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太原的人是誰?
這個問題擺在面前的時候,商如意的心裡忽的一陣恍惚。
雖然,這個答案已經不言自明。
阿史那朱邪說,他在受陽遭人伏擊,想來,應該就是漢王宇文愆沒錯。之前,宇文曄跟部下推測東線的戰事,就曾經預測過宇文愆很有可能會去受陽阻擊西突厥的援軍,因爲那裡是他母親的故鄉。
雖然這一仗可能會拖延他進兵太原,但,他還是會去。
因爲,心有掛礙。
他對董夫人的感情,哪怕從未提起,也沒有寫在臉上,卻是刻在心裡的。
可宇文曄——
他顯然,不是個心有掛礙的人。
想到他,想到眼前的景況,商如意不知爲何突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再一回想,纔想起來,眼前的景況跟當初她在江都宮中,聽說宇文家在太原起事的時候,何其相似。
只那個時候,雖然她和宇文曄之間有誤會,有錯過,即便如此,宇文曄還是南下江都,九死一生的將她救回,也許那個時候,他的心中,是掛着自己的。
可這一次不同。
他們之間沒有誤會,沒有錯過,卻多了怨與恨。
到了今天,自己已經不足以成爲他心中的掛礙,尤其,是在自己對他說了那些決絕的話之後,一個像他那麼驕傲的人,又怎麼可能在將自己放在心上。
更不可能,爲了自己,放棄攻打太原,拿下太子之位了。
這麼想着,心裡的那一點淡淡的笑浮到了臉上,雖然被火光映照着,卻反倒透着一點徹骨的寒意,甚至比割過臉頰的冷風還冷。
看着她,阿史那朱邪忍不住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而商如意擡起頭來,那彷彿凝結了一層寒冰的冰冷又透徹的眼睛看向他,平靜的說道:“我不知道攻下太原的是誰,不過,似乎也跟我沒什麼關係。畢竟——”
說着,她轉頭,往風吹來的南邊看了看:“這裡離太原,至少都有幾百裡遠了吧。”
阿史那朱邪看着她,道:“四百里。”
“……!”
商如意不動聲色,但心跳一沉。
已經這麼遠了?
也就是說,阿史那朱邪帶着她已經過了馬邑,難怪周圍都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而阿史那朱邪跟她說,如果沒有馬匹,沒有糧食和方向,她根本回不去,的確如此。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再擡眼,就對上了火焰的另一邊,那雙銳利的狼眼,只見阿史那朱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是想要知道,我們現在的位置,對吧。”
“……”
“我跟你說的話,沒有一句騙你。”
“……”
“你回不去了。”
相比起知道自己已經出了馬邑,他的這句宣告似得話語反倒沒有給商如意太大的震撼,她只是看着阿史那朱邪,眉心微微蹙了起來,眼神中也透出了幾分疑惑和探究。
阿史那朱邪道:“怎麼了?”
商如意看着他,道:“你,爲什麼不殺我?”
阿史那朱邪笑了笑:“我爲什麼要殺你?”
“我們,不是敵人嗎?”
“雖然是敵人,我也沒必要一定要殺你,況且,你只是個女流。”
女流,這兩個字令商如意的眉心蹙得更緊了些,但她也懶得跟這個人反駁什麼,只說道:“你把我抓起來,卻不殺我,難道,你想要用活着的我來做什麼?”
“……”
聽到這句話,阿史那朱邪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
商如意立刻道:“你想要用我做什麼?”
“……”
“難道,你想要用我,威脅宇文家?”
剛剛眸子閃爍的那一下,阿史那朱邪似有一瞬間的失神,但聽到這句話立刻又收回了心神,看向商如意的時候,眼中更多了幾分笑意,道:“用你威脅宇文家?我可沒這個打算。”
“……”
“畢竟,在我們抓走你之後,宇文家的人,還是在繼續攻打太原。”
“……!”
這句話,又像是一記拳頭,打在了商如意的心口。
雖然並不太痛,也不算是什麼致命的打擊,可還是令她在這一瞬間心頭沉了一下——連阿史那朱邪都明白,抓走了她,但宇文曄繼續攻打太原的意義。
所以自己,是沒有價值的。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種令人窒息的憋悶感強壓了下來,然後做出一點笑容來,對着他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還抓着我跑了這麼遠幹什麼?”
阿史那朱邪冷笑了一聲:“你說呢?”“……!”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窒。
對方那種別有深意的笑容,和這一刻突然銳利起來的目光讓她一下子想到了某種可能。
落入敵人之手的女人可能遭遇的,最悽慘的下場!
