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個聲音,商如意倒是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宇文曄——
可是,一大早的!
她身上還帶着昨夜酒醉後的虛軟無力,其實就算沒有,平時的她也根本抗拒不了這個男人,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轉過頭避開了他滾燙的脣,低聲道:“不,不行!”
只聽到這兩個字,身上的人呼吸更沉了一些。
他不顧商如意的閃躲,埋下頭去,捏住她的下巴就要再吻下去,可商如意哪裡還敢再給他機會,趁着他放開自己一隻手的空擋,立刻伸手擋在了他和自己的脣間。
一雙眼睛楚楚可憐的盯着那近在咫尺,急得有些發紅的眼:“天都亮了!”
“……”
今天,他們就要回大興,現在外面人的人都在爲這個忙碌。
如果他們兩還——
那一會兒,還怎麼啓程?
再說,大家都醒了,若是有人聽見屋子裡的響動,她要怎麼活?
看着商如意又羞又急的樣子,宇文曄雖也明白,可氣息卻不由得更燙了幾分——尤其想到昨夜回來看到的她那幅嫋嫋的醉態,可自己被勾出一身火來,她倒是倒頭就睡,好不容易熬過一夜,早起,偏又遇上她那幅樣子。
想到這裡,他又咬了咬牙,俯下身用力的吻住她。
這一回,商如意也不再抗拒,只乖乖的任由他索|取,過了許久,她的脣瓣幾乎都紅腫發麻了,他才終於放過了她。
商如意兩頰潮|紅,眼神溼潤的看着身上的人,卻見宇文曄忽的翻身起來坐在牀邊,後背的肌肉緊繃,整個人像一塊鋼板一樣僵在那裡,然後重重的吐出幾口氣。
空氣中那熾熱的溫度,似乎降下去一些。
過了一會兒,他纔回頭,有些惡狠狠的盯着商如意:“以後,不準再喝醉酒。”
“……啊?”
“更不準在別人面前喝醉酒!”
“……”
商如意還有些茫然,不知爲什麼突然給自己就下了這樣的“禁令”,難道自己昨晚喝醉了給他找了什麼麻煩?可她哪裡敢多問,只乖乖的點頭如搗蒜。
宇文曄這才又輕哼一聲,轉過頭去。
不一會兒,外面的人聽到屋子裡的響動,圖舍兒和臥雪都趕緊進來服侍他二人起身洗漱,穿戴好了之後,又隨意吃了一些東西,外面出發的隊伍就已經準備好了。
於是,他們帶着人走了出去。
代俊良和其他官員自然都前來相送,還有扶風的百姓也紛紛夾道歡送,更有些不捨的,落下淚來,宇文曄只對着百姓們微微揮手致意,就引得衆人一陣歡呼,而他也並不多說什麼,翻身上馬之後,想了想,又低下頭,對着前來相送的代俊良看了一眼。
代俊良似也心有所感,幾步上前:“大將軍。”
宇文曄道:“薛獻死後,隴西再無大難,扶風應能享一陣太平。但是,此地仍然是大興對西的關口,還望代大人用心。”
代俊良立刻道:“下官定會盡忠職守,不負大將軍此戰之功。”
說完,他又想了想,望着宇文曄鄭重的道:“我等也祝願二公子今後諸事順遂,無戰平安,逢戰必勝。”
騎在一旁馬背上的商如意聽到這番話,心裡微微一動。
代俊良是扶風守將,宇文曄對他而言,就只是朝廷派遣來的大將軍而已,所以,他第一句話仍舊稱呼他爲“大將軍”,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是,他的第二句話,卻是稱呼宇文曄爲“二公子”,並且祝禱之辭,就顯得私密了許多。
看來,自己那天的話並沒有說錯。
雖然只是扶風的一個守將,但代俊良並不是只會打仗,他顯然看出瞭如今大興城內,朝堂之上的一些風雲變幻,也通過這一戰,看出了宇文家兩兄弟之間的暗流涌動。
所以,他稱呼的“二公子”,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宇文曄目光微微閃爍,似也明白過來。
但,他仍不動聲色,只淡淡的點了點頭,然後直起身來,待到代俊良後退了兩步,宇文曄便擡起手來,用力一揮,這支龐大的隊伍便浩浩蕩蕩的往前走去,不一會兒便離開扶風,朝着大興城的方向而去。
