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1-21 18:40:24 本章字數:14449
東方語眉目一冷,忽然出聲打斷了她,“安嬤嬤,當年對世子下毒的人裡該不會你也有份吧?”
安嬤嬤聽聞她冷然含冰的聲音,心中一凜,下意識的將目光緊盯着窗戶,根本不敢回頭看那風姿綽約的少女一眼。愛睍蓴璩
“不是;當年負責對世子下毒的人叫曼兒;在大夫確診世子他……他活不過二十歲之後,曼兒就突然消失了。”
“既然你這麼清楚這事;就算你當年沒有參與;那你也一定偷偷留有證據。”
東方語冷然一笑,笑聲悠漫,卻寒意自生。
安嬤嬤心中大驚,當年那些事,曼兒是主要負責從各個方面用各種法子給世子下毒的人;她也不是全然沒有動手;不過,她只負責用毒藥浸泡世子穿的衣裳……。
那些衣裳……,安嬤嬤怔了怔,她爲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自然偷偷的留了些證據;那些證據,只要胡側妃這輩子不打算像對待曼兒那樣對待她;她便會讓那些證據藏一輩子。
可世子妃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她自認自己當年做得隱秘;就是胡側妃,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從來沒有懷疑過她曾偷偷藏了一些證據。
東方語冷眼看着她變幻神色,也不着急追問證據何在;她在等,等安嬤嬤自己心慌。
安嬤嬤沉默着,內心忐忑。她也在等,她準備東方語若是心急追問,她就找個藉口糊弄過去。
但是,她沉默了一會又一會,等了一刻鐘又一刻鐘;室內氣氛漸漸變得壓抑緊張;卻仍然沒有人說話。
東方語很十分散慢隨意的坐着,她坐的位置靠着窗邊,除了光線充足之外,視野也相當的好;安嬤嬤不說話,她便面容泛笑,輕輕轉動着眼眸,帶着幾分懶洋洋的味道,往外面興致勃勃地張望。
然而,她雖然坐着,可她的影子卻仍能覆過安嬤嬤半身;安嬤嬤在她陰影下,呼吸漸漸難以平穩了;內心越發的忐忑了;而緊張似是會累積的時光一樣,層層如山般往她身上傾斜壓來。
安嬤嬤開始慢慢的表現出煩燥來;她一會拉拉被子;一會又揉揉眼睛;一會又將頭扭來扭去。
窗外光影從東南開始西垂,移到窗戶另外一邊。
安嬤嬤煩燥的小動作越來越頻繁了。
她甚至開始在心裡默默期盼東方語這會向她追問;而她一定會痛快向東方語坦白。
一個看似自然隨意的人,卻帶着無比壓力的氣勢將她默默籠罩在陰影下;這種心理上的煎熬,比嚴刑拷打還來得讓她難受。
東方語這纔在她臉上投來淡淡一瞥,她神態仍然那般漫不經心,“安嬤嬤,想了這麼久,我想你應該已經想起來,曾將證據藏於何處了。”
安嬤嬤聽聞這話,心裡竟莫名的覺得鬆了口氣,她苦笑了一下,不答反問道:“世子妃,你能不能先告訴奴婢,爲何會篤定奴婢一定暗中藏有證據?”
東方語挑了挑眉,漠然看她一眼,“我知道安嬤嬤你素來爲人謹慎,又怎麼可能不留下一些能夠在關鍵時刻保全自己性命的東西。”
安嬤嬤苦笑了一下,內心雖然震驚,可臉上的無奈之色卻更甚了些,“世子妃見笑了;奴婢若真能在關鍵時刻保命,今天也就不會躺在這了。”
東方語也笑了笑,盯着安嬤嬤的目光晶瑩雪亮,“那是因爲當時你對她還抱有幻想;所以纔沒有供出當年的舊事;不過事實證明,你對她忠誠對她抱有期望,都是虛幻的泡影;能救下你的,只有我而已。”
安嬤嬤又默默笑了笑,眼神也沉沉鬱鬱的透着難以排解的暗灰。
“是,世子妃說得對;若非有你暗中出手;奴婢早就去見了閻王爺了。”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將證據藏在何處了吧?”
安嬤嬤沉默良久,才幽幽道:“世子妃,如果奴婢說出來了;你會不會就將奴婢丟棄在這不顧了?”
“你放心,我不是胡側妃;雖然我的善心不會濫發,可我這個人,做事從來不喜歡有始無終;我既然救了你;就當是爲了世子,我也不會將你棄之不顧了;我剛開始就已經對你說過了,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將你送離帝都到外地去生活。”
安嬤嬤怔怔看着她,喃喃道:“可是……奴婢真能夠相信世子妃你嗎?”
