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氏用力拍着車板,怒吼了幾聲,馬車緩緩才停了下來。無人應聲,也無人掀簾,好似整個世界就剩她們車內母女三人,誰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越是安靜的時候越容易讓人心慌,綰華撲進淩氏的懷裡,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心裡把所有神仙菩薩都默唸了一遍。韶華也有些驚慌,特別是有了上一回的教訓,她如今對劫匪,人販子一類的事情很是敏感。腦子裡全是各種落難的情況,就連慘死刀下的念頭都閃過了,可是雙手還是微微顫抖着。
淩氏始終是見過世面的,就算心中恐懼,因着兩個女兒在身邊,她臉上並不敢顯露太多擔憂。
等了許久,車外依舊一片寂靜,還能聽到風吹過樹梢,打落樹葉的聲響。韶華有些耐不住,顯然她們已是甕中之鱉,這樣坐在馬車裡空耗着心慌也不是辦法,就怕對方是故意使計讓人逼她們自己嚇唬自己。她將一旁的車簾拉開一條縫,偷偷打量了外頭,完全不見人影。於是壯了壯膽,朝淩氏使了使眼色,伸手指了指車外,又指了指自己,好像是在說:“我出去看看。”
淩氏自然不肯,萬一對方心懷不軌怎麼辦,一個勁地搖頭,伸手欲拉住她。可是韶華已經偷偷摸向前,一隻手伸到頭上,悄悄八下一支髮簪,握在手中當做防身,一手慢慢掀開車簾。
只見有一人影坐在車前,一動不動,雖身着和老張一樣的衣服,可是從背影上看要比老張更年輕許多。忽然那人似乎感覺到韶華的動靜,緩緩轉過身。韶華心裡一顫,臉色大變,也不管對方是誰,迅速將緊握髮簪的手朝那人劃去。
大抵對方沒想到韶華會有此動作,一個躲閃不及,臉頰被髮簪的尖端劃破了臉,滲出一些血珠。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惡狠狠地看着韶華,可下巴卻被韶華的髮簪抵住,不敢亂動。
“別亂動,我會刺下去的。”韶華說話的時候,手心已經冒汗,眼睛卻死死和對方互瞪着。
對方不過是個消瘦的年輕人,年紀不過十九,黝黑的臉上還長了不少雀斑。原本還被韶華的架勢嚇了一跳,可聽到韶華嬌滴滴的聲音,頓時鬆了警戒,口氣也輕佻起來。“喲,還是個潑辣的小娘子,不如放下簪子,和小爺我……”
韶華可不容許他這般出口狂言,手中的簪子又刺入幾分,逼得他僵直了脖子。臨到這種生死關頭,要麼就像綰華一樣嚇得不敢動彈,要麼就像韶華一樣更加冷靜。韶華很清楚自己如今人小力輕,不過仗着運氣,才讓對方不能動彈,可是但凡有點差池,立刻就會被反撲。
奈何車內還有綰華和淩氏,她們三個女流之輩被一個年輕的漢子挾持着,實在說不上有什麼反敗爲勝的機率。但她又不甘就這麼束手就縛,腦子裡迅速飛轉着想法,手中的簪子卻不敢亂動一分。
淩氏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心裡已經嚇得咯噔一跳,又不見韶華開口,心裡愈發擔心,“五娘,怎、怎麼了?”
“阿孃,你們別出來!”男子嘲諷地看着韶華一臉稚嫩,一隻手偷偷摸到身後,被韶華眼尖發現韶華怒將髮簪又逼近他一分,嬌喝道:“你是誰!我家車伕呢?”韶華並不敢真的刺進去,她知道自己力道不夠,要是刺死那就是血濺三尺的事,若是刺不死,激怒了對方,自己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對方似乎也看出了韶華的想法,心想自己是一個人偷偷摸出來,想做一票大的。好不容易撈着個機會,本想着不過是三個富家太太和娘子。要是順利的話,一路走回山寨,若是她們反抗,只要嚇唬嚇唬她們也就不敢多事。可是沒想到韶華一打照面就玩真的,那速度快到他都沒反應過來,髮簪已經抵住他的喉嚨。
他只是來打劫,不是來玩命,面對韶華的威脅,他不敢冒進。只是韶華到底只是個未成年的小娘子,就算再有氣勢也只夠唬住一時,男子腦子裡轉了一圈,挑起嘴角,不正經地調侃道:“哎唷!倒是有幾分架勢,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娘子,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你放心,你家車伕還在國安寺裡,他自己有腿,醒來就會跑回去,你只要知道乖乖跟我走就好了。”
韶華敏銳地捕捉到男子話裡的字眼,餘光掃了四周,發現並沒有其他人在,心中確定他不過是單身前來。於是決定換個辦法,“我可以給你錢,你要多少,我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可以給你。”
男子確實只要錢,可是韶華這麼開口,他也知道韶華在害怕。瞧着韶華一個小姑娘,心中嗤道不過是紙上老虎,忽然起了調戲之心。“你們三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貴,就這點首飾可不值你們的身價。”
正想讓淩氏她們把首飾銀子都拿出來,見男子不以爲意,韶華怒道:“那你想幹什麼!”
