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被沈念一料個正着,闕英傑聽到就要回天都,面露疑難之色,只說在寧大將軍麾下可以多加磨練。
丘成笑着看住他道:“沈大人與寧將軍已經與舜天新國主簽下契約,至少五年十年之內,兩國不會再做交戰。”
闕英傑雖然聽聞過些許,如今聽他說得這麼肯定,低頭沉默片刻道:“那麼說來,皇上必然是很高興的。”
“最高興的應該是這方圓百里的百姓。”丘成的語氣淡淡,笑容卻很親切。
“我覺着你們大理寺出來的人,是不是心裡頭都特別敬畏沈正卿,怎麼一個兩個連笑容和說話語氣都與他如出一轍的。”闕英傑依然是個爽直的性子。
“要是闕隊長以後有意的話,倒是很歡迎到大理寺來磨練磨練。”丘成放下這句話後,又道,“闕隊長整裝待發,明日一早辰時就走。”
回來將兩人的對話,原封不動的轉達給了沈念一:“大人,我這句話是不是說岔了,他要是當真想來大理寺?”
“沒有說岔,想來的話,也是好事。”沈念一眯眼而笑道,“大理寺中原本埋伏着的眼線,先帝一去,都盡數不管用了,新帝繼任,便是皇上想不到的,太皇太后也一定會替他想到。”
“如此說來,闕英傑還當真會來大理寺!”丘成暗道,還真是被他蒙着了。
“闕英傑不來,也會有其他隸屬於太皇太后的人要來,應生不如應熟,這個人有膽有謀,也不是個紈絝的模樣,反而比較好相處了。”
“那麼他手下的三百人呢?”
“盡數拆散,有幾個會始終跟隨他,剩下的,以後都會歸屬在皇上身邊,皇上很需要這樣一撥有背景有家世的忠臣子弟。”沈念一見丘成越問越多,擡眼笑道,“你還不快去準備準備,這些事情,回到天都,便可直接看出端倪。”
“我不就是想比別人早知道幾天,顯得大理寺的正卿大人威風八面嗎。”丘成摸着鼻子,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了。
沈念一轉頭看向世寧:“你倒是一點不好奇。”
“我覺得你有最好的應對之策,官場這些事情,我又不懂。”孫世寧嬌庸一笑道,“我也懶得打聽詢問,聽你說說就好。”
“那你覺得闕英傑這人如何?”
“如同你說的,如果來了大理寺做了你的同僚,應該不是個難相處的人,我覺得他也是能說上道理的。”孫世寧歪過頭,仔細打量打量他道,“而且跟隨你來了這一遭,他心裡頭實則已經對你很是敬佩,嘴上不說,心口通透。”
沈念一笑着攬過她的肩膀道:“我便是喜歡聽你說這些,明明又煩心,又繁瑣的事情,到了你的口中,怎麼平白無故的就能生出好些樂趣。”
“你不陪寧將軍喝踐行酒了?”孫世寧看出寧夏生在他手底下應該吃了癟,受了委屈,那一臉發黑的模樣,好似他們倆口子欠了他好多錢沒有還一樣。
“要是換做以前,肯定是不醉不休的,不過此次最多是小別,一個月後,他會回到天都的。”沈念一沉聲道,“只要兩國停止交戰,最不得益的人反而是他了。”
“他就是爲了這個纔不開心?應該不會啊,我覺得寧將軍深明大義,不會因爲以後皇上不用再仰仗他的兵法戰術而耿耿於懷。”
“他聽了你這話,倒是要將你引爲知己了。”沈念一當然很清楚寧夏生的爲人,哪怕以後不打仗了,哪怕以後解甲歸田了,他依舊是天朝數十年來的戰神傳說。
孫世寧眼珠子轉轉,湊過來,貼着他耳根,細聲問道:“相公,你是不是吃醋了?”
沈念一哪裡肯承認,有些話,他當着寧夏生可以誇誇其談,對着世寧反而有所收斂:“吃什麼醋,當日有人正兒八經要同我搶人的時候,我都沒有吃醋,如今倒來吃這無根無蒂的飛醋!”