東方語涼涼一笑,目光流麗而晶瑩,“安嬤嬤,這個時候,你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你最終也只能相信我,賭一次了。”
“嗯,我覺得除了胡側妃會希望看見你出現在她面前之外;就是安王爺看見你還活着,他也一定會讓你爲他的愛犬陪葬的。”
安嬤嬤渾身震了震。
安王爺從外到內給人的感覺,都如來自地獄一般陰森冷冽;渾身上下充滿着暴戾煞氣,那種冷酷無情可不僅僅針對敵人;就是對家人,他也是那副面孔;光是他隨意而發的那身冰冷氣息,也足夠駭人了。
她咬了咬嘴脣,慘然笑了笑,“世子妃果然不愧是世子妃;看來奴婢確實只有相信世子妃這一途了。”
東方語笑眯眯點了點頭,神色愉快,“那麼現在你說吧。”
“世子妃一定聽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嬤嬤看了看東方語,忽然怪異一笑,“她就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將東西藏在那個地方的。”
東方語輕輕挑了挑眉梢;原來安嬤嬤也知道胡側妃曾不止一次暗中搜查她的住處。
“你該不會將罪證一直藏在她的寢室裡吧?”
安嬤嬤突然瞪大眼睛,緊緊盯着那笑意嫣然,語氣輕漫的絕色少女,吃驚道:“你怎麼知道?”
“嘿,這一點也不難猜測;胡側妃就是到死也想不到,你會將證據藏在她自己睡的地方;她日夜待的地方自然不會自己搜自己的。”
安嬤嬤垂下眼睫,神色沮喪,“是,奴婢當初也是這麼想的;這十幾年來,那樣東西確實也一直在她的變相保護下,藏得好好的。”
東方語支着下巴,微笑着看了安嬤嬤一眼,懶洋洋道:“我想,胡側妃一定對她與安王爺成親那張大牀充滿感情,二十幾年過去了,她也從來不捨得換新的。”
聞言,安嬤嬤心頭狂跳了一下,這一跳,就是目光也出現了混亂狂跳的影像。
東方語看她的表情,便知自己猜得準確極了。
“嗯,她日日夜夜都睡着那張牀,也確實在上面做了不少夢;不過她的夢裡,絕對不會有證據藏於牀板的事情。”
安嬤嬤怔怔看着她,神色滿滿震驚,“世子妃,既然你一早就猜到了,何必還要問奴婢?”
“哦,我也不是一早就猜到;不過,就算我猜到,那畢竟也只是猜測;當然得向你證實才行;那麼,你藏在牀板中間的證據是什麼樣的證據呢?”
“就算你在牀上暗中弄了一個機關,開個夾層,能藏的東西也一定不會厚,難產是世子幼時穿的衣裳?”
安嬤嬤到這時,震驚已經完全換成了滿滿的佩服了。
“世子妃;奴婢真是無話可說了。奴婢藏的證據確實是世子幼時穿的衣裳;那是用毒藥泡過的衣裳;當年,安王妃還沒開始對世子下毒;她就已經先動手了;除了用毒藥浸泡世子穿的衣裳,還在奶孃的食物裡下毒;毒藥不多,不會對奶孃造成什麼影響,卻會通過奶水傳到還是嬰兒的世子體內;此外,就是世子長大一點之後的食物,也一樣被摻了毒藥,不過因爲是慢性毒藥,所以下毒很長時間,世子也沒什麼不適的反應。”
東方語涼涼一笑,笑容含涼,就是和煦的眼神,也透着沉寒的味道。
“這麼說,當年聽胡側妃命令參與下毒害世子的人,除了那個消失的曼兒,連你也是其中一個了;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負責用毒藥浸泡世子穿的衣裳那個人,對吧?”
安嬤嬤惶惶又慚愧地垂下眼睛,半晌,才低聲道:“世子妃,奴婢當年也是聽命行事。”
“嗯,你放心;我不會向你秋後算帳的;若沒有她的命令;當年你絕不可能做這種事;我不怪你;不過你現在告訴我,那件衣裳是什麼樣子的?上面可有什麼明顯的特點足以證明那是世子穿過的衣裳,而不是別人的?”
