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2-16 17:36:18 本章字數:10043
那兩個轎伕將轎子放下之後,其中一人略略拉起了那塊套着轎子的黑麻油布,留了一絲空隙出來;再然後,兩人便迅速轉身,退了出去。愛睍蓴璩
東方語只聽到一聲嘎吱的關門聲;然後一切又恢復了死寂的氣氛,沉重壓抑的空氣一下撲面涌來,將她緊緊地扼圈在一起,那股有如實質的沉重感,幾乎令她差點窒息。
她聳了聳肩,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彎腰自轎伕所留那線空隙,掀開那塊又黑又厚的麻油布,再然後,從轎子裡鑽了出來。
出來之後,她雖然之前有了心理準備,但這會,她站定,看見眼前的情景,仍禁不住微微吃了一驚。
看樣子,她竟然被人帶到了一座空置的塔樓。
塔樓四下佈滿灰塵不說,竟然除了那扇大門外,連個窗戶都沒有,就是透氣的風口,也開到最上端的位置。
微弱的光線與空氣便是從那個巴掌大的風口透進來的。
東方語昂頭望着那個黑黝黝的風口,勾起嘴角,冷冷地笑了起來。
她轉身,提起裙襬,順着狹窄的樓梯,往塔樓上面拾級而上,她總得弄清自己在的是什麼地方纔行。
然而,她一直不停地往上走,這座空置的塔樓,除了到處蒙滿灰塵,顯得年代久遠之外,居然也簡陋得可怕,高度倒是不高,只有三層高,每層間隔不到三米,但是,這三層塔樓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每一層都沒有窗戶,只有一個開到最上端位置的通風口。
這就造成整座塔樓都黑黝黝的,光線微弱得很,只能讓人依稀可辯塔樓內部的輪廓而已。
東方語一直往上爬,心便不斷地往下沉。
在看完這座塔樓的結構之後,她又慢慢往一層走下來。
因爲只有一層那裡有簡單的一張牀,另外還有一桌一椅,而其他樓層,都空空蕩蕩,除了漫天招展的灰塵,便是隨風搖曳的蛛網。
就在這時,卻有一陣緩慢的腳步聲自塔樓外面一步一步地透了進來。
那腳步走得非常緩慢,每行走一步,似乎還要摸索一番的樣子,因爲東方語側耳傾聽着,竟聽到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揣測,那應該是外面的人用腳尖一步步踢探路面所發出的聲音。
東方語怔了怔,一個需要不時摸索着前行的人?
這麼說,外面正朝這塔樓走來的人,是個瞎子?
少女挑了挑眉,眼角往高處那巴掌大的通風口掠去,亮光微微,透着淡淡的暉黃色澤。
嗯,此時已是傍晚。
難道外面那人是來給她送食物的?
聽那跌跌撞撞的腳步聲,東方語猜測着,那應該是個女子。
當然,東方語的猜測用不着持續太久,雖然外面那人一路摸索,走得仍慢,但仍用不了多久,那人就走到了塔樓跟前。
東方語原以爲外面那人會打開門什麼的;當然,爲了防止她趁機逃脫,她覺得外面四周應該還有別人在暗處守着。
不過,很快,東方語發覺自己判斷錯誤了。
外面那人並沒有打開那扇厚重烏黑的門,而是蹲了下來,往地上抖抖索索地摸來找去,似是在找什麼入口。
那人找了一會;似是終於找到什麼機關入口。
東方語靠着那扇烏漆大門聽了聽,隨即聽到外面那人掏鑰匙的聲音,再然後,是打開鎖頭的聲音;之後,是緩緩往外摳磚塊的聲音。
再然後,東方語驚奇地發現,在她身後,腳下,某處,被外面那人摳開了一大塊整體的岩石磚塊。
露出一個大約能容得一個人頭的洞口,再然後,從那個人頭大的洞口,有人從外面遞了一些食物進來。
東方語此時沒有關心那都是些什麼食物,因爲她整個人已經順勢趴在地上,她想從那個低到牆根下的小洞口看一看外面的情形。
只可惜,她幾乎將臉都貼到地下,都什麼也看不清,因爲洞口外,有一襲青灰的粗布衣裳將洞口給牢牢堵死了。
