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呼吸猛然一窒,望向窗外的小腦袋霎時縮了回來。
可縮到一半才驀的頓住,她又未曾做虧心事,爲何這般急急躲避?
想着,似要證明自己一般,錦瀾又探出頭朝方纔那人的位置望去,可入目滿是各式各色的衣裳,偏偏少了抹撩人心絃的青色。
他走了。
錦瀾臉上不知不覺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原本撐在下頜處的小手軟軟的垂了下來,無意間卻碰到了一樣微微晃動的東西。
隨手捻起一看,原來是她系在腰間的荷包,這會兒坐着,正巧垂在身畔,裡頭裝着的,是她擔心放在屋裡不安全而特地隨身攜帶的墨色玉佩。
蔥白的指尖隔着荷包輕輕的摩擦着,卻覺得一絲若有似無的暖流正沿着指尖緩緩滲入體內,直奔胸口而去,愈靠近,那比髮絲還要細的潺潺暖流霎時匯成了奔騰的大河。
砰砰直跳的心好似和風熙日裡楊柳搖曳着光影,含着躁動不安的情愫。
這玉佩應該是件異常珍貴的東西吧?錦瀾想,至少惠無方丈的話語和石掌櫃驚愕的神色,均說明了此時裹在這個普通荷包內的玉佩,不是凡品。
必須要還給他!
這念頭一出,便再也壓制不住了。
錦瀾再度探出頭,目光仔細的在人羣中搜尋,突然,就在聚仙樓的拐角處,一抹青色的身影正緩緩走着,跟着人羣隨波逐流。
“母親。”錦瀾突然站起身,指了指窗外,“底下那位老婆婆賣的竹葉角黍似乎很好吃,我且去買幾個來予母親嚐嚐。”
沈氏順着錦瀾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位莫約五六十歲的白髮婦人正在賣角黍,看起來手藝不錯,身旁圍着買角黍的人裡三層外三層的,十分熱鬧。
“你若想吃,讓惠秀下去買......”沈氏話才說一半,就發現坐在桌子對面的錦瀾已經不見了身影,連放在桌上的幃帽也失了蹤跡。
沈氏又氣又好笑,幸好唐嬤嬤和沐蘭都跟下去了,且此時人還不算多,又是在樓下。思忖一番,沈氏也就隨她去了,不過目光時不時掃過那堆買角黍的身影,試圖從裡頭認出女兒嬌小的身影。
錦瀾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做出如此大膽的事,可自從踏出猶豫的第一步,往後就順理成章起來,甚至腳步越來越快。
到最後,她幾乎是一路小跑着下了樓。
“姑娘,慢點兒,仔細腳下,莫要摔跤了!”唐嬤嬤急忙追下去,可她到底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根本比不上錦瀾靈巧的身姿。
沐蘭倒是想快點兒跑,但有唐嬤嬤在前頭堵着,根本快不起來,眼看着錦瀾的身影即將拐出大門,她急得連連催促。
聽到沐蘭急切的聲音,一心追着錦瀾的唐嬤嬤纔回了神,趕緊讓她先下去。可沐蘭跑出去一看,哪還有錦瀾的影子,她頓時便傻了眼。
等唐嬤嬤氣喘吁吁的跟過來,沐蘭已經急出了眼淚,“嬤嬤,這可如何是好?”
唐嬤嬤此時也是慌亂如麻,不過她瞥見那個被人圍得嚴嚴實實的角黍攤子,心裡暫時一定,給沐蘭地了個眼色,“過去看看,說不準姑娘正在給太太買角黍。”
沐蘭正踮着腳尖四處探望,聽見唐嬤嬤這麼一說,便急忙往角黍攤子裡頭鑽。唐嬤嬤站在大門口向四周來回望了好幾遍都沒看見錦瀾的身影,一咬牙,也跟着過去擠人堆了。
錦瀾並不曉得身後發生的事,她一心只想追到那個青色的身影,可沿着方纔在樓上認準的方向跑了好一陣子,始終找不到人。
她的腳步慢慢緩了下來,母親還在聚仙樓等着,若是耽擱得太晚,說不定會被察覺,到時候只怕就圓不過去了。
琢磨片刻,錦瀾只能無奈的放棄,轉身沿着來時的方向返回聚仙樓。
可是沒走兩步,錦瀾突然覺得手肘一緊,接着一股巨大的力氣將她拉到了一道狹小略暗的巷子裡。
她大驚,張口就要叫出聲。
一隻手隔着幃帽那層薄薄的輕紗,準確無誤的捂住了她嬌嫩的小嘴。
陌生的氣息,卻讓錦瀾狂亂的心忽的便定了下來。
因爲掌心中那抹熟悉的溫度。
還有耳邊那平穩用力的心跳聲。
“怎的每次見你,都是這般狼狽的摸樣。”溫厚的嗓音,帶着一絲戲謔卻又隱隱含着笑意。
錦瀾狠狠的翻了個白眼,雖說她一路小跑髮髻難免有些鬆散,可頭上還帶着幃帽,他又如何看得見?
她用力的掰着他的手,但任憑她使出渾身解數,那隻捂着嘴的手依然紋絲不動。
錦瀾覺得委屈,她好心好意來歸還玉佩,爲此還欺騙了母親,而他居然一見面就輕薄她。
真是個可惡的登徒子!