“世子能娶到你做他的世子妃,真是有福氣。”安嬤嬤幽幽嘆了口氣,眼裡神色複雜,“那件衣裳當年是宮中賞下的;而且那是出自麗繡坊的東西;上面有年號的;世子妃只要看到上面的年號,一定會明白,那是非世子莫屬的衣裳。”
“我明白了,你是說,府裡兩位郡王與世子年紀都相差了三四歲,這樣推算起來,在那個年號還穿那麼小的衣裳,自然只有世子一人;而且,宮裡賞的東西,也有宮中獨特的標識,只有一對照當年的賞賜記錄,也可以從旁證明那是隻屬於世子的衣裳。”
安嬤嬤嘆息道:“不錯;世子妃你真是玲瓏心肝,一點便透。”
東方語得到想要的答案,覺得她今日在外面耗的時間也夠長了,隨即便淡淡道:“安嬤嬤,你且安心在這養傷;待傷好之後,你願意繼續留在帝都,我也會想辦法給你一個新身份,讓你安全地生活下去;你若是想離開帝都,我自然也會安排人送到別的地方去。”
“如此。”安嬤嬤眼睛溼溼,聲音也透着感激,“奴婢在此先多謝世子妃的好意了。”
東方語只是微微一笑,隨即轉身離開了那個房子。
“世子妃,現在我們雖然有知道證據在哪;可想要拿到證據,卻不是那麼容易。”
東方語訝異看着神色沉吟的夏雪,道:“夏雪,我們爲什麼要將證據拿到手?”
夏雪愕然看着笑意晏晏的絕色少女,“我們不拿證據?那要如何證明胡側妃曾下毒害世子的事情?”
“沒有證據的話;安王爺不會相信;太后也不能空口就定胡側妃的罪,這……我不明白。”
“嘿,與其我們費煞心思到她的地盤取出證據,還不如讓她自己將證據拿出來;還要在安王爺面前拿出來;那她到底自然無話可說了。”
“自己拿出來?這可能嗎?”
東方語涼涼一笑,目光閃閃生輝,熠熠晶亮中透着獨特的自信,“世事無絕對,沒什麼不可能的。”
“世子妃你是早有計劃了?”
“當然,我出宮的時候就在想,安王爺早年既然有心上人;那他身邊一定留有一些東西懷念心上人的東西,我們就從這上面着手。”
夏雪愕然瞪大眼睛看她;實在跟不上她跳躍性的思維。
“這安王爺的心上人跟胡側妃寢室裡的證據有何關係?”
東方語懶懶一笑,“自然是有關係的;而且關係大了。”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自然是先回府,然後嘛……我記得負責打理安王爺書房的丫環叫小梅對吧?”
夏雪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世子妃是想通過小梅瞭解安王爺的事情?”
東方語一邊走一邊胸有成竹道:“如果你是安王爺,你若是有什麼秘密的東西,也一定會選擇放在無人敢隨便進去打擾的書房吧,小梅是唯一一個能夠接近書房的婢女;無論如何,她有一雙眼睛,一定能看到一些我們平時看不到的東西。”
夏雪默然跟在她身後;心裡還在想着安王爺用來懷念心上人的東西,如何跟胡側妃寢室裡的證據聯繫在一起。
東方語想了一下,忽然又道:“對了,夏雪,雖然我們不需取出胡側妃寢室裡的證據,不過先確認一下卻是必要的;這事可就得麻煩你去做了。”
夏雪點了點頭,“世子妃你放心,我會做好的。”
“嗯,爲了避免打草驚蛇,我會先替你引開守在她寢室的丫環;好讓你順利進去;不過到時你動作得迅速一些;時間過長,難免會引起別人疑心。”
夏雪點頭應下了;對於潛入胡側妃寢室的事,於她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唯一有點麻煩的是,她得鑽到牀底下去確認那藏在牀板中間的小衣裳。
兩人一路又商議了一些細節問題,不知不覺便回到安王府了。
“小語,看來你今天興致很好啊。”東方語還未走近流光閣,便有道淡淡溫醇聲音傳了過來。
夏雪見狀,很識相的往旁邊走開了。
東方語看着如雪男子含笑迎面走來,心一下溫暖如陽;溫暖裡還夾着層層心疼。
她忽然張開雙手,對他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將頭埋進他懷裡,悶悶道:“墨白,我忽然好想你了。”
好想與你一起離開這麻煩集中營一樣的安王府;好想與你丟棄那什麼尊貴的身份,過屬於我們自己的閒適生活。
墨白對於她突然而來的熱情,一下驚訝得滿心歡喜。
不過,歡喜過後,眼眸便漾滿疑惑,他輕輕擡起她下頜,凝視着她眼睛,“小語,怎麼了?”
東方語以他笑了笑,在心裡默默嘆息一聲,道:“沒什麼,就是突然想你了;嗯,晚膳應該準備好了吧,我快餓扁了。”
墨白含笑對她搖了搖頭,無奈又寵溺道:“你呀,在外面吃飽再回來也可以的;難道夏雪也跟你一樣忘記帶銀子出門了?”