東方語有些悻悻地爬了起來。如今她只能確定一件事,就是外面那人是個年輕姑娘,不過看樣子,大概是個又瞎又聾的姑娘。
因爲她剛纔趴在地上試圖往外看的時候,還高聲地叫了兩句;可外面那姑娘一點反應也沒有,這就證明外面那姑娘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
東方語爬了起來,不過,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佈滿灰塵的地面。這個時候,一種荒涼的情緒慢慢自她心底爬了上來。
她坐在地上發了一會呆,那瞎姑娘將食物遞進來之後,似乎就完成了任務,她在外面站了一下。
“這是一些飯菜和水,天氣冷,你趕緊趁熱吃吧。”
就在東方語發呆的時候,外面那瞎姑娘突然輕婉柔和地勸說起來。
大概她並不知道里面關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所以她並沒有使用什麼敬語來稱呼,只是語氣平常,小心翼翼中透着一股親切感。
東方語小小地驚愕了一下,隨即心裡又惋惜起來。
外面那姑娘會說話也沒用,又聾又瞎的,就算她說話,那姑娘也聽不見。
也許就是因爲這樣,那暗中將她擄來此處囚禁起來的人,才放心讓這樣一個聾女來給她送食物,只有這樣的人,根本沒有任何辦法給她傳遞消息。
外面那聾女勸說之後,又抖抖索索將原先那塊整體的岩石磚塊給放了回來,再然後,還撥弄了一些不知什麼機關,然後,才鎖上了鎖頭。
接下來,又是窸窸窣窣摸索着走遠的腳步聲。
腳步聲逐漸聽而不聞,四周又如死一般沉寂了下來。
東方語拿起地上的食物,站了起來。她早就發覺,這座看似古老的塔樓,結構其實非常結實,牆壁都是用硬度十分好的岩石砌成,而岩石的厚度也比普通的磚塊要厚上三成。
她拿起食盒,走到那簡陋的桌子旁邊坐了下來。
打開一看,裡面有比較粗糙的米飯,還有零星的兩三塊肉片,當然還有幾條泛黃的青菜。
她看着這份簡單粗陋的飯菜,輕鬆地笑了起來。
有犖有素,營養均衡,雖然色澤與味道不怎麼樣,但起碼能夠證明,那人將她秘密擄來此處囚禁起來的人,並不想,或者是不敢將她餓死。
就是吃食上,最多亦只敢拿這些比平常富貴人家粗糙一些的食物來應付她,而不敢拿那些發餿發黴的東西來強逼她。
東方語低頭,開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即使不美味,也比一般的牢飯要好吃許多了;而她眼下的情況,說是坐牢也不爲外;不過,認真比較起來,她可是比坐牢還要差一些,坐牢的人,除了有獄友可以說說話之外,也可以明確知道他們是犯什麼事被關在什麼地方;而不是像她眼下這樣子,就像犯了錯的幹部,被關禁閉的樣子。
可人家幹部被關禁閉,都是因爲犯了一些不大不小,並不涉及原則性的錯誤;但她卻是什麼也不知道。
莫名其妙的就到了這個不知什麼地方的古老塔樓。
她很快就將那些粗糙的食物送進了自己肚子去;向來對待不美味的食物,她除了用它們填飽自己肚子外,從來不肯讓它們糟蹋自己的味蕾。
她開始安靜下來,回想事情的始末。
開始慢慢試圖從茫然無緒中分析出一點端睨來。
她隨寧楚來蛟玥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盡她的能力去救醒蛟玥皇帝。
想起這個,她便可以假設,如果她這次莫名被擄,也是跟她這個目的有關;那背後擄她的人,自然也是不希望皇帝醒來的人了。
可那個人又不敢將她往死裡整,只敢這麼不着調地將她秘密囚禁在此;那個人大概是不想將寧楚徹底得罪,又或者是懼怕她背後那些人的勢力。
反正說到底,就是希望皇帝快點死翹翹;那個時候,那人的目的達到,大概就會將她放出去了。
