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最疼愛的幼弟,當初的九皇子,如今的九王爺。
倘若他真是這般尊貴的身份,那她......
錦瀾睜開眼,無聲的嘆了口氣,心裡如吃了黃連般,異常苦澀。
沈氏一直都注意着錦瀾的動靜,這會兒看她小臉上滿是悵然,不由問道:“瀾兒,怎麼了?”
錦瀾猛地回了神,對上沈氏關切的目光,勉強抿嘴一笑,“沒事。”
沈氏哪還不曉得自家女兒的心思,雖然方纔在鶴歸園她聽到的不多,但也明白定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否則向來嚴謹的父親也不會發那麼大的火氣。
她將錦瀾攬入懷中,柔聲勸道:“你外祖父的脾氣便是這般,莫要往心裡去。”
錦瀾不知該如何向沈氏解釋,便點頭應道:“嗯。”
這些事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猜測,或許並不是這般。
無論怎樣,他早晚會向她坦白。
錦瀾再度合上眼,車廂裡一下便靜了下來,搖搖晃晃的駛回了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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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一行,讓葉老太太和葉霖對沈氏的態度陡然轉變,葉霖一連好幾日想歇在沈氏屋裡,卻被沈氏以身子不適爲由,打發了過去。
錦瀾仍舊同往常一般,除了晨昏定省便是關在小書房裡抄錄經書,好似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
唯有近身伺候的唐嬤嬤才知道,姑娘時常會在小書房裡頭愣愣出神。
當汝南侯府第二張帖子送到錦瀾面前時,她已經沒有理由再度推脫,不過,她心裡也不準備回絕。
翌日清早,錦瀾便起身,梳洗過後便由着唐嬤嬤和挽菊碧荷幾人折騰了一番,才登上馬車往汝南侯府去。
這次老祖宗請的人不多,除了錦瀾外,便只有竹堂的葉錦玉,菊堂的三姑娘葉錦玥,均是旁支嫡出的姑娘。
錦瀾到時,葉錦昱和葉錦玥已經環繞在老祖宗身旁,當然,還有絕對少不了的本家七姑娘葉錦嫣。
一見到錦瀾的身影,葉錦嫣立即不削的嗤了一聲,陰陽怪氣的道:“喲,快瞧瞧是誰來了?我還以爲某些人這會兒不知是磕着還是碰着了,出不了府,見不得人呢!”最後那句咬音極重。
錦瀾懶得同她計較,上前恭敬的給老祖宗陳氏行了一禮,脆聲道:“錦瀾給老祖宗請安,前些時日身子不爭氣,有負老祖宗的邀約,錦瀾心中不勝惶恐。”
陳氏見到錦瀾,雙眼不由一亮,笑眯眯的擡手虛扶道:“快起來,你身子單薄,京城又不似揚州那般氣候宜人,水土不服亦是常有的事。”
上回葉錦薇和葉錦嫺過府做客,葉老太太事先敲打了好幾回,不許將府中的事透漏出去,只說錦瀾初到京城水土不服傷了身子。
在葉老太太的厲色下,葉錦薇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得強行忍着,替錦瀾遮掩過去。
葉錦嫣見陳氏待錦瀾這般和藹可親,心裡頓時便覺得不舒服,張口就要諷刺幾句,可被葉錦玉將話堵在了嘴裡。
“許久不見錦瀾妹妹,倒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愈發楚楚動人了。”葉錦玉含笑起身,上前拉住錦瀾的手上下打量了兩眼,便轉過頭對陳氏笑道:“老祖宗您瞧,我說的可對?”
錦瀾今兒個這份裝扮,可是唐嬤嬤幾人狠下了一番功夫纔有的成果。
桃紅雲錦織團花腰立領長襖,領口袖口籠了一圈白兔毛皮,襖子上以金線繡着大朵大朵綻放的牡丹,下身搭着月白暗繡雲紋襦裙,梳着芙蓉歸雲髻,發間插着支羊脂玉薄薰芙蓉簪,胸前掛着上回老祖宗送來的賀禮,那枚精緻華貴的赤金蓮紋瓔珞,腰間的蘭色如意絲絛上掛着一枚羊脂玉芙蓉壓裙。
整個人宛如一支吐蕊的桃夭,灼灼其華,加上她端莊的舉止,舉手投足間的從容優雅,氣勢竟一點也不輸給郡主教養的葉錦玉。
陳氏心裡自是嘆息,這樣的女兒沒投生在本家裡頭,真真是可惜了,不過她面上絲毫不顯露,仍舊慈愛的笑道:“上回瀾丫頭不過才九歲,如今都十四了,自然大不一樣。”
錦瀾心頭一凜,擡眼便對上陳氏意味深長的目光,當即便笑道:“老祖宗說得是,以錦瀾看來,三位姐姐姿容妍麗,遠勝當年數倍。”
照着上次在府中老太太所言,如今除了她和葉錦嫣外,餘下年齡接近或是已經及笄的姑娘不是出嫁便是定了親,這會兒老祖宗又特意提及她的年歲,只怕心裡又起了什麼盤算。
