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下意識擡起雙手一擋,卻覺得右手掌心中劃過一道微弱的涼意,緊接着攥在手裡的玉佩便失了蹤跡!
她又氣又惱,方纔主動將玉佩還他結果不要,這會兒卻故意嚇人搶奪,真真是莫名其妙。
“你......”錦瀾氣鼓鼓的瞪着閻燁,可剛吐出一個字音,就見他雙手微微一動,繼而又如閃電般探到眼前。
她還未來得及做反應,眼前朦朧的視線驀然一清,帶在頭上的幃帽竟然也到了對方手裡。
剎那間,一張佈滿瑰麗紅霞的小臉,毫無保留的映在閻燁如墨般的眸子中。
他狹長的眼眸輕輕一眯,頓了下才將手中的玉佩遞到錦瀾面前,淡淡的道:“帶上。”
錦瀾不曉得這會兒是該哭還是該笑,她不過是好心來還玉,到頭來遭他輕薄還不算,這會兒又改成了強迫。
她本就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閻燁這番舉動倒刺起了那顆倔強的心。
錦瀾抿着嘴,木木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微微揚起的小臉上,澄澈的眼眸中含上一抹隱隱躍動的怒意,似乎在用這種無聲的舉動來控訴對他的不滿。
閻燁臉色當即一暗,眯起的眼眸中冷光輕閃,緊盯着倔強的少女,猶如蓄勢待發的豹。
狹小的巷子裡,外頭的喧譁呼喝似乎越來越遙遠,兩道身影筆直的站着,目光交匯,眼神相溶,彷彿連空氣都凝結了般,唯有偶爾拂過的微風,輕輕揚起幾縷烏濃柔順的青絲。
短短的一瞬,卻讓人感覺好似過了一生那麼漫長。
“莫要我說第四遍。”略帶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已是帶上了一絲警告的意味。
一種沉寒的威壓撲面而來,錦瀾直挺挺的身子輕晃了下,緩緩的軟了下來。
是了,她怎的忘記了,眼前這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說不得一言不合下扭斷她的脖子也是可能的。
錦瀾眼皮子顫了顫,慢慢垂下,目光遊離在他掌心的玉佩上。
那枚墨色的玉佩本身就帶着一根碧綠色的結繩,原本底下還綴着一根同色的穗子,可此時那穗子已被摘下,就連那根對她來說過於長了的結繩也被從中間打上了結釦,
錦瀾一臉不願,卻又不敢過於激怒他,只得軟着聲低低的道:“太顯眼了。”想了想,又不甘心的道:“若不,你將荷包還我。”
閻燁的目光在她窘迫的小臉上打了個轉,又掃了眼左手捏着的荷包,然後一擡手,面無表情的將荷包揣進了懷裡。
錦瀾澄澈的眼眸瞬間染上一層羞憤,那荷包是她親手所繡,又時常帶在身上,已算是貼身之物,被他這樣一揣,若傳出去,豈不是,豈不是污了她的名節?
她剛想不顧一切的開口讓他還回荷包,閻燁緊眯的眸子裡精芒一閃而逝,往前一步擡手就將玉佩的結繩撐開,飛快的套在了她纖細白皙的頸子上。
錦瀾衝到嘴邊的話生生卡住,不敢置信的低頭看向掛在胸前,正散發着光澤的墨色玉佩。
閻燁這下似乎滿意了,臉上的冷意悄然退了幾分,不過語氣仍是淡淡,“往後帶着,不許拿下。”彷彿是命令一般,不容拒絕的語氣。
錦瀾咬了咬嘴脣,沒有吭聲,也不擡頭。
她雖然歷經兩世,不過前世也只是個十六芳齡的豆蔻少女,即便懵懂中初嘗紅鸞心動的滋味,可一切均是發乎情,止乎禮,從來就不曾與一名男子有過這般近的接觸。
若說前面幾次是形勢逼人,迫不得已而爲之,這次卻是確確實實的被輕薄了。
真正讓錦瀾惱怒的並非是閻燁的舉止,而是她心底深處,竟隱隱閃現着一絲雀躍!
不知所措的慌亂和惱赧的情緒充斥在她心中,轉念一想又覺得委屈,眼底頓時酸澀不已,想要強行忍住,可越忍水汽蔓延的速度便越快。
終於,吧嗒一聲,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發紅的眼圈中跌落,墜在腳下冷硬的石板上。
極其細微的水滴聲,混在人來人往的喧譁與吆喝聲中,根本聽不到一丁點兒聲響,可偏偏卻似落在他耳旁一般,瞬間便讓那雙好不容易放平的眸子再度眯起。
閻燁見她垂着頭,肩膀卻輕輕的顫抖,眉頭不由一蹙,“哭什麼?”
渾厚中略帶一絲沙啞又經過刻意壓低的嗓音,聽上去有些冷厲,不似關心,反倒像嫌厭。
錦瀾哽了下,眼淚吧嗒吧嗒的,反而落得更兇了,可嘴上卻強撐着,“誰哭了?”