東方語抱着雙膝坐在牀上;開始從心裡反感蛟玥皇帝;也開始希望那個該死的傢伙早日歸西。
免得連累寧楚,還連累她在這活受罪。
她想着想着,大概因爲塔樓的光線微弱,她居然很快又睡了過去。
並且一夜無夢,安安穩穩地睡到了天亮。
次日清晨,直到那聾女又過來送食物,東方語才從沉睡中甦醒過來。
她愣愣自牀上坐起,環視了一下自己身處的環境,半晌,忽然自我調侃起來。
看來她還真有隨遇而安得過且過的特質;在這樣的環境她居然睡得着;睡得着也就罷了,還睡得如此香;真是放心背後那人不會一刀將她在夢中給宰了。
她看着聾女自腳下那個小洞口往裡遞送食物,想了一下,決定再試試。
東方語懶洋洋瞄了地面一眼,立即就做了個五體投地的動作,然後,趁着聾女遞送食物的時候,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聾女的手,隨即大聲地叫了起來,“喂,姑娘,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
聾女突然被她抓住手腕,當即嚇得驚恐萬狀,驚慌之下,聾女自然是大力掙扎想要掙脫她的束縛;但東方語可不給她機會掙脫,爲了抓牢聾女,她趴下去的時候,已經將兩手都搭了上去;狠狠地拖着聾女不放。
聾女掙脫不得,當下驚恐萬狀地尖叫起來:“啊,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東方語調整了一下姿勢,想利用自己眼神的震懾力,從那個小洞口瞪視聾女,可她發現洞口實在開得太低,她根本沒有一絲機會去瞪人家。
可她又不甘心就此放開聾女,只得狠狠地吼了一句:“你閉嘴。”
她吼完之後,強行拿手指瓣開聾女掌心,然後在聾女掌心寫起字來。
聾女似是終於明白過來東方語根本無法傷害她,於是也漸漸從驚恐中平靜了下來,感覺到東方語在她掌心寫字,她似乎微微震了震,隨即她輕和帶着親切感的聲音,含幾分戒備幾分自卑輕輕響了起來,“你不用寫了,我根本不識字,你寫再多也沒用。”
東方語愕了一下,隨即頹然鬆了手。
不用懷疑,聽聾女的聲音,她便知道聾女說的是實話。
原本她不過是抱着僥倖的心理一試而已。
此刻,少女微微勾脣,漾出一抹苦澀的笑意,靜靜開在幽暗的塔樓裡。
東方語鬆了手,外面那聾女卻沒有立刻離開,她在外面躊躇了一下,似乎從剛纔東方語那一抓之中,感覺到東方語也是個女子;所以此刻,她心裡隱隱的起了同情之心。
“他們就是看中我這個樣子,又聾又瞎又不識字,所以才放心讓我來做這活計;雖然我每天來回得走很遠的路,可他們有給我工錢,有了工錢,等到過年的時候,我就可以給孃親做件新衣……”
東方語聽得心裡一緊,其實從昨天她看到聾女那灰青打着補丁的粗布衣時,她就猜出聾女必定是出身貧苦人家。
她低頭,往自己身上翻找了一遍;隨即她懊惱地發現,她不喜袋銀子,身上銀票倒是有,不過面額太大,她覺得就這樣送給外面那聾女的話,只怕會給聾女帶來災禍;這樣她的好心就會變成害人的惡意。
東方語皺了皺眉,不死心地往自己身上再仔細地找了一遍。
隨即她驚喜地發現,身上還有一些碎銀。
她將碎銀掏出,從那個洞口遞了出去,當然,她的手並不能伸到牆壁外面;因爲牆壁外面,還有機關,那機關將她的手給牢牢卡在了裡面。
她將碎銀放到機關附近,待會只要聾女鎖上了鎖頭的時候,一定會摸到這些碎銀的。
那聾女似是帶着無限期盼的樣子說了這句,忽然又怯怯地笑了笑,“啊,對不起,突然跟你說這些。”
“你還是趕緊吃東西吧,天氣冷,東西放一下就該涼透了。”
她說着,開始抖抖索索塞上那塊整體的岩石磚塊,然後,開始摸索着將機關扳回原位。
她這一摸索,很自然摸到了東方語擱在那的碎銀。
聾女拿起碎銀捏了捏;隨即她激動地愣了一會;然後,她忽然將那塊整體的岩石磚塊再拿了出來,而將碎銀給東方語恭恭敬敬地放了進來。
