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河默然不語,很緩慢地搖了搖頭道:“症狀並不相同,這個人死的太快,藥性太猛,不知爲何,我卻覺得兩種毒藥出自同一人之手。”
有時候,直覺是很奇怪的存在,明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就能夠被隱隱牽動的絲縷束縛在一起,齊河打從見到石老三的屍體起始,心中的震盪一波連着一波,根本不能剋制住,所以他忍着腳傷,一定讓唐楚柔將屍體搬運到屋中研究。
唐楚柔還勸着師叔,說大人沒有急着要驗屍,知道是中毒死的就足矣,齊河聽不進任何的話,他想要將屍體整個剖開,從裡面找出他所需要的線索,但是在唐楚柔的視線下,他無法這樣做,這個師侄有雙慧眼,他的心思舉動都瞞不過她。
不過,唐楚柔依然幫忙將他所需要的都一一展開,石老三的五臟六腑都被劇毒染成一種灰黑色,兩人同時吃了一驚,只是用手指摸過那個天衣無縫,這種毒,當真毒性兇猛到根本來不及解毒,便是有了現成的毒藥,都未必能送到嘴裡。
吃驚以後,齊河又深深地失望了,這種毒,以前不曾見過,或許在江湖上也是第一次露面。
在沈念一瞭然的目光下,齊河取出了那隻黑色的袋子:“沈大人已經給了我餘地,我不能做人不識趣,只想問大人討要一句話,如果我在毒藥上有其他的發現,希望大人能將此物再暫借於我。”
“可以。”沈念一將袋子很快收起,他也在猶疑一件事情,此物是否要上呈交給皇上,劇毒之物,無法解鎖,交給皇上怕是隻會引來更多的麻煩,“齊仵作此行功勞不小,如果有意升遷,我會在皇上面前……”
“不,完全不用,那個小地方很適合我。”齊河苦笑一下,“我明白沈大人的好意,不過,我暫時不想離開那裡。”
沈念一不會勉強,他曾經聽唐楚柔提及,齊河如今居住的地方正是那個死去的女子出生的地方,那裡的一草一木雖然陌生,對於一個想用回憶來度過餘生的癡情男人而言,卻難能可貴。
“聽沈大人的意思,案子就算了結了?”齊河跟着一路奔波,雖然不曾深入淺出地查案,也能夠體會到此案旁枝末節實在太多,沈念一短短時間內居然已經收拾妥當,預備迴天都了。
“是,差不多都了結了。”沈念一深邃的目光透過窗戶望出去,答案就在心裡。
回到屋中,隔壁輕悄悄的,沈念一走到側門敲了兩下,孫世寧開門太迅速,讓他錯以爲這人一直就站在那兒,專門就等着他來敲,溫五兒在她身後探出小半張臉,兩個人看着多少都有些緊張勁兒,他明白這是在等着他發話:“那邊已經沒事了,我們最遲後天就回天都。”
“案子破了?”孫世寧一臉的茫然,“兇手抓住了?”溫五兒的手指緊緊地抓住她的衣服下襬,咬着小嘴脣,小臉煞白。
“差不多了,有些事情必須回到天都再算詳情。”沈念一見孫世寧好似鬆口氣,沒有要再追問下去的意思,她不是那種刨根問底,喋喋不休的性子,這次出來也是爲了還他的人情,幫襯一把,“五兒也跟着我們回去。”
“我不要離開這裡。”溫五兒抗拒地喊了一句,轉身邁開腿就跑,孫世寧趕緊回身去追他,沈念一站在門邊,看着兩人,孫世寧輕而易舉地逮住小蘿蔔頭,溫五兒還真是不怕她,彆彆扭扭地嘟着嘴巴反覆說着不要離開這裡的話,說着說着就哭開了。
孫世寧又是哄又是勸,說了一堆的好話,溫五兒就是不鬆口,將腦袋埋在她的衣服裡哭個痛快,她停了嘴,手指在他的後腦勺輕輕撫弄,沒有再說話,其實再小的孩子,也知道生與死的區別,儘管沒有直截了當的說明,他也知道幾個親人,還有那些熟悉的臉孔不會再回來,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如果離開了陵縣,那麼怕是再也不能回來。
他害怕,小孩子害怕起來,能做的只有哭鬧,孫世寧的安撫有種特別的柔和感,他哭着哭着,淚眼汪汪的擡起頭來看着她:“姐姐,以後是不是都只有我一個人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帶他回孫家?”孫世寧扭過頭來問道。
沈念一遺憾地搖了搖頭,雖說溫五兒不是何家的孩子,只要送到皇上那邊,他就是十足的何家遺孤:“其實,會有比孫家更適合他的地方,你也明白他的身份特殊,孫家不能保障他的安全,如果你想這孩子平安長大,錦衣玉食,那麼你就相信我的安排。”
孫世寧的嘴角有抹苦澀的笑容:“也對,在我身邊我沒有法子保護他,除了能夠提供一餐一寢,別無所長。”
沈念一雖然不喜她太過聰慧的舉一反三,不過她這樣明理又確實叫人放心:“你們收拾下隨身的行李,說走就走的。”
“大人。”丘成在門外恭聲道,“有兩份密函送予大人。”
“拿進來。”沈念一看了他們一眼,反手將門合上。
“一封是宮中送來的,另一封是大人送出去的門鎖,已經查到出處。”丘成雙手將密函送上。
沈念一先看宮中的那一份,眼底沉寂一片,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隨即又去看另一封,他從爐膛中救出溫五兒,將暗門上的那個精巧的鎖釦拆下來,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了出來,讓丘成交由大理寺的暗查部,這樣的機關必然能夠尋到源頭。
如今,消息傳回來,沈念一看了良久沒有出聲,丘成低聲詢問道:“大人,是不是沒有查到?”