孫世寧自然明白,他說的當日是指以前的六皇子寅迄,如今的皇上,對她所做的那些。
“相公,那些事情我已經都收到心底去了,他如今的身份已經大不相同,本來已經是縹緲無定之事,如今更是不可能了,對不對?”孫世寧微微側身,靠在他肩膀旁邊。
沈念一太明白她的心,所以沒有說,只要是皇上想的,世上就沒有不可能的,皇上之所以沒有堅持,不是忌諱於他,而是捨不得世寧傷心受苦。
一顆心,從頭到底都是剖開放在那裡,太直白不過。
“太皇太后已經提議要讓皇上選好合適的人選,充盈後宮,可能等我們回去,那邊就要忙着大婚了。”沈念一低聲說道。
“那纔好,你也要幫着皇上把關,一定一定替他找個最好最合適的。”孫世寧居然歡喜的接話道。
“嗯,最好的,最合適的。”沈念一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髮,他最好的最合適的就在身邊,在他的懷中,而皇上怕是這輩子都未必能夠娶到自己覺着最好,最合適的。
“皇后的人選已經定了嗎?”
“差不多了,太皇太后不會委屈皇上的。”
“那是,我以前去長春宮的時候,太皇太后就不是那種高高在上擺架子給人看的尊長,對我一個平頭百姓都客客氣氣的,皇上有這樣的祖母,纔是好福氣。”孫世寧咯咯笑道,“到時候,我們一定要備份大禮,親自送給皇上。”
沈念一見到營帳外,有人影走過,將世寧鬆開:“寧將軍來了,我出去看看。”
“他還是要同你喝踐行酒。”孫世寧索性站起身來,“我自管收拾,你去便是,別喝得太多,闕隊長那裡說好了,辰時要出發的。”
“不會耽誤行程。”沈念一大步開外。
寧夏生背手而立,腳邊當真放着兩個酒罈子:“和小媳婦回稟好了?她肯放人了?”
沈念一笑道:“你要不要我直接同她說了,你的那點心思。”
“別,還是放過我吧,沈大人,你的小媳婦不比常人,也是個尖牙利齒的,到時候去秀娘面前數落我一番,那我回到天都,都沒有太平日子過了。”
足尖一挑,將其中一個酒罈踢起,沈念一單手接個正着:“還是去老地方?”
“可不就是去老地方。”寧夏生朗聲而笑,步伐邁得又大又開,沒有交戰上陣時,穿的一身軟甲,當真是威風凜凜的。
“秀娘見過你這樣子嗎?”沈念一知道,他在邊關鎮守了十年,實則對這樣的生殺場心生厭倦,所以回到天都,只穿最普通的衣衫,儘管掩不住通身的氣派,與眼前這樣的形容,還是不能比擬的。
“沒見過,她只是有一次無意中說起,說我身上都是血腥味。”那是秀娘見着他,太過歡喜,喝多了酒的醉話,醉話纔是最真,寧夏生何嘗不明白。
所謂的老地方就是營帳後的那個山坡上頭,爬上去也有些距離,坐的高看得遠,風也大,兩個人坐下時,大風將衣服吹得獵獵作響。
寧夏生想將酒罈上的封泥拍開來,仰脖喝了一大口:“心裡頭居然有些患得患失的。”
“我已經猜到了。”沈念一同樣喝了一口,“又是歡喜又是愁的,不過應該還是歡喜更多些。”
寧夏生嗯了一聲道:“我在想,要是不打仗了,我能做什麼?”
“想做什麼做什麼。”
“想做什麼做什麼?”寧夏生似乎有些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你看看我的父親母親,要是當真想放下,可不就是想做什麼做什麼去了?”沈念一又咕咚咕咚連貫幾口,清冉而笑道,“明白了?”
寧夏生這一次乾乾脆脆,喝了半罈子才停下來,一雙眼當真比星子更亮:“這個例子,我聽着喜歡,沈相當年,手握朝中大權,真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還是說走就走了。”
沈念一瞧着他,但笑不語。
“但是!”寧夏生立時又瞪圓了眼睛,“那是因爲他身邊還有你的母親,我身邊有什麼。”他騰出手來,在另一邊的空地上,重重的錘了兩下,“我身邊什麼都沒有!”
“你有秀娘。”沈念一說得很迂迴了。
他當然知道,秀娘不是最好的,但是寧夏生這樣的人,要找個當真最好的,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至少秀娘對他一片真心真意,兩人又是相互知根知底的。
“你說的也是,便是我身上的血腥氣,就能夠嚇跑一大半的美嬌娘。”寧夏生攤開手心來,仔仔細細的看了片刻後道,“這雙手,不知殺死過多少人。”
“那些都是戰場上的廝殺,你不殺敵就會被殺。”
“是,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一樣都是性命,一樣都是熱血潑灑而出,你說得不錯,秀娘,對我而言,已經是很好很好的了。”
兩人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迎着風將酒罈中的烈酒喝盡,寧夏生先站起來,將酒罈砸個粉碎:“你先回天都等我,等我回來,再同你不醉不歸。”
沈念一站起身,也將酒罈砸個粉碎:“好,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