這個時候已經九月,天氣涼爽了些許。
因爲打了勝仗,回去就能領賞的關係,軍中的將士們也都精神百倍,一天下來就走了大半的路,晚上,他們便在一處空曠的林邊草地安營紮寨,準備休息一晚,明天就能回大興了。
而等衆人開始生火做完飯的時候,商如意想了想,又對宇文曄道:“你記得讓人去提醒下面的人,不要去河裡取水。”
因爲宇文曄生病的關係,商如意始終對那條小林河心有餘悸,不僅在出發前就讓人去小林河上游取了足夠這兩日在路上的用水,回程的時候還特地選了一條離河岸有些距離的路,生怕有人去碰了那河水。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宇文曄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道:“我不是已經讓人去燒了那座京觀了嗎?再說,前些日子那麼大的雨,就算這條河真的被那座京觀污染了,如今也該好了。”
商如意道:“防人之心不可無。病也一樣。”
宇文曄笑着搖了搖頭。
雖然覺得商如意有些太過小心,但他還是依她的意思,讓穆先等人去軍中各處再次重申,不準去附近的河邊取水,畢竟,他帶回的這支隊伍就有十萬之衆,一旦回朝廷接受了冊封,就會是他將來的天策軍,他可不希望這之前,讓軍中傳染什麼疫病。
不一會兒,四周篝火點點,隨着火光,飯菜的香味開始飄了出來,還有烤肉也在火上滋滋的冒着油。
聞着這些味道,別人還好,善童兒的口水就已經止不住。
眼看着他一雙眼睛跟牽了線似得盯着火上滋滋冒油的烤肉,連宇文曄都忍不住抿起了嘴,商如意更是笑着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再看眼珠子就要掉進去啦。”
“誒?”
善童兒忽的一下回過神,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如意姐姐。”
商如意笑道:“中午的時候不是吃過飯了嗎?怎麼還餓成這樣?”
善童兒嘟囔道:“中午只有幹餅,沒有肉。”
聽到這話,衆人都笑了。
說話間,一陣風突然吹來,將那篝火吹得不住搖晃,煙也一下子撲到善童兒臉上,嗆得他直咳嗽,可他也顧不上自己一臉的油煙,只盯着架子上的肉,急忙伸手去擋風,可哪裡擋得住?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過來,墩的一下坐到了上風處。
火焰立刻重新燒了起來。
善童兒欣喜不已,擡頭一看,立刻彎着眼睛笑道:“七哥!”
那跟山一般坐下來,將風完全擋住的不是別人,正是申屠泰。只見他笑眯眯的對着宇文曄和商如意拱手行了個禮,然後就笑道:“老九,你現在不吃素了?”
善童兒急忙擺擺手:“不吃啦不吃啦。”
“爲什麼?”
“再吃素,就打不過那個薛獻啦。”
一聽這話,申屠泰立刻仰面發出了霹靂一般震耳欲聾的笑聲。
他那笑聲雖然震得人耳朵疼,但笑聲就是笑聲,本身愉悅的東西總是也能給旁人帶來愉悅,所以,商如意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起來,她第一次在偃月城見到這個人的時候,也是在夜晚,月色下,只覺得這個人長得像頭老虎,說話又像打雷,再加上威名在外,不由得就對申屠泰產生了一點“這個人肯定不好相處”的印象;可這半個月的時間相處下來,卻發現這個人竟然很和善,性情爽朗,時常逗善童兒這個小孩子開心,甚至比之前跟過他,不苟言笑的聶衝還好相處些。
商如意一邊笑着,一邊又看了旁邊的宇文曄一眼。
他雖然也抿着嘴角,但並沒有太多的笑容,商如意也發現,從離開扶風往大興走的這一路上,他的話就變少了,好幾次,騎在馬背上,也似在凝神思索着什麼。
離大興城越近,他的神情越凝重。
這時善童兒又道:“七哥,還是你厲害,我之前還想跟宇文二哥一起把那個薛獻打下來,都沒能成,你一來,你倆就把他制住了。對了,這些日子你們去哪裡啦?”
