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代俊良,這個時候房中幾乎所有人都被宇文曄這超乎常人的強悍意志力所震懾,尤其站在屋子一角的聶衝,更是神情凝重的看着他,若有所思——
難怪,蕭元邃那樣的人,都會以他爲畢生大敵。
而申屠泰,更是還沒見到他,便決定讓自己手下的人跟隨他。
宇文曄,果然不是常人。
眼前這中原逐鹿,羣雄紛爭的亂世不知會持續多久,但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定會有人結束眼前的亂局,開創一個新的局面,但結束眼前這分裂局面的人,是誰呢?
會是,眼前這個男人嗎?
就在衆人都震嘆不已的時候,宇文曄又輕聲道:“雖然下了雨,可能會影響這件事,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去把你們該做的做了。這幾日,軍中的操練也不可鬆懈。”
一聽這話,代俊良又感覺全身充滿了信心和力量,立刻說道:“是!”
說完,便轉身下去了。
等到他一走,房中的人雖然都還想留下來陪陪宇文曄,尤其是穆先他們幾個親隨,但也看出宇文曄在說完這些話後神情倦怠,顯然元氣還沒恢復,需要靜養。
於是,穆先上前道:“將軍,我們就先退下了。”
宇文曄只淡淡的點了點頭。
倒是剛剛纔衝進來,一身雨滴幾乎把牀邊的地板都淋溼了的善童兒不願走,眼巴巴的望着宇文曄:“宇文二哥,我留下來陪着你好不好?你好不容易醒過來,我太高興啦!”
宇文曄看了他一眼,雖然沒什麼力氣,還是忍不住抿了一下脣角。
一旁的聶衝上前牽住他:“九——善童兒,將軍醒來,軍中慶祝,聽說殺了一頭豬。”
善童兒一聽,眼睛都亮了:“真的麼?!”
聶衝認真的點點頭。
善童兒頓時有些猶豫了起來,想了想軍中的那頭豬,又看了看眼前虛弱的宇文二哥,正不知該如何選擇的時候,還是圖舍兒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將軍就在這裡,你隨時都能來看;那豬你不去吃,別人就搶走啦!”
一聽這話,善童兒下定決心,擡頭對宇文曄道:“二哥,我晚點再來看你。”
說完,便跟着聶沖走了出去。
看着他堅定的背影,宇文曄既鬆了口氣,又彷彿有些好氣,半晌,喃喃道:“二哥哪有豬重要。”
聽到這話,衆人要笑又不好笑,只能憋着,紛紛退出這個房間。
不一會兒,人都走光了。
房間裡只剩下兩個人。
商如意一直坐在他的身後,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這個時候人走了,她反倒輕輕的放開他,拿了幾個枕頭來墊在他的背後讓他坐好,然後坐到他的面前。
輕聲道:“現在,如何?”
宇文曄擡眼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又道:“還餓嗎?還是渴?”
“……”
“這些日子,你一直昏睡不醒,只能給你喂一些稀粥和清湯,你可定很餓吧。”
“……”
“我讓廚房再——”
她絮絮叨叨不停的說着,神情也很平靜,好像是真心實意在擔心着眼前的人餓不餓,渴不渴,又殷切周到的爲他安排下一切。但那絮叨的話語越說,聲音越低沉,甚至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已經染上了淚意的酸澀,沙啞得語不成聲。
但宇文曄,一個字都沒應她,就只是靜靜的看着她,彷彿在等待着什麼。
商如意一下子低下頭去。
宇文曄看着她,這個時候像是也輕嘆了口氣。
然後道:“現在,可以哭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吧嗒一聲。
一滴還帶着滾燙體溫的淚,一下子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宇文曄的心,彷彿也跟着那一點細不可聞的聲音一顫,可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緊接着,又是幾滴接連落下。不一會兒,便濡溼了他的手掌,更浸透了衣衫,讓他的身上也感到了淚水帶來的酸澀和戰慄。
眼前的小女子,已經淚流滿面。
她咬着下脣,像是還極力在剋制自己,沒有發出嗚咽聲和哭泣聲,可越是這樣,眼淚越是不受控制的迎來了另一波的洶涌,她用力的低着頭,想要掩飾自己這一刻的脆弱,可瘦削的,不住顫抖的肩膀,卻將她這些日子強忍下來的委屈和恐懼在這一刻全然暴露了出來。
他們兩,並不是第一次分別,也不是第一次,面臨生死相離。
卻是第一次,她那麼清楚的明白自己的恐懼。
她害怕失去這個男人,哪怕表面上平靜無波,甚至能冷靜的處理這些日子所面臨的一切的困難,可沒有人知道,在她平靜的表面下,是多深重的恐懼。
這個男人,明明與她的前半生毫不相干,卻偏偏,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便被他主導了自己的喜怒哀樂,她甚至不敢想,如果他醒不來……會怎樣。
如果自己失去他……會怎樣。
甚至於,他已經醒來,脫離了危險,可那樣的念頭只是一出現,仍然能夠讓她恐懼得說不出話來,只有眼淚能傾瀉這一刻的心情。
於是,她哭得更厲害了。
而看着這樣的商如意,宇文曄的眉心也蹙得更緊了。
但他並不是厭惡。
而是生氣。
因爲他突然發現,過了那麼久,再面對這個小女子的眼淚的時候,他竟仍然只能無措。
眼看着她的眼淚逐漸氾濫,落下的淚珠已經潤溼了他身上大片的衣襟,那溼冷的感覺更是浸透到了心裡,令他原本就虛弱的心跳更加不堪重負,可他卻好像什麼都做不了。
此刻的他,甚至沒有力氣像上一次那樣去擁抱她。
宇文曄咬了咬牙。
沉默半晌,他啞聲道:“商如意。”
“……”
“你過來。”
“……!”
商如意瘦削的肩膀又是微微一顫,擡起頭來,淚眼朦朧的看向眼前這個靜默不動的男子,雖然視線被淚水所盈一片模糊,但她好像也讀懂了這一刻他心中的壓抑與痛。
於是,慢慢的,她傾身向前,靠進了他懷裡。
然後感到一隻虛弱,卻溫熱的大手,慢慢的擡起,撫上她的後背,將她輕輕的,攬進自己的懷中。
眼淚,再度氾濫。
當驚雷又一次震盪大地,幾乎要將整個天地翻覆的時候,一聲低啞的嗚咽,帶着無限的委屈和辛酸,在宇文曄的懷中響起,而最後,又漸漸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