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1-24 16:59:40 本章字數:13107
風銀星咧嘴對她傻傻一笑,他腦子裡完全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現在滿身心的只有一個念頭在強烈的支使着他。愛睍蓴璩
那就是將眼前這個絕色卓約的少女狠狠摟入懷,好好愛憐一番。
這個念頭之強烈,已經到了讓他無法自控的地步。
於是,他便遵從自己的意願,對東方語張開雙臂伸出手去了。
他的動作從後面望過來,除了是想對東方語不軌還是不軌。
東方語一笑嫣然,眼神狡黠之中隱含着萬丈不化的森涼。
就在風銀星張開雙臂向她撲來的瞬間,她身子微微往前一傾,除了及時避開了風銀星的狼爪之外;她還同時自動的滾入那水深不及半尺的池子裡。
天知道,她多想建一個游泳池暢遊一番;雖然眼前池子的水淺了些;不過好在有魚兒陪着,也算是彌補了她心中的缺憾。
她這一滾一跌,別人望過來,那是絕對的爲了躲避風銀星而狼狽跌下去的。
“啊……夏雪,胭脂……你們在哪,快過來救命啊!”
東方語絕對真實的驚慌大喊,讓參與其中計劃的夏雪聽到,都不免被大大的嚇了一跳。
夏雪與胭脂當然不可能在聽到叫聲便立馬飛身撲過去的。
夏雪還有意無意的阻了一下反應過快的胭脂。
按照計劃,她還得看見風銀星也撲入池水裡,才能奔過去救人。
東方語滾入池子之後,又微微涼笑着對風銀星眨了眨眼,當然,這個時候,她一邊高呼着救命,手裡還不忘狠狠的拉了風銀星一把。
在別人看起來,自然是風銀星意欲對她不軌,並且不顧一切地撲下去。
這一幕,不但被無意過來遊園的大郡王妃靜雲看得清楚明白;就是後來聞聲掠來的墨白與安王爺,也及時的目睹了這一幕。
無數人目瞪口呆之中。
墨白衣袂一甩,頎長的身影便如一抹流星般掠了過去。
而且他的速度之快,顯然比幾乎與他同步追去的安王爺要快了數倍。
墨白掠過去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人未到,掌先出。
掌風如雪,夾着萬鈞之力朝着風銀星的面門拍去。
風銀星在他的手掌拍到之際,似乎突然間清醒了過來;雖然他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也不清楚眼下的處境;但墨白的掌力卻是貨真價實的。
他也來不及開口說話;只能下意識的出手相迎。
不過,他反應縱然再快,也失了先機;臉上立時受了墨白紮紮實實的一掌。
這一掌打在面上;除了立時現出清晰掌印之外;風銀星嘴角還緩緩滲出了鮮血。
他被打得莫名其妙,心中自然也有怨氣;加之他本來就對墨白不滿。
當下不假思索的,就站在池子裡與墨白對打起來。
身影變換裡,衆人只見池子里人影綽綽,兩人交手之快,實在令人眼花繚亂。
東方語在夏雪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站了起來。
安王爺這時終於也趕了過來。
他冷眼看着池裡纏鬥的兩兒子,正欲出聲喝止他們。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原本墨白一直佔着上風;以風銀星的功力,絕對只有招架之力,哦,不對,就是招架也感到無比吃力。
墨白在收招再出掌之間,動作無端的停滯了一下;就是這一下的瞬間;風銀星瞅得機會,心頭一陣暗喜;手指閃電般按在了腰帶上。
接下來,幾枚細小的銀針只在陽光下微微一晃,隨即沒入了墨白揮來的手掌裡。
墨白身體立時僵硬地晃了晃;再然後,他冷冷吼了一句:“風銀星人,你卑鄙。”
然後,在衆人始料不及裡;墨白晃了一下之後,居然直挺挺的栽倒下去。
東方語正跌跌撞撞走上池子,墨白這一倒,頓時嚇得她大驚失色。
風銀星似乎也沒料到自己藏在腰帶上的銀針有如此威力;他原本想着,銀針射出,頂多不過能夠逼得墨白出手變慢而已;而他就是需要在墨白慢下的時間裡,躍上池子,然後向安王爺解釋清楚。
他完全沒料到墨白居然會躲不開他射出的銀針。
但現在,看着墨白直挺挺表情無比痛苦地栽倒下去,他的心,似乎也在瞬間涼涼的,沉了下去。
安王爺伸手一抄,將堪堪倒落池底的墨白接住,帶了上來。
東方語連忙過來爲他診治。
不過就算東方語不說;在場的人誰都看得出墨白中毒了,還是十分厲害見血封喉類的毒藥。
因爲此刻墨白原本略呈病態蒼白的臉,在這眨眼之間已浮出一層暗灰之色;而眉宇間隱隱還有暗紅流動。
安王爺狠狠地瞪着風銀星,伸手,冷冷吐字:“解藥!”
風銀星的面色也不比墨白的好看多少;他尚處在疑惑的震驚中,突然看見了安王爺那隻攤開的手掌,上面起有繭子,伸在他眼前呈坦平的形狀。
“解藥?”風銀星下意識的驚愕重複,目光對上安王爺森冷噬人的眼神,才倏地驚覺這二字代表着什麼,他怔怔抱頭,無比後悔道:“父王,我、我沒有解藥。”
“你用這麼歹毒的毒藥對付自己的弟弟,到現在你竟然還不肯拿出解藥!”安王爺聲音森冷,語氣透着極爲不耐的狠戾。
“哼,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心裡有什麼盤算;告訴你,若是墨白出任何意外;我會毫不猶豫地讓你陪他。”
“父王,”風銀星被安王爺凜冽狠戾的目光驚得渾身發抖,“我真的沒有解藥;我原先根本就沒往銀針淬毒,這……解藥從何而來。”
安王爺冷冷瞪他一眼,緊抿着嘴脣,連一個字也不肯再說。
東方語慘白着臉,也顧不上自己渾身淌滴不停的水珠,哆嗦着將自己身上的藥丸不要錢的往墨白嘴裡塞。
幸好她剛纔只是在水裡滾了那麼一會,藥丸雖然有些溼,但並沒有化開。
安王爺看着她雖然驚慌卻仍然強撐鎮定而熟練地爲墨白診治,這纔回頭吩咐人進宮請御醫;同時還一個眼神示意侍衛將風銀星扣押下去。
後來,東方語在流光閣裡忙碌了半天,渾身衣裳溼透也顧不得換下,一直默默守在墨白身邊,直至後來確定墨白體內的毒暫時不會再往腑臟蔓延,她才肯在夏雪半拖半拉強逼下換了衣裳。
御醫來了又走了。
御醫的醫術,不說其他,單就解毒方面而論,根本遠遠不如東方語的水平。
安王爺送走了御醫,又回到了流光閣,看着滿臉憔悴的東方語,眼裡縱然有不滿,這會也只得壓制下去。
他就知道,長得過份漂亮的女人是禍害。
但是,這會,他再遷怒東方語也於事無補;他坐在邊上,沉默良久,才緩緩道:“世子妃,他的情況現在如何了?”
東方語茫然扭頭看他,好半晌,才苦澀道:“情況不太樂觀;不過我一定不會讓他有事。”她說得很慢,可見發聲艱難。
安王爺瞧着她的臉色,眉頭狠狠地擰了一把。
他想了一下,默默地看了看東方語,忽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風權錚離開流光閣之後,直接回到主屋。
“來人,將風銀星帶到這來。”
他讓人去帶風銀星的時候,一直忐忑等候他從流光閣出來的大郡王妃靜雲與胡側妃都在暗中留意着他的動靜;趁着這個時候,胡側妃與靜雲齊齊走了進來。
婆媳倆一進屋,直接便雙雙給安王爺跪下。
安王爺見狀,眉頭擰緊,冷冷道:“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他的聲音就如他的表情一樣,冷漠而無情。
胡側妃與靜雲皆不同程度地震了震。
兩人目光飛快交流了一下,最後,胡側妃小心翼翼道:“王爺,銀星與世子起爭執,全都是因爲世子妃自己不檢點的關係。”胡側妃這麼說,顯然是靜雲已將在現場看到的一切都詳細地說給她聽。
雖然靜雲看到的只是風銀星意欲對東方語不軌,而張開雙臂向她撲來的情景;但後來夏雪攙扶東方語從池子走出來的時候,她的衣袖與褲管還是呈挽卷狀的,上下皆裸露着一段雪白肌膚。
兩人在過來之前就已經商定,一口咬定東方語有錯在前;再說後來的事;也許就能讓王爺因爲對東方語心生不滿,而對風銀星從輕處置。
安王爺一聽這話;眼神果然又深沉了些。
他冷冷瞥過她們,沉沉道:“世子妃檢點不檢點;她也沒有主動去招惹別人;是你的好兒子非要粘着她不放;這些當時不僅大郡王妃你親眼所見;我也一樣看到了。”
“這……”胡側妃被安王爺這一頓冷叱,叱得臉色泛青,她咬了咬嘴脣,又道:“銀星平日從不是沉溺女色之人;他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去招惹世子妃;一定是有人對他用了什麼藥,控制了他的意識,他纔會做出那種荒唐事。”
“用藥?控制他的意識?她爲什麼要這麼做?”安王爺一聲嗤笑,眼神輕蔑,“你不如干脆說世子妃暗中對他下了迷魂藥,故意讓我們看見他對她不軌更好。”
“你自己沒腦子,也別把別人當成跟你一樣;他有沒有被藥物控制,我會看不出來;他當時與墨白纏鬥的時候,若真被藥物控制,他出手能那麼迅速流利!”
安王爺嘴上雖這麼說;但他心裡也確實起了懷疑;同樣懷疑風銀星當時的情形,是不是曾受藥物控制。
不過,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真是這樣;也是風銀星自己心術不正,纔會被人所乘。
“他自己有錯在先不肯低頭認錯也就罷了,他竟然還用暗藏的毒針射殺世子;你說,若是他真是無辜的;他何必這麼做。”
胡側妃與靜雲見安王爺暴怒無比;眼裡更是佈滿了層層凌戾的煞氣;兩人想了想,實在不知再如何接着爲風銀星辯解求情纔好。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這時,侍衛終於將風銀星帶到了安王爺面前。
“父王,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世子的;你相信我。”風銀星一見安王爺,立即戰戰兢兢跪下來辯解。
風權錚漠然瞥過他頭頂,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的毒針,世子現在危在旦夕;你竟然有臉要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風銀星震驚擡頭,怔怔看着安王爺冷漠暴戾的臉。
半晌,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我真沒有想要射殺他的意思。”
“父王,世子妃不是號稱醫聖嗎?難道她也沒有辦法?”
“哼,若不是她醫術了得;世子現在只怕早就回天乏術了。”安王爺王爺恨極冷哼,盯着風銀星的眼神透滿了冷峻惱恨。
“對,父王,我、我根本沒有想過意圖對世子妃……對世子妃不軌;我當時不過碰巧路過花園,然後……然後不知怎麼的,我迷迷糊糊就走到她身邊去,後來……後來發生什麼事,我根本完全不記得了,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突然就捱了世子一掌。”
風銀星被關押的時候,將事情前前後後想了多遍;終於也理出了頭緒;認爲自己一定是在無意中着了道,纔會做出如此失控的事情。
他承認,心底裡確實曾覷覦過東方語的美色;那個美豔到骨子裡的妖精,不刻意誘惑,最自然的一舉一足卻透着無限誘惑風情。
可是,這個念頭,也只是被他牢牢的死壓在心底而已;他表面上,從來就不敢表露一丁點。
他怎麼可能在花園那種地方對她做出輕薄的舉動來。
安王爺根本不想聽他的辯解,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只要他拿不出證據;這樣的說辭也無法令人信服;更何況,當時他與墨白掠過去的時候,風銀星的神態明明清醒得很。
“哼,這種爛藉口你也編得出來;你還是留着自己聽好了。”安王爺冷冷瞪着他,滿目恨意閃爍着莫名光芒,“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肯不肯將解藥拿出來。”
風銀星一聽這話,登時沮喪地頓坐在地。
“父王,我真的沒有解藥;我藏在腰帶上的銀針從來就不淬毒;我也不明白銀針上的毒到底從何而來。”
安王爺看了看靜雲,冷冷道:“腰帶既然是你的貼身之物;平日一定也是由郡王妃一手打理的;那麼我現在倒要問問郡王妃你了;除了你,還有誰接觸過他的腰帶?銀針上的毒是不是你暗中淬上去的?”
“王爺,不是我,不是我。”靜雲一聽,頓時慌了手腳,又是擺手又是連聲喊起了冤屈,“他的腰帶平日雖然是我打理的;可我真的沒有在他的銀針上動手腳;況且,他從來都不讓我碰那些銀針的。”
靜雲說着,聲音慢慢小了下去。
她這樣,當然可以極大限度減少自己的嫌疑;但同樣,也等於變相增大了風銀星的嫌疑。
胡側妃一聽這話,立時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把。
果然,安王爺聽完,漠然瞟了靜雲一眼,暴戾外濺的眼神落在風銀星臉上,隨即多了一層厭惡霜色。
“這麼說來,唯一能在銀針上下毒的人就是銀星你自己了,你堅持不將解藥拿出來,是嗎?”安王爺聲音陡然下降了數度,眼皮一掀,森冷眼神中透着決斷,“那你就別怪我冷酷無情。”
安王爺如此冰冷的眼神與如此冷重決絕的語氣,一下將跪地的三人都嚇得心頭髮寒。
胡側妃下意識哀聲道:“王、王爺?”
“風銀星企圖輕薄弟媳;還拒不認錯當場用毒針射殺弟弟;這件事衆目睽睽所見;現在世子仍躺在牀上生死未卜,他卻全無悔改之意;我若是再姑息下去;還不知道以後他要禍害多少人。”
安王爺沒有看胡側妃,而是盯着面色灰敗的風銀星,冰涼的聲音猶如來自寒冰地獄一樣,誰聽聞這樣的聲音,都不禁從心底直冒寒意;而任何人被他那暴戾森涼的眼神一瞪,頓時便覺得全身血液都被凍僵了一般。
“我就不將他移交官府丟人現眼了。”安王爺微微頓了頓,眼眸寒光濺起,凝掠在風銀星頭頂,“我且念在你我父子一場,你自盡吧。”
“自……自盡?”
失聲喃喃的是胡側妃;風銀星與靜雲都在安王爺這一聲冷酷宣判裡,齊齊癱坐在地;愣愣的似完全石化了一般,連眼珠也驚得不會轉動了。
“王爺,求你別這麼對銀星,他也是你的兒子啊。”胡側妃完全被安王爺的冷情決絕給嚇傻了,她不停地磕頭,再一邊連聲求饒,“妾身求求你,別這麼對銀星;你想想看,現在世子還躺在牀上,你若是再令銀星也……自盡的話;萬一世子他救不回來;你豈不是等同一下就失去兩個兒子,你如何忍心。”
安王爺完全不爲胡側妃語無倫次的求情所動,他冷冷瞪了胡側妃一眼,冷笑道:“你錯了,就算世子去了;我也不會稀罕風銀星這個兒子;要知道,除了他們倆,王府還有另外兩名郡王呢,我從來不用擔心血脈無人傳承。”
胡側妃聞言,眼裡一瞬閃過濃烈恨意;一恨安王爺決絕無情;二恨樑婉那個一直與她平起平坐的女人,爲什麼生了兩個兒子;如果樑婉只生了兩個女兒的話;她相信安王爺此刻就絕對說不出如此冷酷無情的話來。
但這會,縱然心裡再恨;她也不敢表露絲毫。
“可是,王爺,你就算不念在他是你兒子;也請你想一想玉兒;你忍心看着玉兒那麼小的年紀就失去父親嗎?”胡側妃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個孫子;雖然安王爺對孫子從來不親,也從不見他對誰表現出特別在乎的樣子;但好歹這是一個希望,她總得試一試。
靜雲聽到這話;震驚恐慌的情緒微微淡了些;她接到胡側妃拼命暗示的眼神,也立時悽悽地低泣道:“王爺,求你饒了郡王吧,求你饒了郡王吧;孩子那麼小,若是孩子從此失去父親;孩子以後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奶孃也將玉兒帶到了安王爺面前來。
那孩子一看見黑臉冷眼的安王爺,立時就嚇得哇一聲哭了起來。
但是,靜雲見狀,還得硬着心腸,不斷逼迫玉兒走到安王爺身邊替他爹求情。
玉兒畏畏縮縮挪了半晌,小身板一直在不停地抖呀抖,最後硬着頭皮,在靜雲哀求又嚴厲的眼神威脅下,戰戰兢兢挪近到了安王爺面前。
“爺爺……求你饒了爹爹吧;爺爺,只要你饒了爹爹,玉兒保證以後一定好好聽話,絕不淘氣;爺爺……爺爺……玉兒求您了。”
孩子又怕又懼,一邊咬着打架的牙根,一邊斷斷續續泣不成聲哀求着。
安王爺冷着臉,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幕;眼前哭聲繚繞,實在讓他不勝其煩。
他皺着眉頭,冷漠看着他們,看了半晌,忽然嘆了口氣,緩緩道:“罷了,看在玉兒年紀尚幼,這麼小的年紀就失去父親的話的確有些可憐;我且饒了風銀星這一次。”
衆人聞言;登時悲喜交加;然這喜色尚未漫上眉梢,又聽聞安王爺冷冷道:“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跪在地上那三人的心頓時又高高地懸了起來。
“從明天起,風銀星正式貶爲庶民,逐出安王府。”
“我會盡早向陛下上奏摺稟明此事;你們都散了。”
貶爲庶民?逐出安王府?
風銀星緩緩地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這不是比直接要了他的命更讓他難受。
可是此刻,無論是胡側妃還是靜雲,都不敢再爲他求情;生怕再次惹惱安王爺;又讓這冷麪閻王起了殺心;到時就真是神仙下凡都救不了風銀星的命了。
翌日,風銀星一早就被灰溜溜的逐出安王府去了。
胡側妃與靜雲帶着孩子玉兒在門口看着他狼狽離府;一時俱百感交集,沉沉無語。
兩天後,墨白終於從死亡線上逃出生天,悠悠地醒了過來。
不過,按照東方語的說法,他目前仍未脫離危險。
安王爺見狀,也不敢多說什麼來刺激墨白;只好簡短的叮嚀東方語幾句,讓她好好照顧墨白雲雲。
安王爺生怕刺激到墨白,所以他在流光閣裡待的時間自然不會長。
夏雪待安王爺離開後,終於忍不住輕聲道:“世子妃,難道你們打算就這樣放過那個人嗎?”
東方語看了看躺在牀上躍躍欲試想要起牀的傢伙,冷然一笑,道:“誰說我們準備這樣放過他!”
“不過夏雪,你應該明白,有時候;死反而是一件讓人痛快的事;相反,活着若是生不如死的話;那可比死更痛苦百倍;我寧願讓他難受的活着;也絕不允許他痛快的死去。”少女低低一聲冷哼,明眸轉動,瞬息流轉出一片冰涼,“還有,你應該放心;我們只要做完前面的事情就夠了;至於後面的事,會有人主動熱情的替我們去做的;我看現在,那個人就已經迫不及待了。”
“再者,我可忘不了羅媽媽右手的手背上還有一個幾乎穿透掌心的洞;那支簪子的主人還沒找出來呢;我怎麼捨得讓那個人輕易的去死。”
夏雪聽着她慢悠悠輕飄飄甚至還帶着幾分閒散意味的話;渾身忽然便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她突然有點同情那個已經被逐出安王府成爲庶民的大郡王。
心想此刻,他一定後悔曾經下手害了羅媽媽。
可惜,這世上什麼藥都有;就是後悔藥永遠難求。
三天後,在前往無憂居的必經之路上;靜雲攔住了胡側妃;她看了看四周,見四下無人,才撲一下跪倒在胡側妃面前,悽聲哀求道:“婆婆,求求你快想想辦法讓銀星迴來吧。再這樣下去,我怕他會……”
“靜雲,你這是做什麼,你趕緊起來。”胡側妃皺着眉頭,伸手一把將靜雲拽了起來,“銀星可是我兒子,俗話說,我和他可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生血肉;難道你以爲我不想讓他回來嗎?可這事總得慢慢想辦法;你看現在,王爺還在氣頭上;還有,世子現在還沒脫離危險;你說眼下風頭火勢的,我能在這個時候去求王爺嗎?”
“那可怎麼辦?”靜雲猶豫了一下,又瞄了瞄四周,倏地湊近胡側妃耳邊,壓着聲音道:“婆婆,你是不知道,他被逐出府之後,一直借酒澆愁,昨天我去看他的時候,還……還發現他竟然在服食五食散;我擔心若是讓他這樣下去,他可就全毀了。”
胡側妃驚得差點跳了起來,隨即她也機警地望了四下一眼,皺着眉頭盯着靜雲,低低道:“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婆婆,我也希望是我看錯了;可是……不會錯的,只不過我現在在他面前還裝作不知道而已。”
“噓,別再說了,改天你帶玉兒到我院子玩耍。”胡側妃掠了掠四周;雖然四下無人;但她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那樣的事,就算是謠言,也絕不能讓它傳出一絲風聲來;尤其是在安王府裡頭;若是讓王爺聽到隻字片語,那銀星迴府的希望可就完全渺茫了。
靜雲點了點頭,咬着嘴脣,對胡側妃施了一禮,然後慌慌張張走了。
胡側妃站在原地又待了一會;然後她也邁步往無憂居走去;不過,她走入一個拐彎之後,卻又悄悄停下了腳步,瞪大眼珠目不轉睛地盯着外面;她維持着同樣的姿勢又待在拐彎處等了好一會功夫,發覺確實沒有人之後,她才鬆了口氣,真正的往無憂居走去。
不過,她這口氣明顯鬆得太早了些。
就在她終於回去的時候,在離剛纔她與靜雲談話不遠的一處樹叢裡,微微有一陣輕微晃動。
一陣晃動之後,忽然有一條矯健的人影自樹叢裡閃掠而出。
流光閣。
“世子妃,我打聽到消息了;原來真有人等不及已經暗中對風銀星下手了。”
東方語看着一臉嚴肅的夏雪,微微一笑,不以爲意道:“哦,他被人怎麼樣了?”