“不,查到了,查的很清楚徹底。”沈念一將密函啪得合起來,“我們走一遭,出去看看。”
他沒等到丘成回答,已經大踏步地往外走去,丘成趕緊跟上:“大人,線索就在陵縣,宮裡的消息呢,皇上是不是催了我們查案的日子?”
沈念一稍許玩味地笑了笑,將宮中送來的那封密函扔在他懷中:“你自己看看。”
丘成接過來,認真瞅一眼,上面短短兩三句,他疑惑地重複看了幾次:“大人,皇上的意思是要急招我們回去,何家的案子查到哪裡是哪裡,不用再追下去了。”
“是,就是這個意思。”沈念一牽出馬匹,沒想到皇上得到的消息比他預想的還要快,將已經到手的進度都摸得一清二楚,那麼他也不用藏掖着,將所知所查的索性一股腦兒呈上,少費了許多的功夫。
“可是,案子再往下查查,就能見底了。”丘成跨坐上另一匹馬,依然混沌不解,“滅門的慘案,我們又調遣了那麼多的人手,這樣吊着不上不下,皇上就不會覺着不舒服?”
“皇上的心思,做臣子的最好不要隨意揣摩。”沈念一想的是,他身邊這些人,必然有一個是皇上安插過來的眼線,其實皇上在其身邊放個把人實屬正常,他根本都懶得去想會是誰,都是跟着他有些年數的,猜出來都話,對他對那人對皇上,臉面上都不好看。
“是,大人說的極是,我逾越了。”丘成趕緊閉了嘴,剛要跟在他身後,沈念一站定了腳,折身回去,將孫世寧喚出來,孫世寧才勸得溫五兒不哭,見他神情肅然,以爲又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幾天一連串的發生都快變成驚弓之鳥了。
“我想一想,還是帶着你去,說話方便。”沈念一叮囑兩人看着屋門,不讓孩子亂走亂動,出了縣衙將孫世寧拽上馬,孫世寧知道他是去頂要緊的地方,見他熟門熟路,出了縣衙跑過兩條街,一個急轉彎,向着西邊兒揚鞭而去。
丘成跟隨其後,見孫世寧的態度,暗想,要不然大人對孫姑娘青眼有加,不敢多話的時候,恪守份內,居然連眉毛都沒動彈一下,說走就走,落落大方,帶在身邊真是各種的省心。
要去的地方不算遠,沈念一停步落馬,在一戶民居前敲了敲門,轉身遞給馬背上的孫世寧一隻手,她搭着些力,雙腳自然落地,丘成哪裡還敢多話,只顧着下馬跟隨,沈念一敲了三下,很有耐心地等着,不多時出來個年輕的婦人,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們:“找誰?”一雙眼生的靈活,在三人臉上兜兜轉轉的,要不是見他們衣冠楚楚,怕是能直接將門板摔在他們臉上。
沈念一就站在那裡,俯視着這個婦人,聲音特別平緩:“久紅,何家出事那麼久,你躲在屋子裡頭也不出來看看。”
那婦人莫說是臉色了,連頭上戴着的絨花都發顫往下掉,第一個反應就是想關上門送瘟神,孫世寧微微笑地走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臂,其中的周折不用解釋,沈念一的一句話都說明白了,這位年輕婦人正是溫五兒口中提起過的,從何府被趕出都丫環久紅:“久紅,五兒和我說起過你,他這樣惦記着你,難道你就不惦記他小小年紀成了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