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25 18:36:33 本章字數:11293
“小語,你終於來了。愛睍蓴璩”聲音平敘卻透着莫名感嘆的語調。
東方語怔了怔,目光四顧,淡淡掠過那些將前後左右去路全堵死的宮禁侍衛。
一掠便收回視線,長睫掩映眼底點點波動星光。
風絡竟然對她了終於這詞?
少女心下一動,電光火石之間似是剎那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記得東方磊在那間不起眼的醫館外遇見她時,曾嘆了句,說她好難找。
少女定了心神,頷首,望向那溫雅男子,微微笑道:“太子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你放心,江畔的事不會再發生,我不過想讓你聽一個故事而已。”風絡看定她明亮眼眸不動,那層涌疊推的詭譎波光似乎要在這平靜幽深的一望裡,探進少女掬藏的密密心事去。
東方語懶懶扯動着眉梢,眼眸微眯,亦直直平視他探幽尋曲的眼神,驚訝道:“聽故事?”
風絡輕輕點了點頭,淺笑,俊雅面容幻起古怪歡喜,道:“對,聽故事。”
東方語環視一眼四下屏息的侍衛,絕色面容不見絲毫不悅或驚慌,嘴角上揚,勾出淺淺譏諷弧度,“看來我是非聽不可了。”
“不會耽擱你太多時間。”
風絡手一揮,那些宮禁侍衛便在眨眼間無聲隱入了暗處,不驚一鳥一蝶甚至一草一木,這條曲折迴旋的迴廊又再度恢復原先的靜悄悄。
除了飄搖的冷風,乾燥而帶寒的空氣,彷彿剛纔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東方語看着風絡孤傲而隱隱帶着自負高貴的神情,心下無聲嗤笑起來。
“既然太子殿下有興趣講故事,我自然只好恭敬從命洗耳恭聽了。”
風絡淡然看着她笑意明媚,看似平易親近實則將人拒之千里的神態,溫雅微笑的面容並沒有表現什麼異常情緒,他伸出玉似的手掌,往少女面前一比,道:“請。”
請?
東方語看着他手掌指尖所向,又怔了怔。
這傢伙不是有什麼毛病吧?
請她去哪呀?
他指尖所向分明是一堵牆。
風絡不理會她的疑惑,手掌微翻,五指彎曲成拳往那堵看似厚實的牆壁輕輕一推。
那面完全了無痕跡的牆壁居然突然開了一道門出來。
東方語壓下眼裡驚訝,在風絡眼神示意下,舉步從那道門走了進去。
裡面居然別有洞天,一面沒有痕跡的牆壁後,竟然是一間佈置精華的雅室。
風絡親自爲她倒了茶,遞到她面前。
道:“這是雲山霧鬆茶,初飲味道苦澀似難入口,再飲之後卻是清甜回甘。”
“我覺得用雲山霧鬆茶葉泡出來的茶就是人生的際遇一樣;初時苦澀不堪幾乎難以入喉,耐過了那段苦澀再嘗,卻另有一番清甜滋味。”
“太子殿下,有話請你直說吧。”東方語輕輕呷了一口風絡推崇的雲山霧鬆,覺得這茶的滋味果然澀澀的難以入喉,她喝了一口便將茶杯擱下。
雙目晶晶亮亮似臘月凝在葉子上晶透的露珠,看着風絡便凝定不動。
她還得前往落霞宮給太后看診呢。
風絡在這拖延時間,萬一太后出事,害死的可不止是她一人;還包括東方府所有的人。
她怎能拿那麼多人的性命在這跟他耗。
風絡淡淡笑了笑,垂下眼睛,順便也將幽深眼底那詭譎波光掩了開去。
手裡卻拿着杯蓋一下一下撥着熱氣嫋嫋的雲山霧鬆,小指上那隻鳳血玉環在幻變交混的霧氣裡,呈出隱隱流動血滴的形狀。
似是無意,亦似有心。
他撥動杯蓋的時候,那隻鳳血玉環竟然一直都對着少女清清亮亮凝煞人的目光,轉動不停。
東方語被逼看着那隻流動血滴狀的玉環,心裡漸漸浮沉起那些莫名前事來。
“元和二年。”風絡看着她沉澱了光影,迷離了歲月的眼神,略沉卻暗含高高在上那種睥睨姿態的聲音,緩緩道:“那時候我有幾個同齡的兄弟,其中與大皇兄最爲要好;因爲無論他有什麼好東西,都第一個拿給我分享,他比我年長兩歲,那一年他五歲,我三歲,我們的感情特別好,同吃同穿同住,在國子監一同上學……”
風絡的眼神也微微有些遙遠的迷離,眼底浮泛着難明眼波,似懷念似痛恨又似憧憬。
“當然,大皇兄對其他兄弟也很好,他不但爲人好;就連學習授業也是最優秀的;那時候夫子經常表揚他,說他是資質最優良的學生……”
天資聰穎?