夏雪瞅了瞅四下,突然湊近東方語耳邊,幾乎咬着她耳朵,道:“我聽到靜雲親口說,她看見他開始服食五食散。”
東方語玩味一笑,眼神流轉出淡淡的耐人尋味。
“五食散?那可是個好東西,服食之後,人什麼煩惱憂愁都沒有了;在那會他的世界裡,肯定快樂似神仙。”
夏雪的表情卻仍如冰霜一般嚴肅;她自然也是知道五食散的厲害;一旦服食上癮,久而久之,不但再也離不開,服食的人,就是身體與腦袋都會在服食的過程中,慢慢地消毀。
用不了多久,整個人就會變得異常消瘦,神志也會變得癡癡呆呆。
“那眼下我們還需要做什麼嗎?他被逐出去那麼多天,也沒見他與什麼聯絡過;那簪子的主人到底是誰,我們現在還是沒有什麼線索。”
東方語垂下眼眸,嘴角一撇,涼涼道:“那我們就逼他聯絡簪子的主人。”
室內光影離合;兩個少女在交頭接耳地密密低語。
三天後,墨白和身體又好了些;他臉上那層死氣的灰青之色終於淡去。
安王爺似乎放心了些;來流光閣的頻率也就沒有以往那麼密了。
不過,他每天都早出晚歸;卻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麼。
這一天,是風銀星被逐出安王府的第十天。
在東方語暗地的逼迫下,他終於無法在五食散的麻痹下,過着醉生夢死的頹喪生活。
他一早做了僞裝,然後乘着馬車在帝都街道繞了好幾個圈圈,在確定身後切切實實沒有人跟蹤之後,他迅速從馬車裡鑽到一頂與馬車擦身而過的轎子裡。
馬車繼續在帝都裡繞圈圈;他卻坐着轎子直奔郊外一座佛寺而去。
佛寺香火鼎盛,香客都衆。
風銀星穿着一身普通得有些樸素的衣裳,混在香客裡往佛寺走去。
他走過正殿前的廣場;佯裝參觀的模樣,繞到了佛寺側殿,然後又兜兜轉轉到了佛寺修建在另一座山頭的晨鐘亭。
光影離合;他去到晨鐘亭的時候,只看見一抹纖細的身影站在那口大鐘一面;他只能看到那影子的最下截曳地裙襬。
裙襬沒有過分繁複的花紋,但卻色彩斑斕,遠遠望去,猶如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一樣。
“你約我到這來,莫非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我?你已經得手了?”
女聲冷冷淡淡,自大鐘斜面繞到了風銀星耳裡。
她似乎並不知道風銀星已經被安王爺貶爲庶民,並早逐出安王府的事;因而才如此爽快的赴約,並且一見面便是自信流溢地問起她上次與風銀星所提的血咒之事。
風銀星怔了怔;他忽然記起安王爺雖然給皇帝上了奏摺,稟明已經將他驅逐出府;但這事並沒有公開;她會不知道也不足爲奇。
他沉默了一下,輕輕笑了笑,卻對她提的問題避了開去。
“我今天來,是有另外一件相當重要的東西要給你看;我相信你看到這件東西,心裡一定會歡喜的。”
那女子並沒有被他引起多少好奇,不過是順着他的意思問道:“是什麼東西?”
“就是這個。”風銀星神秘一笑,忽然探手入懷,一陣窣窣窸窸之後,掏出了一個小包裹,“那個人幼時穿過的衣裳。”
“衣裳?”女子聲音微微拔高,聽起來驚訝之餘又含着一絲不滿,“你約我來,就是爲了讓我看這個?”
風銀星幽慼慼地笑了笑,眼裡閃爍着莫名寒芒,“你別不高興,先聽我說呀。”
女子挑眉看了看他,仍舊不悅地輕輕哼了一聲,不過她倒是沒有說話,只用眼神催促他快說。
“這可是他穿過的衣裳;你不是很恨他嗎?這衣裳上面除了留有他的毛髮與血液之外,還有那個女人的毛髮;而且,現在他就快要死了,你看到這個不是應該感到高興嗎?”
女子看着一臉興奮詭秘的風銀星,冷冷嗤了一聲,“莫名其妙。”
不但女子覺得此刻風銀星莫名其妙;就連一路尾隨他到這來的東方語,也搞不清楚風銀星做這件事說這番話,究竟想做什麼。
不過,東方語在看到風銀星對着大鐘另一面的女子掏出小衣裳時,目光便當即冷了下去。
她側目,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即使一身普通布衣仍難掩絕代風華的男子,微微笑道:“原來還真有安嬤嬤所說的泡過毒藥的衣裳;不過,很顯然我之前估計錯誤;是因爲我實在沒料到人心之惡,似乎真的無關人性;誰能想到當年對你下毒的不是胡側妃,而是一個只比你大幾年的小孩子呢。”
那男子隱隱一笑,笑意絕代裡有微微寒光流轉,他的聲音依舊溫醇,不過卻少了往昔三月陽春的醉人,而多一縷森森入骨的寒意,“是,我也沒有想到,我曾經懷念的對我露出笑容維護的哥哥,竟有這般險惡用心。”
東方語與墨白在這邊低低輕語;那邊的女子一陣沉默之後,忽然難掩緊張道:“他快要死了?難道你已經成功除掉那個女人了嗎?可我怎麼沒聽到一點消息?”
風銀星舔了舔嘴脣,並不直接回答她,反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反問道:“你好像很緊張?你爲什麼會覺得緊張?你不是恨他恨得要死嗎?這會聽到這消息,你不是應該感到高興嗎?爲什麼你表現出來好像很在乎他的樣子?”
女子被他連番追問,頓時不快地冷笑一聲,道:“你管我是高興還是緊張;總之他們死了,對你只有莫大的益處,不是嗎?”
“對了,那個女人到底怎麼樣了?時間已經過了期限,你給她下的血咒應該已經成事了吧?”
風銀星眼見再也無法顧左右而言它,若他還想她相助,隱瞞是隱瞞不住了。
他嘿嘿笑了笑,眼神微見閃縮,“那個……那件事我搞砸了。”
“搞砸了?”女子臉色一沉,聲音充滿震驚,“你怎麼會搞砸的?不就是弄幾根頭髮念念咒語的事嗎?這點小事你都做不好?”
風銀星一臉愧色,他低下頭,小聲道:“可血咒能夠成功不是還有一個條件嗎?”
那女子怔怔道:“你是說在一定距離之內連續唸咒語?”
風銀星點了點頭,又小聲道:“因爲、因爲我在數天前就已經被逐出了安王府;你知道的,若非王府中人,是很難靠近王府四周的,所以……那件事就沒法再繼續下去了。”
“你……!”
女子一陣氣急,忍不住狠狠剜他一眼。
“你別生氣;生氣也於事無補不是;我今天約你來,就是想問一下你,還有沒有別的異術,可以不用近距離就能在不知不覺中奪走他們的性命。”
“你看,如果你還需要毛髮血液的,我都已經提前準備好了;你只要將方法告訴我就行。”風銀星揚了揚手裡的小衣裳,獻寶似的目光閃亮看着女子。
女子目光古怪地瞟着他,懷疑道:“如今你都被逐出安王府了;就算能夠除掉他們,你也回不去;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沒有好處的事,你會肯做?
女子雖然沒有說後面這句她最想表達的話;不過風銀星從她的眼神裡已明瞭一切。
“我被逐出安王府,完全是拜他們所賜;我就算不能重回安王府,也一定要除掉他們,否則難消我心頭之恨;再者,只要他們一死,我其實還是有機會重回安王府的;你想想,我畢竟是安王府的長子;我的兒子也是長子;王爺就算再狠心;若是他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他一定不會願意再失去一個兒子的。”
“而且,我除掉他們,你高興我也高興;既然大家都高興的事情;我當然樂意去做;不過,在高興之餘,我希望你在必要的時候,能夠在他面前爲我說上那麼幾句話,那我重回安王府的希望自然就更大了。”
“我幫你?那你回去之後,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那女子甜甜一笑,笑容裡充滿了算計的味道。
“好處怎麼能少得了你的。”風銀星低低笑了起來,他垂目拿眼角瞄了瞄女子風韻的身段,眼底流露着幾分不懷好意的味道,“除了之前我們定下的好處之外;我還可以滿足你另外一個要求。”
“哦?”
“你不是想要一個孩子來提高地位嗎?事成之後,我一定幫你達成這個願望,如何?”
女子沉吟了一下,“成交。”
“不過,異術的事,可不是到菜市場去買賣白菜,你想換別的就換別的;你還是自己想辦法繼續對她用血咒吧。”女子眼睛一轉,轉出淡淡耐人尋味的神色掠過他手裡拿着的小衣裳,“這件東西,我倒可以先拿回去,或許什麼時候就用得着了。”
風銀星低低一笑,神態十分滿意,“那就一言爲定。”
“不過,在那個女人死之前,你可不能讓他先死。”女子沉默了一下,垂下眼底裡微微泛出幾分痛苦,“我要讓他嚐嚐失去至愛的滋味,讓他感受從天堂墜入地獄的痛苦。”
“對了,你一直都沒跟我說,他到底爲什麼會突然快死了?”
風銀星扯了扯嘴角,擡頭看她,眼裡一瞬憤恨交加,“說起來,我也想不通到底是怎麼回事;原先我以爲那不過是他們設的一個圈套;可是,如果是這樣;他就不應該到現在還奄奄一息的躺在牀上,看起來隨時都可能斷氣一樣;若非如此,我也不會被逐出安王府。”
女子沉默着想了想,目光古怪中隱含憐憫,她默默看了看他,隨即嘴角噙了抹寒涼笑意,卻是含笑不語。
風銀星小心翼翼將那件小衣裳包好,道:“這件衣裳上面含有慢性毒藥,你切不可直接用手接觸它。”
他說着,將包裹遞了過去。
“我知道了。”女子接過他遞來的小包裹,塞進懷裡藏好之後,便自大鐘之後轉了出來。
日光透過樹影斑駁打在那張臉上,一瞬驚訝了遠處東方語的眼。
“想不到,那支簪子的主人竟然是她!”她說着,淡淡一笑,明眸裡笑意生花,然眸光閃閃中卻透着縷縷恨極的光芒。
大結局(上)
更新時間:2014-1-25 9:49:19 本章字數:47202
“小語,我們既然知道是她;那事情就好辦了。愛睍蓴璩”那一身布衣的男子輕輕摟着她,低聲安慰,“羅媽媽的仇很快就可以報的。”
東方語略略昂頭,目光灼灼看定他妖魅容顏,“墨白,如果要對她下手的話,你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吧?”
墨白隱隱一笑,眼神堅定而溫柔,“對我曾有救命之恩的陽叔叔;而不是她;何況,我已經因爲陽叔叔容忍了她一次又一次;她卻從來不知悔改不懂珍惜;對待這樣的人,我需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還有,小語,我希望你能記住一件事;我可以負天下人;卻絕不會負你;任何人欺你辱你,或讓你傷心難過的;我都絕不會客氣。”
少女目光閃閃地看着他,輕輕勾脣懶洋洋笑了笑,“這就好;那我就可以放心的爲羅媽媽報仇了。”
晨鐘亭那兩個自以爲避開了所有眼線會面的男女;就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一切都在不遠處那對風華無雙的夫婦掌握之中。
不過,東方語還未來得及對陽曦實施她的報仇計劃;宮裡忽然傳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噩耗來。
“陛下駕崩?”少女皺着眉頭,合上醫書,神態震驚而懷疑,“墨白,今天不是愚人節;而且,就算我們平日再肆無忌憚也好;皇帝的玩笑可開不得。我不擔心自己的腦袋;可我不想讓流光閣那麼多人的腦袋都葬送在一句玩笑裡。”
墨白神色冷淡,眼裡泛着幾分擔憂,“小語,你認爲我可能跟你開這種玩笑嗎?”
東方語微微嘆息一聲,皺着眉頭站了起來,“想也是,你身上從來都缺少幽默的細胞;怎麼可能會跟我開這玩笑;這麼說來,這事是真的了。”
“哎,看來東晟要變天了。”
墨白點頭,“自然是真的。”
東方語神色凝重看着墨白,疑惑道:“可陛下之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也沒聽說他有什麼病,怎麼突然就駕崩了?這也太驚悚了吧?”
“這件事我也覺得有古怪;不過御醫們檢查他的身體,並沒有發現中毒的症狀。”
“那他是怎麼死的?難道睡覺的時候,睡着睡着,夢中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墨白擡眸看她,目光微微流泛出一抹古怪,不過,他想了一下,便一本正經道,“御醫說,陛下駕崩的原因是——”
“是什麼?”東方語怔了怔,“你的表情怎麼如此奇怪?還吞吞吐吐?死因是什麼難言之隱?可你別忘了,我是學醫的,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墨白沉吟了一下,仍然寒着臉,他實在擔心自己表情溫柔的話,說那句話難以出口。
“御醫說、說陛下駕崩的原因是、是馬上風。”
“馬上?風?”東方語怔了半晌,纔會意過來,她瞥着男子故意裝得正經的臉,頓時悻悻道:“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他也算是男人典範中的典範了。”
不過,雖然她對於皇帝這種死法很不滿;但她心裡對皇帝的死其實還是十分難過的;畢竟,她與皇帝曾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她爲了督促皇帝鍛鍊身體,還曾與皇帝一同跑步。
那段日子,那些記憶。
皇帝給她的感受,就如一個慈愛的父親一樣。
現在驟然聽聞這樣的事情;她心裡又豈會不難受。
她沉默良久,才道:“那麼御醫沒從他身上查出什麼服用過量壯陽藥?也沒查出別的什麼毛病?那個害死他的女人呢?那個女人又有什麼說法?”
“停!”
墨白有些無奈地看着她,“你一個一個問題的問好不好;還有,你又不是大理寺的,你不要再操心宮裡那些事情了;我只希望你以後都能與我平靜的好好生活。”
東方語苦笑了一下,看定他溫柔滿溢的眼眸,“我也好想過平靜的生活;可你看以現在的情況,我們能嗎?”
“就算我們想獨善其身;可我們本來就置身在漩渦當中;又如何能抽身而出。”
墨白聞言,也默默安靜下來。
他知道,她說的都對。國喪過後,就該新君登基;先帝沒有留下遺詔,那就該是太子風絡登基爲帝;到時候,安王府會成爲頭一批被剷除的對象。
他們確實難以獨善其身。
“宮裡封鎖了一切關於侍寢那個女人的消息;我多方打聽,也僅僅知道那個女子是在三個月前由太子推薦進的宮,至於皇帝駕崩後,她立即就被帶走了;至於什麼帶走她,又帶到什麼地方去,我則一概不知。”
東方語冷着雙目,眼底流露出幾分若有所思,“這麼說,那個侍寢的女人確實有問題了。”
墨白點頭,“我也猜測着那個女人身上有問題;可現在找不到她人,就算有疑問也沒有用;御醫在陛下身上又查不出什麼來。”
“要不我暗中進宮看一看?也許我能從皇帝身上查出什麼來。”東方語心裡難受,想着實在不該讓皇帝死得這麼窩囊,但她隨即一想,又道:“還是算了;就算我真查出什麼又如何呢?死者已矣;生者活着還得繼續活着;而且,若非你們男人天性好色,他也就不會死得如此不光彩了。”
墨白迎上她兇狠的眼神,頓時心中一驚,隨即委屈道:“小語,你也會說男人天性好色;你身爲大夫更加知道不應該壓抑人的天性;而且,皇帝是皇帝,我是我;你怎麼能借機教訓我。”
東方語眯起明亮眼眸,寒光閃閃看着他,“我有嗎?”
墨白默默長嘆一聲,低頭,“你沒有。”纔怪。
“不管他死因如何;反正他已經身死是事實;假如查出一些對太子不利的證據來,反而會影響東晟的穩定;那就這樣吧;死的長眠地下;活的儘量精彩。”東方語一陣唏噓,放棄了進宮暗查皇帝屍身的打算。
墨白眉梢略略動了動。
他也贊同東方語的話;不過,不代表他真會什麼也不做。
他也不希望行帝駕崩而引起東晟局勢動盪;但是,他至少得收集一些證據,一些可以在關鍵時刻拿出來保存性命的證據。
兩天後,宮裡正式對外公佈皇帝駕崩的消息。
對於皇帝死於馬上風這種死法實在太不光彩;宮裡自然粉飾了一番;至於那個侍寢的女人,據墨白瞭解,後來只得到了消息,就在皇帝駕崩的當晚,那個女人就被帶走;而再出現的時候,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皇后懿旨,一句讓那個女人爲皇帝殉葬便將事情的真相掩埋了。
第三天,宮裡開始操辦先帝的喪葬事宜。
按照規矩,東方語與墨白自然也得進宮參加各種喪葬儀式。
太子府一衆自然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無論是喪事還是喜事;無論是在尋常百姓家還是權貴皇室;男女都是分開的。
東方語身爲世子妃,自然與太子妃同列;而太子妃旁邊,卻站着在太子府極爲得寵的陽夫人。
當然這種場面爲了表示對死者的尊敬,絕對不會有人出聲喧譁;莊重的場合裡,東方語也很莊重;只不過她身邊那位無論是相貌還是脾氣都十分溫婉的太子妃,她的表現可就似乎不怎麼莊重了;她先是不時拿眼角發恨地盯東方語;後是不斷對着陽夫人的側臉含恨咬牙。
對於陽曦在太子府受寵一事;東方語也有耳聞;她也耳聞這位太子妃表面大度,實則小肚雞腸,妒忌心極重;風絡在府的時候還好;一旦風絡離開太子府,她就會千方百計去找陽夫人的麻煩。
不過,今日的陽夫人早已不是在絕谷下初見那個清純如水的陽曦了。
就手段上,她也許不是太子妃的對手;但她也學會了機心算計;而且,她最大的優點,在於擁有太子風絡的寵愛;這一點恰恰是太子妃妒忌且沒有的。
就是今天在這種場合;這兩個女人仍不減爭風吃醋的面孔。
東方語垂下眼眸,長睫掩映着眼底變幻眸光,眸光流轉之間,隱隱泛出幾分不屑。
若非有皇后與尤丞相頂着;這位太子妃的位置只怕早就坐不穩了。
少女眸光閃動中,忽然想起了她與太子妃之間的數筆舊帳;她悄然瞥了陽曦一眼,心裡突然便有了一個好主意。
因爲這是國喪;所有皇室成員都得留在宮中爲先帝守靈三日,這三日,他們吃住都在皇宮,並且只能吃素。
上午站了兩個時辰後,中午用膳之後,可以稍稍休息一會;不過這休息只能集中在偏殿裡小坐片刻,並不能去睡覺。
帝都裡,除了安王爺,並沒有其他親王;按照慣例,新君登基之後,作爲皇帝兄弟的皇子們便會開始封王;之後各人便會離開帝都,到各自封地去;安王爺之所以會留在帝都;一來是因爲他爲太后親生子之故;二來是因爲他手握重兵;先帝也不可能放任他到封地去。
所以眼下,前來奔喪的其餘親王及家眷本也該聚在偏殿休息的;不過他們難得來帝都一趟,其中還有人從來沒有到過皇宮;這些人便小心翼翼掩着心底興奮,結伴到宮裡御花園賞景去了。
因而此刻留在偏殿休息的女眷,只得東方語與太子妃陽夫人,和太子府另外兩位夫人。
太子妃瞟着東方語那張人比花嬌的臉,心裡是又忌又恨,一時新仇舊恨涌上心頭,讓她忍不住酸溜溜挖苦道:“世子妃真是美豔無雙;我每見一次,都覺得世子妃你的容貌又勝從前幾分;也難怪我聽說安王府的大郡王也會對你……咳,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風銀星企圖輕薄東方語的事;本來是秘密;不過所謂的秘密,在皇室當中根本是不存在的;太子妃會知道也是很自然的事。
東方語淡淡挑眉。
太子妃這是在譏諷她紅顏禍水?鬧得兄弟鬩牆?家宅不和?
東方語轉目,瞄了瞄陽曦,笑道:“太子妃真是心懷天下;連安王府裡被人杜撰出來的謠言都知道;着實讓人佩服。”
她眼睛在笑;面上也在笑;可她這句話卻也同樣含着辛辣譏諷。
你太子妃真做得好;就該好好管管太子府,而不是忙着去聽別人的牆角。
太子妃面色一僵,不過她臉上仍是端着那般溫婉和氣的笑容,“你我身爲妯娌,相互關心那是應該的。”
應該的?
少女又微微笑了笑,絕色容顏因這一笑,而越發顯得風姿綽約。
“是,我真該多謝太子妃你的關心;不過我覺得太子妃你除了對我這個妯娌關心有加之外;你還是應該多多關心一下太子府裡衆位姐妹的好。”
“當然,我想太子府裡衆位姐妹在你的關心下,自然是十分團結友愛的。”東方語側目看她,微微一笑,“太子妃爲人善孝,除了關心自家姐妹,是不是也該分一點關心給尤丞相或者皇后呢?”
“他們也同樣是你的親人;還是關係特別的親人。”東方語悠悠落下這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又嫣然一笑,“當然,我只是多嘴的給個提議;我想太子妃平日誠然也十分關心他們的;畢竟尤丞相可是太子妃的父親;而皇后除了是尤丞相的妹妹,還是太子的母后。”
聽聞東方語這番話後,太子妃的臉色忽然便變了變。
東方語卻似沒發覺一般,她垂着明眸,又悠悠淡淡道:“不過,太子妃一定是時常十分的關心他們的;我在這裡就是多嘴了;依着他們的特別關係,太子妃又怎麼可能不關心他們呢。”
太子妃不但臉色變了,就是神情也微微有些沉鬱,看東方語的眼神更陰陰的透着一絲不明顯的猙獰。
很顯然,她十分不願意從東方語嘴裡聽到那兩個人的特別關係;也十分不願意有人將那兩個人聯繫在一起。
她在暗忖東方語是不是知道此什麼;可她靜靜打量東方語,又見那少女神色如常,漫不經心低頭想着什麼,根本沒有刻意的表達窺見了什麼不該見的事情。
太子妃心下煩燥;雖然有些事情,她之前也有過懷疑;可沒有證據的事,她絕不會隨便相信;再者那兩個人可是……。
她擡起頭,左看看,是絕色卓約的面孔;右瞄瞄,是清純誘惑的臉龐;心中煩燥更甚了;這宮裡宮外,都沒有一件如意的事。
“世子妃,別說太子妃該多關心身邊的人;我覺得我們都一樣,應該向太子妃多多學習;我聽說白世子最近身體不太好;太子殿下原本還想挑個日子登門探望的,只可惜……。”陽曦看着東方語那張風華絕代的臉,心中便莫名的忌意濃烈,“不過,世子妃細心體貼又懂醫術,想必定會好好照顧白世子的。”
陽曦不開口說話還好;她這一說話;立時讓東方語不得不注意她的存在。
那天在晨鐘亭聽到的話又清晰浮現在腦海裡。
風銀星不是說陽曦緊張墨白嗎?