“謝謝你的好意;可我怎麼能無緣無故的要你的銀子呢。”聾女輕輕說話,聲音同樣親切,也同樣沒有稱呼,但卻微帶着上揚的氣態,聽得出來是個頗有些骨氣的姑娘。“你還是將銀子收好吧;對了,你最好趕快吃東西,否則該涼掉了。”
她說着,又開始的抖抖索的動作。
東方語看着被她放進來的碎銀,目光微微閃了閃,眼角一飄,手掌一攤,便將銀子抄在了掌心裡,她瞄了眼那個小洞口,在心裡哀怨地嘀咕了起來:丫丫的,設計這個機關洞口那傢伙實在是太有才了,讓她每次想做什麼,都得與地面親密接觸做苦臥撐來着。
她趴在地上,眼角瞄着洞口,搶在聾女將岩石磚塊塞回來之前,眼疾手快地將手心裡的碎銀使勁往外面一擲;當然,她擲的時候,還得估摸着不能擲得太遠了去。
免得待會聾女摸半天也找不到銀子。
銀子落地的聲音只是一聲單調的悶響,“噗”一聲之後,她一個鯉魚打挺,惡狠狠地跳了起來,一邊拍着手掌裡的灰塵,一邊惡狠狠吼道:“丫丫的,改日我出去之後,一定要讓寧楚將這座什麼鬼塔樓給炸了,對;還要將它炸爲平地爲止。”
“太欺負人了,這簡直!”
聾女聽不見她在吼什麼,也看不到她將銀子擲了出去,可她卻感覺得出東方語剛纔做了什麼。
她下意識地怔了怔,放磚塊的動作隨之一滯;她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何必這麼做呢,我娘說過,做人可以窮,但不可以沒有骨氣,更不能無功受祿。”
東方語在裡面站直,拍完身上的灰塵,眼神有些陰惻惻的,表情也有些惡狠狠的,她抱着雙臂,死盯着腳下那個小洞口,也不管聾女能不能聽見她說話,她直接涼涼道:“我纔不管你要不要那些銀子,我不過是嫌着放在身上礙事,想將它們扔了,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聾女在外面輕輕嘆了口氣,她雖然聽不見東方語在說什麼,但很奇怪的,她似乎能從這狹窄的洞口中,感受到東方語氣息的變化,而她居然能從這輕微的氣息變化,分析出東方語剛纔表達了什麼。
她知道,東方語的好意。
東方語將銀子擲出外面,意思是那些銀子是東方語自己遺失的。
要是被某個路人拾到,那自然算不上受惠;而東方語亦沒有拿銀子施捨誰的意思。
而這個幸運的路人——
聾女苦笑了一下,她將洞口重新堵上。然後開始蹲了下來,在地上慢慢摸索着,試圖將那些銀子找到。
好意可以被辜負;但善心不應遭踐踏。
東方語懶懶抱着雙臂,憑着厚厚的牆壁,聽着外面不時傳來的抖索聲,嘴角慢慢勾起,美妙脣畔緩緩噙出一抹明暖如春風的微笑來。
聾女自早晨來過之後,到了傍晚時分,才又再度來到塔樓外面。
東方語早已飢腸轆轆,這個時辰,她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一天只給她送兩餐食物。
那個躲在背後的混帳東西,總有一天,她會將他也逮到這來,一天只讓人給他送一次食物,讓他也餓餓看。
聾女似乎知道東方語已經餓急了,所以開機關摳岩石磚塊的時候,都帶着心急的味道。
食物很快遞了進來;但聾女幾乎刷一下就將手縮了出去。
也不知是害怕東方語會再次突然抓住她的手;還是在擔心別的什麼事情。
東方語的眼睛原本只盯着食物,因爲餓得發昏的她,在聽聞響動之後,唾液就在旺盛地分泌,等吃。
然而,聾女那刷一下縮回手的動作,卻讓她的視線無意之間吸引了過去。
她眼角那無意一掠,卻掠見了聾女手指之間居然有了數道傷痕;而聾女原本被袖子遮住的手腕,因爲聾女伸縮的動作,袖子慣性的往上扯去。
東方語無意一瞥之下,除了看見聾女手指上的新添的傷痕;也看見了被聾女藏在腕間的傷痕。
她心裡的怒火一下便蹭地冒了出來。
“你告訴我,到底是誰將你打傷的?”