東方語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比其他人都癡長几歲,智力自然比那些小他幾歲的兄弟要高很多了。
這算什麼資質優良。
夫子的表揚只怕過分擡高了大皇子,高到他盲目自傲,看不清自己腳踏何處實地了吧?
“突然有一天,父皇按照祖宗規矩,將我立爲太子;我後來聽說,原本在儲立我爲太子的時候,大臣之間還曾出現了劇烈的爭議;一半人認爲大皇兄他天資聰穎,東晟交到他手裡,將來纔會更加強盛。另一半人則堅持祖宗法規不可廢,立儲當立謫,謫若隕纔可立賢。”
風絡忽然冷冷笑了笑,這笑容也是淺淺的,若隱若現於他幽深眼眸,幾分嘲諷幾分無奈凝注在他遊離內斂的俊臉上。
少女瞄見他這樣詭冷的笑容,心一剎緊了緊。
“父皇最後遵從了大臣的提議,將我立爲太子。但從此之後,大皇兄待我明顯變了;當然,這種變化只是我從心裡感受到的變化,表面上,他依然與我把臂玩耍。”
孩童的心思單純直接,感覺卻往往比大人更爲敏銳。
東方語心下默然,她知道風絡沒有說謊,雖然一個三歲大的孩子可能分不清很多事情,但一個人對他是真心好還是假意好,他卻十分容易就分辨得出來。
“我那時只是覺得奇怪,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變了,可我心裡仍然將他當成最好的兄弟;有一天,他偷偷約我到冷宮去玩耍。”
“冷宮?”
東方語心頭驀地狂跳了一下,渾身血液似乎都因爲這個詞突然停止了流動一樣,身體一陣冰涼透來。
風絡在提及這個詞的時候,他的神情亦十分奇怪,雙目充滿排斥,甚至還有無邊的恐懼與難堪回憶的痛苦。
少女略略低頭,目光淡淡掃過他捧着茶杯的手指,那精緻如玉般的指尖竟然微微抖動着。
“當然,冷宮這種地方並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便進去的。”風絡抿脣,深深呼吸了一下,似乎要將眼底浮困的恐懼給強壓下去,半晌,他脣邊勾一抹冰冷絕望的苦笑,緩緩道:“大皇兄他卻似乎對那個地方十分熟悉,他帶着我進去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我們悄悄爬入冷宮,過程順利得讓人懷疑。”
“我永遠都難以忘記,那一天,頭頂的天空灰濛濛一片,烏雲像巨大的怪獸一樣,無情地俯瞰着我;大皇兄將我帶到冷宮裡面深處一棵大樹,當時那棵樹結了很多果實,他說他手掌受傷了,無法爬樹,可又想吃上面的果子。”
“我很快就爬到樹上,摘了幾個又大又飽滿的果子,正準備滑下來拿給他吃;就在我回頭望的時候,他卻站在了樹椏上,雙眼充滿了憎恨的烈火盯着我。”
風絡閉上眼睛,他怕自己開着眼瞼,裡面憤恨與驚恐的情緒會嚇着少女;又或者少女未必會因此受驚嚇,卻必定會露出同情而憐憫的目光看他;他不需要別人憐憫,尤其是她的。
“他說他已經爲我選好了墓穴,就是底下的枯井,我剛剛摘下的野果就當是他送我的葬禮。他一說完,在我還懵懂不明的時候,他卻突然露出陰戾的笑容慢慢笑了起來。”
“那一剎,我心裡突然覺得他笑得很恐怖,害怕之下,我將那幾只野果放進兜裡藏好,我當時還在想着要將這幾隻野果送給他的;就在我藏野果的時候,他對我露出詭冷的笑容,然後用力搖晃那根枝椏,眼睜睜看着那根枝椏斷裂,眼睜睜看着我驚恐害怕哭喊,再眼睜睜看着我連同那根枝椏一同掉落下面的枯井。”
風絡緩緩睜開眼睛,幽深眼眸一剎水光明顫。
東方語看得心頭一緊,萬般滋味在他這一眼明滅裡剎那漫上心頭。