這個女人不會是一邊恨着墨白又一面愛着墨白吧?
不過,現在陽曦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不看看今天什麼場合;竟敢不着太子妃的面來諷刺她,自己要找不痛快,莫要怪別人不攔着。
東方語垂眸沉默了一會,忽然隱隱含笑往陽曦望了望,眉宇哀傷中帶透着淡淡喜色。
“陽夫人真是有心;關懷着太子殿下的時候,還不忘問候墨白;不過,陽夫人,我覺得你在關懷他人的同時,自己也應該好好關心自己;尤其得注意照顧好自己的身子,畢竟,你現在可不同平日。”
東方語說着,目光淡淡劃過陽曦腹部,還在上面凝了凝。
太子妃原本並不在意她們兩人的談話;但東方語這目光凝定,且還凝了一定時間;這樣古怪的眼神,再加上剛纔隱晦的語氣;太子妃心中立時犯了疑竇,並暗中嘀咕起來:陽曦這個賤貨,幾乎夜夜霸佔着太子,該不會是已經懷上了吧?
如果這是真的,她決計不能讓這個賤貨……。
陽曦莫名的接到太子妃陰狠森涼的眼風,一時心中愕然,眼裡自生怯意,目光禁不住便縮了縮。
隨即她似乎想通什麼,一霎臉色也微微變了變,變得有些青有些白。
東方語淡淡瞥過在眼神開戰的兩女,悠然離座,施施然走出了偏殿。
從今天起,太子妃心裡已經種下了兩顆懷疑的種子;今後很多人都有得忙了。
最起碼,曾經讓她不痛快的人,她也會變着法子讓他們不痛快。
東方語施施然走出偏殿,漫無目的往外走。
心中有些鬱悶在想,皇帝駕崩,卻不見風昱趕回;真不知道那個驕傲又潔癖的傢伙這幾個月到底躲到什麼地方去了;按理說,國喪這種消息,應是東晟境內全民皆知纔對。
風昱現在還沒有出現;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不知躲到什麼深山老林去;消息閉塞,尚不知道這回事;二是他知道這個消息;但路途遙遠,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可是,再過三天,皇帝就要下葬了;若是到時他還趕不回來;只怕對他以後……。
想到這裡,東方語忍不住皺了皺眉,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風昱沒有消息;就是追尋風昱而去的段西嶺也沒有消息;真不知道目前這兩人到底在什麼地方。
皇帝下葬之後,就該舉行新帝登基大典了;而在大典之後,風絡要做的第一件事,只怕便是先拿冷氏與年氏兩族開刀。
東方語有些煩燥起來,一將功成萬骨枯;更何況一代帝王;也不知到時有多少人要犧牲在這權力更替之下;這些人裡面或許還有她關心的人;這纔是她擔憂的。
她一路悶頭在迴廊走着,心思恍惚也沒有留意前面的動靜,身邊忽爾有輕風拂過,鼻端突然便竄來一陣淡淡氣息。
“小語,很久不見;你依然卓絕如昔;甚至比往昔更美豔動人了。”輕淡的語氣,低沉的聲音。
東方語霍然擡頭,鼻尖差點撞上了來人堅實的胸膛。
她不悅地挑了挑眉,腳下立即後退兩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她眯起眼眸,淡淡看着眼前面容俊儔的男子,不避不讓地迎上他波光詭譎的眼神,“太子殿下,請你自重。”
“自重?我還不夠自重嗎?”風絡勾脣,眉目似笑非笑,亮光閃動中透着幾分耐人尋味的灼熱,“我不過是向你問好而已;看見你美好,我對你想念依舊,你呢?有否懷念我們在歡樂谷相處那段時光?”
聞言,東方語眼神一冷。
“我看太子殿下最近一定是傷心過度,累壞了身體,纔會開始在這胡言亂語了;這樣吧,太子妃與你府上幾位夫人就在前面偏殿休息;若你真的太累,我不介意替你請她們過來服侍你。”
“小語,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他?”風絡對她的威脅置若罔聞,卻固執地攔住了她的去路,“你看,我雖然給不了你唯一;可那只是形式上,在我心裡,你始終是唯一的;而且,我給不了你唯一;我卻能給你全天下;你真的一點都不動心嗎?”
東方語皺眉,不但明眸寒光流漾,就是俏臉也隱隱生寒。
“太子殿下,現在先帝還未下葬,你就算不尊重別人;也請你尊重一下自己。”
她說完,也不管風絡是否非要擋在前面攔着她;她忽然轉身往偏殿走去。
誰知風絡也不知發什麼瘋;竟然衣袂一甩,他便掠到她前面再度攔住她,而且這一攔,他還放肆張開了雙臂,將她牢牢困在自己與牆壁之間。
他身上那淡淡的苦杏氣息夾着幾分奢華的荼靡再度強硬地逼了過來。
東方語被他困得無路可退;只得無比鬱悶暗地磨牙。
這混帳,是不是以爲他是太子,他想得到什麼就要得到什麼。
難道這混帳的心裡也同樣認爲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
她的新婚;就差點被這混帳給毀了;居然用陽曦那個女人跟她調包。
想起這事,東方語心中怒火就蹭蹭直冒。
“風絡!”她霍然擡頭,咬牙撞上他的目光,也不管自己這個突然用力的舉動會不會撞歪自己的鼻子,“你最好立刻給我讓開,惹惱了我,我可不管是你太子還是皇帝,我照樣不會對你客氣。”
風絡看着她因生氣而微微泛紅的臉,心中突然歡喜莫名。
他剛纔無意看見她走來的時候,也是一瞬驚豔她比以前更加瑩潤晶美了;邊樣的女子怎麼可以不屬於他。
他略略低頭,目光輕輕落在她起伏的胸部,呼吸一下便粗重了幾分;他聽不見她的聲音;他只看見她微微開合的誘人紅脣;他在想,上面的味道該是如何馨香美妙;是不是柔軟香醇,甘甜如泉。
他忽然扶上她肩頭,將她壓向自己;而透着荼靡氣息的薄脣帶幾分淡淡涼意,便要印落她散發着馨香氣味的誘惑紅脣。
東方語倏地偏頭,在最後一霎避開了他的脣印;她暗中咬牙,右膝忽然擡走,直直用力狠狠往他某個重點部位一頂;與此同時,她橫在兩人中間隔開肌膚相觸距離的右手,也輕輕動了動,她食指間的戒指在她膝蓋頂上風絡的時候同時發出一枚細小的銀針。
風絡猝不及防,同時遭受她雙重夾擊;很自然的着了道。
腿間瞬間劇痛入骨;而頸項之間又突然起了酥酥麻麻的感覺。
東方語白他一眼,一聲冷哼逸出紅脣,手肘頂着風絡胸膛輕輕一推,風絡便讓出了空隙,她隨即邁步揚長而去。
纔不管風絡下半身的幸福會不會從此斷送在她膝蓋上;也不管風絡會維持那疼痛扭曲的姿勢,維持多長時間;反正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風絡一瞬被銀針的麻藥所制,暫時動彈不得;不過,他此時雖然痛得俊臉扭曲;他卻硬是扛着沒有發出一丁點呼痛的呻吟聲。
不過,他僵在原地,定定看着她嫋嫋遠去的背影;眼神呆滯但波光灼亮,嘴裡還低低的唸唸有詞:“這天下都是我的;你也遲早會是我的;絕對!”
東方語無限鬱悶地走開;身邊一陣清風掠過,她立時激靈靈地站定。
擡頭,轉目;正正撞進一雙漆黑閃亮的眼瞳。
“世子妃,真巧,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你。”
東方語無聲扯了扯嘴角,她心想她是被倒黴催的,纔會在這一條短短的迴廊上連續遇到你們兩個。
“五殿下,確實挺巧的。”她望着麥色肌膚的高大男子,神情壓抑着不耐。
風情淡淡看過來,心中莫名的便是一陣刺痛。
如今的她出落得更加風姿綽約了;而他當初一時的意氣;想不到竟是自己親手將她從身邊推開;再回首,卻已物是人非;唯冷月下空自徘徊在悔恨的記憶裡,一遍遍咀嚼想念的味道。
風情微微一笑,笑容空寂中隱含着苦澀,“你——還好嗎?”
千言萬語,到了舌尖,竟只能化成最簡單的一句問候。
東方語漠然看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我挺好的;多謝五殿下關心。”
“是嗎?那就好;那我也放心了。”他深深凝望着東方語,脣邊又是一抹開在冬日空茫枝頭苦澀的花。
東方語瞄了瞄他站的位置,他微側着身;留了絕對足夠的空間讓她隨意通行;心裡剛纔因風絡而起的忿忿鬱悶也微微淡了些;起碼覺得眼前這個傢伙也沒有以前那麼惹人討厭了。至少他開始懂得尊重她;也懂得尊重自己。
東方語淡漠地對他點了點頭,隨即便讓開身子,與他擦肩而過。
風情慢慢回首,看着終只能與他擦肩而過的女子,心裡苦澀的滋味一下便洶涌佔據了他所有感觀。
三天後,所有皇子扶靈爲皇帝送葬,這場隆重的國喪終於在寂寂皇陵裡落下了帷幕。
風昱始終沒有出現;而太后也一直沒有現身;所說是因爲皇帝突然駕崩,她也突然病倒了;並且拒見任何人;就是安王爺與墨白也不見。
接下來,太子風絡順理成章的舉行登基大典,坐上了那高處不勝寒的寶座。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風絡當上皇帝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尊原先的皇后爲太后;並且以太后哀傷過度需要靜養爲由,讓太后遷出了鳳棲宮搬到了偏冷的延壽宮去;除此之外,他還特意下旨;爲了不影響太后靜養,不允許任何閒雜人在沒經過他的同意下前去探望太后。
值得一提的是,延壽宮除了宮內有相應的宮人服侍太后之外;外圍還駐留了兩層侍衛;此外,原本在延壽宮周圍的植物建築等等,全部被他下令給拆光。
墨白將這件事告訴東方語的時候;東方語只淡淡一笑,目光流泛出若有所思之色,道:“也許他想這麼做,已經在心裡盤桓很久了。”
她記得有一回她在落霞宮爲原先的太后治病時,曾經有意引導風絡與先帝去撞破原皇后與尤丞相的姦情。
一個是自己母親,一個是自己舅舅;不管他們出於什麼原因做出這樣的事情,風絡心裡都難以忍受這樣亂倫的情況。
先帝沒有處置皇后;是因爲他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可風絡不一樣;他自從知道那件事後,心裡就一直在暗中謀劃着要拔除這根梗在他心口的刺。
暫時還不能動尤丞相,那是一個在朝堂上黨羽衆多的男人;無論權勢還是手段都不是一個婦人可比的。
不過,風絡並不着急;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來做。
但是,風絡要拔除尤丞相手裡的勢力,先從他身邊內部開始。
按照慣例;他登基之後,就該開始舉行封后大典;如沒有特別情況;皇后一般都由原本的正妃提上來。
然而,在羣臣上奏要求封后這件事之前;他的後宮裡先發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
據說陽夫人被證實有了兩個多月身孕;而好妒的太子妃趁着某日風絡不在宮中的時候,尋了個理由罰陽夫人小跪了一個時辰;陽夫人在毒辣的太陽底下跪了一個時辰後,剛被下人扶起來,就當即小產了。
風絡回來後知道這事,自然對太子妃勃然大怒;這一怒直接便影響到了誰能封后的問題。
據說,風絡爲了補償陽曦痛失愛兒;破格提了她好幾級,一下成了陽妃;而原本該成爲皇后的尤如虹,則只得了一個尤妃的份位而已;這樣一來,陽曦便可以與尤如虹平起平坐了。
東方語聽聞風絡宣封這天的事情;又露出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墨白,別具深意道:“懷孕?還真給她想到了;不過也不知是她還是他的計謀;想要懷孕,確實得費些心思。”
墨白見她笑容古怪,看着她,眼神也流泛出幾分耐人尋味來,“小語,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東方語看着他,眸光閃閃似別有意味,她懶懶一笑,道:“墨白,風絡還是太子的時候,是不是曾經受過箭傷?”
“箭傷?”墨白凝視她嫣然笑顏,慢慢地咀嚼着這二字,心中一動,微微笑道:“我記得那一年他十六歲,參加秋獵的時候,確實不小心受過箭傷。”
“嗯,那傷還是傷在了腿根處。”
“小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麼?”
東方語笑眯眯眨了眨眼睛,“哪裡,早知道的人;應該是當年爲他治傷的御醫纔對;我知道那件事,還是在歡樂谷那會無意知悉的。”
墨白微微含笑看她,目光越發溫柔滿溢,“這麼說,你一早就知道陽妃的身孕不同尋常。”
東方語笑眯眯看他,絕色臉龐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她支着腮,眼睛一閃一閃地盯着墨白妖魅的臉,慢吞吞道:“現在,我最想弄清楚陽妃的身孕是他的計謀,還是她的計謀。”
“我發覺,讓一個人痛苦活着,實在比讓他痛快死去要有意思得多。”
可惜,尤如虹沒有順風耳,無法偷聽得到流光閣裡這夫妻二人的精闢對話。
她心裡一直都在爲自己那天的衝動大恨不己。
太子妃善妒,這可是婦德有問題。
就算是她那丞相的爹也沒有辦法強行逼迫風絡冊立她爲皇后。
就這樣,皇后的位置穩穩當當地懸空了出來。
風絡在處理完這兩件事後,開始慢慢的拿年氏一族開刀;先是年貴妃在先帝駕崩兩個月後,因悲痛過度,也追隨先帝而去;再來就是年氏所掌握的力量,在風絡凌厲的手段下,逐漸被一步步瓦解。
而皇太后自先帝駕崩後,就一直在她的落霞宮養病,不見外人。
風絡慢慢將權力往自己手裡收攏;帝都裡原本各鋸一方的三大家族也開始惴惴不安起來。年氏一族受到各種打擊最厲害;其次是冷氏一族;再來便是與太后相關的尤氏一族。
安王府在表面上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大概是因爲安王爺手裡握着重兵的緣故;沒有強大合理的理由;風絡絕不能輕易動安王府;除了安王爺手裡的兵權;還有墨白掌握的財權。
墨白在風絡登基後,第一時間就上奏要辭去戶部主管的職務;不過風絡卻不敢准奏;當然在短暫時期內,風絡也想准奏。
無論是軍權還是財權,都絕對影響着一個國家的穩定與繁榮;墨白自從十六歲開始接掌戶部主管以來,在這短短四年時間裡,讓東晟的國庫收入增加了兩倍;更難得的是,墨白爲國庫增加了收入;並不曾提議增加稅收加重百姓負擔;相反,他建議減賦輕稅,爲皇室贏得一片讚譽的同時,還做到增加了國庫的收入;這種出色的理財能力,可不是人人都具有的。
不過,風絡暫時不動安王府,不代表他對安王府沒有其他心思;畢竟,他可不是先帝,對安王爺這對手握重權的父子,絕對做不到完全放心的信任。
表面上看,一切都風平浪靜;安王府並沒有受到權力交替帶來的影響。
可越是風平浪靜,未來便越可能要面對強大的暴風雨。
安王爺幾乎每天仍然早出晚歸的忙碌着;而墨白也在風絡登基後,變得忙碌起來。
因爲風絡金口一開,說是墨白在世子妃高超醫術調理下,身體比以前大好;自然應該與其他同僚一樣,堅持每日上早朝。
一轉眼,風絡登基已有三個月。
而風銀星被逐出安王府也將近四個月,在這四個月裡,胡側妃自然對安王爺明示暗示的爲風銀星求情,只不過,安王爺似乎鐵了心不肯原諒風銀星,所以一直用裝傻充楞的辦法來對付胡側妃的各種暗示求情。
不過,眼下,有一個大好的時機,可以讓風銀星迴府了。因爲再過幾天,便是安王爺生辰。
這天午後,街上行人稀少;安王府的大門外,忽然出現一個衣衫樸素得有些襤褸的男子。
他目光呆滯地盯着那兩扇漆紅大門,蹌蹌踉踉踏上石階,走到了大門前,抓起銅環,使勁叩響大門;然而,他雖然十分用勁;但銅環叩在門板上,發出的響聲卻不怎麼響亮。
很顯然,他手上並沒有多少力氣。
看他雙頰下凹,臘黃泛灰的臉色,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吃不飽的難民一樣。
他用力叩銅環叩了半天,也沒有人來理他;無奈,他只得垂下雙手,改用自己瘦弱的身板去撞大門。
這一撞,發出的聲音果然響亮了不少;他沒撞幾下,裡面就有人來應門了。
“誰呀?”大門慢悠悠打開,家丁又慢騰騰地探出頭來。
“是我,大郡王。”風銀星努力穩住自己搖搖晃晃的身體,對着家丁挺了挺胸膛,想要擺出點昔日郡王的威風氣勢來。
家丁眯着眼,歪着腦袋將他上下打量了半晌,才冷冷譏笑道:“大郡王?你蒙誰呀?大郡王怎麼可能是你這副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的模樣;再說啦;我們府裡沒有大郡王已經很久了;你要是來騙吃的也該找個像樣一點的藉口呀,真是的,這年頭,什麼人都敢往我們安王府來湊。”
家丁一邊絮絮叨叨一邊不停地晃着腦袋,往口袋裡摸索了一會,掏出一枚銅板扔到地上,然後兩手推着門板,便要再度將大門關上。“銅板你拿去,買兩個饅頭吃,別再拿什麼郡王的名頭來唬人了;若是遇上別人,可沒有我這麼好商量。”
“我真的是大郡王風銀星;你快讓我進去。”風銀星見他要關門,頓時急了,這一急他突然側着身子往門縫擠去,想着今日無論如何也要進府中,親自求得安王爺原諒才行。
風銀星站在門板中間的位置,家丁自然無法強行關門。
被這麼強橫的一攔;家丁當即怒了,他兩手緊緊推着門板;兩眼狠狠盯着風銀星,嘴巴開始噼哩啪啦的罵了起來:“好你個死皮一賴臉的,我都已經給了你銅板了,你還想怎樣,難道還想混進王府,讓我們將你供起來養活嗎?”
風銀星被他這一頓劈頭蓋臉的臭臉,頓時羞愧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可他就是不讓開,硬是忤在兩扇門板中間站着。
家丁無奈,關不得門,又攆不走他;只得扭頭往府裡求救。
“快來人呀,這裡來了個無賴,趕也趕不走;快來人幫幫忙將這無賴趕出去。”
府裡有家丁聽聞呼救,立時招呼了幾個強壯的同伴,抄了傢伙往大門奔來。
風銀星見狀,只得抱頭退了出去,但他雖然退出了大門外;卻一直逗留在街上不肯離開。
守門的家丁見狀,立時招呼同伴出去用傢伙往他身上使勁的招呼起來。
就在衆人打得起勁;而風銀星抱頭鼠竄的時候;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得得的馬蹄聲。
高踞馬上的正是安王府的主人風權錚。
家丁還沒看清來人是誰;風銀星卻眼尖得很;於是他不躲也不閃了;直接雙腿一屈跪在地上。
還嘶聲懊悔地哀求起來:“求求你們,讓我進去見見父王吧,我知道錯了;我也知道自己以前錯得離譜,我不敢奢求父王原諒;我只是想進去見見他,給他送上一份禮物;他的壽辰快到了;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孝;不能在他身邊盡孝;可我對他的尊敬與孝悌從來沒有改變過。”
“求求你們了。”
衆家丁突然面對這詭異一幕,一時間都停了手裡動作,有些莫名其妙的面面相覷,傻眼看着那個一臉鼻涕一臉淚的難民。
這個時候,終於有人看清了高踞馬上的人影。
而風權錚自然也看到了門口前的情形;他皺了皺眉,鞭子一甩,駿馬便急馳過來。
衆家丁退到一旁,戰戰兢兢地看着他。
“怎麼回事?”
他聲音冷漠,神色冷峻,眼神沉冷地掠了跪地垂首的風銀星一眼;並沒有認出那個狼狽的男人就是他的兒子。
“王爺,這個人……這個人死皮賴臉的非要賴在這不走,奴才們也沒辦法去出來趕他的。”有個大膽點的家丁諂媚的笑着上前向安王爺解釋。
“父王,銀星是死皮賴臉;可銀星賴着不走;只是爲了見您一面,想當面送你一份禮物而已。”
狼狽的風銀星忽然擡首,兩眼含淚看着安王爺,臉上盡是悔恨交加的表情。
他說完,還從懷裡抖抖索索的掏出一個小盒子來。
安王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絕對沒有伸手去拿那隻盒子的意思。
風銀星見狀,只得無比慚愧地打開盒子,然後極爲珍重地從裡面拿出一張畫來。
他緩緩攤開那張不大的畫,恭恭敬敬擺在風權錚面前,哽咽道:“父王,這幅畫是兒子畫了很久才畫得滿意的一幅,求你收下吧。”
風權錚垂目,漠然瞥了那幅畫一眼。
畫上是兩個人物,確切來說,是兩個小孩子的背影,景物很簡單,甚至有些模糊;便是這模糊而簡單的景物,反而襯托出那兩個孩子的背影孤單清晰。
兩個孩子,年紀大一點的大約有四五歲;小的約莫只有一歲左右的年紀。
但這兩個孩子的背影的姿勢卻很奇怪,一個倒臥在地;一個拼命撲過去;旁邊模糊而簡單的景物,依稀可看出那輪廓是突然崩塌的大石。
風權錚心中一動;遙遠的記憶因爲這幅畫,而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那一年,墨白纔剛剛學會走路;就在府裡一座假山旁邊玩耍,也不知什麼原因,假山的石塊突然崩塌,那時候,墨白太小,根本不懂得危險;而奶孃離墨白尚有一段距離,根本來不及施救;在危急關頭,是與墨白一同在那時玩耍的風銀星突然撲過去,用自己瘦小的身體護住墨白,抱着墨白往旁邊滾了滾,這才險險避過了假山上滾落的石塊。
他之所以對那一幕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爲當時他正巧走到附近。
風權錚靜默了一會,忽然俯身,默默拾起風銀星攤在地上的畫;不過,他只是拾起了畫,卻沒有發一聲,旋即漠然轉身朝大門跨了進去。
一衆家丁見狀,皆傻傻地看了風銀星一會,也就愣愣的跟着走了進去,沒有人理會風銀星。
風銀星看着那兩扇漆紅大門開了又合;他舉起污髒的袖子抹了抹臉上的眼淚鼻涕,眼裡隱隱的流轉着一絲莫名寒芒。
風銀星隨後並沒有起身離去;而是一直跪在大門前,不喊也不鬧。
天漸漸黑了下來;他將腰板挺得筆直;跪地的姿勢仍一動不動保持着。
幾個時辰後,天又開始亮了。
安王爺爲人節儉,不喜鋪張更厭惡奢侈浪費;所以即使自己生辰,也不願意勞師動衆的搞什麼大肆慶祝的宴會。
所以這天,並沒有外人到安王府來賀壽;府裡也沒有人外出;直至傍晚,胡側妃與靜雲才知曉風銀星在府門外已跪了一天一夜;她們不敢惹王爺不痛快;所以避過了衆人,悄悄出府去勸風銀星,欲要將他勸走。
然而風銀星似乎鐵了心要求得安王爺對他改變看法一樣;不但堅持要繼續風雨無阻跪下去;還堅持不肯沾一點她們帶出來的食物;就連水也不肯喝一口。
胡側妃看着他無比狼狽憔悴的面容,心疼得直掉淚,“銀星,那你說說,我們能幫你做點什麼?”