東方語挽着他手臂,歡快道:“我想回來跟你一起用膳嘛,所以只能忍着餓肚子了;嗯,你可得好好補償我。”
“好,我補償你。”墨白湊近她,華豔清涼氣息一下逼近她敏感耳垂處,他看定她,溫柔如水的眸光裡突然注入了熱烈的火焰,他聲音低而透着熱氣傳進她耳裡,“我一定會用力好好的補償你。”
如此露骨的曖昧誘惑;東方語立時臉頰飛紅。
她咬脣,嬌羞瞟他一眼,笑罵道:“沒個正經。”
墨白神色認真,凝着她明亮眸子,一板一眼道:“古人有云:食色性也;對於夫妻來說,這可是最正經不過的事情了。”
東方語翻了翻白眼,識相的閉嘴;再說下去,啞口無言的肯定是她。
這一天,夏雪偷偷潛入了胡側妃寢室,在那張大牀下,她證實了安嬤嬤所說那樣證據確實存在於夾板裡。
而這一天清晨,小梅從寧安軒出來,正走在花園小徑。
“哎,前面的姑娘,你等等,剛纔是不是你掉了東西?”
小梅聞言,自然回頭往來人望去。
“你……你是夏雪姑娘?你剛纔叫的是我嗎?”
夏雪點了點頭,攤開掌心,上面赫然放着一串銅錢。
“沒錯,我就是夏雪;我剛纔在花園裡拾到這串銅錢;我看了一下,這花園裡似乎只有你走過;所以就上來問問是不是你掉了東西。”
“銅錢?”小梅看了看夏雪手掌裡,又摸了摸自己袖囊,隨即搖頭,“不,這不是我的東西;我身上根本沒帶這麼大一串銅錢。”
夏雪想了一下,眉眼略顯疑惑,狀似苦惱道:“不是你的?哎,那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掉的,真傷腦筋。”
“夏雪姑娘,你若是相信我的話,不如將銅錢交給我,讓我去問問到底是誰掉的;這麼大一串銅錢,不見的人心裡肯定着急了。”
夏雪笑了笑,便將銅錢交到她手裡,“我當然相信你;你若是想要將這串銅錢佔爲己有,剛纔我問你的時候,你就可以直接承認銅錢是你掉的。”
小梅想了一下,道:“那我拿這串銅錢問問去;若是找不到失主的話,我明天再將銅錢拿回去給你。”
夏雪點了點頭,算是同意小梅這麼做。
流光閣。
“世子妃,我已經試探過了,小梅的確是個品格不錯的姑娘,誠實、坦白,不貪婪;依着她的身份,能有這樣的品格確實不錯。”
東方語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次日一早,小梅果然拿着那串銅錢來到流光閣尋夏雪。
她將銅錢交給夏雪的時候,還不住說道:“夏雪姑娘,真是抱歉,我問過好幾個人;都沒人說曾丟過銀子;我只好先將銅錢拿回來交還給你了。”她一邊說,還一邊不住地道歉。
“那我再想辦法找找失主。”夏雪接過銅錢,一本正經道:“我相信一定會找到的。”
“找到什麼?”帶笑聲音悅耳動聽,自小梅身後傳了過來。
小梅立時回首,見那女子眉目動人,神態怡然隨意,眉宇間透着幾分慵懶幾分悠然。
“奴婢見過世子妃。”
“不必多禮。”東方語笑吟吟走過來,暗下丟了記眼色給夏雪,“你是寧安軒的小梅?”
“回世子妃,奴婢正是小梅。”
“哦,你不必拘謹。”東方語坐下,悠然隨意端起杯子,“我剛纔好像聽到你和夏雪在說什麼丟失銅錢的事,對吧?”
夏雪對東方語拱了拱手,三言兩語向東方語簡略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哦,原來是這樣;小梅你不必着急;那串銅錢就暫且讓夏雪保管着吧;也許失主一時還沒發現;時間長了,他就會發覺的;到時再將銅錢還給他也不遲。”
小梅附和地點了點頭,便要準備開口告辭。
“小梅呀,我聽說王爺的書房一直都是由你打理的,對吧?”