“那口枯井足足有兩丈深,我掉下去的時候,立刻就昏迷了,也許是我命不該絕,我死死抱着那根枝椏也隨我一起掉到了井裡……”
風絡的眼神從痛苦中解脫,卻突然呈現漫天的恨意,眼光是冰冷似雪一般的亮,可眼底卻又有烈焰在簇簇成火。
東方語默然,皇宮傾軋,兄弟鬩牆,從來都不乏無辜犧牲者。
只是兩個幾歲大的孩子,因爲生在皇室,也不可避免成了皇權的殺戮者,無論是昔日操刀的五歲大皇子,還是被人操刀殺害的三歲太子;他們心裡,充滿的永遠都只要仇恨與爭權奪利,往後人生漫長的歲月再也沒有半點兄弟純真。
“那時候的天,也像現在這麼冷,風颼颼刮響,偶爾飄幾片枯黃的落葉盤旋在井口,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天,我只知道自己很冷很冷,當我醒來的時候,周圍都是黑的,連頭頂那巴掌大的圓天也是黑的,我放聲大哭,可聲音嘶啞,根本傳不到井口。”
東方語心下唏噓,只怕聲音傳到井口也無濟於事,誰會想到太子掉到井下,還是人跡罕至的冷宮枯井下,關在冷宮的人,連心腸與神智亦化爲那冰冷的石頭一樣,風雪難侵,即使見死,即使是一個孩童,亦不會有人施以援手吧。
即使有人聽到啼哭聲,最多也不過以爲那是冤魂不散盤桓不去的聲音而已,那個時候,絕對不會有人靠近枯井,他的哭聲只會讓人離枯井越遠而已。
真不敢想像,一個三歲大的孩子在枯井下是怎麼存活下來的。
風絡似乎能看穿她浮游悲憫的心事一般,俊儔臉龐露一絲悽苦冷笑,又道:“後來我哭到聲音嘶啞,再發不了聲,我便不哭了,也是上天不肯亡我,那根隨我一起掉到井裡的樹枝,上面還有果子與葉子,沒有水,可這些東西含有水份,我便靠着那根幾乎要了我性命的樹枝,頑強地生存了下來,果實吃光了,還有葉子,開始的時候,我不知道節約,因爲害怕,所以一直不停地吃東西。”
東方語低頭,再度伸手將那杯已經涼掉的雲山霧鬆茶端了起來,苦澀的味道嚐起來雖然難受,但過後的餘甘卻令人回味無窮。
一個三歲的孩子不在枯井裡精神失常,能靠着吃東西來轉移注意力,那已是不錯的表現。
“有水份的果實與葉子很快被我嚼光。”風絡的眼神帶着遙遠的沉緬與迷茫,長睫掃下那半暗的弧影裡卻隱隱浮着難以忘卻的恐懼。
“我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後來連那根硬又澀的樹枝也被我啃完……再後來,枯井邊上的青苔,頭頂上偶爾飄落下來的黃葉,都成了我美味的糧食,我哭過一次之後,便不再哭,慢慢懂得要節約力氣,等待有人從上面經過。”
“可是除了盤旋的風聲與瑟瑟的寒冷,我從來沒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那時候我個子太小,井裡的青苔也很快消失不見,我開始完全沒有力氣,躺在冰冷的井底,我以爲我會死在那裡。”
“可我一想到大皇兄那憤恨怨毒的眼神,我就不甘心,我想問問爲什麼,他爲什麼要將我弄到枯井去,後來我實在餓得不行,聞着自己的肉都覺得香味誘人……”
風絡閉上眼睛,忽然將手往上抖了抖。
一截華貴的衣袖便在他一抖間滑落了幾分。
東方語心中突然停跳了一下,目光帶幾分疼痛瞟過風絡微微舉起的手腕,一截淡黃錦緞衣袖在他向上的動作裡微微下滑,露出結實的腕骨,然而內側原本精緻玉色的手腕,卻有幾道游泳蜿蜒的疤痕,看那疤痕的模樣,大抵十分的天長日久。
她輕輕閉上眼睛,一個三歲的孩子在餓昏的時候會做出什麼舉動,那也只是本性使然,人的生命力有時頑強無比,有時脆弱無比,人真是一種十分奇怪的動物。