“母妃,”風銀星笑了笑,忽然回頭吹了一個口哨,就見一條毛髮光亮的黃狗跑了過來,“請你將這條狗帶進府裡送給父王;就說這是我送他的禮物。”
靜雲看看那條神采奕奕的黃狗;一時心中難過,連一條狗都活得比風銀星好;讓她心情如何晴朗得起來。
胡側妃仔細看了看那條毛髮光亮的黃狗;發覺這條黃狗跟之前被誤毒死的黃狗竟然有七分相似;最相似的地方便狗的右眼角下,有一條裂開又癒合的傷痕。
胡側妃哽咽着,點了點頭,道:“你父王他看到這條狗,心裡一定會高興的。”
“那就拜託母妃了。”
結果,安王爺在看到那條毛髮光亮的黃狗後,眼神果然亮了亮;就是面上冷漠的表情也在一瞬柔和了下來。
不過,他只看了那條黃狗一眼,便冷冷道:“自己都混不出個人樣;還學別人養什麼狗。”
“王爺。”胡側妃看着眼前這條毛髮光亮的狗,心中終是難受,“銀星說這條狗並不是他特意買來的;這只是一條流浪狗,他看見的時候都餓得奄奄一息了;覺得跟他同病相憐,這才帶了回去養;後來養得壯實了些;發覺它看起來跟之前的阿雄有幾分相似;他知道你心裡一直對阿雄的死耿耿於懷,所以纔想着在今天送它給你;也當成全了你對阿雄的懷念。”
胡側妃越說越難過;雖然之前風銀星說這番話,未必全是實話;但風銀星討好王爺之心可昭日月。
而從這番話裡便可見安王爺對一條畜牲的感情,都比對有血緣關係的兒子要深。
這豈不讓胡側妃心裡異常難受。
安王爺漠然瞥她一眼,又冷冷道:“他還在外面跪着不肯離開?”
胡側妃以爲他終對風銀星動了惻隱之心,心裡一時驚喜交加,連忙應道:“哎,他說一定要在外面跪上三天三夜;讓你看到他誠心悔改的誠意。”
安王爺冷冷一笑,眼神冷酷而深沉,“那就讓他在外面繼續跪。”
胡側妃聞言,滿腔歡喜頓時化爲一灘冰水;涼涼的,瞬間浸透她全身。
安王爺收下了風銀星送來的狗;卻沒有理會那個在外面跪得也將近奄奄一息的兒子。
白晝與黑夜交替着,風銀星竟然真的不聽任何人勸告,在大門外跪足三天三夜;而在第四天早上,胡側妃迫不及待跑了出去;可她出去一看,頓時心疼得淚水溼面。
風銀星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的保持着同一姿勢巋然不動地跪着;這個時候早已經支持不住,暈倒在地了。
胡側妃看着憔悴得不成人樣的兒子,心就似被人用刀一刀一刀剜掉一樣;痛得無以復加;她咬了咬牙,腳一跺,立即吩咐下人將風銀星擡入她的院子去。
接下來又是請大夫又是喂爲米湯,折騰了好一輪,風銀星才虛弱地睜開眼睛。
“母妃?我怎麼在這裡?”
“銀星,你剛纔暈倒在外面了;你說我能不管你嗎?”胡側妃嘆口氣,“我就跟你說別逞強,你父王他從來都是鐵石心腸的人;哪能如此輕易的點頭讓你回府呢,你這樣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風銀星怔了怔,隨即苦笑了一下,“這麼說,你將我帶進這裡;父王並不知道?”
胡側妃點了點頭,“我怕他那倔脾氣一上來;我就只能眼睜睜看着你在外面……哎,你先在這躺着,我會找機會跟他說的;就算要讓你離府,起碼也得讓你身體養好一些再說。”
她說完,便轉身出去找安王爺求情。
她沒有回頭,自然也沒有看見風銀星眼底一閃而過的冷芒。
安王爺聽聞這事;也沒有強烈反對,非要讓她立即將風銀星攆出府去;不過他卻給了一個期限;就是一天一夜之後,風銀星必須離府。
胡側妃滿心苦澀看着這個對誰都不假聲色冷酷到無情的男人,哀切道:“王爺,銀星他都已經知道錯了;而且世子他也吉人天相身體健康;你爲什麼就是不肯原諒他?”
安王爺靜靜盯着她,半晌,忽然道:“你想讓他重新回府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這件事得看墨白他的意思;畢竟當初受傷害的人可是他。”
胡側妃一聽事情有轉機;頓時悲喜交加,連連道:“多謝王爺;妾身這就去求世子。”
說完,她本來已經轉身;可她轉念一想,又有些不放心道:“王爺,是不是隻要世子原諒了銀星,你就讓他回府?”
安王爺冷眼掠過她欣喜若狂的臉龐,不置可否道:“當然,只要世子不計較;我也沒什麼可計較的。”
聽完這話;胡側妃就似吃了一枚定心丸一般;當即歡歡喜喜往流光閣而去。
安王爺看着她匆匆消失的背影,眼睛轉動,幽幽轉出一絲耐人尋味的冷意來。
流光閣。
日光靜好,那一對俊俏男女也自得其樂相對而坐。
妖魅男子自己跟自己下棋;而那風姿綽約的少女則捧着一本雜記讀得津津有味。
“世子,世子妃,胡側妃求見。”胭脂嘟着嘴,一臉古怪進來通報。
墨白與東方語默默對視一眼,隨即相對而笑,一個笑意明媚;一個目光狡黠。
風銀星在外面跪求三天三夜的事情,他們自然也早有耳聞。
想必胡側妃今日來,是求他們原諒風銀星的。
而胡側妃敢到這裡來求他們;那必定是受了安王爺之意。
既然安王爺授意她過來;安王爺也就等於間接告訴他們;是時候讓風銀星迴府了。
雖然墨白與東方語只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兩個人連一個字都沒有,但卻絕對的明白了對方心意。
他們目前雖然不清楚安王爺的用意;不過既然安王爺給他們傳達了這樣一個訊號;他們也無所謂,那就接受風銀星的誠意,讓他回府好了。
至於回府後他有什麼妙用;這個就得看安王爺的安排了。
反正他們若想收走風銀星的小命,隨時都可以。
兩人心靈相通,一致保持沉默。
胡側妃進來的時候,看見兩人含笑各自怡然悠閒自得;心下頓時大恨。
東方語懶洋洋丟了一記眼神過去,沒什麼誠意道:“胡側妃你來了;真是難得,我還以爲今天颳起了西北風呢。”
胡側妃僵笑着,默默告誡自己一定要忍耐;無論他們諷刺也好;挖苦也罷;爲了銀星,她無論如何也要忍着。
“世子妃,我今天過來是有件事情想跟你們商量。”
商量?
居然將自己的位置擺得那麼高;那就讓她站着好了。
東方語微微一笑,壞心在想。
胡側妃見居然無人上前招呼她;頓時好生氣惱;心裡又是尷尬又是怨恨;想當然,她一直執掌安王府,就連樑婉也不敢給她使臉色;她什麼時候曾對誰如此低聲下氣過;除了面對王爺的時候,她就沒有低眉順眼的時候。
東方語隨意瞥了她一眼;見她眼色波動,恨意翻涌;卻也楞作不見。
過了半晌,胡側妃也不等東方語讓人招呼了;她直接厚着臉皮到旁邊坐了下來。
東方語彷彿這會纔看見無人招呼胡側妃一樣;她擱下雜記,冷下臉,對着胭脂便是一聲怒喝,“胭脂,你這丫頭是怎麼做事的;沒看見胡側妃這個客人在嗎?怎麼不趕緊給客人奉上茶來。”
胭脂看了看胡側妃,卻撇了撇嘴,小聲咕噥道:“奴婢以爲胡側妃到流光閣來,也是爲了要發揚王府裡的節儉風氣;流光閣可沒有那種用幾文錢買來的茶葉;奴婢正在斟酌用什麼招呼她,並不是有意要怠慢她。”
東方語臉色一沉,露出極爲不悅的目光,冷聲道:“那現在你斟酌出來用什麼招呼客人了嗎?”
胭脂側着腦袋,默默看了看胡側妃,才怏怏道:“奴婢想來想去,覺得還是用白開水來招呼胡側妃最好;連茶葉都不用,這豈不是最節儉了。”
東方語眯着眼眸,瞟了胭脂一眼,又氣又惱道:“既然都已經想好了;那還不趕緊端水過來。”
胭脂一聽這話,卻歡快地應了一聲:“是,奴婢這就去端白開水過來招呼胡側妃;也好讓胡側妃體會一下我們流光閣是如何將安王府節儉的風氣執行到底的。”
胡側妃看着這對主僕一唱一和;臉色變了又變;但她最終除了默然坐着,按捺着性子必須聽着,受着這對主僕的嘲諷之外,她根本別無他法。
誰讓她今天過來,是來求人的呢。
求人就得有求人的姿態。
無論東方語給她什麼氣,她只管全盤受着便是;若是到最後,東方語還刁難着不肯成全;她到時可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向王爺告狀了。
胭脂很快端了白開水出來。
這個時節已到了夏末初秋;正是天氣乾燥的時候。
胡側妃走過來的時候來得急;也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就過來了;這走了一段路;又在這熬着坐了半天;早就覺得口乾舌燥了。
此刻看見那個面容醜陋的圓臉丫環果然給她端了一杯白開水過來;她也顧不上與東方語治氣,端起杯子便喝了。
然而這一喝;卻差點嗆得她直接咳嗽起來。
這哪裡是水;分明是白醋。
她臉色當即變黑;眼神一沉,刻薄的臉上,此刻表情更加冷戾嚇人。
她噗一口將白醋吐了出來,然後將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正欲開口斥罵胭脂。
那邊東方語見狀,卻搶先一步驚訝道:“哎呀,胡側妃你這是怎麼了?莫非對我流光閣奉行你提倡的節儉方式不滿意?還是嫌我流光閣的水沒有你無憂居的味道鮮甜?”
胡側妃面對她驚訝的神情,明澈而無辜的眼神,一下氣得內吐血。
她實在很想當場發飆罵人來着。
可是,她無論如何也得忍着;爲了她的兒子,讓她喝醋她也得忍着。
胡側妃深深呼吸了幾口,這才勉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來,道:“沒有;世子妃你多心了;我怎麼會不滿意呢;滿意,我看到世子妃持家節儉,實在是滿意到不得了。”
她說着,突然咳嗽了幾聲;這一咳,她自然舉袖去掩住嘴巴,衣袖拖起的時候,一不小心便碰到了桌上的杯子。
那隻盛滿白醋的杯子自然哐噹一聲掉在了地上。
白醋全部灑出地面;頓時滿屋都是醋香味。
醋香滿屋,充斥着每個人的嗅覺;這時,東方語再度驚呼起來,“哎呀,這分明是白醋的味道呀;難道胭脂你剛纔弄錯了?給胡側妃端的白開水竟然給弄成了白醋?”
聞言,胭脂一臉驚慌地擺手,道:“世子妃,看樣子似乎可能真是奴婢弄錯了。”
“你這個馬虎的丫頭;既然知道自己錯了,還不趕緊給胡側妃道歉去;還有,道完歉求得胡側妃原諒,你才能下去繼續幹活;若是胡側妃不肯原諒你的話,你就在這裡一直站到明天早上。”
胭脂聞言,臉色當場白了白,她隨後苦着一張臉,無比驚慌地對胡側妃拱手施禮道歉。
雖然她的動作十分標準;但胡側妃卻看得出她的神情十分敷衍;胡側妃心裡明白,胭脂根本就無心給她道歉;剛纔那杯白醋八成是這個丫頭得到東方語暗中授意,拿來作弄她的。
既然這樣,她又豈能真爲難這個丫環。
胡側妃僵笑着,心裡狠狠抽了抽;明明心裡惱恨得要死;面上卻不得不端着大度的微笑,道:“罷了,你也是無心之心,我相信你剛纔倒水的時候一定看錯了。”
故意拿醋瓶當水壺。
胡側妃心裡恨得磨牙,卻不得不給臺階胭脂下。
胭脂聞言,霎時驚喜交加,目光晶亮地看着她,歡聲道:“這麼說胡側妃你是原諒奴婢了。”
胡側妃看着她欣喜無限的眼神,心裡直接吐了三升血;卻不得不繼續扮演慈和大度的傻冒好人,她點頭,笑容越發虛假,險些在她那張刻薄的臉上掛不住,“當然這點小事;哪裡需要用原諒不原諒這麼嚴重的字眼。”
東方語也笑了笑,對着胭脂又是一句冷斥,“還不趕緊下去給胡側妃端杯真正的水來。”
“是,奴婢馬上去端水。”
胭脂歡喜無比,轉身蹬蹬的又跑了下去。
轉眼,她再度端着一杯水過來了。
這一下,胡側妃變得謹慎了;她先磨亮眼珠金睛火眼般瞟了幾眼杯子;還悄悄用力吸了吸氣;確信杯子裡的透明液體沒有什麼怪異的氣味之後,才放下心來。
只不過,她這心似乎放得過早了些。
她伸手去端杯子的時候,只感覺自己握在手心的根本就是一塊涼得入心入肺的冰塊;哪裡是一杯溫度適宜的白開水。
她暗中恨恨咬了咬牙,沒有再怒氣衝衝將杯子重重擱在桌子上;也沒有將杯子就近嘴巴喝水;即使她此刻真的渴得要命;即使杯子裡裝的真是白開水,她也不敢喝下去。
因爲她胃不好;根本受不得如此冰涼刺激的東西;只要喝上一口,她立時就會開始胃痛;這痛一定還可以將她折磨上一天兩天不可。
她寧願忍一忍口渴,也不願忍上一兩天的胃痛。
她舔了舔嘴脣;決定不再在這件小事上浪費時間。
“世子妃、世子,我今天過來,是按照王爺的吩咐,來這裡跟你們商量……咳,是請求你們原諒銀星的。”
臨到最後,胡側妃終於變得機靈了些;也終於十分不自然地改口。
東方語淡淡看了胡側妃一眼,目光流麗如許;嘴角卻噙着若隱若現的笑意,只一瞥她便坐正,深情款款地看着對面低頭專心下棋的男子,道:“夫君,胡側妃前來請求你原諒大哥以前毒殺你的事情,你怎麼看?”
胡側妃狠狠地扯了扯嘴角;眼神一霎變得陰冷。
東方語輕描淡寫吐出的毒殺二字,很顯然讓她忍耐的憤怒已到了極點。
墨白停下落棋的動作,隱隱含笑看她;他妖惑眼眸裡,只有她俏麗的倒影;完全沒有胡側妃的存在,薄脣微張,溫醇嗓音淡淡逸出,“小語,爲夫這條命可是你全力從閻王手裡搶回來的;這事你說要怎麼辦就怎麼辦;爲夫我完全沒有意見。”
胡側妃見狀,心裡是又忌又恨又痛苦又心酸又糾結,種種滋味霎時涌上她心頭;讓她有一瞬怔怔失神;想她嫁進安王府二十幾年,那個皮膚偏黑,臉上永遠擺着一副冷酷無情臉色的男人,從來就沒有給過她一絲溫存。
可那個冷戾無情的男人,生出來的兒子竟然是個情種。
這實在讓她心酸得想在這痛哭。
東方語斜目瞧了她一眼,笑道:“胡側妃,世子剛纔的話你都聽見了吧,他說讓我全權處理這事,你有什麼意見嗎?”
胡側妃扯了扯嘴角,硬擠出一絲苦笑,她能有什麼意見;現在她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只有被宰的份;哪裡還有她說話的餘地。
“我沒意見;不知世子妃你能不能……”
“夫君。”東方語一聲撒嬌輕喚,喚得某個本就不專心下棋的男子立時心神盪漾,當然,東方語的本意絕對不是想引起這傢伙的興致;不過是要適時打斷胡側妃而已,“你還記得嗎?在我們成親後,你送我的那條真絲雪紡碎花裙,因爲那天我被嚇壞了,一直忙着搶救你;都忘了要先換下那條我珍愛異常的裙子。”
少女掩面,神情惋惜而哀慼,“結果,那條我珍愛異常又珍貴非常的真絲雪紡碎花裙,因爲在池子裡沾染了泥巴與水漬的時間過長;那些泥巴後來是洗掉了;可是上面卻留下了難看的印子,無論怎麼洗都回復不到原來的樣子;可惜我那條獨一無二的裙子,就這樣白白浪費了,再也不能穿。”
“我的心,好痛啊!”她說着,黛眉蹙起,蔥白小手懶懶擱在胸口位置作捧心狀,那神情那模樣,真是無比心痛的樣子;讓人看着真真是我見猶憐。
墨白雖明知她在演戲好騙胡側妃的銀子;可他看見她痛楚而惋惜的表情;心還是忍不住揪着隱痛起來。
胡側妃暗中咬了咬牙,緩緩開口道:“千錯萬錯都是銀星的錯;世子妃你的裙子不能白白損失;我這裡有一千兩銀票,就當是賠償世子妃你髒污裙子的損失費;但願世子妃還能再找到一條獨一無二的真絲雪紡碎花裙,也好彌補銀星當日的過錯。”
胡側妃說完,一個眼神示意,身後立時有嬤嬤拿出銀票數了數,數足了一千兩,然後默默拿了過去。
東方語丟了個眼神給胭脂;胭脂立即無比歡快地將銀票奪了過來。
東方語笑眯眯道:“胡側妃真是太客氣了;我們本是一家人;只要大哥認識到自己錯誤就好;銀兩的事意思意思便罷;可不要讓這些俗物疏遠了我們一家人的感情。”
胡側妃瞟着胭脂飛快藏好銀票,無比心疼地陪着笑臉,點頭連聲附和:“那是那是。”
東方語又開始目光閃閃地看着容顏妖魅如雪的男子,輕聲道:“夫君,你知不知道,那天爲了搶救你,我連宮裡賜下的嫁妝,那一支千年人蔘都拿來給你用了。”
千年人蔘?
胡側妃臉色變了變,笑容直接僵住,再也不會變了。
這該得訛她多少銀子?
按照市價,一支百年人蔘都價值千金;有時候甚至千金難求;這千年人蔘,就更加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之中絕品了。
等着救命的時候,就是有錢也買不來的東西。
胡側妃僵着臉,連笑也不會了;她臉色變了又變。
好半天,纔有氣無力冷着聲音緩緩道:“這個……千年人蔘,我先讓人到外面找找看;如果有的話;我一定立刻買下來補送給世子妃;不過,現在暫時的,爲了表達銀星歉疚的心情;我就先讓人拿一萬兩銀票給世子妃你吧,希望你不要嫌棄,先將就的拿着這些錢用着。”
一萬兩啊!