哽咽的語調讓閻燁平板的面容微動,心裡莫名一堵,還未容他仔細思忖,嘴裡卻已輕輕的出了聲:“我錯了。”
短短的三個字,隱含着連他也無法察覺的無奈與疼惜。
錦瀾一怔,沒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認錯,下意識便擡起頭望去,淚眼迷濛中對上那雙泛起點點漣漪的眸,整個人不知不覺僵住了。
看着她掛着淚痕的小臉,閻燁眉頭一皺,伸手朝她臉上探去。
錦瀾朦朧中看見他的手伸來,側過頭往一旁躲。
兩人一探一避下,錦瀾反而被逼到了牆角。
眼看着躲不開,一時惱怒之下,她瞪着眼低吼道:“莫要碰我!”
寬厚的大手在空中猛然一滯,閻燁看着錦瀾抗拒的模樣,又掃了眼停在半空中的手,眼眸中閃過一絲茫然,頓了會兒,那隻即將觸碰到她臉頰的手才緩緩地縮了回去。
錦瀾擡起手飛快的抹了下臉上的淚痕,吸了吸鼻子,顧不上討要荷包和幃帽,也不再看他一眼,轉身就往外走。
她無法再停留,那道低沉的嗓音,雖無半點溫柔,可聽入耳中卻直叫她心頭一陣慌蹦亂跳。
那抹好似落荒而逃的身影,看在閻燁眼中,彷彿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鹿,已經慌不擇路般要逃離他的身旁。
“錦瀾。”
與外頭明媚的陽光還差半步之遙,錦瀾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的叫喚,不帶感情,沒有波動,偏生讓停住了即將邁出的步子。
她順着聲音,側頭回望仍站在原地的身影,閻燁的面容籠罩在陰影中,輪廓的線條頓時顯得柔和起來,整個人看上去也不似方纔那麼冷冽。
這是錦瀾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自他口中喚出,不是生疏的“葉二姑娘”,也不是和母親一般親暱的“瀾兒”,而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錦瀾。
可如此,她的心卻莫名的靜了下來。
閻燁擡眼看着纔剛及他胸膛高的人兒,陽光斜斜的自她身後射來,將那嬌小的身子襯得愈發的清晰起來,視線掃過她單薄的肩膀和盈盈一握的細腰,墨色的眸子漸染上一層薄霧。
初見時在靈濟寺廂房裡那急中生智的少女,夜色下那平靜無波,與他淺談交易的少女,孟府品蓮湖中堅毅求生的少女,徐州泌心坊爲僕人挺身而出的少女,從侯府中倉促逃離的少女......
不知不覺中,他心裡竟然已經刻下了這麼多不同的身影。
“你到底想怎樣?”
清脆的聲音宛如金玉輕擊,閻燁眸中的薄霧如潮水般褪去,那嬌小的身影再度映入眼簾。
她,似乎纔是個十歲的幼女。
還太小。
閻燁眸子深處的涌動逐漸平復,他擡腳走到錦瀾面前,將手中的幃帽遞還給她,不過懷中的荷包卻是提都不提一字。
“三年內莫要上京。”
“什麼?”錦瀾剛接過幃帽,還未來得及帶上,就聽見這句讓她心跳漏掉一拍的話,“你怎麼知道?”
他居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她確實不願意上京,可並沒有任何方法阻攔,別說三年,恐怕就連三個月都不行。
閻燁並沒有回答錦瀾的疑問,而是定定的看着她,平靜的說道:“司徒老兒會助你,只是切忌,三年莫要上京!”說罷也不在停留,大步一跨就越過了愣在原地的人兒,在往前走幾步,青色的身影便消失在越來越密集的人羣中。
錦瀾見他就這般走了,也顧不上深究方纔的話,抓着掛在胸前的玉佩想解下,可剛解了一半,耳邊似乎又響起了他冷淡的聲音:
“往後帶着,不許拿下。”
想了想,她便將手放了下來,咬着牙將玉佩往褙子裡一攘,挨着貼身的綾衣放好,然後急忙帶上幃帽,匆匆往聚仙樓奔去。
也不曉得耽擱了多久時間,街道上來看龍舟賽的百姓越來越多,好不容易擠到聚仙樓的大門前,還未站穩,一道人影猛地朝她撲了過來!
“姑娘!”沐蘭在圍着角黍攤子的人羣中來來回回鑽了好幾回,都沒有尋到錦瀾的身影,絕望下已經沒了主意,剛擠出來準備上樓向太太稟報,結果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俏生生的站在大門前,當即就忍不住撲上去哭道:“姑娘,你跑哪兒去了,可嚇死奴婢了!”
看着沐蘭催生淚下的樣子,錦瀾心裡一陣愧疚,“我認錯了方向走反了,人又多所以才耽擱了不少時間,是我不好,沐蘭,你別哭了。”
唐嬤嬤這時候也從攤子裡頭擠了出來,看到錦瀾安然無恙,臉上的焦急才漸漸退了去,快步走過來拉着她仔細打量了幾眼,才沉聲道:“姑娘,在外頭不必府裡,你怎能亂跑?”
察覺出唐嬤嬤的怒氣,錦瀾趕緊垂下頭認錯。
好在大門前人來人往的,唐嬤嬤也不便多說,叨咕了兩句就拉着她的手往裡走去。
剛跨進門檻,錦瀾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然回頭往外望,可除了人來人往的百姓和進進出出的客人,什麼也沒有。
許是今兒個被嚇甚了吧?她自嘲的笑了笑,安靜的跟着唐嬤嬤回了樓上的雅間。
直到主僕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聚仙樓內,瘦西湖畔正對着聚仙樓大門的一顆粗壯的柳樹後,一抹青色的身影疾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