風絡看見她風姿卓絕的臉龐竟然流露出淡淡的哀傷與沉靜,心一瞬涌起一股暖流,他以爲她聽過這樣的事情後,會用憎厭輕蔑的目光看他;可她沒有,只是靜靜的閉上眼睛,似乎在默默想像體會當時他存活下去那股頑強的念頭。
“後來,天不絕我,居然在難得有雨的季節下了一場滂沱大雨;我活了下來,卻也因爲大雨得了嚴重的病。再後來,我已經昏迷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那個枯井,睡在了暖和的牀榻,旁邊供着美味佳餚……”
“我雖然活了下來,可之後一年的時間,我都活在噩夢裡,腦海裡日日夜夜都重現着枯井下的一切;因此我不會說話,不會哭泣,不會吃飯……我甚至失去了作爲一個人的所有能力,就像……就像一隻無助的小獸般活在無盡的黑暗裡。”
少女微微眨了眨眼睛,流麗目光淡淡流轉出幾分耐人尋味。
非人的經歷讓那個三歲的風絡一夕死去,天真與童稚也悉數葬在枯井下。
也許今日內斂嚴謹的太子,多少有那位大皇子的功勞。
“我告訴你這個故事,並不是想要博取你什麼同情,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在太子這個位置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我因爲這個身份付出了多少,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
東方語挑了挑眉,很想聽聽風絡接下來還想說什麼。
“李問均那件案子,我很抱歉。”
跟她道歉?
東方語狐疑看着風絡,他是爲了尤府派的那些殺手嗎?
“我事先並不知道她也摻了一腳,我保證這樣的事以後再也不會發生。”
東方語眨了眨眼睛,眉梢上揚,彎成新月一般的弧度,清淺明麗的眼波就如一汪透澈泉水,映出她的驚訝,映出風絡的言不由衷。
也許太子妃尤如虹與冷蘭若制定那個殺人陷害計劃的時候,他的確不知道,可後來的事呢?誰知道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爲了儘可能地保證利益不受損害,後來他若是知道了,她相信他仍會選擇那樣的方式,即使不參與,亦不會阻止尤如虹,默許——那個與他站在同一陣線的女人對她的傷害。
道歉?
她真不覺得有這種必要。
少女微微垂下嘴角,美妙流暢的脣線形成似有若無的譏諷笑意。
那隱隱明媚透着秀色的笑意,漾在冬日寒風裡,風絡忽然便覺得眼前似有千萬梨花盡開,那一剎的美妙芳華,縱人間萬千美景,亦不及眼前少女這嘴角彎彎淺笑微微那樣動人心魄,瀲灩光彩驚豔人眼。
“那件事之後,父皇大爲震怒,不但嚴責了她,亦苛責了我。”風絡凝定她風華無雙的絕色面容,幽深波光攜幾分隱隱熱灼,“萬幸你在那件事裡並無損傷;如果你心裡仍然不解氣,你可以衝我來,任你對我如何,我絕不反駁。”
少女垂下眼眸,這一刻,她連譏笑的意願也沒有了。
人性自私。
這一刻,在風絡身上,她終於看得徹底。
他這番話算什麼呢?
請她高擡貴手,放過尤如虹?
可她的手本就不貴,要她擡什麼呀?再說,她眼下也沒有興趣對付尤如虹那個女人!
還是風絡以爲她對他有情?
莫非姓風的都有自戀的毛病?
他一直在這拖延時間,是不希望她去醫治太后?
腦海思緒明波浮沉,她原先昏昏沉沉的腦袋忽然逐漸明晰起來。
是了,在李問均的案子之後,不但冷府的實力遭到削弱,以太子爲代表,並且與太子連成一線的尤府,還有尤丞相的力量也同樣逃不過皇帝的手段。
近年,皇帝對太子愈加不滿,近期又接二連三鬧出這樣的事。嗯,也許太后在近期對皇帝暗示過易儲的事?
