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但她什麼都沒說,只靜靜的低垂下眼瞼,長長的睫羽覆在眼瞳上,讓人看不清此刻她到底是如表面那樣的平靜,還是已經在內裡天地翻覆。
而聽到這話,在場的人心中都不免感慨。
代俊良立刻道:“多虧大將軍之前留下的軍令,雖然有些波折,但扶風固守無礙,只望大將軍好生休養,待到病體康復,接下來我們——”
話說到這裡,他的聲音突然一頓,下意識的回頭跟殷長嶽對視了一眼。雖然沉浸在宇文曄終於清醒過來的狂喜中,但他們顯然沒有忘記,宇文曄在清醒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主動出擊!
他甚至在還沒有多餘力氣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回答了他們三個人都糾結不已的問題。
想到這裡,殷長嶽小心的看着宇文曄:“大將軍……”
宇文曄沒有立刻說什麼,而是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見他這樣,衆人頓時都屏住呼吸,面面相覷,只當他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怕是還沒完全恢復,就被衆人七嘴八舌的吵嚷了半天,恐怕此刻又倦了,需要再休息。殷長嶽想了想,對着商如意輕聲道:“夫人,我等就不打擾將軍休息,先退下了。”
說着,便欠身準備離開。
周圍衆人見此情形,也都小心的準備往外走去。
可就在這時,卻聽見商如意輕聲道:“你們都不要走。”
“……?”
衆人一愣,都回頭看向她。
只見她坐在牀頭,仍舊讓已經閉上雙眼,似乎又睡着了的宇文曄靠坐在她的身上,卻並沒有讓他躺下去休息的意思。衆人都有些疑惑不解——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讓還沒恢復元氣的大將軍好生休息養足精神纔是嗎?她卻讓大家留下來,這是何故?
就在衆人不知到底該走該留,正遲疑的時候,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回頭一看,只見全身被雨淋溼的善童兒像一頭小牛犢一樣衝進來,一臉驚喜的說道:“宇文二哥醒了嗎?!”
旁邊的聶沖和程橋等人急忙對着他比手勢讓他安靜。
善童兒不明所以,還高高興興的說道:“我剛剛在外面就聽說二哥醒了,真是太好啦,壞人被帶走,二哥又醒了,我們總算——”
就在他手舞足蹈,幾乎要跳起來的時候,一直閉着雙眼,彷彿已經又睡過去的宇文曄睜開眼睛,眼神比之前又更明亮,也更清醒了幾分。
他道:“代俊良。”
善童兒下意識的閉上了嘴。
一旁的代俊良聞言愣了一下,但立刻上前:“大將軍有何吩咐?”
“你剛剛說,昨日一戰,俘虜隴西軍四千餘人?”
“是。”
“立刻下去,將其中隊正、夥長提出拷問,弄清楚薛獻軍中糧草所在。”
一聽這話,在場所有人立刻提起一口氣。
剛剛,所有人都還沉浸在他病癒清醒的狂喜中而不能自已,可虛弱得幾乎口不能言的宇文曄卻已經開始考慮戰事,此刻,他甚至直接下達軍令了。
但這,是不是有些太勉強了?
代俊良先是吃了一驚,又想了想,有些遲疑的道:“大將軍是要——”
宇文曄又輕喘了口氣,然後低聲道:“主動出擊。”
“……”
“我剛剛的話,並不是妄言。”
“……”
“薛獻大敗,而且是在……在我沒有出戰的情況下……大敗,此刻,不僅他軍中將士會士氣低落,他本人……也一定會意志消沉,這,這是戰勝他的最好機會,千載難逢!”
代俊良想了想,又道:“可是,就算我們想戰,薛獻也未必會出戰了。”
“……”
“剛剛末將還沒把話說完,除了清掃戰場之外,末將也派人渡河探清西岸的情況。探子回報,前夜大敗之後,薛獻立刻將他們的軍營往後挪了五里,顯然是提防我方出兵突襲。”
一聽這話,穆先和程橋等人對視了一眼,都露出凝重的神情。
要知道,把軍營往後撤,基本上就是短期內不會再進攻,更不會輕易出戰的表現。
這說來,他們現在真的攻守易型了。
可這樣一來——
這時,宇文曄又閉上雙眼,但這一回衆人都知道,他是在養精神,攢力氣,於是大家都不再開口,也沒人離開,只靜靜地看着他。果然,又過了一會兒,宇文曄再度睜開雙眼,慢慢道:“我說,主動出擊——是他們,主動出擊。”
“……?!”
衆人大吃一驚!
薛獻,主動出擊?
這怎麼可能?他剛剛經歷大敗,將軍營都往後撤了,又怎麼可能主動出擊?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只扶着他的胳膊讓他靠坐得舒服的商如意眉心緊蹙,低下頭看着他,輕聲道:“所以,你要拷問出糧草的下落?”
“……!?”
聽到這句話,衆人又是一驚。
但隨即,所有人都有些明白過來了,宇文曄讓他們拷問昨夜俘虜的隊正、夥長,弄清隴西軍糧草所在,自然不是隻爲了知道那麼簡單。
他是要從對方的糧草下手,也就是最簡單的,火燒糧草!
薛獻部遠道而來,最大的問題一定是糧草,這也是宇文曄在病倒昏迷之前叮囑他們一定要堅城固守的原因,而現在,對方已經經歷大敗,士氣低落,如果在這個時候燒了他們的糧草——
這個時候,一旁的代俊良也終於有些回過神來。
他沉聲道:“將軍的意思是,我們要趁着這個機會毀掉他們的糧草,只要沒了糧草,薛獻剩下的二十萬人馬就會恐慌,大亂。”
“……”
“到那個時候,他的眼前就只有一個選擇,速戰速決!”
“……”
“這樣,就能逼他主動出擊了!”
坐在牀邊的商如意低頭,神情凝重的看着宇文曄。
難怪,他剛剛醒來的第三句話,是讓所有人都感到有些莫名的嘆息——怎麼會下雨的。因爲下雨,會影響他火燒糧草的時間!
而那個時候,他纔剛剛清醒,甚至連睜開眼睛都費力。
這一刻,衆人看向宇文曄,目光已經不再是驚喜和欣慰,哪怕此刻他仍然虛弱,氣息奄奄,只能靠坐在女人的懷裡才能支撐起身子面對他們,可是,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卻彷彿比之前在戰場上殺敵的時候更加驍勇,更加雄姿英發。
竟然能在清醒的片刻,就定下對敵之策!
一個人,怎麼能強悍到這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