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愷之不知道韶華竟有如此多讓他心驚膽戰的本事。
若說第一次是意外,畢竟在他看來,韶華也不過是個活潑貪玩的小娘子。然而那一夜月黑風高,敏捷犀利的身手,讓他對這個說話有些結巴的小娘子有了另一種全新的認識。然而一曲琵琶名動京城的事,讓他幾乎要忘記身手矯捷的她險些被他當成刺客毛賊,那一手絕然驚豔的雲卷體足以讓他對她刮目相待。
可是他發現他錯了,韶華始終有本事讓他好不容易把她重新定位以後,以一種他意料外的姿態,把他驚得啞語失聲。
當然,這一次的驚有些過了頭,看着女孩嬌小的身影在地上滾了幾圈,他幾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劇烈地幾乎要從耳中跳出。還未安定下來,看到她的渾然不覺自己方纔的險境,自顧摸摸自己的臉,確定並無傷痕破相,拍着胸脯,兀自慶幸,嘴裡還默唸着:“還好,還好,沒破相。”
一時間,嚴愷之只覺得額頭青筋爆出,胸腔內有種呼之欲出的暴躁代替他方纔的驚慌,如果韶華此刻能大哭,或者慌亂無神,他或許還覺得正常一些。可是看着發現自己上下除了手肘手背有些蹭破,其他並無大礙時,還能對他扯開燦爛的笑容。嚴愷之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自己內心的感覺,他真懷疑,眼前的人怎麼會是書香門第家的小娘子。
他和李斯晉、李斯年雖非深交,但也有過不少接觸。這兩位李家郎君都是文質彬彬,翩翩有禮的郎君,怎麼他們家的娘子會和他們有如此天壤之別的性子。
努力沉穩住自己的情緒,嚴愷之意識到,這樹林裡除了她們母女三人,還有剛剛逃跑的男子,並不見其他家僕隨從,心中起了疑慮。
“剛剛是怎麼回事?你家車伕呢?”
韶華一五一十地把她們從國安寺出來,莫名其妙地車伕被掉了包,爲了保命她如此機智的威脅歹人,還把劫匪踹下馬。只可惜她技術不到家,情急之下,只得使出下策,不過好在遇到她們都福大命大。
剛剛纔被那驚險的一幕給刺激到,如今再聽她講路遇劫匪,嚴愷之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緒,被她撥弄得幾乎要暴走。
看她這般坦然的態度,氣得咬牙切齒:“你……真是不知死活。”
還以爲他要說什麼安慰或者誇獎的話,結果卻等來這麼一句,韶華顯得有些不甘願。看嚴愷之利落起身,背對着她,邁開長腿就要離開,韶華嚷了一句:“等等!你不應該說些什麼話安慰我嗎?”
安慰?嚴愷之斜睨她一眼,他不覺得一個能摔得渾身是傷還能猶自慶幸沒破相的人,需要他幾句空頭安慰。此刻他都不知道自己該說李家祖上庇佑,還是她們真的福大命大,若不是他們爲趕路,抄了山林近道來。就憑韶華母女三人,不死即傷。
淩氏和綰華雖然被馬車顛得驚慌,但到底沒有受傷,還以爲是命喪於此。母女兩人緊抱在一起,把所有神仙都默唸了一遍後,就聽到一聲慘烈的嘶叫,車子停了下來。車簾一下子被掀開,露出一張陌生的面孔,淩氏立刻把綰華護在身後,警覺地盯着來人。
只聽到車外的人恭敬有禮地詢問了她們的安危,並說明了身份,這才讓淩氏的心定了下來。
“五娘呢?”馬車停了下來,可是沒有看到韶華進來,淩氏顯得有些歇斯底里。
“夫人放心,小娘子沒事,剛剛被馬摔了出去,我們將軍已經過去看了。”侍衛恭敬地回答。
聽到韶華被馬摔出去,淩氏驚呼了一聲,緊張地不能自已,立刻探出頭。看到韶華狼狽地坐在地上,正和蹲在身邊高大的男子說話,一顆心才落回肚子裡。
確定韶華性命無憂,淩氏眼眶一酸,淚水就涌上來。侍衛牽來了自己的馬,想把車子套上,可是淩氏已經迫不及待地跑過去。侍衛只好先攙扶着她下車,綰華也跟了下來,剛站穩就看到不遠處躺在血泊中馬,一陣血腥逼得她險些吐出來。她立刻收回視線,追上淩氏的腳步。
淩氏趔趔趄趄地跑過去,剛走到韶華跟前,看都沒看嚴愷之一眼。一把撲過去,緊緊地抱着韶華,頓時老淚縱橫,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韶華被淩氏哭得鼻子酸酸的,“阿孃,我沒事。”
她方纔逞着膽大,就算從馬車摔下來,嗑得頭破血流也還慶幸大難不死。可是淩氏的哭聲,讓她終於回憶起剛剛的驚險,就差一點,她又得被自己的魯莽給害死了。而且恐怕這一回還得帶上淩氏她們兩人。
淩氏無法形容自己方纔的心情。從知道自己遇上歹人,到莫名其妙地馬車狂奔,驚險的感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確定已經脫離危險,所有驚恐和擔憂全部化成淚水,哭得不成模樣“你可嚇死阿孃了,你要是有什麼差池,讓我怎麼辦!”
