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頭一回踏入四皇子府。
孟茹涵的陪嫁丫鬟攬香親自在外頭迎接錦瀾,坐在特地備好的軟轎中,錦瀾略略將四皇子府沿途的景緻打量了一番,雖說四皇子並不十分得聖心,但府邸的佈局建造仍舊富麗輝煌,處處彰顯皇家氣派,即便是本家的汝南侯府也不及一半。
軟轎進入了孟茹涵的院子,這是除了主院外最大的院子,顯然四皇子對孟家這樁婚事還是頗爲在意的。
守在廊下的濱芹一看到轎子,立即便往屋裡傳了聲,“錦瀾姑娘來了。”
孟茹涵如今髮絲盡數盤起,做婦人打扮,梳了個飛仙髻,穿着一襲蜀錦金絲牡丹花紋對襟夾襖,搭着蘭色挑線裙,微微露出半雙小巧的月白色乳煙緞攢珠繡鞋,精緻的鞋面上還各綴着一顆拇指大小的南珠,一身華貴高雅,容貌嬌豔依舊,眉宇間染着幾分柔媚風情。
攬香引着錦瀾直徑往裡間去,看見孟茹涵,她心裡猶豫了下,還是往前兩步屈膝一禮,“民女葉錦瀾見過......”
“瀾妹妹這是做什麼?”孟茹涵忙上前穩穩的扶住錦瀾福了一半的身子,“你我本是姐妹,不必如此生疏。”
錦瀾苦笑,“可如今姐姐的身份不同,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少。”說罷堅持行完禮,但嘴上沒有將側妃這兩個說出口。
她曉得,這對孟茹涵來說,仍是個不小的打擊。
孟茹涵無奈,只得任錦瀾福了福身,待她一站直身便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在紫檀木牡丹雕花嵌玉石貴妃軟榻上,佯裝埋怨道:“當初說好了來看我,這麼久也沒聽到個聲兒,若不是我下帖子請你,怕是你一輩子都不登我這門。”
這番熟悉的嬌嗔,將錦瀾心底生出的隔閡徹底消了去,她眼波輕轉,嘴角不由一翹,“瞧姐姐說的,我這不是怕攪了姐姐的好日子。”
“好哇!死丫頭,今兒居然敢拿我玩笑。”孟茹涵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嫣紅,故意鼓了鼓腮幫瞪起眼,伸手便撓錦瀾腰肢上的癢肉,邊撓嘴裡還邊笑罵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還敢不敢...”
錦瀾邊笑邊躲,還時不時告饒兩句,兩人頓時鬧作一團,有些似當年在揚州孟府那般無拘無束。
屋裡的丫鬟全都打發了,只留下攬香和濱芹在邊上伺候着,看着嬉鬧的兩人,也不由捂嘴輕笑,可眼圈卻微微泛起了紅。
鬧了一會兒,錦瀾頭上的簪子歪了,孟茹涵發間的珠花也斜了,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撲哧一聲笑出聲,然後伸手替對方整了整頭上的髮飾。
孟茹涵看了眼錦瀾頭上的金玉蘭花長簪,將頭微微一側,也把插在後頭那支一模一樣的露出來,“我曉得你定會帶這支簪子。”
錦瀾將耳旁略微凌亂的碎髮撫到耳後,眸光輕閃了下,“我從未忘記姐姐。”雖不常提及,可始終在心裡牽掛着。
孟茹涵端起茶盅輕啜了口,柔聲問道:“你同姨母在府裡頭可還好?”
“自然是好的。”錦瀾含笑點了點頭,又稍稍提了下沈家的事宜。
“如此,姨母也算苦盡甘來。”孟茹涵輕輕的嘆了口氣,從小到大,每次見着沈氏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摸樣,雖然秦氏不曾同她細說,可她卻也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後來同錦瀾親近,看出的事情便更多了,只可惜她始終是個外人,又同錦瀾年紀差不多,即便有心幫忙也無從下手。
如今她進了四皇子府,總算是能幫錦瀾撐腰了,沒想她們也熬出了頭。
真真是造化弄人。
錦瀾不願提及這些不堪的往事,便岔開話道:“今兒個就別說我了,且說說姐姐,四皇子...待姐姐還好吧?”
提及四皇子,孟茹涵妍麗的臉頰霎時飛上一抹霞光,襯得她愈發的嬌豔動人,嘴角噙着的甜笑不必說也知道,定是極好的。
她羞紅着臉,小巧的下頜半斂,聲如細絲,“好端端的,說這個做什麼?”
見狀,錦瀾一直提着的心才緩緩落地,也是,四皇子那樣一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孟茹涵情竇初開亦是正常的,有了這段情,許是能讓她忘掉一些被迫出嫁的痛苦。
對上錦瀾笑意盈盈的眼眸,孟茹涵又羞又臊,趕緊東拉西扯轉移話題。
正當兩人說到興濃時,突然聽見外面有人道:“四殿下回來了。”
錦瀾眼皮子重重一跳,四皇子回來了?她飛快的擡頭環視一圈,屋裡也沒有屏風能遮擋,怕是不可避免要同四皇子碰上了。
孟茹涵顯然沒想到四皇子居然會在這時候回府,怔了下又看了眼面色含憂的錦瀾,輕聲勸道:“不打緊,殿下曉得今兒個我邀你過府小聚,不會多說什麼。”
門簾已經被人從外頭高高打起,這會兒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錦瀾只得點點頭,趕緊讓到一旁,心裡祈禱着四皇子只是來打個轉兒,最好別看到她。
錦瀾思量間,四皇子已經走了進來。
攬香和濱芹趕緊雙膝跪地請安,孟茹涵迎上前,深深的福下身行禮,“殿下。”
四皇子嘴角輕抿,溫和的道:“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孟茹涵盈盈起身,聰明的不問四皇子爲何這般早回府,而是笑着將錦瀾拉過來,“殿下,這便是臣妾所說親如姐妹的姑娘。”
錦瀾無法,只得硬着頭皮上前行跪拜禮,“民女葉氏錦瀾見過四殿下。”
四皇子看着垂着頭,低眉順目的錦瀾,似是想到了什麼,眼底深處不知不覺地流露出一絲莫名的光芒,聲音輕柔醇和,“快起來吧。”
“謝四殿下。”錦瀾忙起身退到一旁,從頭到尾都不曾將頭擡起半分,似乎對這位四皇子十分畏懼。
四皇子穿着一身雪青色錦袍,袖口處鑲繡金線雲紋,腰間祥雲錦帶,掛着一枚羊脂白玉玲瓏腰佩,一泓清泉般的眼眸映着袍子上的顏色,宛如雨過天青般的晴空,清澈明淨,深深的將那抹嬌小纖細的身影嵌入眸底深處。
孟茹涵歡悅的同四皇子輕聲說着話,只是說了半天也不見他有反應,不禁疑惑的望着他,“殿下?”