東方語神態坦然,口氣十分隨意,並不像帶有什麼目的性,只是閒談的樣子。
不過即使這樣,小梅心下也愣了愣,眼睛隨即閃過一絲警剔。
她垂下頭,恭謹道:“回世子妃,寧安軒的書房的確一直由奴婢負責打理;不過,王爺若不在府裡的時候,奴婢是不用進去打理的;因爲王爺有規定,奴婢只能在他在書房的時候進去打掃一下。”
“小梅你不用緊張,我問你這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不過是想多瞭解一下王爺而已。”東方語微微笑了笑,神態淡然中透着一抹嬌羞,目光卻熠熠生亮,甚是清澈,“你知道,我和世子大婚的時候,王爺都不在府裡;眼下他也纔剛剛回府不久,我們終究是一家人;多多瞭解以後才能更好地相處。”
小梅聞言,眼中警剔之色稍減。
她想了一下,才道:“奴婢沒有別的意思,請世子妃你見諒,奴婢就是笨嘴拙舌不會說話。”
“我也不會向你打聽王爺什麼隱秘的事情,你放心。”
東方語十分和氣地笑了起來,她眼睛眯起來的時候,便成一彎淺淺新月模樣,更讓她卓約面容顯得嬌俏和善。
“是,奴婢明白。”小梅仍然低着頭,她想了一下,也不待東方語發問了,心裡大抵明白她若不說點什麼,東方語是不會輕易放她離去,隨即便道:“其實奴婢每次進書房打掃的時候,王爺也沒做什麼;他通常都會坐在書案後看書什麼的;偶爾有些時候也會看看畫卷。”
“奴婢進去,大多時候王爺是不會對奴婢說話的;所以……”小梅歉然一笑,“世子妃,真的很抱歉,奴婢只怕幫不了你什麼忙。”
“哦,沒關係,你也不必緊張;我就是想跟你隨便聊聊,想從側面多瞭解一下王爺的喜好而已。”
“對了,你剛纔說偶爾也會看見他在書房裡看畫卷;那你知道他在看的是什麼畫卷嗎?”
小梅沉默着回想了一下,才猶豫道:“其實,奴婢也不知道王爺看畫卷的時候是不是真的在看畫卷。”
東方語挑了挑眉,眼裡有訝異閃過,她含笑看着小梅,輕輕“嗯”了一聲。
小梅想了一下,纔有些苦惱地形容道:“事實上,奴婢進去打掃的時候,看到王爺在看畫卷……嗯,那其實只是一張空白的畫卷,上面什麼東西都沒有畫;所以奴婢纔不確定他到底在看什麼;可奴婢看他的模樣,似乎又像是對着畫卷在發呆,哦不,是在認真思考的樣子。”
“所以,奴婢也說不準王爺到底在看什麼。”
“是這樣啊。”東方語淡淡接口,看小梅的目光微微流轉出一絲若有所思來,“那他在看那空白的畫卷時,表情是怎麼樣呢?是難過還是懷念或是歡喜?”
小梅聽聞她問得如此詳細,眼中那淡去的警剔之色又悄悄凝了回來。
她沉默着,眼神警剔而躊躇。
正在思考該怎麼回覆東方語這個不易回答的問題。
東方語又懶懶笑了笑,卻是扭頭看向從裡間出來的胭脂,道:“胭脂,拿杯水給小梅吧;你看她拘謹的樣子,我想她喝杯水的話,心情會放鬆點。”
“嗯,小梅,喝了水你就回去吧;我是想通過王爺身邊的人多瞭解他的喜好;不過我無意爲難你;也無心向你打聽什麼,既然你覺得爲難;那我就不問了,我相信只要我待人以誠,以後會有機會慢慢了解更多的。”
“不過,我還是得謝謝你剛纔對我說了那麼多;也許王爺他也是喜歡字畫的人;那我以後可以從這方面努力。”
她一邊笑吟吟向胭脂招手;一邊近乎自言自語的說着。
隨即便準備站起來往其他地方走去。
小梅接過胭脂遞給她的溫度適中的茶水,心中一動,內心小小掙扎了一下,忽然道:“世子妃,其實……其實奴婢剛纔是在想,王爺看那空白的畫卷時,那表情該怎麼形容才合適。”
東方語聞言,微笑回首,外邁的腳步也頓住。
“哦,這麼說,你現在想到怎麼形容了?”
“奴婢覺得,他看那空白畫卷時的表情,既充滿懷念又帶着痛苦;似乎還有些欣喜;總之很複雜;似乎很難形容得出來。”小梅說着,有些慚愧地低下頭,爲自己模糊的表述覺得汗顏。
東方語託着下巴,眸光閃閃看了看小梅,“不,小梅你說得很好啊。懷念中夾着痛苦,還有幾分欣喜的味道;也就說,王爺也許在看那空白畫卷時,還同時想到了某些事情或者某個人,所以他的表情纔會那麼複雜。”
“這麼說來,王爺其實並不如外表那麼冷漠無情。”
小梅贊同地點頭,“對,奴婢也是這麼覺得;奴婢覺得大家平時對他的看法也許有些言過其實了。”
“那麼他在看那空白的畫卷時,還有沒有其他的動作?或者他同時還看別的東西?”
