!”
昨晚上被李來亨親手掖被子掖醒的張皮綆,非常興奮。他年紀比李來亨還小,參戰次數不多,對血腥的廝殺還充滿一些評書演義式的幻想。
張皮綆聽李來亨這麼說後,第一個用刀拍着手牌叫喊了起來。小虎隊中少有老本勁兵,因此張皮綆年紀小、經驗薄,也混上了刀牌手的崗位。他興奮之下,連喊了兩聲“爲咱管隊賣命!”,李來亨看在眼裡,對昨晚深夜的那一場營業表演大感滿意。
李來亨和白旺兩人,又去親兵隊伍前面,和劉宗敏商討了一些兜敵截擊的方略。高一功也在那裡,因爲他最熟悉老營山寨附近的地理,所以劉宗敏讓他率領最精銳的部隊,引導關營的精兵,從小路直入寨中。
“小老虎、白旺,你們兩隊人馬,可別丟了闖營的臉,放跑官兵。”
劉宗敏再次提醒兩人,不要有任何紕漏。現在天氣是濃霧加大雪,雖然對義軍來說,大大增加了行軍的困難。但也極大幫助了義軍隱藏自身的戰役圖謀,確保襲擊作戰的突然性。劉宗敏希望在吃掉大木坪山寨的這股官兵後,趕在夷陵治所和南津口的官軍發現情況變化前,直接拿下夷陵。
小虎隊和白旺率領的闖營左標二隊,要翻山越嶺,趕到廟坪一帶佈置阻擊陣地。廟坪位於大木坪山寨和南津口之間——南津口則在夷陵州治所的西面,當三峽之口,是夷陵西面最重要的關隘之一,也叫南津關。當地設有巡檢司,三國時劉備在夷陵之戰中,就曾留兵據守此處。
李來亨知道,佈置阻擊陣地任務比較簡單。困難的地方在於要遮擋住南津口一帶官軍的耳目,而且一定要防止劉宗敏和王光恩突襲大木坪山寨的消息走漏,絕不能讓南津口和夷陵州治所的官軍有所防備。
他和白旺都是心思細密謹慎的性格,兩人辦事都十分牢靠,而且又常常搭夥做事,相互之間也比較瞭解。不需要多說,二人就能理解到對方的意思。約二百人的部隊就這樣疾馳在大雪濃霧的山道之間,在拂曉後的初晨裡,人人踏雪餐風,短兵疾行——小虎隊的將士們大多在昨晚,受到了李來亨的“深夜營業”表演,士氣比之白旺所部高昂好多倍。
因此以新兵、老弱和米脂鄉勇爲主的小虎隊,行軍速度反而還在白旺所部老兵之上。像張皮綆這樣不曉事的小少年,還因爲趕路過於拼命爭先,讓行軍經驗豐富的郝搖旗痛罵了兩句。
張皮綆不懂得分配體力,一心只知道往前衝,被郝搖旗臭罵一通後,心裡還覺得自己十分委屈。他扁着嘴巴,感覺好像受了郝搖旗的侮辱一般,但又想到昨夜小虎管隊的悉心照料,便決心將一腔委屈的情緒,全部發泄到戰場上,多殺幾個敵人,給管隊長臉。
“管隊的,是關公像!”
張皮綆眼尖,他立在山頭上,第一個看到了不遠處立着的一座關公像。郝搖旗聽到後,一躍而起,跳到一座積雪的青石塊上,他身材比小孩兒般的張皮綆高大許多。站得高,看得遠,郝搖旗確認兩遍後,纔對李來亨說道:“管隊,是關廟,咱們已經到廟坪了。”
在陝西方言裡,坪一般指的是黃土高原的黃土階地或臺地。不過在鄂西山區一帶,坪一般指的是山區和丘陵地區局部的平地。廟坪名字的來源,就是因爲這一帶有一處關帝廟,正處在谷地中央。
李來亨和白旺確認關帝廟的位置後,便帶隊下山。關帝廟位置緊要,廟中不知道有無守軍——但無論如何,李來亨感到不能失之萬一。就像白旺之前講的那樣,料勝之前先料敗,行事前儘量採取悲觀主義,這才比較穩妥。
“搖旗,準備開仗。咱們先拿下關帝廟!如果廟裡有官兵,就格殺勿論;廟中若無官兵,但有敢擾我行動的,也格殺勿論。”
李來亨將虎頭腰刀拔出,刀鋒寒光閃爍,殺氣畢露。他話中也是殺意沸騰,連續強調了兩次格殺勿論,讓郝搖旗臉色都變得嚴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