不過,如今同她有過一絲瓜葛的四皇子已經娶了側妃,正妃她怕是還不夠格,往後再多仔細些,加上沈家的勢頭,應該不會讓老祖宗輕易算計了去。
正如錦瀾所想,陳氏目前忌憚沈家,也摸不着皇上的心思,因而心裡頭有什麼算計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次過府請安,除了葉錦嫣和也錦玥時不時譏諷兩句,竟異常順利,用過午膳後,錦瀾便同陳氏告退,乘着馬車回了葉府。
眼看着錦瀾平平安安的回來,沈氏繃了一早上的心才送算鬆了口氣,摟着錦瀾叮嚀了幾句,又趕着看賬本處理府中瑣事。
一晃眼又是大半個月,京中的氣候逐漸暖和起來,可朝堂上的局勢卻日漸嚴峻。
皇上身子已經弱到無法每日正常早朝,就連奏摺都是搬到甘泉殿,交由太子批閱然後再由皇上過目,以二皇子和六皇子爲首的勢力異常活躍,攪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暗流涌動。
不管外頭如何風聲鶴唳,對錦瀾和沈氏來說,這段時日過得異常安心,雖遠不比母女單獨留在在揚州那三年,卻也比剛上京時要好得多。
葉霖和葉老太太待沈氏一日比一日殷勤;寧姨娘好似歇火了般,整日待在攏翠閣裡閉門不出,安心養胎;葉錦薇則忙着討好老太太,根本沒心思尋錦瀾的麻煩;而原本被罰跪祠堂百日的葉錦嫺堅持了兩天後,便昏倒在祠堂中,被人擡回了輕芷樓,大病一場,至今仍下不了塌。
葉錦嫺到底是葉家的血脈,葉老太太自然不會真的想要她的命,當初也是爲了穩住沈氏才讓她罰跪祠堂百日,如今見到這番形勢,老太太稍加訓斥幾句,往後罰跪的日子就趁勢免了。
沈氏自不會在這點小事上糾纏不清,她最近忙得暈頭轉向,各府邸的邀約帖子如雪片般往怡景園裡送,幸好當初她在揚州同秦氏學過幾分手段,藉着沈葉兩家的名頭,很快便打開了京城貴婦圈,輾轉下雖有幾分吃力,但也收穫頗豐。
今日,沈氏應邀前往靖北侯府做客,錦瀾一早請過安便回了瀾園,這段時日靜心抄經,倒讓她的書法更勝一步,如今一手小楷精淳粹美,遒勁之中不失婉媚,端莊之中不失姿態,就好似她的人一般,亭亭玉立。
“姑娘,表姑娘又差人送東西來了。”沐蘭在小書房外頭喚了一聲,伸手推開門,捧着個雞翅木嵌螺鈿刻紋的匣子進了屋。
錦瀾飛快的將剛沾好筆墨的兔毫移到藍釉描金琺琅掐絲筆洗上,生怕墨汁污了才抄一半的經文。
白皙的柔荑稍稍抖了兩下,待沒有墨汁濺出,她纔將兔毫擱在青花山字形筆架上,開口說道:“拿過來我瞧瞧,彤表姐又送了什麼過來。”
沐蘭將手中的匣子輕輕擱在書案空出的地方,然後小心的打開。
錦瀾擡眼一掃,裡頭似乎是幾本書,待伸手取出一看原是幾本難得的雜書,看着倒能解解悶,也附和沈品彤的性子。
她抿嘴笑笑,繼續往下看,沒想翻到最後,竟然翻出了一本《宣示帖》!
錦瀾目光一凝,頓時有些一不開眼了。
若說小楷字帖裡最出名的莫過鍾繇的《宣示帖》,可《宣示帖》早已成了孤本,沒想到竟會出現在沈家!
以沈品彤的性子,怕是怎麼也不會想出要送自己如此珍貴的字帖,十有八九是沈之逸的傑作。
錦瀾捧着手裡的字帖,眼眸中頓生複雜之色,每回沈品彤送東西過來,裡頭都會夾雜着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東西,不是名家字帖便是各種珍本。
她私底下曾尋沈品彤詢問過,得知是沈之逸添進去的,心裡對這位博纔多學的五表哥難免多了幾分感激。
可如今連《宣示帖》都送過來了,錦瀾登時覺得手中這本價值連城的字帖如燙手山芋,拿着也不是,丟了又不妥。
思忖片刻,她便把其餘幾本雜書放到一旁,單單將字帖放回匣子內,鄭重的交給沐蘭,“你親自跑一趟沈府,把這匣子交還給彤表姐,就說她怕是一時不慎拿錯了東西。”
想了想,她又道:“一會兒你先到屋裡尋唐嬤嬤,讓她將前幾日我新得的那隻綠地粉彩菊石青玉妝盒放進去,一起送給彤表姐,就當做是回禮。”
沐蘭不曉得錦瀾爲何會將東西退回去,但仍點頭應道:“奴婢這就去。”
直到沐蘭的身影消失在門前,錦瀾收回目光,繼續提筆抄經,不過寫的字跡顯然不必前頭的好。
略略抄了一小段,她便心煩意亂的擱下筆,走到窗前望着外頭的碧竹怔怔出神。
沈之逸無論從容貌還是才識,甚至家世,同她都極爲般配,錦瀾心裡也清楚,母親怕是動了心思的,不然也不會三番兩次的在她面前提及沈之逸。
可是......錦瀾擡手小心的將頸子上掛着的玉佩取出來,捧在手心裡垂首細細凝望。
沒人比她更清楚,不知不覺中,她竟牽掛上了那樣一個人。
翌日,輾轉一夜的錦瀾打算到沈家走一趟,可還未出門,便收到了四皇子府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