“別的東西?其他動作?”小梅皺了皺眉,眼神透着回想,“奴婢想想……,呀,還真的有。”
東方語聞言,眼神無聲亮了亮。
“奴婢記得有一次撞見他在書房看那空白的畫卷時,他手裡似乎還拿着什麼東西。”
聞言,東方語眼神更亮了,而笑容也更燦爛更明媚了。
“是什麼東西呢?對了,奴婢想起來了,那一次,他手裡拿着一條疊得非常整齊的帕子;因爲那條帕子的款式相當陳舊,可帕子卻顯得非常新淨,所以奴婢只看了一眼,也會記得這事。”
“一條款式陳舊顏色卻很新的帕子?”東方語壓抑着內心興奮,透着疑惑向小梅求證。
“對呀;不過奴婢也就那麼一瞥;興許看錯了也不一定。”小梅又歉意地笑笑,言語有些閃爍,說到底,她心裡對東方語還是有幾分提防的,“其他的,奴婢就記不起來了;王爺也不常看那空白的畫卷;至於那條帕子,奴婢也僅見過一次而已;不知道奴婢說的這些,對世子妃你有沒有用。”
東方語對她淡淡一笑,眼神明亮而溫和,“有用;這些對我的用處大着呢;謝謝小梅,起碼我瞭解到王爺可能喜歡畫作;還了解到王爺並不是表象上,那麼冷漠無情的人;這些可以促進我們以後更好的相處。”
“那麼,奴婢現在該回去工作了。”
東方語沒有再挽留小梅,“好,那你去吧;不過,爲了避免王爺產生誤會,今天我跟你的談話,希望你能保密,可以嗎?”
小梅一聽,心中警剔慢慢又散了去。
如果世子妃對王爺真有什麼歹意;一定會用強逼的手段逼迫她對今天的談話保密,而不是隻說希望她保密。
世子妃這麼做,那就表示世子妃並不害怕她將這事說出去;既然不怕王爺會知道今天的事;也就可以反過來表示世子妃對王爺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心思。
若世子妃有王爺有什麼壞心;自然害怕她泄露今天的談話。
這麼想着,小梅對東方語施了禮之後,轉身慢慢走出了流光閣。
心裡同時暗暗下了決心,要將今天的談話保密到底。
夏雪看見小梅已經遠去,確定小梅再也聽不到她們的說話聲,這才困惑問道,“世子妃,你爲什麼就這樣放她離開呢?你真相信她會對今天的事情保密?”
東方語微微一笑,笑容明豔如花,眼神篤定而清亮,“她會保密的。”
“爲何你如此相信她?”
“夏雪,不是你告訴我的嗎?是你說她是個實心眼又誠實的姑娘呀。”東方語笑眯眯看着夏雪,眼神自信流漾,“你昨天不是暗中跟了她一天嗎?你說她爲了找到失主問過很多人;但她也不是個傻乎乎沒心機的姑娘;你還說她問別人有沒有丟失銅錢的時候,還先讓人說出丟失銅錢的數目,然後才一一去問;對於說謊的想借機訛去她手裡銅錢的,她最多也只是報以一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夏雪張了張嘴,卻發覺不知自己該說什麼。
確實,她昨天暗中觀察了一天,得出的結論便是小梅是個實心眼卻又不缺心眼的姑娘。
“可是世子妃,你今天只從她嘴裡問到安王爺平日偶爾會對着一空白畫卷發呆;再來就是知道王爺還曾拿着一條陳舊卻又保持得很新淨的帕子發呆;這兩件事於我們有什麼用處?”
“夏雪,你可別小看了這兩件事。”東方語微微一笑,笑容流麗,當中還隱隱含着篤定的意味,“那個空白的畫卷,我想它當然並不是真的空白;不過是用了某些特殊的藥水,令上面的東西隱形了而已;既然是隱形的東西,還被安王爺珍而重之的收藏在書房裡,那上面一定記載着某些很重要的秘密。”
“可就算如此,我們也沒辦法知道那畫卷到底記載了什麼秘密呀?這對我們能有什麼用?”夏雪看着笑意微微的卓約少女,眼裡疑惑更盛。
“好,我們暫且不去透那空白的畫卷記載了什麼秘密;我們現在先來說說那條疊放得非常整齊卻又保持得很新淨的帕子,你還記得剛纔小梅是怎麼形容安王爺的表情嗎?”
夏雪疑惑看她,隨即張口複述,“小梅說王爺看那條帕子的時候表情既懷念又痛苦;既歡喜又欣慰。不過這又能說明什麼?”
“這說明那條帕子於王爺而言,絕不是一條帕子那麼簡單;既然那條帕子於王爺而言具有獨特的意義;那我們現在可以試着猜測,那條帕子就是他的心上人留給他的東西。”
夏雪心頭一跳,立時有些緊張起來,“這話有何憑據?”