胭脂眼神立即發光發亮了。
什麼千年人蔘,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事;世子妃的嫁妝雖然珍品無數;但獨獨沒有千年人蔘這一東西。
東方語露出爲難的神情,猶豫了一會,才慢吞吞道:“這個,胡側妃,我原本不該先拿你一萬兩銀票的;可是,我不拿的話;大哥一定會於心不安;爲了讓大哥早日擺脫內心愧疚,我只好先拿着了;不過你放心;只要你將千年人蔘送來;我立馬將銀票還給你,一分也不會少你的。”
胡側妃無比肉痛地朝身後的嬤嬤又丟了記眼色。
雖然東方語說得好聽;但她心裡清楚,這一萬兩銀票,只要離開她的手,絕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別人到嘴的肥肉,她或許還有辦法掏出來;可肥肉一旦到了東方語嘴裡;她就只有眼睜睜看着東方語將肥肉美滋滋吞下去的份。
玩心眼,她已經很清楚很明白,自己根本不是東方語的對手。
胭脂很快又將一萬兩銀票奪到了手中;雖然這銀票數額巨大;但她拿得一點也不手軟。
羅媽媽真正的死因,東方語雖然刻意瞞着胭脂;可胭脂也不是完全單純無知,東方語後來與墨白合力演那齣戲;就是爲了報復風銀星;她自然也就會將羅媽媽的事聯想到風銀星頭上了。
所以此刻,胭脂非但拿得毫不手軟;還眼神颯颯的透着陰寒煞氣。
“世子妃,現在你是否可以……”
“夫君,你知不知道那時候你昏迷不醒,臉色發灰,我擔憂得日難下嚥,夜難安寢,又是勞心又是勞力的;最後是心也疲憊,人也憔悴,不僅臉頰凹下去,就是皮膚也變得粗糙黯淡無光澤,還有,頭髮也掉了一大把,可憐我……”
“小語,真是辛苦你了。”墨白旁若無人般握着少女蔥白水嫩雙手,眼神溫柔,飛向胡側妃的眼風卻凜冽森冷,“可憐見的,都調養了幾個月,還沒恢復回來,瞧瞧這臉頰這皮膚這頭髮……嘖嘖,真是讓人心疼。”
東方語淚意汪汪的眨着靈動明眸,聲音寂寥,“辛苦是應該的;你可是我夫君;我當時恨不能代你受那罪;可是,這銀兩是大把大把的花啊……”
她垂目,神態心疼,蔥白手指張開,她懶洋洋瞟着臉色難看的胡側妃,一邊漫不經心地瓣着指頭,“爲了養回傷心擔憂損耗過度的精神,我後來不是拼命的吃嗎,可憐我既要忍着吃撐肚皮的煩惱;又要捨得花銀子,這損耗過度的精氣神,哪是如此容易補養得回來的。”
墨白微微含笑看她,目光瞥過她彎下的小指頭,眼裡笑意更明亮了些。
他記得,小語曾說過爲了補養回來損耗的精氣神所花費的銀子,這叫精神損失費。
胡側妃看着她悠然彎下那根指頭,臉色都開始泛綠了。
東方語有意無意瞥她一眼,又繼續道:“夫君,你又知不知道,當初爲了找齊藥材來配解藥,我幾乎都將帝都各大藥材鋪的藥材都買空了,想起這個我就心疼,我白花花的銀子啊,全都化成了又苦又黑的藥。”
墨白淡然瞥過她彎下的第二根指頭,在想藥當然是又苦又黑的;不過好像事實的真相是,他讓人做出那情勢,到帝都各大藥材鋪問了問,隨便的買了幾味藥材回來;而且,所有花費,他發誓,絕對沒有動用到她一兩銀子。
他記得她曾開玩笑說要存私房錢;而他也曾明確表示,他所有銀子她隨便花;她則回答說存私房錢是爲了找安全感;他說他可以給予她完全的安全感;她再答存私房錢是女人的樂趣。
最後,他將名下所有銀兩物業地契,全部交到她手裡,讓她充實私房錢,增加她的人生樂趣。
他記得他當時還說以後他就是白丁一枚,要靠她養,還要靠她養一輩子。
然後,他就看見她眉飛色舞樂呵呵笑開了;再然後,他也笑了,還笑得熱力四射,柔情似水……順便,在她笑得心花怒放的時候,再來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牀上運動。
東方語瞟了瞟他眼眸裡氤氳而起的媚色,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墨白從各種想像中回神,他側目,眼神透涼,淡淡掠過胡側妃。
他覺得這個湯藥費的銀兩,胡側妃最該給。
但凡能增加她樂趣的事情,他都樂意去做;比如眼下,能夠大大增加她私房錢的事,他豈能不好好配合。
胡側妃泛綠的臉開始染了霜色,她扯着嘴角,聲音含顫,道:“世子妃……”
東方語一個明亮眼神扔來,又搶在她前頭打斷,“夫君,我當時沒日沒夜的研究解藥,在將各大藥材鋪藥材幾乎購空之後,終於製出瞭解藥,我好不容易將你從閻王手裡搶回來;可那毒太過霸道,只短短几天功夫,就將你的身體給掏空了;後來爲了給你增加營養,我不惜從各地購買各種珍貴的補品,這銀子花得比流水還要厲害,一想起這事,我這心到現在還隱隱的痛。”
墨白挑眉,眼角流泛出點點亮光。
小語說這叫什麼營養費;嗯,他覺得這個名稱實在好聽極了。
虛弱的人可不就得補充營養嘛。
他含笑,溫柔流溢,傾注在少女那雙明亮狡黠的眸子裡;略一轉目,眼風自眉梢飛出,射向胡側妃,則成了森寒凜冽的冰箭。
胡側妃看着那眉宇憂戚,神色惋惜的少女,再瞟過少女彎下的第三根指頭,她覺得自己心跳已經開始加速跳得很快了。
不過,這個時候,她總算明白了東方語的用意;也就不再急着出口求情;她沉着臉,按捺着性子在等;那就等東方語說完再說。
不管是什麼費,總會數完的;她就不相信東方語還能一個手掌瓣出十根指頭來。
“夫君呀,”少女又眯起眼眸,笑意如花,那蔥白水嫩的指頭果然又在胡側妃恨晃晃的瞪視下悠然彎下一根,“你幫我算算那會差人跑遍帝都所有藥材鋪,該需要多少人多少時間,耗費多少銀子;嘖嘖,想起這個數目,我心肝都揪了。”
“這人力費,車馬費,還有跑腿費,還有耽誤他們正常工作,得額外加班加點的加班費,光是那會差遣他們去購買藥材,就花了無比多的銀子;更別說從外地購買回來的補品藥材什麼的,還需另外付資去搬運什麼的,啊;夫君,你上回那一倒下,我們整個家,哦,說錯了,是我們流光閣所有的資產也隨着你那一倒,成了昨日流水,一去不復返呀。”
夏雪聽了這麼久,終於不忍鬱卒再看胡側妃的臉色了。
心想世子妃這誤工費也太長太雜太多了些吧?
會不會將胡側妃直接嚇跑了呢?
墨白卻是含笑,一個勁的點頭,眼神充滿疼惜與內疚,還連聲溫柔道:“是,說起來都是爲夫的不是;爲夫實在不該中毒倒下的;連累你憂心不說,還要不停奔波忙碌,還要把銀子大把大把像倒水一樣的潑出去。”
少女垂着眼眸,神色隱隱可見沮喪,“夫君,你千萬別這麼說;爲你操勞,是我心甘情願的;如今你總算吉人天相回覆健康;我這心也總算能夠落地了;只可惜我那些如流水般潑出去的銀子呀。”
胡側妃沉着臉,面無表情看着東方語彎下的四根指頭;在極力忍耐着東方語繼續往下瓣。
東方語低低嘆了口氣,果然不負她望,又幽幽道:“這些銀子花了也就花了;只要夫君你能健健康康,花再多的銀子也是值得的;夫君你身體好了;我的身體卻差點給弄垮了。”
胡側妃挑高眉頭,冷冷望過去。
見少女容光煥發,肌膚潔白勝雪,雙頰紅潤,皮膚光澤且富有彈性,明眸光潔清澈,紅脣飽滿如血;就是那一頭如雲秀髮,亦同樣光澤發亮。
她一點也看不出東方語哪裡有憔悴的模樣。
相反,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銀星那模樣才真正的叫做慘不忍睹;若非她是他親生母親;她差點都認不出那個人無人樣鬼無鬼形的人,是自己兒子來。
想起這事,胡側妃就恨得心裡又默默吐了一缸血。
可是,爲了讓她的兒子能夠再度回到安王府過回富足安樂的生活,她現在必須得忍;死命的忍耐;一定要達成今天來這的目的才行。
東方語垂下眉,臉上再度浮現出萬分沮喪的神色,她唉聲嘆氣,眼神憂愁,“夫君,我當初可是爲了照顧你,纔將自己搞得像個生活艱難的村婦一樣,形象邋遢,顧不上吃飯,以致面黃肌瘦;又因爲憂心過度而無法睡眠;以致皮膚暗啞粗糙,還掉頭髮長斑點現皺紋……,如今我變成了黃臉婆的模樣,你不會嫌棄我吧?”
墨白答,“小語,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對你的心永遠不會變;我怎麼可能會嫌棄你呢。”
他說完,少女正爲他的情深款款感動中。
他擡眸,涼光流泛的眼眸有意無意掠了掠胡側妃,忽又道:“不過,若是你能回覆到以前水靈靈,人見人愛樹見花開車見車載馬見馬馱的模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現在你還年輕,不如多買一些美容養顏的聖品回來吃吃用用,興許就能回到從前的模樣了。”
東方語垂下眼眸,幽幽地長嘆一聲,沮喪道:“夫君,我也想回復到以前人見人愛的模樣啊;可是,這美容養顏的東西,便宜的沒有用;還會刺激皮膚,加速衰老;可昂貴的,我又買不起;你算算,因爲你之前中毒那一倒,我在你身上花費了多少銀子啊,這會那還有什麼餘錢去買什麼美容養顏的東西。”
“我這副鬼樣子,也只能委屈你將就着看了;如果某一天你真看不下去的話;我只好……只好自請下堂算了……嗚嗚……”
她說着說着,情緒越發低落;最後,竟然忍不住以袖掩面痛哭起來。
這一哭,直接驚得胭脂石化;夏雪猛咳嗽;清荷張大嘴巴不會合攏。
墨白滿眼心疼,他不假思索站了起來,也不管屋裡還有無數雙眼睛在看着;他站起,長臂一攬,便摟住了她肩頭,將她攬入懷裡,柔聲細氣地安撫起來:“小語……你別傷心;我早說過,這輩子,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你永遠是我的妻;我永遠不會嫌棄你,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我認識那會的最初模樣。”
東方語拭了拭眼角,表情卻是真的悲傷。
她是剛纔說着說着,腦裡卻在慢慢回想起羅媽媽與她一起生活這些年的點點滴滴;這一想,漸漸的悲從中來;一直被她壓抑着的悲傷情緒,似乎突然找到了突破口,而羅媽媽過世幾個月,她連一滴眼淚都不曾流下,卻在今時今日,眼裡忽然似被人倒灌了滿滿苦澀悲涼的海水一樣,她輕輕一眨,眼淚便缺堤滾滾。
墨白看見她眼角閃動的淚光,心一下疼得都快擰成一團了。
“小語,你別傷心了;如果你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容顏;那我就是將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了,也要給你買美容養顏的東西,讓你回覆到以前水靈靈的模樣。”
東方語收了淚,眼睛還紅紅的,她睜大眼睛,看着墨白,瞬間破涕爲笑,“你說的可是真的?”
墨白鄭重點頭,“只要你想要,那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想辦法給你摘下來;別說是砸鍋賣鐵籌錢爲你買美容養顏的東西了;錢沒了可以再賺;你既然如此在意容貌;我怎能因爲區區俗物讓你傷心。”
這番似真似假的對白;令在場的人都在瞬間感動到石化了。
當然,只有一個人心裡憤恨無邊,又苦澀如海。
她一顆心,一顆無奈無助憤怒擔憂的心;似一葉孤舟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漂浮,看不到可以靠岸的地方,隨時有被海浪顛倒毀滅的危險。
胡側妃整張臉,整個人,漸漸的都透出一種悲涼苦澀的氣息。
她怔怔的看着那破涕爲笑的少女;沒有再留意少女全部彎下的指頭。
她在恍惚地想,爲什麼她年輕的時候,就沒有遇到一個懂她愛她惜她的好男人;就算那個男人只能給她一年哪怕是短暫的一年時間;也勝過她嫁入安王府二十幾年衣食不缺的生活。
東方語真正哭過之後,笑起來,風姿綽約的容顏上,那容光越發燦爛了;就是眼神,也因爲淚水的洗滌,而變得閃閃發光;更加清澈明亮。
“清荷,你立刻去盤點流光閣裡所有值錢的資產;看看我們還有多少銀子。”墨白安撫好東方語之後,忽然聲音如鐵,清晰而迅速吩咐清荷,“我等會就拿銀子和小語到街上買美容養顏的東西去。”
胡側妃感受到他聲音那如鐵的冰冷煞氣,瞬間從恍惚哀怨中回神。
也同時瞬間的清醒記得,她來流光閣的目的。
眼睛一轉,陰森森的目光掃過這對變着法子挖她錢袋的夫妻。
她暗地咬牙再咬牙;牙根果然的不堪她憤怒的重負,居然給她這咬呀咬的給咬斷了一根。
“世子妃,一切都是銀星的錯;我在這代他向你們道歉了;這裡是銀票五萬兩;求你們一定要原諒銀星;這些銀票請你一定要拿去,就當是我們表示歉意的一點心意;你若是想買什麼美容養顏的東西,那就買吧;我想這些銀票雖然不多,不過買一些價錢適中的美容養顏物品,還是可以的。”
胡側妃咬牙含恨,將這段話說完;心裡又吐了一缸又一缸的血。
她這些年所有的積蓄都幾乎被東方語挖光了。
可是,即使再心疼;她也不能不管自己的兒子呀。
東方語示意胭脂過去拿銀票;她還佯裝出無比謙虛的態度,道:“哎呀,這個……胡側妃你太客氣了;這怎麼好意思呢;我雖然因爲前段憂心操勞變得人老珠黃,可世子剛纔也表示了,不管我變成什麼模樣,他都不會嫌棄我的;這些銀票……嗯,你要不還是收回去吧。”
胡側妃嘴角不停抽搐着。
人老珠黃?
她怎麼聽起來那麼像是在諷刺她?
她倒是很想將這些銀票全都搶回來;可她若真敢這麼做,她可以肯定她的兒子永遠也沒指望再回到王府來。
胭脂接到東方語的眼神,三步並作兩步邁了過去,纔不管那管錢的嬤嬤神情多麼不捨多麼心疼;她手掌一伸,動作利落地將銀票奪到了手中,飛快數了數,確定沒有錯之後,很快將銀票收好。
然後,才目不斜視站回到東方語身邊來。
五萬兩算什麼;就是五十萬兩,她拿得也亮不手軟;再多幾個五萬兩,也換不回羅媽媽的性命。
想起羅媽媽,胭脂看胡側妃的眼神便變得陰陰的冷冷的恨恨的。
胡側妃正肉痛呢;忽然撞上那麼一道陰冷發狠的視線,當即便被驚了驚。
只不過,這會她已經無暇他顧;只想着銀子她已經大出血的花了;自己口也幹舌也燥了;但求情的事,東方語卻一直沒有鬆口。
也不知接下來,她還得面對東方語什麼樣刁鑽難受的折騰。
東方語看着大把的銀票被胭脂揣入懷裡;她臉上沮喪的神色不見了;眼神也明亮了,嘴角也帶笑了;面容看起來更加容光煥發了。
胡側妃見狀,心裡默默鬆了口氣。
“世子妃,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說說……”
“夫君。”少女又一聲含笑帶嬌的輕喚,喚得男子心花怒放;也喚得胡側妃身形搖晃,“你知道的;我一直對舊時的趣事奇事怪事特別感興趣;尤其是涉及隱秘的事;越隱秘的事聽起來越刺激;不如你說一些童年趣事給我聽聽吧;我嫁進王府這麼久;還從來沒聽過你說起幼時的趣事呢。”
胡側妃聞言,嘴角一歪;眼前一黑,差點沒被氣暈過去。
這女人,到底有完沒完。
她真的很想大步衝過去,一把掐斷東方語纖細美麗的脖子;免得再聽到無數不完的新鮮奇怪要求從那張飽滿小嘴裡嘣出來。
可是,她這個發狠的念頭只能在心裡想想而已。
墨白怔了怔,眼神忽地一暗,不過仍然溫柔以對,輕聲道:“小語,我那時年紀小;又常年被病痛折磨;記憶裡只有永遠不停喝藥的畫面;其他的什麼奇事趣事,我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你若真是想聽的話;不如讓胡側妃說給你聽聽?”
他眼睛看着東方語;但這話分明是對胡側妃說的。
“這樣啊。”東方語託着下頜,眼神有些失望,又有些悵然,她轉目,眸光閃閃地盯着胡側妃,“算起來,胡側妃你也算是府裡的老人了,又是府裡的主事;你一定很清楚墨白幼時的趣事吧,不如你說我聽聽?”
“嗯,我也不喜歡聽太多;就聽三件事吧;太少了我精神正在興奮上頭,就會沒心思乾沒別的事情;太多了,我又會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就三件,有趣隱秘的舊事;如果能讓我聽得滿意的話;其他事情都好商量。”
她笑眯眯伸出三根手指對着胡側妃晃了晃。
胡側妃若非坐着,此刻一定會被東方語的厚顏無恥給氣得倒在地上。
挖空她的錢袋,還要挖她的秘密。
不是想要連她的命也挖走麼!
胡側妃心裡那個恨啊;濤天怒海都比不上她此刻心裡難以宣泄的憤怒痛恨。
她真想起身拍拍屁股走人。
可是,她剛纔的前期投入已經有六萬多兩銀票了;如果她此刻走人;不正中東方語下懷。
再恨再怒,她也得忍着;忍不下去也得拼命憋着。
東方語看她神色變幻,臉色又紅又青又黑的,不由得驚訝而關切問道:“哎呀,胡側妃你怎麼了?身體不適嗎?這臉色咋變得如此難看了;你若是不舒服的,我倒是可以給你看看;就看我們是一家人的份上,診金方面就打個八折優惠好了;當然,你若是不習慣讓我看;那你也可以離開流光閣找別的大夫看。”
胡側妃此際早已連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來了,她垂着眼睛,是生怕自己的眼裡的痛恨兇惡會忍不住濺出來。
她垂目,含着咬牙切齒的恨意,卻不得不壓抑道:“不不不,我很好;不過是坐久了,覺得有些氣悶而已;看大夫就不用了;我也不敢勞世子妃你出手看診;你可是先帝欽封的一品醫聖,就算你八折優惠,你的診金,我恐怕也付不起。”
東方語懶洋洋挑了挑眉,胡側妃這是怒極忍不下去,對她出言諷刺反擊了。
“哦,若是胡側妃你沒有身體不適,那麼我想聽墨白兒時趣事的事,你看?”
你看?
胡側妃默默的,心裡又大口大口吐了滿腹的血。
她有拒絕的餘地麼!
爲了兒子,她就是不心甘也得就着脖子讓人捏。
“不知世子妃你對什麼樣的趣事感興趣?”胡側妃擡眸,眼裡怒火沖天,光影綽綽疊疊,可刻薄的臉頰還得拼命裝出和善友愛的表情。
東方語瞟了瞟她那扭曲的臉形;在心裡默默爲她掬了一把同情淚。
真是難爲這個慣往潑辣的胡側妃也有如此能屈能伸的一天。
若是換作她,被人再三的要脅,她肯定先將那敢要脅她的人打將出去;然後再要脅回去。
東方語轉了轉眼睛,想了一下,才笑眯眯道:“我聽說,大哥他前天送了一幅畫給王爺;我看那幅畫一定有什麼故事吧,不如這樣,你就先說說那幅畫的故事給我聽吧。”
胡側妃的表情明顯變了變,眼裡還在瞬間閃過一絲慌亂,“那幅畫?”
東方語微微一笑,“嗯?莫非胡側妃不記得了?”
“這不太可能吧;大哥他當年那麼小,尚且對那件事記得那麼清楚;憑着記憶就能將當時的情景畫得入木三分,引得王爺沉念;你會忘了?”
胡側妃表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想笑,但笑容展開,卻比哭還要難看幾分,她確實很想說自己已經忘了,“這個……畢竟過去了十幾年的事情;請世子妃容我想想。”
“哦,那你慢慢想;我不着急;”她笑意溫軟,眼神和善,絕對沒有一絲逼迫的意味,“夫君,我突然覺得些困了,不如你在招呼胡側妃,我先回去補一下眠。”
墨白淡淡投了一瞥過去,道:“這個不好;沒有我陪着,你肯定睡不着;這樣,讓她們先招呼着胡側妃,我陪你回去;反正估計她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那十幾年前的舊事。”
胡側妃聞言,哪裡還敢用想不起這個藉口做推搪。
“世子妃請留步,我……我想起來了。”胡側妃恨恨的笑,擠出來那張刻薄的臉都扭曲不成樣子了,“我記得那一年世子還未夠一歲半,剛學會走路不久;那時候是初夏,天氣挺好;大人見兩個孩子在花園裡玩得挺好;就在邊上遠遠的看着;誰知道旁邊的假山突然滾了石塊下來;那時候,銀星已經差不多五歲了,他自然知道危險,所以就在石頭滾下來的時候撲了過去,抱着世子往旁邊滾了滾,這才避開了石塊;最後,世子沒被石頭砸中;倒是銀星因爲護着世子,身上有些擦傷。”
東方語目光閃閃看了看墨白;見他神情漠然,眼神帶幾分遊離;似乎在極力回想着那一年那一幕;不過因爲他當時年紀實在太小;根本不可能會有記憶。
東方語又看了看神態篤定微浮得意的胡側妃,閒閒笑道:“胡側妃,我雖然對舊時的趣事感興趣;可我只對實情感興趣;你若爲了動聽而杜撰一些情節出來,那這個故事聽着只會讓人倒胃口;我看我還是先回去好好補眠,待你能回想起實情我再聽。”
胡側妃心底一陣錯愕;實在不明白她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東方語又是如何斷定她說的事情是假的。
這件事,就是當年王爺親見;也從來沒懷疑過什麼。
東方語含笑看她,沉默不語。
想要知道故事真假,實在太簡單了。
就算當年假山的石頭真那麼巧,在墨白與風銀星同時在附近玩耍的時候掉下來好了;但她可不覺得以胡側妃的脾性會教育出一個肯捨己爲人的孩子來,既然如此,那一刻,風銀星會在危險來臨的時候撲過去救墨白;這說明什麼呢?
這說明那根本就是一場秀。
目的自然是要秀給當時正巧路過花園的安王爺看了;雖說安王爺並不曾對墨白這個謫子表現出什麼偏愛來;可安王爺看墨白的眼神總歸比別人多了點什麼。
胡側妃作爲枕邊人,自然也能刺探出一二。
既然是作秀,自然並不真正具有什麼危險性;所以胡側妃纔會放心讓風銀星撲過去,好讓安王爺看到哥哥捨己救弟的一幕。
想要對假山的石頭動手腳,這也不是什麼難事。
胡側妃驚愕了一會,隨即垂下頭,無比沮喪道:“世子妃真是慧眼如炬;我剛纔只是跟你開個玩笑的;事實上,當時的真相,我也是後來調查了假山的石頭才知道的;那塊突然滾落下來的石頭確實事先就被人動了手腳,記得當時,有位造夢苑的嬤嬤就在假山附近,我後來讓人調查的時候,發現假山上有一截被勾斷的細線。”
造夢苑?
東方語淡淡笑了笑,胡側妃這是暗指在假山上動手腳的是樑側妃;而非她自己。
不過,她也不戳穿胡側妃。
事情孰真孰假;只看從那件事中誰能獲得好處便知道了。
也許那好處當時看不出來;可現在,事隔十幾年後;不就讓人給利用上了。
“嗯,聽起來這段舊事還有點意思。”
胡側妃心頭默默捏了把汗,聽聞她這麼一說,總算略略放下心來;這一關好歹被她矇混過去了。
“世子妃,其實安王妃當年懷孕的時候,樑側妃她……她還拾掇我與她一起刺激安王妃;有幾次;安王妃因爲受了刺激,都差點導致流產了。”胡側妃把心一橫,把那些陳年舊事供了出來;不過她倒也是機靈人物,知道不可能將自己完全摘除關係;但卻可以將自己變成從犯,這樣就可減輕自己的罪。
這些事,東方語早從冷太后口中證實了;所以她沒什麼興趣再重複聽這些舊事。
便晏晏一笑,道:“就這樣嗎?你們除了在她懷孕的時候言語上刺激安王妃之外;後來在她生下孩子之後,你們有沒有再對安王妃做什麼?”