東方語心思翻涌,不過她面上卻沒有絲毫顯露,只不動聲色地垂着眉眼,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腳尖,半晌,懶懶道:“太子殿下,你說完了嗎?說完的話可以讓我離開了吧?”
風絡見她目光遊顧,卻不肯正眼瞧他,心裡一瞬涌起莫名惱怒,而她微微側身的神態,似乎想就此抽身出去一樣。
他心裡怒氣漸生,看着她點腮如桃膚色如雪的容顏,忍不住伸手手臂一攔,衣袂飄動,他俊長的身影已眨眼堵住了門口。
他雙臂一動,在少女詫異的眼神下,已牢牢捉住她雙臂。
風絡五指收攏的位置非常巧妙,大概他也清楚東方語身上藏有無數能令人生不如死的手段,所以他即使偶然出手,捉住的位置也是絕妙的。
那個位置,令到東方語根本無法利用自己雙手做任何不利於他的動作。
可這一捉,處於被動那個人心情總不會愉快的。
少女那明亮如鏡的眼眸此刻霍然染上一絲鄙視的惱意。
“太子殿下,請你自重。”雙手不能動,可她眼睛還可以自如轉動;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帶出幾分凌厲森寒的煞氣,緩而沉地掃過風絡那雙明晰精緻的手腕。
“小語,請相信我,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風絡手指略略撤了些力度,他怕自己弄疼她,“我只是想讓你聽我說完。”
少女美目流轉,目光鋥亮如雪,冰冷中帶着戳人的尖利,眼神沉默中轉出隱約不屑。
風絡你這混蛋,還說不會對她重複江畔那樣的事;可眼下在她看來,這混蛋太子的劣根性根本就沒變;她稍有不從,立時就以他的武力來對待她。
她沒有說話,微微加重的呼吸默然無聲抗議着她的不滿。
風絡聞着自她身上飄來的淡淡清香氣息,處子馨香,誘惑無聲,最自然最美好的誘惑那是天然無盡的誘惑;就像此刻少女雙眸染寒柳眉倒豎,透微微不悅睨看他一樣。
風絡心下突然便莫名的一蕩;指尖隔着衣衫,接觸着少女細膩堅實的皮膚,指尖驟然微微顫抖起來,彷彿載着歲月無聲的歡喜與激越,那種歡喜,彷彿孤獨長行的旅人忽然遇到了同伴一樣。
他忽然覺得自己喉嚨發乾,幽深眼眸也在一瞬流轉出幾分危險的渴望來。
他盯着少女皎皎如月的容顏,頭忽然偏了偏,薄薄的脣緊抿如挺拔的山峰,眼波黯色流蕩,氣息倏而沉了沉,詭譎微冷的目光卻在一沉裡激盪出幾點灼熱的火花,這火花濺處卻挽起掠奪的姿態。
他原本捉住少女手腕三寸的臂忽地鬆開,卻又以閃電的速度一瞬摟住她纖細柔軟腰肢;再然後,在東方語猝不及防的反應裡,他五指一收,用力將那柔軟透着誘惑清香的身體往他偉岸英挺的胸膛壓了壓,俊儔的臉龐也霎時湊近少女。
灼熱的氣息像火一樣噴到少女臉上,薄薄的脣幾乎就要掠壓上少女微翹的嬌豔紅脣。
他這一壓一低頭,東方語幾乎立即被逼貼近他充滿陽剛氣味的腰側;然而,那隻得了自由的左手,在她與風絡有親密接觸之前,以常人難以做到的速度狠狠橫起頂在了兩人之間,在她手起之際,頭微微往旁邊扭去,堪堪避開了風絡吃痛之下仍然想要吻上她的脣。
風絡這一壓,欲要親近少女的惡念沒有得逞。
東方語沉下臉,這個時候,她腳下也不閒着,趁着風絡這一動之間,帶着幾分殘酷的惱意死死踩上了這位尊貴的太子爺鞋面上。
“太子殿下,如果你還想好好說話,你最好立刻鬆手。”
東方語微昂頭,弧圓而精緻的下巴幾乎對到風絡鼻尖;她氣憤難平的氣息同樣帶着火一樣的熱度;而風絡心中澎湃激越的心情在她紅脣開開合合之間,更爲洶涌難耐,他急促的氣息帶着山荇的香氣,與少女淡淡清香糾纏成絲,纏綿不斷縷縷飄散。
