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查,就快要水落石出,必然要查。”沈念一說得斬釘截鐵,丘成有些意外他的聲音難得擡高,眼角卻分明見到個人影從樹叢後面躲開,不用多想也知是縣衙中人,胡知縣的眼線,明明可以輕而易舉的抓住,沈念一偏偏視而不見,在官場的日子太久,他比這位胡知縣更懂得爲官之道。
人影離開得很快,想來是已經聽到需要的答案,沈念一朝着離開的位置,嘴角抿出的弧度有些許犀利:“張千的話,有些道理。”
張千上來先給了份名單,都是拿到錢幫着做事的,其後追問胡知縣有沒有問題時,張千說那樣個病秧子鬧騰不出多大的動靜,細想來,這話另有一層涵義,這位張千還真是位雅賊,日後如若再遇,還要再敘敘舊。
“大人,這樣的話,會不會打草驚蛇?”丘成有些擔憂地問道,大人從皇宮出來,到底應了皇上什麼承諾,不過纔剛剛官復原職,千萬不要又惹怒了龍顏。
“答案早就浮出水面,是我們打不開而已。”沈念一邊走邊想,何家的案子疑點歸根結底不過幾點,一是溫五兒所見,何家二少夫人給自己的丈夫下毒,何家統共一個高手,倒在自己的婦人手上,這是爲何,二是溫五兒與其母的身世,廚娘在爐膛底下挖一個暗箱,是爲了留後路,是誰告知其何家會有此大劫,而她還悶在肚中,沒有告訴任何人,三是天衣無縫中存放的必然就是所有線索的答案,但是打不開,他暫時想不出誰是個中高手,只能回了天都再細談。
“大人的意思是,那個天衣無縫。”丘成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傳出一聲驚呼,正是唐楚柔發出。
沈念一的動作實在太快,瞬間已經到了門前,見到屋中的一幕,齊河單腿支撐不足力,跌倒在地,唐楚柔的身手不錯,卻束手束腳,一退再退,聽到門口的動靜,轉過頭來道:“大人,有人要燒燬屍體。”
屋中應該只有一具屍體,沈念一大步進屋,將齊河先攙扶起來,唐楚柔難怪不能上前,在石老三的屍體邊站着個人,低垂着頭,看着屍體,一隻手緩緩將手中的油壺傾倒而下,另一隻手中拿着精巧的火摺子,他同樣聽到有人趕來救援,既然敢過來行兇,必然是摸清了底子,唐楚柔那一嗓子,能把裡外的人都給招來。
“我賭你今天完不成任務。”沈念一緩聲而道,將唐楚柔撥到一邊,踏前一步。
那人才算是肯擡頭,兩廂照面,沈念一立即認出他是那位后羿門借來的車伕,他明明已經譴了人回去交差,沒想到又反折回來,到底有多少人是被買通的,怕是十根手指頭都數不過來:“叢雲一定不知道你的身份。”
“沈少卿說的這麼肯定?”他笑了笑道,“一進門就說了兩個肯定句,當真是自信心十足,不過讓沈少卿失望了,兩句話裡面,最多就說準了一句。”
“火油已經傾倒滿你同屍體兩個,如果火摺子落下,你一樣要死。”
“沈少卿見活人浴火見死不救?”
“自作孽的當然不救。”
“那麼,我說是叢雲派我來的呢?”那人暗暗咬了咬牙道。
“叢雲應該是后羿門門主的親生兒子,除非整個后羿門都被一言堂買下收攏,否則他用不着浪費這些精力。”沈念一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要再過來。”對方嘶吼道,拿着火摺子的手簌簌發抖,“再過來,我就真燒了。”
“這具屍體該看的都看了,該查的也都查了,如果你當場焚燒,我正好收了他的骨灰。”沈念一沒有再往前逼近,反而退後了兩步,“小唐,扶好齊仵作,我們退出去,整間屋子讓給他燒,這是陵縣的縣衙,衙役和老百姓會趕來救火,最多燒燬屍體再燒死個把人,不會傷及無辜。”
那人眼睜睜見着他們真的都退出去,沈念一還細心地預備將屋門都關上,他更怕了:“別,別走,別留下我一個人!”
“你不是要燒屍體?”沈念一隔着半扇門板問他,對方根本不知道屋頂上有人,也是,連唐楚柔都未必知道屋頂上的人窩在哪個角落。
“我,他們,他們給了錢。”那人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拿了錢。”
又是錢,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沈念一想起這句老話,幾百貫錢甚至幾十貫錢,就能收買人心,他低聲道:“只讓你來燒屍體?”