“這個……”胡側妃忽然撞上墨白陰森凌厲的目光,心不由自主地縮了縮,她低下頭,小聲道:“樑側妃當年曾在安王妃的食物里加了些可以引發人精神抑鬱的藥;這件事……這件事,我雖然沒有參與;不過我也是知情的;所以,世子,真的對不起,我……我……”
東方語看了看墨白微變的臉色,忽然打斷她,道:“這些聽起來實在不怎麼刺激;有沒有一些讓人聽着舒心一點的事?”
胡側妃垂着頭,咬了咬嘴脣,囁嚅了半晌,才又小聲道:“其實世子出生之後,身體一直不太好;可是、可是王爺在他一歲多的時候纔回府;那時安王妃爲了引起王爺的注意,竟狠下心對世子他……他下毒;樑側妃無意敵意這件事後,也……變着法子暗中給世子下毒。”
東方語垂下眼眸,眼底一瞬冷芒大現。
樑婉果然也是有份的;這麼說,墨白體內四種不同的毒藥,現在有三種已經找到了下毒的原主;那麼還有另外一個到底是誰呢?
“此外,她……她還經常將世子關起來虐打,甚至不給他吃東西。”
東方語瞄了瞄墨白臉上隱隱浮出的霜色,冷笑道:“胡側妃,這些舊事聽起來是刺激了些;不過顯然不夠精彩;因爲缺乏真實感。”
“我猜想,王爺不在府裡的時候,暗中虐打世子,飢餓世子的事;你和樑側妃一定也做過不少次吧?”
胡側妃青着臉,頭垂得越發的低。
她往日就是做夢也想不到,有一日她會親口對着墨白說出這些事情。
東方語瞧她神情;便知自己猜得無誤;她擡眸,定定看着風華妖魅的男子,眼裡溢滿心疼與溫柔。
她總算明白;爲何昔日她會在他眼中偶爾看見自卑與脆弱;還有深藏在冷漠下的痛苦了。
母親凌虐,父親冷酷;其他的家人因着他謫子的身份;總在變着法子殘害他。
安王府這個繁華府邸裡,就連最起碼的錦衣玉食也沒有給過他;誰會想到,他身爲世子,小小年紀竟是在不斷的虐打被關與飢餓中度過的。
這個府邸,這些所謂的家人;從來就沒有給過他一絲溫暖,也沒有讓他感受到一絲親情。
也難怪以前,他從來不肯在她面前提起安王府這三個字;也從來不開口跟她說起與安王爺有關的任何人與事。
連她也很驚奇,遭受了那麼多;以墨白當時小小的身體與年紀;他是如何頑強地生存下來的。
她伸出手,用她不大的手掌包住男子雙手;用她不熱烈的溫度暖和他微涼的雙手;這雙纖手的溫度通過她這一握,漸漸傳遞到他心裡去。
“墨白,以後的人生,我們一起;永遠一起。”
墨白垂目,眸光靜靜落在被她包握的雙手上,良久,隱隱一笑,道:“好,我們永遠一起。”
“胡側妃,現在我只想知道最後一件事情。”聲音溫醇飄來,目光淡漠中卻透着無形的壓迫,這回開口問的是墨白,“在我和小語成婚的那天;府裡的廚房與柴房有沒有發生一些特別的事情?或者出現過一些奇異的人物?”
胡側妃茫然看他,訝異道:“廚房?柴房?”
她搖了搖頭,很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才道:“那天因爲要招待賓客,所有人都到前院幫忙去了;廚房與柴房根本沒人;也早早的就上了鎖;哪裡會有什麼奇怪的事情或什麼奇異的人物。”
墨白與東方語飛快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認爲胡側妃此刻的神情不似說謊;這就說明她確實不知道那天的事。
也就是說,與風絡暗中勾結的並不是她。
東方語心下默了默,他們當初一致認爲胡側妃的嫌疑最大,自然是因爲風銀星的關係;難怪他們一直查不到什麼線索;原來一開始他們的方向就錯了。
可是,若府中的內鬼不是胡側妃,又會是誰呢?
會不會還是胡側妃的兒子風銀星?
東方語想了一下,又覺得是風銀星的可能性不大;他們之前都已經證實了風銀星與陽曦勾結;陽曦與風絡的目的顯然不同;如果風銀星敢將陽曦與風絡通吃的話;那他今天也不至於會落得要胡側妃出面不斷求情的下場了。
胡側妃說完,神態忐忑地看着那對俊俏男女,很擔心這兩人不滿意她的答案,再拿個什麼刁鑽的問題來爲難她,她就快忍耐不下去,要瘋了。
“世子?”
墨白淡淡看過去,緩緩道:“胡側妃,我想大哥一個人在外面反省得也夠久了;他悔過的誠意我們也看到了;那今天過後,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我們還是一家人。”
這麼說,是原諒銀星了!
胡側妃傻了半天,才驚喜地反應過來;似乎這這句原諒來得實在太過輕飄飄,讓她怎麼都感覺不到實處。
不過,既然是墨白親口說出的話;那就是真的了。
“世子,謝謝你寬仁大量。銀星他以後一定會好好做人的。”胡側妃忽然站起,竟對着墨白一個九十度彎腰,忘了自己的長輩身份;恭恭敬敬給墨白鞠了一躬。
墨白與東方語都沒料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下;頓時都怔了怔。
隨即心下默默感嘆:無論胡側妃曾經做過多少惡事;但她對風銀星,卻永遠只是一個疼愛兒子的母親;她可以爲了兒子,忍受戲弄折辱。
“胡側妃,我想,大哥一定還需要你回去照顧;我們就不留你了。”墨白一怔,垂下眼眸,聲音淡淡的再度飄出薄脣。
東方語聞言,心中一動。
墨白的聲音聽起來如常一樣的冷淡動聽;可她卻聽出了其中隱含的絲絲羨慕與哀寂。
他是在羨慕風銀星雖然很多地方不如他;但風銀星卻有一個疼他的母親;單是這一點,就是他永遠也比不上的。
胡側妃聞言,也顧不上其他,立時轉身歡歡喜喜的離開了流光閣。
她要趕快將這個消息稟告王爺;還有要儘快讓銀星知道,他終於可以不用再在外面受苦了。
後來,風銀星是順理成章的回到了安王府,繼續搬回他原先的院子。
不過,有一件事卻是胡側妃始料不及的;那就是安王爺雖然同意風銀星搬回王府住;但卻沒有上奏讓風絡恢復他郡王的身份。
安王爺的說法是,當初將風銀星貶爲庶民的是先帝,如今先帝不在;新君怎可隨便更改先帝的旨意;這會讓新君背上罵名;恢復郡王身份的事,以後再提。
風銀星與胡側妃聽了這席話;就算心中有什麼想法,也無可奈何;誰讓人家安王爺纔是這個王府的話事人呢。
當然,風銀星搬回王府之後,府裡又風平浪靜了一段時間;但有一點奇怪的是,按理說風銀星在王府錦衣玉食;就算不養到白白胖胖,也不至於會逐漸消瘦,甚至變得面黃肌瘦,渾身只剩一副骨架,走起路來,都讓人擔心,會不會一陣大風就將他給吹倒。
又過了一段時間,風絡削減各大家族的力度越來越大;帝都朝堂內外,都似乎隱隱瀰漫着一股不安的氣氛。
而這個時候,安王府似乎也開始受到波及一般,也不知從何時起;府裡竟在悄悄流傳着一些流言。
這些流言雖然版本不一;內容不一;但流言中心的對象卻是同一個人。
那就是即將正式舉行典禮繼承世子之位的墨白。
流言版本雖多,但中心內容都離不開一條信息;那就是質疑墨白的身份。
有版本說,安王爺的謫子早在十幾年前;也就是墨白還未到三歲的時候就已經不幸夭折了;現在的世子不過是安王爺從外面抱回來頂替的。
還有的版本里,竟然還提供了一些有聲有色的所謂證據;證明墨白是個冒牌貨。
原本並沒有人理會這種無聊的謠傳;但傳到後來,謠傳越傳越烈,已經嚴重到府里人人都用質疑的目光看墨白,人人都敢當面議論這件事;實在嚴重到已完全影響了墨白的生活。
隨着典禮日子臨近;謠言傳得越發兇猛。
“墨白,我覺得有必要去揪出幕後散佈謠言的原兇,這樣下去,實在很讓人抓狂。”東方語皺起眉頭,表情難得的沒有笑意,反而浮出一抹嚴肅,“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我們都不能再對這事坐事不理。”
墨白擡眸看她,神情淡淡,“小語,其實散佈謠言的原兇既然是針對我的身份;那他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我們不用理會這種人。”
東方語嘆了口氣,“雖說謠言止於智者;可這世間能稱之爲智者的實在是少之又少。我們不將他揪出來,就無法確定他的最終目的;也無法瞭解他手裡還有什麼棋,這對我們,可太被動了。”
墨白看着她染了憂色的眸子,微微笑道:“其實我有個簡單又直接的主意,可以知道這些謠言的真相。”
東方語怔了一下,隨即眼睛一亮,“你是說直接拿這些謠言向王爺求證真假?”
墨白點頭,含笑不語。
少女擡頭看他,緩緩道:“可是這樣對他,好像不太好吧;你若是去問;便代表在心裡你已經懷疑他;心裡的天秤更傾向於相信流言的真實性;沒有證據的事情,你就這樣去問他;那對他也是一種變相的傷害。”
“小語。”墨白看定她,語重心長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也許是真的;如果他怕傷害;他就該站出來,像個父親一樣站出來;可是他什麼都沒做;就似乎從來不知道這些流言的存在一樣。”
東方語默然。
她知道墨白心裡還是介意的;介意從小到大,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從安王爺身上感受到一點父愛。
“既然你這麼說,就表示你已經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無論如何,我永遠都會站在你身邊,支持你。”
墨白淡淡看她,目光閃動裡,隱約可見霧氣蒙上。
“小語,謝謝你。”
這天晚上,安王爺很晚纔回到府裡。
而墨白與東方語一道等到夜深人靜時刻,才悄悄去到寧安軒,夜色迷離,也許穿過夜色之後,剝開遮掩的外衣;真相併不那麼讓人歡喜;可真相便是真相;再多的濃霧也掩蓋不了它拔雲見日的一天。
“墨白,你進去見他吧,我就在外面等着你。”在接近書房的時候,東方語停下了腳步;她覺得安王爺一定不希望墨白問這事的時候,她也在現場。
墨白也停下來,看着她卓約容顏,深深凝進她清亮眸子裡,柔聲道:“也好,那你就在這等着,我去去就來。”
“你們,一起進來吧。”安王爺的聲音冰冰冷冷的傳了過來。
東方語差點被這聲音給嚇了一跳,她看了看墨白,隨即兩人並肩而去。
看樣子,安王爺早知道他們今晚來這;也早預計到他們來這裡的目的。
書房門打開,安王爺從裡望出來。
東方語擡頭望過去,只見燈影搖曳中,安王爺的身影顯得越發迷濛不清。
他整個人似乎都隱在了黑暗一樣,讓人更無從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看見這樣的情形,東方語心裡沒來由的浮上一絲不安。
墨白扣着她手指,與她默默走了進去。
“你們今晚過來,是想問我,關於流言的事,對不對?”沒有一句廢話,也沒有半字客套迂迴;安王爺關上門,直接便奔主題而去。
墨白看着他沉幽眼睛,點了點頭,“不錯,這些日子,流言就像無處不在的空氣一樣,污染着我們的視聽,已經嚴重影響了我們的生活;所以,我要知道真相。”
他略略停頓了一下,忽然加重了語氣,道:“我有權知道真相。”
安王爺淡淡看他看來,目光閃動着奇異神色,隨即便道:“我可以告訴你真相;但是,在之之前,你首先得答應我一件事。”
墨白挑眉,“什麼事?”
“不管真相如何,你依然是安王府的世子。”
東方語心中大震;安王爺這句話無疑於已間接告訴他們,墨白真的不是他的血脈。
可是,這怎麼可能?
他又爲什麼要這麼做?
墨白沉默良久,沒有再追問下去;東方語明白的事;他自然也在瞬間聽出了安王爺的言外之意。
“爲什麼?”
良久,墨白終是忍不住將這三個字,這三個沉重而令人壓抑的字問了出口。
安王爺幽幽一笑,那笑容明光幻滅,痛苦中又含着落寂;似乎還帶着莫名的不甘。
東方語看見這樣奇怪的笑容,一時愣愣的呆住了。
“你只需要記住;你是安王府的世子,這就夠了;至於其他的事情;待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的。”
“現在。”安王爺忽然朝東方語看來,“我們來商量一下繼承世子之位那天的大典事宜。”
墨白皺了皺眉,心裡明顯不滿又不願,“你一定要讓我繼續做這個安王府世子嗎?”
安王爺沉默了一下,定定盯着墨白妖惑眼眸,緩緩道:“相信我,無論如何,我不會害你;我讓你做安王府的世子,自然有我的道理。”
“不過目前看來已經有人開始對這個位置動了心思。”安王爺瞟了一眼窗外;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的樣子。
墨白低低一笑,聲音溫醇卻冷淡,“對這個位置動心思的人,不是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有了嗎?”
安王爺臉色一沉,眼光奇怪地看了墨白一眼。
“我們來商議一下大典那天可能需要應對的情況……”
安王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東方語的臉色也在搖曳燈火下慢慢凝重起來。
距離大典還有三天的晚上,同樣在安王府裡。
某一角僻靜的暗室裡。
暗室裡沒有點燈,只有微弱的光線從門縫擠進來。
裡面有兩道人影相對而立。
其中一道人影身上,隱約可看出服飾華貴,還帶着一層淡淡的金黃色澤。
另外一道,則身形纖柔,衣裳質地柔軟,似是長長垂地的裙裾。
“你都準備好了嗎?要知道三天後就是大典了,若是那天拿不出足夠的證據,我可幫不了你。”
他聲音低沉,但眉宇間高貴與威勢天成。
“早按照你的吩咐,準備妥當了。”回答的是道女聲;聲音同樣很輕,不過聽着有股懦弱柔婉的韻味,聽她的聲音,似乎對那男子甚是恭敬,隱隱的還透着敬畏的神態。
“這就好;那就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低沉的聲音略略停頓了一下,只見黑暗中他眼眸隱約轉動出一抹詭譎亮光,“只要你完全按照我的吩咐來做;到時大家就可以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是。”那女聲又輕輕響起,依舊含着幾分敬畏的味道,“我一定按照你的吩咐來辦妥這事。”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我今晚來,就是爲了確認一遍你都準備妥當沒有。”
“您慢走。”
暗室的門幾乎沒有發出一點響動,迅速的開了又合;在這開合的瞬間,有條人影飛快掠出,眨眼之間就出了安王府。
那女子隱在暗室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寒涼笑意。
“既然他對我無情在前;就別怪我對他無義在後;若非他當年許諾我,給予我希望;卻又在我爲這個希望苦苦期盼了十幾年之後,讓我失望;我也不會這麼對他;人,都是自私的;誰也怪不得誰!”
她在喃喃自語;暗室幾乎沒有風;她的聲音在暗室裡維持了一會才慢慢消散;而她也輕輕的走了出去。
安王府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並沒有人留意在這樣平靜的夜晚,某一角僻靜的暗室,曾經有兩個男女在這裡,簡短的幾句交談,便妄圖改變別人的一生。
三天後。
爲墨白而舉行的大典終於到了。
大典自然是在皇宮中舉行的。
因爲事關安王府未來的繼承人;所以這一天,所有與安王爺有關的親屬全數出現在皇宮裡。
就連從來沒有機會進宮的樑側妃與胡側妃,也在這天,小心翼翼掩着興奮與忐忑,第一次走進了這座看似金壁輝煌無比奢華的皇城。
這樣的日子,按理說,一直對墨白懷有愧疚之心的冷太后應該出現在典禮上纔對;然而,冷太后在先帝駕崩之後,似乎就過起了完全與人隔絕的生活;將自己牢牢的困在落霞宮裡,過着離羣索居的生活。
不出來見任何人,也不允許任何人進去見她。
安王爺雖然爲她親生子;但這對母子在數十年前的關係就已經惡劣無比;所以安王爺根本沒有興趣進宮見她;而墨白雖然說不上憎恨她;卻也對她無甚好感,自然也沒有刻意的去求見她。
此刻,在大殿上,舉行大典所需的物品早已經準備齊全。
只等時辰一到,就可以開始儀式。
這樣的事,自然也缺不了已經作爲皇帝的風絡。
安王府一衆人按身份安靜坐在位置上,等待着風絡到來;等待着吉時到來。
東方語無意望了望,發現風銀星越發的消瘦;就是眼神也透着渾濁的沉沉死氣;完全沒有一個二十幾年的人應有的精神。
她暗下皺了皺眉,看來五食散已經將風銀星侵蝕得差不多了;這樣的身體只怕支撐不了多少日子。
“陛下駕到。”正沉思着,忽有太監尖利嗓音打斷;東方語擡起頭來,當然也得同時站起來迎接風絡,這隨意一瞥,發覺風絡內斂的氣質似乎隱隱有了凌駕的帝王之相,他眉宇之間自然流轉着高貴睥睨的架勢,這種介乎天成的威嚴,彷彿就是爲了襯托他身爲帝王而獨特存在的。
她怔了怔,從小到大的培養,果然培養出皇帝的氣質,與別人是不一樣的。
在這樣的場合;他們對風絡只需行彎腰禮即可;東方語彎腰的時候,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角。
想着先帝駕崩,以前那道免跪的聖旨大概也得跟着失效了。
若是動不動要她見到人就下跪;她以後還是少進宮爲妙。
她彎腰垂目,心思轉動。
卻在這裡有道熱烈透着掠奪性質的目光自她頭頂掃過。
風絡進來的第一眼,便看見了人羣中最獨特的她。
嫁進他人婦的少女,身上少了昔日清澀的模樣,卻增添了幾分嫵媚妖嬈的誘惑,更加的讓人難以移開眼睛了。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們在歡樂谷相處那段時光;那段記憶對於他,是一生中最甜蜜最純淨的記憶;不摻雜任何利益恩怨,沒有功利算計。
他永遠也忘不了他睜開眼睛初撞上她的眼神;那時的她,眼神明淨純澈,流動的是最真切最直接的關懷;她清澈如泉的眼眸裡,沒有敬畏討好;只有平常的關心擔憂焦慮。
那是一種出於對他這個人本身的關懷與擔憂;不涉及身份地位尊貴卑賤。
她看他的目光,有如她待他的態度一樣;對待普通人一樣的平常;會爲他病情難愈擔心;會爲他情況好轉開懷。
而這份平常心;於他的而言;於他這一生而言,都是最難能可貴的存在;可遇而不可求。可是他竟然在那會快死的時候,在他自己都以爲捱不過去的時候,他遇到了這樣珍貴的她。
這樣的她,這一生裡,他相信絕對不會再遇上第二個;就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她,他一直想珍惜;可她從來不肯給他機會。
沒關係;她不肯給他機會;他便自己創造機會。
總有一天,他能如願擁她入懷。
讓她成爲他心中他人生裡永恆唯一珍惜的存在。
“參見陛下。”聲音整齊劃一,不用刻意訓練;這樣的禮儀對於皇家的人而言,只有開口,自然而然的就會同調。
“平身。”風絡一瞥之後,恍惚的心思也在這一聲沒有情緒起伏的喊聲裡,變得沉穩冷漠。
風絡擡手,明黃大袖在空中一劃,衆人隨即站直了腰,待風絡坐下之後,衆人才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風絡略略擡眸,眼光詭譎難測掃來,他不動聲色打量着墨白,眼角卻同時抓住時機掃過旁邊那風姿卓絕的身影。
“歲月催人老,真是一點不錯;轉眼,白世子都二十有一了;而朕也快屆而立之年。”
衆人聞言,怔了怔;集體沉默,誰都沒有接口。
誰讓他們的新帝語氣如此奇怪;這話題起得也奇怪。
有哪個皇帝會當着臣子的面,大發歲月無情的感慨。
東方語微微垂着眼眸,一時之間也猜不透風絡說這話的用意。
風絡見無人接口,隨即也默了默。
他突然感慨歲月無情;不過是想起了在歡樂谷那段短暫卻快樂的時光,那些情景彷彿還歷歷在目;可轉眼事情卻已經過去了幾年。
她不再是雲英未嫁的天真少女;而他也不再是戰戰兢兢謀劃着帝位的太子。
風絡這一沉默,大殿的氣氛頓時變得沉重壓抑。
幸好,這種沉默帶來的壓抑感,很快因爲主持大典禮儀的官員到來而打破。
“微臣參見陛下。”
風絡冷然瞥了那官員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擡了擡手。
那官員巍顫顫的站直,隨即卻又拱手道:“請陛下恕罪,微臣差點誤了時辰。”
風絡面色一沉,冷眼掠去,俊儔臉龐上的溫雅之色早被帝王冷峻的威嚴所代。
“現在不是還未到時辰嗎?你何罪之有。”
那官員張了張嘴,總算識相的沒有再說什麼,而恭恭敬敬的退了一邊去。
當然,這禮部官員刑大人只退到旁邊站了一會,只擡袖擦汗的功夫,時辰便到了。
“大典開始。”
刑大人一聲高喊,然後看着墨白,“請白世子洗手。”
墨白站起,面無表情走過去,正慢悠悠挽着袖子,已露出一段比雪更白的腕。
忽有一聲音緊張一喊,“慢着。”
無數驚詫的目光立即轉到那聲音的主人身上。
東方語微微勾脣,笑紋自嘴角漫開,卻只見一個弧度便已隱退。
樑側妃這一喊,倒是完全不見平日嬌柔怯弱的影子;反正多了幾分冷豁堅決的味道。
風絡的目光不動聲色幽幽轉過來,隱隱一笑,“不知樑側妃有何要說?”