她不是沒有擔心過,但,從自己昏迷到醒來,已經好幾天了,身上並沒有任何異樣,剛剛醒來的第一時間,她也看了自己的衣裳,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如果說,這些人是想要在自己醒着的時候折辱自己——過了這麼久了,他,和他的手下,也並沒有這個意思。
而且,應該不是自己的錯覺。
從抓到自己到現在,除了把自己打暈這件事之外,阿史那朱邪對自己,似乎一直都很客氣,雖然他總是有意無意的,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探究着自己,商如意跟他在清醒的情況下攏共相處了也就幾個時辰而已,還沒有完全摸清這個人的心性,但她也覺得,自己在這一方面,應該是安全的。
於是商如意對上他的眼睛,平靜的說道:“我說?你一定想要用我做什麼,只是我現在還沒弄清楚罷了。”
阿史那朱邪微微一笑:“那,你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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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休息了一會兒,體力恢復了不少。
眼看着天色已經不早了,阿史那朱邪站起身來,吩咐大軍繼續前行,於是衆人便踩熄了篝火,收拾了鍋碗,紛紛上馬準備繼續前行。
商如意也站起身來,一回頭,就看到一個士兵牽着一匹馬走到她面前,將繮繩遞給她。
商如意一愣,擡頭看向一旁的阿史那朱邪。
阿史那朱邪道:“休息了這麼久,你應該已經恢復體力了吧。”
“……”
“你不會覺得,我會一路抱着你去牙帳吧。”
“……”
當然不會!
而且,自己也早就不想跟一個陌生,甚至還是敵對方的男子這麼親密的坐在一匹馬上,能讓自己單獨一騎,是再好不過的。
只是——
她神情複雜的看了阿史那朱邪一眼,卻見他毫不在意的翻身上了自己的馬,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道:“雖然你已經吃了東西,恢復了體力,可我剛剛也說了,在草原上,你沒有方向,沒有糧食,你是走不了多遠的。”
“……”
“況且,這裡還有這麼多人。”
“……”
聽到這話,商如意一邊握緊了繮繩,一邊轉頭看向周圍。
的確,上萬的人馬,要在草原上追捕一個自己,簡直比踩死一隻螞蟻還更容易,就算自己那點騎術能在中原吹噓兩聲,可到了草原上,就完全不夠看了。
阿史那朱邪又說道:“除非,你能有尊夫那樣的神射之力。”
宇文曄的神射之力?
商如意立刻想了起來,他說的,應該是當初在雁門郡的時候,宇文曄曾經一箭射傷了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剎黎,甚至連對方的鳴鏑都被那一箭毀了,才解了雁門郡之危。
阿史那朱邪也知道這件事。
其實,商如意倒並不意外他知道,畢竟受傷的是他的父親,她只是有些意外,阿史那朱邪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並沒有那種理所當然的憤怒,或者怨恨,反倒有一點隱隱的讚歎之意。
是自己的錯覺嗎?
她又看了他一眼,平靜的說道:“我沒有那樣的神射之力,王子高看我了。”
說完便踩着馬鐙翻身上了馬。
阿史那朱邪看着她,淡淡笑道:“那,就跟上吧。”
說完,他揮鞭策馬,座下的駿馬立刻朝着北邊飛馳而去,商如意也只能緊隨其後,在他們的身後,那數萬的騎兵也一起策馬飛奔,馬蹄聲震耳欲聾,彷彿踩着一道滾雷在草原上飛奔。
就這樣,又走了一天。
雖然阿史那剎黎說了要帶她去牙帳,但商如意很清楚,西突厥的首都是在應娑,離這裡千里之遙,只看他們隨身攜帶的乾糧就知道,絕對到不了那裡。
而且,從阿史那剎黎之前突襲雁門郡,這一次又對太原下手來看,他應該在馬邑北邊設置了臨時的牙帳,離這裡不遠。
於是,到了第三天傍晚,她聽到前方傳來的潺潺水聲。
一擡頭,就看到前方蒼茫的草原上,一條金色的河流橫在眼前,被夕陽斜落的光芒映照得金光粼粼,河對岸,兩座大山呈虎踞龍盤之勢,匍匐在大地上。
山腳下,那寬大的埡口處,隱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營帳。
那裡就是——
商如意的呼吸不由得一緊,連策馬的動作都僵了一下,走在她身邊的阿史那朱邪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回頭看了她一眼,說道:“我們到了。”
“……哦。”
商如意應了一聲。
她想了想,又轉頭看向阿史那朱邪,只見他專注的看着前方,目光近乎急切,彷彿有什麼他渴求已久的東西,終於近在眼前了。
那裡,就是突厥牙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