東方語笑了笑,語氣流漾着自信與隨意,“你看,能讓王爺念念不忘的東西;還是款式陳舊顏色卻很新的帕子,這能是普通東西嗎?自然不能;那麼他看帕子的時候,爲什麼會出現那麼複雜的表情呢?我猜他的心上人現在也應該不在人世了。”
夏雪長長哦了一聲,隨即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他是藉由那條帕子睹物思人,所以表情才那麼豐富複雜。”
“不錯,這其實也可以合理的解釋了他對已故安王妃的恨意爲什麼一直持續了十幾年也沒有消散一天;反而越加的痛恨徹底,連帶着遷怒於墨白身上。”
東方語說到這裡,微微輕嘆一聲,才又接着道:“我想他原本應該是一心想留着正妃的位置給心愛的女人的;不過因爲某些原因,他不能迎娶她進門;這也是他當年爲何遲遲不肯成親的原因;可後來太后擺了他一局;不但騙他成親,還將他刻意爲心上人而留的正妃之位給佔了去;所以從那個時候起,他因爲這個理由,不但恨透無辜的安王妃;還用他的方式與太后決裂。”
夏雪瞪大雙目看她,心中已震驚到無以復加。
東方語又涼涼一笑,“而他爲了抗議太后的安排,也爲了報復無辜的安王妃,刻意的在新婚不到一個月,於同一天納了兩側妃進門;他還爲了徹底羞辱安王妃,更是多年不肯與安王妃同房;卻讓兩個後來進門的側妃一先一後的懷了孕生了孩子。”
“世子妃你等等,你是說安王爺對兩個側妃其實也沒有一點感情?這不可能吧?他納那兩個女人回來,單純的只是爲了報復太后刺激安王妃?”
東方語冷冷一笑,“你不必懷疑;你看看現在兩個側妃的處境就會明白我說的是真的。你想想看,若是安王爺真對那兩個女人有感情;他就不會一直都放任着太后阻攔那兩個女人上玉碟的事了;我敢肯定,假如他真有心;太后無論如何也攔不住的;可現在你看,雖然那兩個女人都先後育了幾個子女,可她們實際上卻不是皇家承認的妾。”
“按照東晟皇室的規矩;兩個側妃不被皇室承認;他們所生的子女其實也不能真正算是皇室中人;也就是說,安王爺與太后嘔氣的同時,也在變相地保護着墨白;因爲不被皇室承認,就算墨白髮生什麼意外;那幾位郡王也沒有資格繼承安王爺的爵位。”
“不過,人心不古;雖然有太后與王爺保護;仍然無法杜絕某些人蠢蠢欲動的心思;也許他們心底總抱着幾分希望;假如墨白髮生意外;安王爺到時自然不會眼睜睜看着爵位傳承無人,那個時候,自然會想辦法讓皇室承認他們的身份。”
夏雪也輕輕嘆了口氣,“說起來,世子幼時在安王府的生活實在過得舉步維艱。”
東方語冷冷一笑,眼神也透着幾分森寒涼意,“還有更加讓人心寒的事情呢;我聽說安王妃的孃家人,也就是她的父母兄長嫂子與侄兒;都在她鬱郁辭世後不久,陸續的相繼而亡了;聽說俱死去疾病或意外;但一門從此斷絕,我心裡總覺得其中別有內情。”
夏雪心頭一跳,“世子妃你是覺得這事跟……安王爺有關?”