“大典進行講究吉時;若你無要緊事,可別在這隨意耽誤時間。”
樑側妃抿了抿嘴脣,腰在不知不覺中挺得筆直。
她目光復雜地看了看安王爺,隨即堅決轉開,堅定地望着風絡,緩緩道:“陛下,賤妾若無緊要事,是絕不敢耽誤大典吉時的。”
風絡眼角一挑,淡淡吐字:“說。”
“陛下。”樑側妃完全平日怯弱柔婉的神態,筆直的腰與冷然的眉,都讓人生出一種恍惚的錯覺;誤以爲她天生便是這般冷決帶着驕傲的人,“請恕賤妾斗膽,在此先向你陳說一件在安王府內廣爲流傳的事。”
“哦,聽你的口氣,莫非那件事與今天白世子的大典有關?”
“正是。”
風絡微眯眼睛,目光幽幽地瞟過來,“那你就快說。”
樑側妃恭敬應聲,“是,賤妾這就說。”
“其實府裡的人都知道,最近這兩個多月來,府裡一直在流傳着一件事;流言的中心內容都離不開一條信息,就是說眼前的白世子,並不是安王府原來的白世子。”
風絡雙眉斜挑,目光幽暗,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紋路,“哦?不是安王府原來的白世子?”
樑側妃輕輕吸了口氣,似乎這樣便能減輕她心中的緊張,“是的,不僅是安王府內;就是帝都的大街小巷,近日都在流傳着這樣的事情;流言裡都說眼前的白世子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被人調包;也就是說,真正的安王府謫子,早在十幾年前或許就已經不幸夭折了。”
樑側妃此言一出;立時引起安王府衆人面面相覷,臉色也在瞬間大變。
她這話不啻於直接指責安王爺混餚皇室血脈;說重了;就是安王爺本人也有大罪;若是安王爺有罪,這正好給風絡一個機會,一個合理的藉口一舉剷除安王府。
風絡眼神一冷,面色也沉了下去,他冷冷盯着樑側妃,道:“你今天在大殿上說這話;最好不要以訛傳訛;否則朕就要治你企圖不良立心混淆視聽之罪。”
“陛下,賤妾今日敢站在這裡說這番話,自然不會憑空捏造,以婦人之見拿坊間流言污陛下聖聽。”
風絡冷然看她,沉聲道:“好,那就拿出證據來。”
樑側妃凜然輕笑,對着風絡恭敬道:“那麼,請陛下允許臣妾傳喚一個人進來。”
風絡擡眸,目光沉幽難測,緩緩掠過面無表情的安王爺,又掃過長身玉立的妖魅男子,再凝落在那風姿綽約淡然不見波動的少女身上。
“準。”
樑側妃自信滿滿撇了撇嘴角,挑釁似的轉目瞥了瞥安王爺。
“謝陛下。”
趁着宮人去傳喚人證的時間,墨白轉身走回座位重新坐了回去。
等待的時間裡,安王府一衆人心裡俱忐忑不安;有人這個時候將樑側妃給徹底恨上了。
若是世子是假冒的,也就意味着安王爺要出事;如此一來,安王府是絕對沒有再存在下去的可能。
這大多數人心思電轉;原本只是妒忌墨白的;這會都轉變成仇恨樑側妃了。
一會兒,樑側妃要傳喚的證人到了。
衆人扭頭望去;只見一個身形有些佝僂的婦人緩緩走了進來。
殿外燦爛的陽光明烈地打在她身後,越發讓人覺得她身影發暗,因她佝僂着腰,又是背光,衆人一時間根本看不清她的長相與表情。
大殿是真的很大;以致她走了很久,才終於走到了風絡前面在丈的地方。
“民婦叩見陛下。”她慢騰騰跪下去,因着年紀大的關係,這彎腰下跪的動作都折騰了半天。
折騰了她自己,也折騰了衆人的耐性。
風絡無奈,只得大袖一揮,免了她的下跪禮,讓宮女上前扶她站好。
樑側妃這才又站出來道:“陛下,這位郭氏就是二十一年前爲世子接生的穩婆之一;她當年可是皇太后指定的接生人選。別看她現在年紀大了;可她的記憶還好,對於世子當年出生的情形,她還記得很清楚。”
東方語眨了眨眼睛,眼角流瀉出一抹不屑的淺笑。
樑側妃這根本就是胡扯;就算要着重表明這個穩婆的證詞可靠,也不必強調那麼遙遠的事。
穩婆只是負責接生;又不是生孩子那個產婦;二十一年前如此遙遠的事情,說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還記得很清楚,這話擱誰,誰都不會相信。
人的記憶力會隨着年齡增長而逐漸退化;年紀越大,退化得便越厲害;除非對他的人生有特別重要影響,否則就是問一個年紀正盛的年輕人他昨天午餐吃了什麼菜,也不見得能夠準確地回想起來;更別說一個老年人,還是要她爲二十一年前的事作證。
不過,東方語擡往風絡望去的時候,很顯然沒見風絡表示出什麼懷疑的神態。
她怔了怔;隨即目光輕掠,淡淡掠過樑側妃那神色堅定的臉龐;她低頭,嘴角隱約勾出一抹涼笑。
原來如此。
“郭氏,朕來問你,當年你爲安王妃接生的時候,可曾發覺孩子身上有什麼特別明顯獨特的胎記?”
郭氏怯怯看了看風絡,緩緩道:“回陛下,民婦這一生接生無數;可讓民婦印象深刻的孩子卻不多;安王府的世子就是其中一個;民婦之所以會對他的印象特別深,是因爲當年接生的時候,是皇太后直接宣見了民婦,還特別交待民婦要好好爲安王妃接生;還有一點,就是當年安王妃的情緒很不穩定,差點就難產了。”
郭氏一打開話匣子,倒不見得畏懼風絡這天子氣勢了;一時間嘮嘮叨叨的說起來,卻半天也說不到重點去。
不過,衆人從她這些話裡,自發總結出一個重點;她說這麼多就是爲了表明她的記憶不會有錯;而她的人品也值得相信。
“孩子出生的時候,大概因爲先天不足,因而長得十分瘦弱;不過,那孩子的膚色很白;像冬天裡皚皚茫茫的白雪一樣,但是他的足底卻有一塊墨色胎記,民女還有一事印象特別深的是,安王妃看見孩子足底的胎記之後,當時就脫口而出說這個孩子以後就叫墨白這個名字。”
東方語眨了眨眼睛,眼裡泛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難道墨白名字的由來還真是因爲這個?
安王妃起名字的時候也未免太隨便了吧;那孩子好歹是安王府的謫子。
“那個孩子除了足底有一塊墨色胎記之外,就是後背左肩胛下,也有一塊特別怪異的印記。”郭氏歇了歇,才又斷斷續續道:“民婦記得那塊印記的形狀就跟人的指印差不多,看起來就像是四根手指同時用力壓上去留下來的印記一樣。”
樑側妃耐心等着她說完,這纔對風絡道:“陛下,既然郭氏證實世子身上有這兩處明顯獨特的胎記,爲了擊破流言,也爲了證明世子的身份,請你讓人給世子驗上一驗。”
東方語與墨白悄然對視一眼,覺得樑側妃今天的表現未免積極得太異常了。
風絡將目光投落安王爺臉上,“安王爺,這事你怎麼說?”
安王爺站了起來,對着風絡遙遙拱手,漠然道:“臣聽從陛下旨意。”
他垂下眼睫,長睫遮住眼底譏諷眸光。
風絡聞言,便點了點頭,道:“也罷,爲了證實世子的身份,也爲了證實王爺的清白,那就請白世子隨福公公到內殿去驗一驗。”
墨白隱隱一笑,淡然看了風絡一眼,便隨福公公走入內殿。
一刻鐘後,福公公走到風絡身後一陣耳語。
看風絡波瀾不驚的表情;大概早料到了結果一樣。
按理說,人身上天生的胎記與後天刻意描上去的印記是絕對不一樣的;不過,要想讓後天的與先天的看起來一樣;也不是沒有辦法做到。
墨白麪無表情走出內殿,垂着眼眸走回座位;別人難以窺見他眼裡一絲情緒。
福公公彙報完查驗結果,又規規矩矩退到後面去了。
風絡擡頭,眼神似笑非笑,往墨白看了過來。
“剛纔福公公已經證實了,白世子身上確有兩塊印記,且無論是形狀色澤還是位置,都與郭氏所說的相吻合;這就證明,那些流言說白世子不是安王府真正的世子,純屬謠言。”
“刑大人,下面繼續典禮。”
“陛下。”樑側妃忽然跪了下去,“賤妾記得世子在三歲那年,曾生了一場重病;當時安王爺爲了救治世子,曾在一怒之下因爲安王妃不會照顧孩子,而將世子帶離了安王府,直至一年後纔再將孩子帶回來;世子離府的時候已經病得奄奄一息;可是一年後他又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樑側妃凜冽無懼地扭頭看了看面色冷酷陰沉的安王爺,又道:“若是有人有心想要找別的孩子冒充世子,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況且,世子身上的胎記與印記,也不是什麼秘密的事;與世子親近的人,應該都有機會曾經看到纔對;若是換了別人,也許無法弄塊一模一樣的糊弄;可請陛下你想想,我們的世子妃可是醫術高超之人,賤妾想,對於弄一塊胎記什麼的,對她而言,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聞言,東方語略略挑了挑眉,眸光霎時冰涼一片。
樑側妃今天是豁出去要將整個安王府都拖下水做陪葬麼;說話都不怕得罪人;也完全不計後果。
風絡聽罷,面色也有些沉青,他冷冷看着樑側妃,道:“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樑側妃昂頭,傲然一笑,表情淒冷中透着決然,“請陛下讓人對世子做滴血認親。”
風絡皺着眉頭,目光寒涼,似笑非笑看她,“若是滴血之後證實了他確實就是安王爺的親生兒子呢?你又當如何?”
樑側妃一陣凜然,她垂下眼睫,幽幽冷清道:“到時賤妾自然無話可說;世子既然是真正的世子,大典當然照常進行;而賤妾也會爲今天質疑世子的言行自甘領罰。”
“那好!”風絡眼睛一轉,波光便幽幽閃動着詭譎之色,“就依你所言,讓人爲世子與安王爺滴血認親。”
滴血認親?
東方語涼涼一笑,這種不靠譜的把戲也要來上一趟!
認就認吧;就算他們在水裡或刀上做了手腳,她也一樣有辦法讓血液相融。
什麼是親生的就相融;非親生的就相離;這根本就是糊弄人的,完全沒有醫學根據;也經不起醫學檢驗。
哎,若真是依靠這個方法來驗證是不是親生孩子;不知道會造成多少家族悲劇;她在想,以後是不是給風絡提個建議,別再用這麼幼稚的方法來玩了。
天子金口一開,自然有人立即去準備要滴血認親的工具。
很快,有人端着一盆清水走了進來。
宮人將那盆清水擱在桌子上;旁邊還有一把拭得光亮鋒利的匕首。
“安王爺,現在就開始吧。”風絡瞟了匕首一眼,目光也似上面反射的寒光一樣,幽幽的盤桓在那盆清水上。
安王爺默然站起,大步霍霍走到了桌子旁,手一揚,袖子便捊起了半截;然後他隨手一抄,將那把鋒利的匕首拿在手裡。
只見大殿中寒光一閃;匕首已然落在了他指頭上,果斷地劃開了一道傷口。
血,鮮紅而凝稠。
自他指頭滴一聲落在了清水裡。
東方語無聲而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低垂眼眸裡涼光閃動,更有輕嗤之色浮游轉過。
血液入水,立時就會與水相融,進而呈散發狀。
電視劇裡血液滴入水中還凝結不散的情形,那是騙人的;除非加了凝固劑;否則血滴絕不可能在水中保持着滴珠狀。
她垂眸,勾脣,無聲冷笑。
安王爺滴完血,自然該該到受質疑的墨白了。
墨白妖魅容顏上,除了一如以往的蒼白外,連一絲多餘的表情也沒有;他的神態從來都冷漠拒人千里;而他的眼神同樣冰封着所有情緒。
他走過去,連看也沒看盆中清水。
兩指往桌上那把鋒利的匕首一抄,匕首便拈在他精緻兩指之間。
幾乎是眨眼的動作,別人還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手,匕首便已再度無聲放在桌子上;而他的指頭在匕首落桌之後,纔開始涌出一滴血珠來。
滴。
大殿寂靜無聲,幾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提着已崩到嗓子眼上的心眼定定地盯着自他潔白玉潤指頭滴落的血珠。
血珠落水;很快就化開。
與安王爺之前滴在盆中的血珠融在一塊,任誰的肉眼來看,也沒辦法再從中分出彼此來。
大殿中,有人輕輕地呼出一口悠然長氣。
東方語只是微微一笑,她笑意溫軟明媚,看起來就似突然在午夜綻放的香曇一樣,絕美,令人豔羨到驚心動魄;卻又在瞬間消逝;絕不肯爲任何人多留一刻。
容光絕豔的如花笑靨只在她脣邊流星一現,那邊滴血認親的結果已經以最直接的方式顯示出來了。
既然在衆目睽睽之下,親眼看着兩人從指頭滴落血珠,也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看着那兩滴不同的血珠以無比迅速的速度融在一塊;這個時候,誰也沒辦法再否認他們是親父子了。
既然以血液相融便是親父子爲前提,這個時候,誰還能再說什麼呢?
說了,質疑的可不是墨白,而是東晟的國君風絡。
樑側妃愕然看着盆裡相融的血液,呆呆的半晌也沒回過神來。
她狐疑地看了看風絡;又默默瞟了安王爺與墨白一眼。
實在想不通結果爲什麼會跟預想的不一樣。
風絡俊儔的臉龐上,似乎仍是那麼溫雅高貴;並沒有對這個結果表現出什麼驚訝來。
“看樣子,樑側妃你這下該無話可說了吧?”
樑側妃張了張嘴,果真啞口無言了。
既然滴血認親這個大家認可的法子都用上了;也不能拆穿墨白假世子的身份;她確實在這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來。
東方語懶洋洋撇了撇嘴角,她還以爲樑側妃還有什麼難以應付的手段呢。
瞧剛纔樑側妃那副豁出去的決然與堅定,害她心裡都默默的緊張了好一會。
東方語微微一笑,笑意流漾着不屑與輕鬆。
安王爺緩緩道:“陛下,既然證明墨白是貨真價實的安王府世子,那麼現在這大典的儀式是不是可以正常進行了。”
風絡斜目,眉梢一挑,眼裡竟流瀉出一抹奇異光芒來,他似笑非笑地瞟了墨白一眼,緩緩道:“王爺,這事不必着急;朕看今天的吉時已經過,大家不如先回去,等欽天監重新擇好日子,再行大典事宜;畢竟,這可是一件攸關到安王府未來的大事。”
安王爺挑眉,目光古怪地瞥了風絡一眼,隨即點頭附和:“陛下說得是;那臣等就先行回府了。”
就在這時,忽有一太監匆匆而入,並驚慌疾呼:“陛下,剛纔有侍衛來報,又有一位白世子正往這裡趕來。”
大結局(中)
更新時間:2014-1-26 16:32:45 本章字數:12445
風絡皺眉,目光灼灼地掠過去,沉聲道:“又有一位?什麼叫又有一位?”
太監顫顫跪了下去,道:“陛下,奴才也是聽侍衛說,還有一個人不但長得跟眼前這位白世子一模一樣,而且他還聲稱自己纔是真是的世子。愛睍蓴璩”
真假雙雄會?
東方語愕了愕,她含笑看向墨白,見他眉宇浮一抹冷嘲。
哦,錯了;應該是假假雙雄會。
那一夜王府寧安軒書房密談,她與墨白都很清楚安王妃當年所生的真正世子現在什麼地方。
那個人是絕對不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那麼來的自然也是個冒牌貨了。
“放肆,是何人如此大膽,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世子都敢冒認!”
風絡一聲不悅冷哼,擡眸瞥向門口,“福公公,你立刻讓人將那傢伙帶到這來;朕倒要當面看看,當着朕的面,他還敢不敢說自己就是白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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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才領旨。”福公公一拱手,立時轉身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福公公回來,身後是兩名侍衛押着一個年輕男子。
他出現在殿口的時候,衆人遠遠望着他的身形,一時都覺得荒謬而驚悚。
看體型,果真與墨白有幾分相似。
不過,墨白素喜乾淨雪白衣袍;而那個人對穿着顯然不怎麼講究,裡面是一件花裡胡哨的裡衫;外面套的長衫是赤錠的褐紅色;讓人一眼看來,實在覺得眩眼而不搭調。
他漸漸走近;衆人看見他那張臉,頓時轟一聲發出了極震驚的轟動聲。
像,實在太像了。
跟墨白的容顏對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
若僅僅是看這兩人的臉龐,說他們兩人是雙胞胎也絕不會有人懷疑;可若再細看,立時便會讓人覺得難以接受。
兩人的氣質實在是相差太多了。
一個冷漠出塵,高貴如謫仙;一個雖也有妖魅的容顏,頎長的身形;可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完全跟皇家高貴搭不上邊。
單是他那不倫不類的打扮,就覺得實在太毀三觀;這樣一對比,衆人越發覺得墨白氣質清貴脫俗,絕非一般凡夫俗子可比。
看,眼前就有樣板作爲典型的對照。
同樣的相貌同樣的身形,那股氣質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一個是天上謫仙人間龍鳳;一個尤如地上臭蟲;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高貴氣質。
風絡沉默着,定定打量了那花哨如地上蟲的世子,緩緩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安王府的世子,你知不知道冒充皇親國戚是砍頭的罪。”
那人對着風絡撲一聲直直跪了下去,卻擡着頭,鎮定道:“陛下,草民可不是冒充;他纔是冒牌貨。”
突然扭頭,手指便對準了墨白。
東方語隨意的瞟了瞟他指直的手,見他指腹下,竟隱約可見薄繭。
她怔了怔,連食指指腹都磨得起繭子的人,絕對不是在什麼富裕家庭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
她定睛,不動聲色仔細打量起來。
這一打量,發覺那人的臉龐十分怪異,當然,並不是像戴有面具的樣子;但他的表情卻很古怪;跟他這個人說話的調調完全不搭;而臉龐上的膚色,也不是墨白這種天生雪白再加後天病態的白;而是讓人覺得有十分明顯的人工痕跡。
她默然轉動眼睛,長睫掩映之下,微微流泛着幾分若有所思。
墨白對他的指控並不動氣,只淡淡道:“你說我是冒牌,自己是真正的世子,你總得拿出證據來證明給大家看才行。”
風絡皺了一下眉頭,沉沉道:“在分出真假之前,你先報上現用名字,好方便稱呼。”
那人對着風絡恭恭敬敬道:“陛下,草民賤名李躍新。”
“李躍新,墨白說得對;你說你纔是真正的世子;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
“陛下,草民能不能先站起來說話?”
風絡看着一身流氓痞氣的翻版墨白,有些不忍鬱卒地垂下眼睫,揮了揮手,道:“你起來吧。”
“謝陛下。”李躍新歡快站了起來,咧嘴一笑,這笑容完全沒有墨白那種冷豔清貴讓人呼吸緊窒的魅惑感;反而讓人越發覺得不忍直視;這個人的存在,實在太破壞墨白的妖魅感了。
李躍新笑了笑,對風絡抱拳施了個不倫不類的禮,咧着嘴,十分平易近人的模樣,悠悠道:“陛下,草民在提出證據之前,可不可以先說說草民的狀況。”
風絡眼眸一轉,不帶情緒道:“說吧。”
李躍新又是歡快一笑,“謝陛下。”
“草民原來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份;草民從小在山溝里長大,因爲家窮,吃的是糟糠樹皮;穿的是土布麻衣;可草民與父母生活在一起,過着簡單的生活,覺得滿足而快樂,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攀附什麼權勢。”
“可是,有一天,草民家住的地方在一個晚上突然爆發山洪;轉眼間,沖垮了草民的房子,還將草民的父母都埋在泥土下,草民在山洪之前到山裡打獵;這纔沒一起被山洪掩埋;待草民趕回家中,孃親已經斷了氣息;草民費了九牛二虎力救出父親;可他也已經奄奄一息了。”
李躍新說到這,臉上竟然浮出一層悲傷的神情;他隨意的舉起袖子拭了拭眼角,“後來,父親在臨終前拉着草民的手,斷斷續續說出了草民的身世。”
“他說,在十幾年前的一天,他到附近的鎮子上趕集,誰知在他歸家途中,突然聽到小孩哭聲;於是他追着哭聲尋了過去,就發現了我;他連番詢問之下,知道我可能與親人走散了;後來陪着我在鎮上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親人來找我;然後他就將我帶回家裡。”
“原本家中沒有小孩;領了我回去之後,他們都很高興;可是過了一段日子,我父親再到那個鎮子上去的時候,卻在無意中聽到一個消息,說是在不久前有個穿着華貴,看着就不是一般百姓的男人帶着一個孱弱的小孩到過這個地方;後來也不知爲什麼,過了一段日子纔回來找,說是在這裡丟失了那個孩子;但那個男人的問話卻很奇怪,雖然也有問有沒有人看到那個孩子;但他更關心的似乎是那個孩子是否還活着。”
“草民的父親知道這事後,原本想着要將草民帶出去尋找那個男人的;可孃親分析了那個男人的奇怪問話;堅決不同意這事;後來就瞞着草民,將草民當親生兒子一樣養大。”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的山洪;草民也許這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李躍新神情悲傷,“父親臨終前,才又說出了另外一段真相,說是其實在當日他再回去尋找那個男人的時候,還隱約的聽到了一些關於那個男人身份的消息;說那個男人有可能是帝都裡位高權重的將軍什麼的;後來還將一直藏着的信物拿了出來。”
李躍新忽然往身上摸索了一下,抖抖索索掏出一個吊墜來,在衆人面前揚了揚,“就是這個東西;父親說這個東西可能證明草民的身份;就在臨終前將這東西交給草民了,他還讓草民拿着這個東西來帝都,說是有可能找到草民真正的親人。”
安王爺瞄見那吊墜時,眼神驀然籠了層冰。
東方語看見他奇怪的表情,心裡也默默的沉思起來。
李躍新沉默了一下,神情仍然十分悲傷,“草民在安葬了他們之後,就離開了那個土生土長的地方,一路流浪來到了帝都;可人海茫茫,憑着一個吊墜,草民實在不知怎麼去尋找所謂的親人;只不過想着這總歸是父親的遺願;所以就在帝都待了下來。”
“原本草民也沒想過真能認回親人;只不過待在帝都得過且罷了,這一待便是一年多。”
說着,他忽然目光灼灼地看了看一臉冷肅的安王爺,目光充滿着渴望與仰慕,“可是有一天,帝都裡忽然傳出了一些流言,說是安王府的世子是別人假冒的;這些流言在大街小巷越傳越烈,草民原本想着這種事情聽過一笑置之就算了,從來沒想過安王府什麼的世子什麼的,這些代表着權貴的字眼會跟草民扯上關係。”
他咧嘴,自嘲一笑,眼神閃爍,“可流言四起,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聽到衆人在議論紛紛,草民被逼着也聽了不下十遍;聽得多了,草民也就熟悉了;這些流言裡面,說是安王府的世子在十幾年前也曾得了一場重病;還說那個時候安王爺爲了給孩子治病,還單獨帶着那個孩子遠走;直至一年後領着孩子再回府,孩子的病似乎大好了。”
“草民忽然就想起自己的身世,我記得父親當時說,將我帶回家裡的時候我也是那麼點大,也是病得快死了,後來還有一個衣着華貴,身份不普通的男人來打聽我是不是已經死了;草民心裡起了懷疑,就四下打聽這個安王府世子的長相,這一打聽之下,草民自己都驚呆了。”
衆人聞言,默默看他;心裡俱同時在想,我們看見你的模樣,也確實驚呆了。
“後來又聽說,陛下準備在今天爲安王府的世子舉行什麼大典;草民一聽這事,心裡就有了想法;覺得吧,草民能不能認回親人,能不能過上富足的生活,這些並不重要;可草民聽說,大典過後,安王府的世子就等同於安王府未來的主人;將來是要繼承爵位的。”
“草民一聽這事,心裡就着急了;草民對這些榮華富貴什麼的並不在意,可草民不能眼睜睜看着有人企圖混淆皇室血統,還默不作聲呀;這麼一想,就莽撞的闖進宮來了。”
“還請陛下恕罪。”
風絡瞥過李躍新不倫不類的抱拳施禮,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角。
東方語心下沉吟,如果她不是事先聽了安王府說出真相;此刻聽到李躍新這番聲色俱佳的表演,她說不定會相信幾分。
李躍新這段話看似無厘頭;可仔細分析下來;其中卻透露着一個極要命的信息。
那就是安王爺當年爲了某種原因,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帶離王府之後,還將他棄之荒野;按安王爺的估計,那孩子一定會死;然後,安王爺又另外找了個相似的孩子帶回安王府,讓他一直冒認真正的世子。
虎毒尚且不食兒;到底安王爺當年狠心拋棄兒子,又另外再找個替代品回來爲的是什麼?