申屠泰擡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面,一雙冷峻的眼睛被搖曳的火光映照得更加深邃的宇文曄,笑了笑,然後說道:“你們走了之後,我們又在偃月城停留了一段時間。”
“爲什麼?”
“我們想看看,王崗寨之後——還會如何?”
一聽到這個,善童兒大大的眼睛裡露出了一絲有些茫然,但茫然中又透着一點難過的神情。他輕聲道:“那,寨子裡後來,怎麼樣了?”
“在那之後,寨子裡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
“蕭元邃帶了剩下的,還願意跟他的人,全部去了東都,只留下少部分人還守在那裡。但,沒了主事的,連糧食也沒剩多少——王崗寨,其實已經散了。”
說到最後兩個字,他粗壯又響亮的聲音,也變得低沉,最後化作一聲嘆息。
而聽到這話,商如意也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說起來,王崗寨也曾經是讓朝廷非常頭疼的一個叛軍勢力,甚至一度佔領興洛倉,聲勢浩大直逼東都,卻沒想到,只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落得如今的下場。
更讓她有些心情複雜的是,這種分崩離析,不是在王取易的手中,而是在蕭元邃的手中。
說起來,他本是個才能出衆,能謀善斷的人,卻沒能領導王崗寨走向壯大,反倒讓這個原本聲勢浩大的軍寨在他的手中分崩離析了,哪怕曾經爲敵,也不由得讓人扼腕嘆息。
商如意更是喃喃道:“怎麼是在他手上給毀了呢。”
周圍雖然人聲嘈雜,但因爲這個篝火邊的人耳力都不錯,加上也離得近,大家都聽到了。申屠泰聞言,立刻笑了笑:“難道,不是因爲二公子出手嗎?”
宇文曄的眼底劃過了一抹精光。
商如意也下意識的看向他。
而宇文曄沉默了半晌,拿起一根枯柴撥了撥火堆,讓篝火更旺了一些,那火焰映在他眼中,彷彿也有什麼東西在沸騰,可他開口的時候,聲音卻冷靜得像是凝結了霜:“王崗寨有此結局,跟我的關係其實不大。”
“……!?”
一聽這話,衆人都有些愕然的看向他。
不僅圍在眼前這堆篝火邊的人,連旁邊的穆先程橋,和其他的一些士兵聽到這話,也都紛紛露出了詫異的眼神。
王崗寨,不就是在他一人一刀的攻打下,分崩離析的嗎?
爲什麼他反倒說,跟他的關係不大?
對着衆人疑惑的眼神,宇文曄淡淡道:“王崗寨的確是在我攻打之後開始潰散的,但,我的攻打,並不是王崗寨潰散的原因。”
“……”
“換句話說,我不去打,或者,打的人不是我,王崗寨也遲早會散。”
“……”
“又或者說,若不是因爲王崗寨先發生了一件事,我也不會在那個時候帶着一把刀就上王崗寨。”
聽到這話,衆人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些。
申屠泰皺着濃黑的眉毛想了一下,道:“你是說,蕭元邃殺大當家?”
宇文曄平靜的點點頭。
他道:“王取易,才能不如蕭元邃,智謀不如蕭元邃,應該說,他很多地方都不如蕭元邃,但他作對了,也只做錯了一件事——就是收留蕭元邃。”
“……”
“也就是這件事,註定了蕭元邃在殺了他之後,王崗寨一定會分崩離析。”
聽到這裡,申屠泰和善童兒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
都默默的點了點頭。
其實在很多事情上,他們未必認同王取易的做法,可是,這個人的義氣,的確是王崗寨能夠聚集他們這些人的原因;而蕭元邃,也是在最狼狽不堪的時候被他收留的,最終,卻恩將仇報。
只這一件事,就令王崗寨上下都難以接受。
宇文曄又道:“這個世上,有些事情是無解的——若不做,就得死;若做了,就會在信念上一敗塗地,受天下人唾棄。”
“……”
“比如,兄弟鬩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