聾女縮手的動作很快,可她再快,也快不過東方語。
東方語就在發現她手腕也有傷的時候,突然便熟練地趴了下來,也顧不上是否會弄傷自己,刷地將手伸向那個洞口,閃電般的速度將聾女的手給抓住。
聾女被她這麼一抓,當然大吃一驚。
她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而東方語無意弄疼她;所以她一掙扎,東方語立時便鬆了手。
“謝謝你關心,我沒事;”聾女飛快將手縮回去,又拉了拉原本就不夠長的袖子,“對了,姑娘,你趕緊吃東西吧,餓了一天,你一定餓壞了。”
她說着,似乎懷着幾分歉意,輕輕嘆氣道:“我也想中午的時候給你送吃的,可他們不讓,還說我要是再逗留……咳,你不快點吃東西,等一下涼了,可就難吃了。”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也不知聾女在害怕什麼,竟然連話也不敢再多說兩句,便急急忙忙將洞口堵上,然後抖抖索索地走了。
東方語一面吃着那些粗糙的飯菜,一邊垂下眼眸,想着剛纔聾女那無心脫口的話。
她剛纔說他們不讓她送,還說要是再逗留……?
再逗留什麼呢?
按剛纔聾女急急忙忙離開的模樣,大概是警告聾女不許她在這地方多呆了。
嗯,也許聾女不僅手上有傷,就是身上應該也有傷;而聾女所受的傷,只是因爲昨天,她將銀子擲出外面地上,讓聾女多花了一些時間來摸索。
東方語三兩下就將飯菜給扒完了,她又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涼水;然後支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
她當然不能每天在這等吃。她得自己想辦法離開這;嗯,起碼得想辦法將她被關在這的消息傳遞出去。
她記得聾女穿的衣服,是青灰色的粗布,那種布料與款式,在太子府附近自然是沒有的;她得想辦法讓聾女替她弄套衣服來……,嗯,就這麼辦。
再說,寧楚硬撐着發軟的身體,溫和表相下夾着憤怒,一步步逼進鳳儀宮,雙目冒着赤火盯着文秋鳳。
“母后,我只問你一遍,你將東晟的醫聖東方語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文秋鳳愕然看着這個十幾年從來不會動怒的兒子,卻在今天,在渾身無法使力的情況下,以如此冰冷的眼神森森地盯着她,以無比失望的語氣質問她。
她一時都驚愕得幾乎失聰。
過了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
寧楚的意思是東方語失蹤了。
“阿楚。”文秋鳳略略迴避着寧楚近乎森然冰冷的眼神,清婉脣角浮一抹苦笑,連聲音也泛了澀澀無奈的味道,“我是召了東方姑娘進宮,可在兩個時辰之前,我就已經讓人送她出宮了。”
“母后既然光明正大將她宣進宮來;又怎麼可能會在暗地裡對她下手。”
文秋鳳幽幽嘆了口氣;目光微微含着一絲後悔看着寧楚。
寧楚豔絕臉龐沒了往昔溫和笑意,有的只是面無表情的冰冷,他看定她,淡淡道:“我已經讓人查過記錄,她的確在兩個時辰前離宮;但是,在她出宮的時候,卻同時有兩頂相同的轎子從西直門出去,而之後,三頂轎子擡往三個方向,並且在一刻鐘後全都消失不見。”
寧楚淡淡一笑,只是他這驚豔風華的笑容,再沒有和沐春風的輕暖溫潤,反而透着凜冽冬風般,讓人直覺瑟瑟寒意撲面而來。
“若母后堅持這些不是你的安排;那兒臣也沒什麼好說的。”
寧楚說話的時候,聲音十分平靜,語氣也冷淡如水,只是他說話的速度很慢,似乎每一個字都需要在他喉嚨裡打轉千百回一樣。
而文秋鳳幾乎被他這種透着濃重煞氣的語速給驚呆了。
常說知子莫若母,她太清楚寧楚這個孩子了,表面上看,寧楚總是一副溫和儒雅,平易近人的樣子;就像他看人的時候,看似將所有人都看在了眼裡,可實際上,他眼裡是一片無盡的虛空,其實誰都沒有看進他眼裡。
而如今,寧楚居然爲了東方語的失蹤,而對她生氣。