這目的可就耐人尋味了。
不過,安王爺費了這麼大的周章,絕不會是爲了找一個繼承人;要繼承人,府裡另外還有幾個郡王呢,就算謫子死了,不是還有其他人可以繼承麼。
層層推敲下去,背後的目的越發讓人心底發寒。
這個李躍新所說,字字句句聽來都不過是遵從養父遺願纔來尋找生父;可這當中表達出來的訊息,卻在不知不覺中將安王爺置於了十分危險的境地。
但前提是,李躍新所說這一切都是真的。
當然,其中涉及的幾個當事人,都知道李躍新說的是謊話。
東方語淡淡看了看風絡;在心裡沉沉嘆了口氣。
風絡擔心安王府權勢獨大,正想借由世子事件順利收攬權力;可他用這樣的手段,用心也實在未免太過險惡了些。
風絡有意無意的看了看東方語,見她神色沉吟,隨即便將視線轉了開去。
“李躍新,你剛纔說你手裡的吊墜可以證明你的身份,你說說,它如何證明?”
李躍新拿着吊墜,又在空中晃了晃。
“陛下,這隻吊墜……草民之前曾經悄悄的拿去問過,聽說是很值錢的黃玉;草民根本不懂黃玉怎麼值錢;後來又去打聽,這連番打聽之下,才知道黃玉這種東西只有皇室的人才能擁有。”
東方語挑了挑眉,特權階級就是特權階級,她手腕上的紫晶是皇室所有;怎麼連黃玉也是皇室所有。
是不是天下所有的好東西,只要是皇室看中的,都要將其據爲己有,才能藉此突顯出自己身份尊貴。
“草民當時一聽這事就嚇懵了,直覺的就想將這吊墜給扔了;可草民想起父親說的事,想起來帝都的目的,後來只好小心翼翼再去找了行家來鑑定,這一鑑定更是嚇得草民連睡覺都不安穩;吊墜裡面竟然用一種特殊的工藝鑲鉗了兩個緣刻的字;那行家告訴草民,那兩個字,一個是安;一個是王;草民當時想了好久,纔想起這安王可不就是當朝一個王爺的封號嗎?”
風絡朝福公公遞了個眼色;福公公立時下去將吊墜拿到風絡面前。
風絡端祥了半天,目光幽深如潭看向安王爺,“安王爺,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福公公又拿着吊墜往安王爺那邊走去;安王爺面無表情看了,眼神不見波光,聲音也不帶任何情緒,道:“回陛下,這確實是臣的東西;不過這東西臣都不記得在什麼時候已經丟了。”
風絡也沒見什麼異樣表示,只點了點頭,“哦,還真是你的東西。”
丟東西這個藉口儘管老套,卻也有可能是實情而非藉口。不過,風絡顯然不關心這丟的過程,他只關心這個結果;只要安王爺承認是他的東西就夠了。
東方語與墨白淡然對視一眼,皆在默默等着風絡下一輪的發難。
“這樣啊,看起來似乎不那麼好辦了。”風絡眉梢一挑,眼底有亮光閃動,“李躍新看起來的確也有可能是安王爺的兒子。”
東方語忽然微微一笑,笑容似有若無,她沒有看風絡,而是定定盯着李躍新,像是在欣賞又似是在自言自語,“這世事可真是奇了,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因爲這個世子身份,竟然會長着幾乎同樣的臉,還真是讓人驚歎。”
她聲音不高,但吐字極爲清晰,重要的是,大殿本來極靜;她說的話各人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了。
風絡臉色沉了沉;李躍新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墨白隱隱一笑,微昂的頭漆亮的眸,皆在自然流露着清貴自信。
“陛下,臣絕對沒有做過什麼棄子又找人冒充的事;墨白纔是臣的兒子;那個人也不知是從哪聽說了流言與長相,故意模仿成墨白的樣子跑來宮來搗亂,雖然他手裡的吊墜是臣的;可那隻吊墜,臣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弄丟的;被人拾了去了也不足爲奇;不過,依臣看,這拾了吊墜的人似乎用心險惡;還請陛下明察,不要受小人矇蔽。”
一向惜字如金的安王爺一開口,竟然也來了段有理有據的長篇大論。
實在讓安王府一衆人錯愕不已。
東方語彎起嘴角笑了笑,安王爺這個人,有時候甚至三天都聽不到他說一句話;突然說這麼一段確實是夠讓人驚訝的。
風絡揚了揚眉,眼底有閃光閃動不止,他瞥了李躍新一眼,又看了看安王爺,露出爲難之色,沉吟道:“安王爺,朕也很想相信你說的纔是真話;可是李躍新說的也有理有據,並不像是故意進來搗亂的人;再者,你說你不知道吊墜在何時何地弄丟,只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拾去;他卻堅持是從小就在身邊戴着的信物;現在你們誰也不能提供證據證明自己說的實話。”
“你們在這件事上各執一詞,朕覺得不能偏信任何一方,朕覺得不能如此草率就認定李躍新是冒充來搗亂的。”
東方語垂眸,眼底不屑亮光閃過;還說不偏信;這麼說分明就是懷疑安王爺而相信李躍新了。
你真那麼理直氣壯,爲什麼要忽略這個人跟墨白長相如此相似的事實呢。
安王爺面無表情看着風絡,冷冷道:“那依陛下之見,這事該當如何;墨白之前,胎記也驗過了,滴血也滴完了;莫非陛下還有別的法子來甄別墨白不是臣的兒子?”
風絡側頭,露出沉吟之色,半晌,道:“這樣吧,就讓這位自稱纔是真正世子的李躍新也按照剛纔墨白所經歷的事情來一遍;只要有一條不符;真假不是立辯了。”
安王爺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既然陛下認爲這樣妥當,那就驗吧,臣在這等着。”
驗足底墨色胎記與後背左肩胛下的印記,這點可是基於穩婆郭氏的話絕對可信爲前提的;這會沒有人提出異議;也就是百分百相信了郭氏的話。
東方語目光熠熠地瞅着李躍新打量半晌,她一直在想這個人的臉究竟用了什麼法子纔會變得跟墨白差不多。
福公公領着李躍新進了內殿,將李躍新驗了個清楚明白;衆人靜默等着;氣氛在等待中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壓抑;人人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在想着今天這事究竟會如何落幕。
也有人在擔心着安王府經過今天之後,是否還能安然無恙地存在下去。
福公公很快又走了出來;他對風絡耳語幾句;看風絡臉上的神情,似乎微微有些驚訝,驚訝之餘,又是意料中的反應。
“安王爺,剛纔福公公已經親自驗證的李躍新身上的印記;巧得很,他的足底與後背,居然都有着與墨白身上同樣的印記。”
風絡這結果一出,安王府的家人,無數人譁然了。
各種懷疑的目光紛紛投到安王爺偏黑的臉上。
“是這樣嗎?”安王爺漠然一笑,笑聲寒涼而古怪,他瞥了瞥風絡,“那可真是巧。”
“既然如此,請陛下讓人端水過來,也讓這個人滴血認上一認吧;也許臣還能再認出一個兒子來。”
安王爺前半句不含情緒;但後半句一出,明顯就透着不滿與譏諷了。
風絡默了默,臉色微微泛沉,眼光也藏了點冰晶的冷,“安王爺真會開玩笑;不過也有可能,安王爺年輕時曾在外面風流一度,確實爲墨白添了一個兄弟也不一定。”
私生子!
東方語差點被風絡這個狗血的推測而驚得咬着舌頭。
確實,如果是私生子的話,兩個人面貌相似,也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不過,很顯然風絡這句只是回敬安王爺剛纔後半句而刻意捏出來的玩笑話。
有宮人又屁顛屁顛去端了盆清水進來;桌子上依舊放着那把鋒利的匕首。
安王爺一眼掠去,隨即便大步走到那盆水旁邊,手一抄,殿中寒光閃過,血色滴珠便立時自他指尖滴落到水盆裡。
滴完,他立時轉身走回到座位旁邊去,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李躍新一眼。
這時,李躍新神色微見慌張,他看了看風絡,有些猶豫道:“陛下,草民也得給自己指頭劃上一刀嗎?”
風絡淡淡一笑,面色溫雅,眼神幽深,“爲了證明你說的是真話,你最好還是劃上一刀,只需滴下一滴血便成;不然,朕可就要命人將你抓起來,剛開始朕就已經跟你說過,冒充皇親國戚是砍頭的罪,你該不會真是冒充來搗亂的吧?”
風絡聲音淡淡,眉宇溫雅高貴;可李躍新聽完他的話,心裡竟莫名的打起了寒顫。
他瞟了瞟面無表情的安王爺,又瞄了瞄在旁邊長身玉立謫仙一樣清豔華貴風采的妖魅男子;半晌,才硬着頭皮走到了桌子旁,拿起匕首,顫顫地往自己指頭比去;可他比劃再三,也不敢在自己手指上劃下一刀;他一邊比劃還一邊閉上了眼睛,顯然膽小得不行。
風絡見狀,立時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李躍新,你若再如此拖拖拉拉,那這血乾脆也不用驗了;你直接承認自己是冒充的;朕也會考慮給你一個痛快。”
李躍新聽聞這句變相要砍頭的話,差點跳了起來,手一抖,兩眼一眯,狠狠的劃過了左手食指;一條深深血痕在他的慌張下成形;鮮紅的血立時噴涌而出。
血涌出,凝珠成滴。
滴、滴、滴。
極靜的大殿,無數眼睛緊張地盯着他指頭滴落和血珠。
珠滴成線,成一字迅速入水。
血滴湮開,幾乎入水便與安王爺原先的血液混在一塊。
竟然毫無懸念的兩兩相融。
衆人見狀,俱驚呆得齊聲發出了短促的“啊”聲。
然後,無數目光齊刷刷地望向風絡;好期待皇帝大人給他們解惑。
這到底怎麼回事?
難道這什麼李躍新真是安王爺在外面留下的一筆風流債?
這也就可以合理的解釋,爲什麼這個人與墨白的相貌會如此相似了。
東方語託着下巴,笑眯眯地轉了轉眼睛,血液相融——說明風絡沒有讓人在這盆水裡或刀上做了什麼手腳。
最自然的狀態,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同樣的液體,同樣的密度,在水裡如果不相融那纔是怪事。
安王爺似乎並沒有看見兩人的血液相融一樣,繼續面無表情坐在那,目光筆直,脊背更加筆直,端端正正的姿勢,別人想從他的姿態或表情上找出點心虛的影子來都難。
風絡似乎也沒有對這個結果表現出什麼驚訝來。
他淡淡挑眉,眼眸波光幽幽地轉了轉。
“安王爺,這個結果看起來跟朕之前開的玩笑意外吻合了?”
“這李躍新是你的兒子?墨白也是你的兒子?”
“陛下,”安王爺冷冷望着風絡,並不曾爲風絡眉宇流轉的高貴睥睨霸氣而露一絲絲膽怯,“臣從來就只有墨白一個謫子,如此而已。”
東方語聞言,微微勾脣笑了笑。
安王爺這話答得可是十分有技巧的。
“那請問安王爺要怎麼解釋眼前的事情呢?身上的胎記一樣,長相一樣,就連血液也一樣相融;若不是有人爲了以假亂真,刻意模仿,又怎麼可能有這樣的結果。”
安王爺漠然望着風絡,眼底隱隱有暴戾在浮動,“陛下,雖然他手裡有黃玉吊墜,但那也說明不了任何問題;臣已經說了,臣根本不知道那隻吊墜是在何時何地弄丟的;如果有別懷用心的人拾去;再來這試圖混水摸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陛下有更好的法子證明他們兩人誰真誰假,臣感激不盡。”
風絡淡淡一笑,“安王爺不必動怒;朕也是爲了謹慎起見;不得不這麼做;畢竟事情沒弄清,貿貿然的就確定誰是安王府的世子,這於你於朕,將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風絡說着,大手一揮,示意太監過去將那盆水端出去。
反正眼下結果已出;再瞧着那盆血水,實在讓人心裡不喜。
老太監立時便往放置盆子那邊走過去。
東方語悄然給墨白遞了一記眼色;墨白長袖無風自動,就在老太監拿起匕首收拾的時候,自指尖彈出一縷指風,指風輕柔撞在匕首上,輕輕震動着老太監的手,他根本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匕首竟然意外地抖了抖,便一刀劃破了另一隻手。
因爲意外,力道並不受控制,這劃下去的時候,難免深了些。
血液一下就從指頭涌了出來。
滴滴滴。
凝珠成線,以十分整齊而迅速的速度往下滴落;這一滴正正落在了水盆裡。
衆人無意瞥見這一幕,俱又齊齊愣住了。
那老太監的血,居然也與安王爺李躍新他們二人的相融一塊。
東方語懶洋洋地笑了笑,“這位公公,原來你是半路出家的呀,宮外竟有個這麼大的兒子呢。”
老太監聞言,嚇得立時連連擺手,連聲否認:“不……不……不是,奴才從小就進宮……怎麼可能在宮外惹下什麼風流債。”
少女眯着眼睛,又吟吟悠然一笑,“哦,原來他不是,安王爺纔是你的兒子呀。”
“這……簡直胡扯!”那老太監下意識的否認;激憤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話不妥,嚇得連忙跪下去,“陛下恕罪,奴才……奴才……”
他戰戰兢兢磕頭,卻辯不下去,一張老臉的顏色又青又紅的輪換着,似調色板一樣精彩。
風絡見狀,臉色沉了沉,眼神也變得陰陰的,他不動聲色地掃了東方語一眼,又瞟過墨白自信坦然的眼睛,對那老太監擺了擺手。
老太監如蒙大赦般端着那盆血水飛一般退出了大殿。
“安王爺,朕倒是想起了一件舊事。”
風絡看着安王爺,眼光耐人尋味。
“朕記得先祖歷豐年間,也曾出現過類似的情形;不過那時候是面對遺詔所留出現了兩個同樣的儲君,朕記得那會大家也同樣用了很多辦法試圖分出真假;到最後,是由國師提議集羣臣意見,用遠古流傳下來的雪蠶辨識法,終於分出了真假,確立了誰纔是真正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儲君。”
“陛下所說的是歷豐十年的雪蠶事件?”安王爺挑眉,眼神若有所思。
風絡點了點頭,隱隱笑道:“正是;現在我們竟然在百多年後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現在也一樣經過多方驗證,無法驗出真假;不如也效仿先人,用雪蠶辯真僞?”
“不知安王爺你以爲如何?”
安王爺淡淡看他;只略一思索,便點頭應允。
東方語與墨白淡淡對視一眼,兩人都明白,既然風絡如此胸有成竹在最後提出這個舊例;一定是有萬全準備,讓事情朝着他預想的方向走。
東方語勾了勾脣,幾不可見地笑了笑。
不過,凡事還沒到最後,還是不要笑得太早爲好。
他認真研究過那個方法;不表示安王爺不曾認真研究過。
就看誰的手段更高明瞭。
“安王爺,昔日先祖所用的雪蠶辨識真僞法,那雪蠶,是在雪山冰層下自幼蠶養了六個月待其成蠶之後,再冰封着送到皇宮;再用雪參餵養一月,讓其體質完全適應氣候之後,再用來分別餵養需辨識人之鮮血,若通體變豔紅,並比原先更加精神充沛的,則表示是真正的血親;假如雪蠶在餵養了鮮血之後,變成了暗黑色,最後甚至令到雪蠶喪命;那就是假冒的血親。”
“雪蠶的餵養方法特殊;朕想安王府眼下應該沒有雪蠶吧?”
安王爺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道:“陛下說得是;臣府上沒有這種需求,自然不會養這麼嬌貴的雪蠶。”
風絡微微笑了笑,眸光閃過點點寒色;他當是沒聽出安王爺語氣中輕嘲的奢侈。
況且,他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在準備這件事;並不是爲了給誰美容養顏;他的目的就是爲了今天。
只要能達成目的,他不介意忍受安王爺暗下的嘲諷。
“皇宮裡有特殊需求;因而目前還是養有幾隻這樣的雪蠶。”風絡略略勾脣,神情似笑非笑,“如果安王爺沒有異議的話;就用皇宮裡的雪蠶按照祖法來驗證?”
安王爺漠然道:“臣沒有任何異議,臣謹遵從陛下旨意;用祖法辨別眼下世子的真僞。”
“不過,在驗證之前;臣有一個請求。”
風絡淡淡挑眉,眼光含涼,“安王爺請說。”
“陛下,既然你提出要用祖法來甄別他們誰纔是臣的真正血脈;那臣請求陛下,如果這個方法真的甄別出真假來;還請陛下尊重先祖。”
東方語涼涼笑了笑。
安王爺這話是明着提醒風絡在結果出來之後要遵守承諾,尊重先祖,也就是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能反悔。
你自己提出來的東西,若是自己到最後還要反悔;只會惹天下人恥笑;再者,安王爺這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也就是說,若是結果出來了,不如風絡的意;風絡也不能反悔;就是想反悔也無可奈何;你若是要質疑方法不行;那就是質疑先祖;先祖早就埋屍上百年;這種要推翻結論的事情,風絡就是想做,估計也只能等到百年歸老之後到黃泉下跟先祖們去爭論了。
東方語懶洋洋地瞥了風絡一眼,她此刻心情愉悅之極。
風絡這會心裡一定氣怒之極;自己提出用祖法來甄別;卻料不到會被安王爺用這個來反將一軍。
風絡略略皺了皺眉,語氣漫過一絲涼意,道:“安王爺放心;既然是朕提出用祖法來甄別;朕自然對結果不會有任何異議。”
安王爺淡淡看着他,道:“有陛下的保證;臣就放心了。”
風絡目光復雜的瞥了墨白一眼,“那現在就開始吧。”
他一聲吩咐,立時有兩名御醫託着兩隻盒子走了進來。
按照祖法,安王爺先淨了手;然後將鮮血先滴到乾淨的瓷碗裡,再由兩名御醫當場將鮮血分別餵養兩條通體雪白近乎透明的雪蠶。
雪蠶喝下安王爺的鮮血之後,渾身雪白的顏色並沒有起任何變化。
然後墨白與李躍新也分別淨了手,再分別自指頭上劃一刀,將血流到不同的瓷碗裡;再由那兩名御醫按照祖法,拿他們兩人新鮮的血液如法炮製,再次喂到雪蠶腹中。
喂下鮮血之後,接下來最令人緊張的時刻到了。
御醫將兩條雪蠶並列放置在潔淨的桌子上;在場無數雙眼睛定定盯着兩條雪蠶,看它們身體的顏色變化。
時間一分分過去。
喝下李躍新血液那條雪蠶的身體先發生了變化;原本雪白近乎透明的身體,開始在衆人定睛盯視下,漸漸開始變得淡紅,再然後淺紅;接下來顏色又一層層的慢慢加深。
而這個時候,另外一條雪蠶的身體這纔開始起了微末的反應。
剛開始也只是在那通體雪白透明的身體裡,起了淡淡的紅影,那顏色深淺濃度竟比代表着李躍新那條雪蠶差了許多。
衆人見狀,心一直懸浮着,難以落到實處;而雙目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緊了兩條雪蠶。
大多數人緊張得無意識的放輕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也會影響到那兩條雪蠶顏色的蛻變。
不過,這些人當中,絕對不包括端坐在龍椅正中那一身顏色明黃質地上乘龍袍的皇帝。
風絡手執杯盞,輕輕轉動着,盯着兩條雪蠶,嘴角噙一抹微微淺笑,眼底隱隱跳躍着深沉寒芒;眉宇偶爾流轉出來的顏色竟是篤定的胸有成竹。
衆人各懷心思盯着兩條雪蠶;這時,那兩條雪蠶身體的顏色變化似乎在忽然間又發生顛覆性的轉變。
------題外話------
各位妹子,非常抱歉。
從前天夜裡去凌晨兩點多鐘開始,我家寶貝就在反覆發高燒;我爲了照顧她,夜裡無法睡覺,接下來兩天又一直帶着她往醫院跑,打點滴一打至少得花半天時間。
我這兩天根本沒法休息,也沒時間碼字;實在擠不出時間寫完結局。
所以,請妹子們諒解,最終大結局只能延遲到27日下午才能發上去。
真的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