“阿孃,我沒事,你看看,我也沒破相。”韶華捏捏自己的臉,以示自己安然無恙。
站在一邊旁聽圍觀的男人聽到女孩的話,眉頭顫了幾下,努力做了兩個深呼吸。擡起眼,正好看到綰華走過來,兩人打了照面,見綰華一愣,嚴愷之衝她微微點了點頭。
綰華也緊張得心緒不定,一想到韶華可能因此喪命,她頓時後悔得不能自已。都怪她剛剛起了壞心思,所以方纔她許願,佛祖久久未能承諾。心想如果韶華真的有三長兩短,她也決不會原諒自己。看着韶華和淩氏抱在一起痛哭,她心裡也酸楚無比,可是當她看清站在她們旁邊的人是誰時,頓時驚訝地連哭都忘記了。
“嚴、愷之?!”綰華眼睛張得老大,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顯然對嚴愷之的出現感到十分意外
聽到綰華的失聲尖叫,淩氏這纔想起,她還沒感謝她們的救命恩人。她急忙擦乾了眼淚,平緩下情緒,攙扶着韶華起身,打量了嚴愷之一眼。
不等她們開口,嚴愷之恭敬地朝她們行了一禮,“李夫人,在下嚴愷之。”
“你就是興勇伯府的郎君。”淩氏心裡略有驚詫,她也沒想到會遇到嚴愷之。看他點頭,感激地衝他福了身,綰華看着連忙跟着福身,“方纔多虧你出手相救。”
“夫人請起,我受過五娘子救命之恩,這是該做的。”嚴愷之虛扶了一下。見她們表情有些困惑,紛紛朝韶華看去,嚴愷之有些疑惑她們竟然不知。正好見侍衛已經牽着套好的馬車走來,嚴愷之立刻抱拳道:“夫人,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們回去吧。”
淩氏已經恢復了情緒,雖然內心有許多困惑不解,但也知道這荒郊野外不能久留,遂沒再拒絕,只躬身道謝。決定回家以後,再好好打聽一下興勇伯府的消息。
韶華正要邁步,忽然發現左腳疼得有些使不上勁,這纔有些心急起來。“阿孃,我的腳崴到了。”韶華髮現越心急,就越使不上勁,好似左腳不是自己的一樣。
嚴愷之看出了韶華臉上表情不對勁,與她說了一聲“冒犯了”,然後蹲下身,伸手一摸到她的左腳腳踝,發現腫成一塊。輕輕擡起她的左腳,擡頭髮現韶華疼得皺成一團的小臉,頓時心情有些沉重。
看嚴愷之一言不發的樣子,淩氏緊張道:“怎麼了?”
“可能是扭傷筋了。”嚴愷之站起身,這才發現韶華因忍痛而緊咬的嘴脣顯得蒼白,他朝淩氏抱拳道歉:“李夫人,請恕在下冒昧。”
說完,不由韶華拒絕,彎腰將她橫空抱起,嚇得韶華立刻圈住他的脖子。可目光觸及到他咫尺的臉龐時,又羞得立刻轉開臉。看着韶華終於顯出一些女孩應有的模樣,嚴愷之嘴角微微挑了一下,將她穩穩地抱上馬車,並細心將車簾替她們放心,吩咐侍衛小心驅車。
顯然被嚴愷之的舉動嚇到的,不只是韶華一個,綰華也愣了一下。只有淩氏把一切看在眼裡,默不作聲。
一路上,母女三人意外地沉默,互不答話,直到馬車再次停下。
“夫人,已經到了。”聽到車外的聲音,淩氏掀簾而出,早已恢復平常模樣。她從容下車,立刻對前來迎接的家僕吩咐道:“去擡個步輦過來,五娘子的腳崴傷了,再去請個大夫過來。”
淩氏吩咐完一切,轉身見嚴愷之早已翻身下馬,對他微微頷首,“嚴少爺,今日之恩,不敢輕謝。不如請進屋裡坐一下。”
嚴愷之搖了搖頭,“李夫人客氣了,舉手之勞。我還有要務在身,不便逗留了,待我往後再登門拜訪。”原本抄近道是爲了趕路,可韶華受傷,反倒拖延了路程。總算把她們送回家,嚴愷之立刻抱拳告辭。
“請留步!方纔的事……”淩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刻喊道。
嚴愷之一個利落上馬,看着淩氏,對她點頭:“夫人請放心,我們只是偶遇,順道送你們一程而已,絕不會有流言。”嚴愷之心裡清楚,要是被人知道李家娘子在外遇到劫匪,就算是有驚無險,到底也是有損名節的事。
“那就多謝了。”淩氏對他的體貼感到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