那人拼命搖頭,唐楚柔替他說了:“在找東西,不知怎麼從後窗摸進來的,我聽到聲響,想抓個正着,沒曾料到他還有這個後招。”
沈念一太清楚他在找什麼:“你看到眼前這個屍體,知道他是怎麼死的?”那人還在搖頭,撥浪鼓似的停不下來,“他就是摸了一下你要找的那個東西,沒走出屋子就嚥氣了。”
火摺子一摔,那人嚎叫着往後退讓,背脊都貼到牆壁了,腿腳發軟,直接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死死盯着石老三的屍體,好似只要再靠近過去就立馬會死。
沈念一走過去將火摺子踢到一邊:“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幸好你沒有找到那個東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誰讓你來的?”
“我回去以後,有人給了我錢,讓我來,我說我不敢,那人又加了一倍的錢,說物件很小,偷偷拿出來就可以,萬一被人見到也不用怕,因爲我送過你們,只說有東西掉在縣衙裡頭,回頭來找找,不會有人生疑的。”雖然言詞混亂,不過嚇成這樣還能說出話,也屬不易。
沈念一衝丘成招招手道:“將他帶下去清理,然後設法通知叢雲過來領人。”
那人聽到這話,不置信地盯着沈念一:“不抓我坐牢,不抓我嗎?”
“你應該也屬后羿門弟子吧,交給你們掌門處置。”沈念一懶得同他多語,用手指提起他的後衣領,一扯一甩,將人拋出去,到底不是做慣壞事的,以爲偷東西很容易,沒想到唐楚柔喊了一聲,就把他嚇得六神無主,差點做出****的愚蠢之事。
“大人,這樣也太便宜他了。”唐楚柔見屋中一股火油味,用手扇了扇道,“怎麼身邊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能拿來利用,這也太讓人防不勝防了。”
“那件東西呢?”沈念一問道,“沒準還有人來打歪主意,齊仵作的腿腳還沒好,放在我這裡比較安妥。”
“師叔收起來了。”唐楚柔答道,“師叔放在哪裡,我去取來給大人。”
齊河沒有回答,他的樣子怔怔的,活像是白日見鬼,忽然伸出手來指着沈念一的背後,嘶聲道:“沈大人,看!”
沈念一飛速轉身,見臺上的屍體,正冒出細細的黑煙,不止一處,彷彿被什麼看不見的引線點燃,十幾處甚至是幾十處同時燒起來,他頓感詫異,這不像是火油燒灼,倒像是從屍體裡面在往外燒,火苗****出來,遇到了方纔的火油,轟的一聲,屍體變成了個火球。
這樣的燒法也沒辦法撲滅,沈念一衣袖一掃,將桌子周圍的東西全部卷出門外,然後任由屍體連帶着底下的桌子一起越燒越旺,變成焦炭,火勢漸漸低落下去,在空蕩蕩的屋子中間,終將落地成灰。
“大人,如果不是前頭那人拉開的早,與石老三的屍體就一起燒進去了。”唐楚柔低聲道,“都是算好了的,大概沒想到他會在這裡磨磨唧唧,所以觸發火勢的時間偏頗了。”
“不是爲了真讓他來偷東西。”沈念一見火勢基本已經成了零星的火點,重新走進屋去,屋子裡的氣味和當時到了何家火災處幾乎如出一轍,屍臭加上燒焦皮肉的味道,有些嗆人,“將他換洗下來的衣服細細查驗,看看有什麼不妥。”
唐楚柔領命而去,沈念一折返身來,沒有忘記最重要的那一茬:“齊仵作,將天衣無縫交給我。”
齊河看着他,不言不語,雙手垂在身邊,沒有去攙扶身邊之物,身形有些搖晃。
沈念一微微眯眼道:“齊仵作是有話要同我說嗎?”
“那件東西暫時不能交還,沈大人,我很抱歉。”齊河低聲應道。
“你也被收買了?”沈念一不怒反笑道。
“不,不是的!”齊河像是被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得罪了,臉孔漲紅,脖子上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我怎麼可能被宵小之輩收買!”
“那麼你剋扣住天衣無縫是爲了哪個理由?”沈念一被唐楚柔那句話觸動,身邊認識的,不認識的,叫人防不勝防,方纔那一刻,他真的懷疑過齊河。
“沈大人應該知道我的一些舊事,我曾經有個心愛至極的人,她死了,我卻活着。”齊河的聲音更加低沉,“我活着是想找出讓她死去的原因所在,她也是被下毒致死,生前最是注重儀表的女子,死相極其淒厲,讓人又心疼又心寒。”
“你可是在懷疑,石老三身上中的毒與她所中的是同一種?”沈念一不假思索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