此刻,文秋鳳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歡喜還是該傷心。
這證明,寧楚這個看似無心的孩子,終於有他所在乎的;終於有人能夠走進他虛空似乎能包容天下的心;這一點,她無疑是應該感到高興的;可是,也正因爲那個女子是他所在乎的;所以他纔會失去常性的憤怒。
而他憤怒的對象,懷疑的對象,竟然是她這個親生母親。
從這一點來說,她的確應該感到傷心難過。
也許,在她昨天親自將那碗藥遞到他嘴邊的時候,就已經將他們母子間十幾年親密的情份給割斷了。
文秋鳳心裡是又悲又喜,連帶着,她典雅高貴的氣度也在內心情緒變化中,有了起伏。
她怔怔地看着寧楚,看着眼前這個明明渾身虛弱,卻讓人感覺無比強大的豔絕少年。
良久,她幽幽道:“阿楚,我知道我這會說什麼,都難以讓你相信;可我真的不知道東方姑娘出了宮後,又去了哪裡。”
她說完,有些難過地垂下眼睫。
她也說不上,這一刻,她心中的難過情緒爲何而來。
或許是因爲自己親手斷送了他們母子情份,親手割斷了他們之間那份信任而覺得難過;又或許是因爲寧楚;再抑或是因爲那個能令她兒子亂了心事的少女。
她都已經厚顏無恥地拿十幾年前的恩情,懇求要挾逼迫東方語站在她的立場看待救不救皇帝;她自然不會再對東方語做出什麼秘密囚禁的事了。
可是此刻,她也想不通究竟是誰做下這件事。
寧楚漠然看着她,半晌,垂下眼眸,掩去眼底變幻神色,緩緩轉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寧楚走後,文秋鳳立即讓人傳了周德親王寧優到鳳儀宮。
“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暗中派人下的手擄走了那個孩子?”文秋鳳一見那身形文雅的男子,便直奔主題,毫不客氣地質問起來。
“秋鳳,你說什麼呢?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寧優一臉驚訝,眉目間微微泛着幾分柔情,他定定看着文秋鳳,目光不避不讓。
文秋鳳見他這表情,一時心裡也有些吃不準。
一個人若是撒謊,他的目光一定會或多或少露出一絲破綻,因爲他要圓謊,首先便要扯更多合理的謊言去掩飾。
但她眉頭一皺,目光一下變得遙遠而冷清。
“你別跟我裝糊塗,昨天我宣那丫頭進宮的消息,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寧優似乎很是驚愕的樣子,半晌,才壓抑着怒氣,淡淡道:“秋鳳,難道說那個丫頭突然不見了?而你還懷疑是我將人給悄悄擄走的?”
文秋鳳絲毫沒有爲他那無辜透着壓抑怒氣的模樣給打動,眉頭一掀,溫婉動聽的聲音也透出一股高傲的冷意,她淺淺一笑,那笑容輕淺,卻如薄薄鋒利的刀刃一樣,對着寧優的面門便直接飛了過去。
饒是寧優人高馬大,面對她這樣的笑意,心裡也不禁微微緊了緊。
“你別跟我打秋風,這事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誰會做。”
文秋鳳一抹淺笑飄過,隨即又是一記森涼的眼風殺去。
她低低一聲冷哼,還真將寧優給徹底激怒了。
寧優重重一拂袖,怒視着她,卻仍記得壓抑着聲音,冷冷道:“秋鳳,你爲什麼就懷疑我?之前我都已經答應你,將這事交給你全權處理,爲什麼那丫頭不見,你第一時間就懷疑是我做的?”
文秋鳳看着男子勃然變色的眼神,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剛纔言辭過激,遂苦笑了一下,語氣也略略軟了下來,“因爲只有你最希望那丫頭消失不見,你說我不懷疑你還能懷疑誰?”
寧優走近她身旁,兩手輕輕按住她肩頭,俯頭,定定凝視着她秋水般澄亮的眼睛,緩緩道:“秋鳳,我真的沒有讓人暗中擄走那個丫頭,你相信我,這事真不是我做的。”
文秋鳳迎上他憐惜而無奈的眼神,一時有些怔怔失神,喃喃道:“不是你;那到底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