東方語垂下眼眸,眼底光芒變幻,“我總覺得安王爺對墨白的態度很奇怪,那件事……也許吧。”
“那世子妃你現在打算做什麼?你從小梅口裡套出的訊息,看來沒什麼跟舊事有關的。”
“不,那條帕子就跟舊事有關。”東方語淡淡一笑,眉宇隱隱流轉出幾分若有所思,“你想辦法將那條帕子拿到手。”
夏雪吃驚地瞪大眼睛,“世子妃,這件事恐怕不太好辦;王爺可不是一般人;他身爲武將;自身會武功,而且警覺性又高,再加上他爲人威嚴冷漠,別人根本就沒有機會靠近他;那條帕子被他貼身帶着,實在很難找到機會下手。”
“就算他貼身帶着;可總有離身的時候。”東方語微微一笑,笑意流漾的清澈眼眸,流轉出十足的把握,“你只需在那個時候找準時機,一定可以順利拿到帕子。”
夏雪怔怔看着她,眼神俱寫滿不解。
東方語神色古怪地瞟着她;一雙流澈眼眸不停地轉呀轉,將夏雪全身從頭到腳轉了個遍,最後卻只是含笑不語,伸出玉指往夏雪身上點了點,隨即優雅邁步娉婷而去。
夏雪在原地發了半天愣,然後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
這天,安王爺從外面回府,進門之後遠遠便聽到孩童興奮的笑聲;他腳步一滯,想了一下,便準備拐道回寧安軒。
然而,就在他拐道而行的時候,忽然遠遠的瞄見那兩個孩子在花園裡各自騎着一隻安裝有輪子的木馬。
當然,吸引他注意的絕對不是兩個孩子的新型玩具,而是兩隻木馬後面,牽着一根繩子拖曳在地的布公仔。
兩隻布公仔其實也沒什麼特別;也就跟普通的玩偶一樣;不過,它自然也有特別之處,也就是那不起眼的特別吸引了安王爺的注意力;並且令他的情緒在瞬息之間變得怒不可遏。
兩隻玩偶的外衫是一條款式陳舊顏色卻很新淨的帕子模樣。
那帕子,不但顏色與他所珍藏的一模一樣,就是款式,也相似到跟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樣。
他一生珍惜的東西,豈能容忍別人在他眼前如此踐踏,即使那兩個是孩子,還是與他有血緣之親的孫子。
就像他珍惜的正妃之位一樣;那個女人敢鳩佔雀巢,他就敢讓那個女人後悔一輩子。
風權錚這一怒,渾身散發的氣息戾氣驚人;他面色更冷,眼神更暗;腳步突然邁得更快;一路追着那兩個拖着玩偶的孩子而去。
然而,也不知爲何;他明明看着那兩個孩子騎着木馬拐往花園一角;他追過去的時候卻看不見蹤影;仍地上痕跡仍在;他停下來默默觀察了一會,發現痕跡是一路朝着無憂居延伸而去。
風權錚在原地擰起了眉頭,稍稍停頓了一會,隨即便邁開大步往無憂居走去。
胡秋容突然看見他主動過來,一時驚喜交加,連忙迎上前討好道:“王爺?妾身今天剛收到了你喜愛的菸草,下準備給你送過去呢;沒想到你就來了;真是讓妾身驚喜。”
她說着,忽然低頭一笑,刻薄面孔上居然泛出淡淡的嬌羞紅暈,她放低了聲音,十分溫柔道:“你說我們這樣,是不是就是那什麼心有靈犀呢?”
安王爺心不在焉地看了她一眼,隨意應道:“嗯。”
胡秋容一聽這話,頓時心花怒放。
不過,她就算心裡興奮,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來,她小心翼翼看了安王爺一眼,才輕聲道:“王爺,眼看就要到晚膳時間了,王爺不如在這用了晚膳再走。”
她說得含蓄,眼裡卻充滿了某種期盼。
安王爺自從五六年前一離開,轉眼便是幾年過去;她日日夜夜獨守空閨,如今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的將王爺盼了回來;而今天也好不容易盼到王爺主動到她的院子來;她無論如何今晚也要想辦法將這個男人留下來。
胡側妃滿心歡喜的在心裡盤算着;安王爺眼睛四顧,目光轉了幾圈之後,卻仍舊沒有發現他想看見的東西,一時又擰起了眉頭。
“我之前好像看到兩個孩子來這,怎麼這會卻不見他們?”
聞言,胡側妃莫名的愕了愕,心中也同時的起了陣陣涼意,安王爺平時無論對誰都絕不親熱;對誰也同樣漠不關心,就是那兩個孩子也是一樣;他回府之後,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他們;更別說逗一逗,抱一抱,讓孩子們感受到來自祖父的疼愛。
王爺今天怎麼會突然問起兩個孩子來了?
該不會是那兩個孩子在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惹他不高興了吧?
可那兩個只是五六歲大的孩子,就算做了什麼,那也是無心之失;王爺應該不至於要拿他們兩個只是五六歲大的孩子問罪吧?
就算打罵幾句,對於忘性大的孩子來說,也起不到什麼教育作用的,王爺有必要這麼義正嚴辭的來找孩子嗎?
各種念頭在心裡飛快轉過;胡側妃的心似乎給自己這麼安撫得安定了一些。
不過,她瞄了瞄安王爺淡漠不帶感情的臉,心裡終究還是有些不安,她勉強地笑了笑,道:“王爺,那兩個孩子之前是曾經到過這裡玩耍;不過剛纔在你過來之前,下人就將他們各自帶回去了。”
胡側妃說完,沉默了一會,她偷偷覷覦着安王爺的反應;再確定說不說下面那句話。
安王爺目光冰冷,面上的表情仍如舊一成不變地黑着冷着;只是眉頭似乎在不知不覺間皺得更加緊了些。
胡側妃暗下悄悄觀察了他一會,見他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一時心裡安定了些;然一觸及他冰冷的眼神,心又在瞬間隱約不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