錦瀾心裡惡狠狠的罵着,乾脆連用力掰着那隻手掌的小手也縮了回去。
反正她也掰不動。
沒想到錦瀾的手剛鬆開,捂着她小嘴的手也跟着放了下來。
剛一獲得自由,她便飛快的往前兩步,然後轉過身與他面對面。
仍舊是平凡無奇,絲毫不出彩的面容,可那雙濃的幾欲要滴出墨來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着眼前的人兒。
錦瀾見他就這般肆無忌憚的打量着自己,圓潤的耳垂頓時染上一層淡淡的粉色,原本平靜下來的心猛地又亂了起來。
彷彿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她眼中閃過一絲羞惱,揚起緊攥着荷包的粉拳揮了幾下,低低地吼道:“下次,不許再捂我!”
明明是個風一吹就能吹走的柔弱身子,卻張牙舞爪的,好似一隻野性不除的貓兒。
閻燁深邃的眼眸頓生異彩。
錦瀾本就是衝動下才做出這番舉動,待冷靜下來,耳垂上的粉色愈濃了,只是見面前的人不支聲,便大膽的擡起頭朝他望去。
這一看,卻讓她不由怔住。
這條小巷子顯然只是一條過道,左右兩旁均聳立高大的房屋,因此大部分地兒照不到陽光才顯得陰暗。
不過閻燁站的地方恰好位於出口處,一縷明媚的陽光斜斜的灑落在他臉龐和青衫上,錦瀾擡頭望去時,正好瞧見半邊染了一層淡金色的脣角勾起一道輕微的弧度。
染上一層淡淡金光的臉頰,微微睜開的狹長雙眼,古井無波的墨瞳,還有脣角那縷若有似無的弧度,竟讓那張平凡的臉孔剎時變得生動起來,好似一位華貴俊美的謙謙公子,溫潤如玉。
感受到錦瀾發怔的目光,閻燁將頭微微一側,避開那縷落在身上的陽光,徹底隱回黑暗中,然後輕啓薄脣,低聲道:“可看夠了?”
這低低的嗓音彷彿一道驚雷,將正在怔怔出神的錦瀾劈醒了。
她惱羞成怒,可對上那張波瀾不驚甚至透出絲絲冷意的眼眸,又發不出火來。
錦瀾可沒忘記,那一夜他擡手間便射出的奪命寒芒。
她垂下眼眸,暗暗往後退了一小步,決定要跟他保持距離,還是自己的小命要緊,也犯不着爲了這點小事激怒他。
看着錦瀾往後退的身影,閻燁眸中的冷冽漸濃,連帶着語氣也是冷意十足,“你尋我,何事?”
錦瀾這纔想起自己這般辛辛苦苦跑過來的目的,當即便將攥着荷包的手伸到閻燁面前,然後朝上一翻,攤開了掌心,“這個還你。”
閻燁看着突然伸到眼前的小手,如羊脂一般細膩白皙,小小的掌心中躺着一枚蔥綠色的荷包,上頭繡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荷,針腳看上去還算細密,應該是她自己親手繡。
他看了一會兒才擡手捻起荷包,似乎意外這荷包的重量,那兩道劍眉微微一皺又迅速抹平。
閻燁拿到荷包後先是託到鼻下輕輕嗅了嗅,一股淡淡的幽香,同他以往聞過的香料完全不同。
泌人心脾且最重要的是,他不討厭。
錦瀾看到閻燁這個舉動,小臉突然躥起一絲燥熱,這個人怎麼如此無禮,早知就直接將玉佩掏出來給他好了!
強忍着上前搶回荷包的衝動,她悶悶的道:“東西在裡面。”
閻燁擡眼看了她一下,目光才重新落在荷包上。
他將荷包的開口輕輕一拉,伸出兩指往裡一探,便夾出了一直藏在裡頭的墨色玉佩。
“這東西你落下很久了,我也算是物歸原主。”想着以後終於不用提心吊膽的藏着這東西,錦瀾不由鬆了口氣,“我出來許久了,得趕緊回去,你將荷包還我吧!”說罷便伸出手討要自己的荷包。
閻燁的目光自玉佩移到再次伸到眼前的小手上,脣角一抿,卻將手中的玉佩放了上去。
錦瀾見他居然又把玉佩放到自己手裡,剛想甩開,奈何閻燁已經鬆開了手,倘若自己再一甩,這枚價值連城的玉佩恐怕就要玉碎當場了。
“我要的是荷包,不是玉佩。”錦瀾無奈,只要再出聲說一遍,“這玉佩不是我的,荷包纔是我的。”
閻燁冷着臉,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不悅的氣息。
錦瀾不曉得自己說錯什麼,可感受到閻燁那明顯的怒意,她不由又往後退了兩步,怯怯的望着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男子。
雖然隔着幃帽,閻燁仍能清晰的看出錦瀾那張白嫩的小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含滿委屈,他眼神頓時輕緩下來,良久,緊抿的薄脣微啓,“帶上。”
“什麼?”錦瀾一愣,帶上?帶什麼?難不成是這玉佩?
閻燁以爲她沒聽清,於是又沉着聲重複了一遍,“帶上。”
錦瀾呆呆的看着手裡閃着光澤的玉佩,半天都沒動靜。
她不想帶,也不能帶!
先不說這東西根本不歸她所有,且帶上之後她又該如何向所有人解釋這玩意的來龍去脈?
錦瀾站在一旁糾結,閻燁卻似等得不耐煩了,臉上的表情一冷,狹長的眸子眯成危險的弧度,宛如一隻盯着獵物的黑豹。
“呃,我......”錦瀾乾笑兩聲,正想開口婉拒,卻看見一隻寬厚的手掌猛地探向自己纖細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