“嗯。”四皇子瞬間就回了神,收回投向錦瀾的目光,看了眼孟茹涵滿是不解的小臉,溫聲道:“我還有些事,晚膳便擺在這兒吧。”說罷又掃了下一旁垂着頭的錦瀾,轉身便往外走。
孟茹涵想留下四皇子,不過脣角微啓,又抿住了,四皇子性子雖溫和,卻極不喜歡旁人干涉他的事。
可他方纔看錦瀾的眼神......
孟茹涵望了下四皇子漸行漸遠的背影,又回頭瞥了眼一直未曾擡頭的錦瀾,暗暗說服自己,方纔是她看錯了。
怔了一會兒,孟茹涵才壓下心裡的異常,重新露出笑容。
只是錦瀾被四皇子這麼一嚇,孟茹涵又藏着心事,自然就不比方纔那般融洽了,略略坐了一會兒,錦瀾便尋了個藉口打道回府,連午膳都沒有留在四皇子府用。
孟茹涵稍挽留了下,也不堅持,親自將錦瀾送到二門外,又約了新的日子,才目送葉府的馬車離去。
“主子,您不是備了午膳,準備留錦瀾姑娘用膳麼?”攬香有些摸不着頭腦,明明方纔還好好的,怎的四皇子一來,便成了這般場面。
孟茹涵漠然的掃了攬香一眼,目光隱隱含着冷厲。
攬香面色一白,趕緊跪在地上,“奴婢多嘴,求主子開恩。”
濱芹在邊上看着也是一顫,可又不敢求情,自打姑娘嫁入四皇子府,性子就變了,最討厭求情這一套,一旦她爲攬香求情,不但攬香遭殃,就連她自個兒也討不了好。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攬香身子搖搖欲墜之時,孟茹涵才淡淡的說了句:“起來吧,下不爲例。”
攬香大喜,顧不得膝蓋處的痠疼,磕頭謝恩後便踉蹌起身退到一旁。
孟茹涵看也不看她一眼,端坐在軟榻上,腦海中不斷閃現出方纔的場景,方纔殿下看向錦瀾妹妹的眼神,分明就是......
越想越是心煩意亂,鬼使神差下她突然做了個決定,“濱芹,將新出鍋的吉祥如意卷端一碟過來,我要親自送去書房給殿下嚐嚐。”
四皇子如今尚未迎娶正妃,連侍妾都極少,平日回府不是在她院子裡便是在書房,這些習慣與細節孟茹涵都牢牢記在心中。
濱芹趕緊應聲而去。
少頃,重新裝扮一新的孟茹涵,帶着手提楠木嵌螺鈿雕花食盒的濱芹,款款往書房而去,她身後還跟着五六名名丫鬟,其中並沒有攬香。
書房重地,自然少不了四皇子的心腹小廝把守,不過孟茹涵自嫁進府,從不隨意亂走,每日都安分的呆在自個兒的院子裡,以至於四皇子並未對看守書房的丫鬟小廝下禁令。
守在門前的小廝遠遠瞧見孟茹涵過來,忙上前兩步行禮,“奴才給孟側妃請安。”
孟茹涵曉得這些都是四皇子看重的人,便柔聲道:“起來吧。”然後又接着問:“殿下可在書房中?”
那小廝起身後便退到一旁,恭敬的回道:“回孟側妃話,殿下並不在書房。”
“不在?”孟茹涵皺了皺眉,四皇子若不在書房,還會去哪兒?
“是,殿下吩咐有事出去一趟,說是片刻便回。”守門的小廝還以爲孟茹涵尋四皇子有急事,便如實答道。
畢竟自從大婚後,四皇子夜夜歇在孟側妃屋內,看起來是十分喜愛這位孟側妃,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自然也會生出一絲巴結討好的心思。
孟茹涵聽了這番話,稍稍思忖片刻,便笑道:“如此,我便在書房中等殿下回來。”
守門的小廝趕緊打開門,好讓孟茹涵進屋。
這是孟茹涵第一次踏進四皇子的書房,只見裡頭的寬敞絲毫不必她的正房小,分裡外兩間,外間擺着三四個紫檀木書架,上頭滿滿當當都是各種珍貴的文本書籍,還有不少是孤本遺珍。
書架環繞在中間的是一張同爲紫檀雕花書案,上頭的文房四寶排列整齊,掛在筆架上的狼毫墨跡未乾,屋子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顯然,四皇子剛離去不久。
孟茹涵掃了略略掃了一遍,便往裡間走去,只是剛撩起碧玉垂珠簾,掛在牆上的一副畫便落入了她的眼簾。
孟茹涵的臉色霎時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