男子生怕韶華一個衝動,把髮簪刺到他喉嚨裡,立刻折緩了口氣,“怎麼也得五萬十萬纔夠。”
韶華氣得大叫:“你幹嘛不去搶!”她們現在哪來那麼多錢待在身上。
誰知,男子不怕死地裂嘴笑道:“我這不就在搶嗎?”雖然現在看上去,更像是韶華在打劫。
韶華根本摸不透對方在打的什麼主意,給錢對方又嫌少,她根本不可能拿那麼多錢給他。看着對方一臉不驚不慌的模樣,似乎有意在拖延時間,忽然暗道不好!該不會在等同夥吧。
忽然遠遠聽到一陣馬蹄聲,似乎朝她們的方向走來,見對方依舊不爲所動,韶華心裡更加害怕。
心想對方果然是有備而來,這馬蹄聲必然是來接應他的。與其等死,不如冒險一下,說不定能逃到出去。說時遲那時快,韶華拳頭握緊,欲將髮簪推進他脖子裡,不料刺了個偏,男子吃痛扭開頭,躲過了髮簪,卻一個坐不穩跌下馬。韶華立刻反應過來,一把將髮簪扎到馬的後腿上,馬兒吃疼受驚,高聲嘶吼起來。
韶華華立刻撲過去,保住繮繩,哪知馬兒吃痛,失去了理智,竟然不往前跑,而是往馬蹄聲的方向奔去。韶華害怕,死命去扯繮繩,奈何人小力微,根本拉不動。
“你不要命了!”男子跌坐在地,捂着脖子上的傷口,看着韶華半身抱在馬身上,從他眼前飛奔而過。他看得心驚肉跳,急忙追上去,跟在馬車後大叫。
她自然是要命!可是她不知道能不能要得起,馬兒亂竄,搖晃得綰華和淩氏在馬車內尖叫着,她也被馬顛簸得想吐。她是想讓馬停下來,可是受傷的馬哪裡肯聽話。
一個顛簸,韶華沒抱緊繮繩,整個被甩了出去,落在地上,滾了幾圈。
“阿孃!”看着馬車繼續扭曲地往前跑,朝着幾棵並排的大樹衝了過去。這要是撞上了,只怕車上的人也會跟着受傷。韶華從地上爬起來,尖叫了一聲,奈何迴應她的卻是綰華更爲尖銳的驚呼。
眼看馬車就要撞上,韶華下意識地轉開臉,閉上眼,不敢去看,心卻提到嗓眼裡去了。
半晌沒有聽到預料中的聲響,她抱着僥倖慢慢睜開眼,就看到好不容易追上來的男子,怪叫了一聲,急忙轉身往回跑。韶華脊背僵了一下,被男子怪誕的行爲給嚇住了,難道來的是牛鬼蛇神不成。
她嚥了咽口水,慢悠悠地轉過頭,看到嚴愷之鐵青着一張俊臉,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把她的心都嚇得快從嘴巴里跳出來了。
天啊,佛祖真的有這麼靈驗嗎?
不會是故意逗她玩的吧?!
爲什麼嚴愷之會出現她面前,難道是因爲她剛剛許的願成真了?韶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嚴愷之,腦子轟得一片空白。
“將軍,馬已經殺了。”一個寶藍色衣衫的男子出聲。
韶華好奇地聞聲望去,視線卻被一雙修長的腿給擋住了,嚴愷之沉聲問:“車上的人呢?”只聽男子道:“安然無事,只是受了驚嚇。”嚴愷之點點頭,再看韶華還不死心地坐在地上張望,蹲下身,用滿眼怒火正視着她。
“你……我不是在做夢吧。”韶華被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給嚇到了,不禁嚥了咽口水。可是不確定心中想法,於是伸手往嚴愷之的臉上一捏,無辜地問:“痛嗎?”
嚴愷之斷然沒想到,韶華看到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會是伸手掐他。雖然他皮粗肉厚,可是被她冷不丁地捏了一把,還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伸手拍掉她的魔爪。陰沉着聲音說道:“我掐你一把,你就知道了。”
韶華裂開嘴,裝出一副傻笑模樣,搖了搖頭,“不,不用了,你痛就夠了……可是不對,不對,你怎麼會在這裡,剛剛……我阿孃,還有三姐姐!”
韶華傻笑了一下,忽然才反應過來,淩氏和綰華還在馬車上。
“她們沒事。”嚴愷之輕聲道。
一句雲淡風輕的語調卻像是給韶華吃了一顆定心丸,莫名地讓她鬆了口氣。嚴愷之卻不像她一樣,一想到剛剛看着受驚的馬車胡亂竄過來,身邊的侍衛早就已經準備射殺。可是他卻看到韶華一臉驚慌失措地撲在馬背上,像是被馬拖着跑。還等他下令,讓人截住馬車,就看到一個小身影從馬背上拋了出去。
那一刻,嚴愷之覺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飛了出去,他立刻吩咐侍衛去截住馬車,自己急急策馬趕過來。看着韶華被馬甩下車,還在地上滾了幾圈,他嚇得魂都快掉出來了。他知道韶華性子輕率了些,可他沒想到,她會在他面前上演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幕。
直到他趕過去,看到韶華掙扎地坐起來,他的心才稍稍落定。卻見不遠處跑來一個男子,一看到他立刻神色慌張地轉身就逃,嚴愷之沒顧得上去搭理對方是誰,立刻翻身下馬,走過來查看韶華的傷勢。
結果韶華卻嬉皮笑臉地捏了他一把,讓他心中一股莫名火,又是擔心,又是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