他似乎沒有聽到她威脅一般;他的目光只癡癡凝定了她因氣惱而略見緋紅的臉龐。
她現在生氣的模樣,又不同於從前在歡樂谷時,她對他如同那般待尋常人的擔憂怒吼,既不同於往日清豔冷媚帶幾分絕世風華那種超卓的美,亦不同於在歡樂谷那時擔憂焦慮的嬌俏火豔,而是更接近人氣更爲真實玲瓏,如火一般熱烈妖嬈的絕豔恣意,美如烈焰焚燒,卻更令他身心迷醉,一向平靜自持的情懷亦突然變得蠢蠢欲動。
他見識過的美人不上萬千,但也算形形色色,可像她這樣的;像被他摟在懷裡卻仍然桀傲,憤怒如豹的,風姿如此獨特無二的,唯她一人而已。
他突然覺得從前自他內心到視覺的疲倦,彷彿都因她而鮮活起來。
有她,勝過世間如花美眷萬千。
他看着少女嬌豔如花,卻更勝無力嬌花的灼灼紅脣,眸光火熱中微微覆了層冰;眼底淺淺升起一絲遺憾。
遺憾,他不能恣意採擷淺嘗。
遺憾,他不是第一個見識她美好的人,以至錯過太多。
不過,沒關係。
風絡在心裡暗自握了握拳。
只要這東晟的天下是他的;那麼她以後,無論走入誰懷中,他都可以伸長手臂將她搶來。
但現在,他必須先放開她;此時此刻再激怒她,或再做些她不悅的事情,於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有利無害。
風絡無聲掩去眼底那幾絲遺憾與淺淡失望。
輕輕鬆開了手。
還略略退後了兩步,讓出一尺距離,儘量減少少女怨懟的怒氣。
“小語,我知道你是奉父皇旨意進宮爲太后診治的;可你知不知道整個御醫了院的御醫都被宣到了落霞宮,他們那麼多人對太后的毒都束手無策,我希望你懂得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
太后中毒?
東方語深呼吸了幾下,勉強壓抑住心頭惱怒的情緒,可眉頭卻幾不可見地皺了皺。
風昱將她攔在這裡,除了拖延時間外;還向暗示她不要醫治太后。
他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
心下一個念頭忽然轉過,這念頭一起,她頓時感覺全身駭然,有種透骨的涼意習習而來,一瞬脹滿全身充斥四肢。
她擡首,流澈目光冷靜而鋥亮,她凝定他,一瞬沉默蔓延,壓抑的氣氛就如杯中早已冷掉的茶一樣,苦澀是它全部的滋味。
她沒有說話,他亦然。
他氣勢如虹,她氣息如柳。
他負手而立,俊長的身姿帶着自身高貴的氣質,幽深眼眸漾三分冬日沉甸甸的寒,凝落她風姿卓然的容顏。
他卓長霸氣的身影將她密密籠罩,困在這方寸光影裡。
不動,如山!
她微昂圓潤精緻的下頜,目光幽遠如潺潺流水,冰涼細緻卻能在無聲無息間滲透萬物。
他氣勢高貴天成;她氣質輕靈飄逸。
這場沉默的彼望較量,沒有能誰折服誰。
良久,風絡掉開目光,飄過少女風姿綽約的倩影,落在桌上沉渣泛起的雲山霧鬆茶裡,薄薄嘴脣微微勾起一彎孤寂哀涼的弧度。
隱約明現的笑意,冰涼如臘月漸漸消融的雪水;那孤寂的弧度更似蔥煙籠罩下,朦朧幽遠青黛蒼鬱的山。
陡峭,高絕,孤冷,是它唯一留給世人可見的面目。
“小語,我對你的心意,千日如一,歡樂谷那一念,終生不絕。”風絡淡淡開口,聲音似乎也透着幾分遠山蒼黛飄忽的感覺,不似近在咫尺,反而更似相隔天涯。
少女晶亮如星眸的目光也移到了桌上那杯早冷透的雲山霧鬆茶,此刻,不飲,她卻似喝盡杯中苦澀的茶水一樣,滿腔滿喉都是苦澀而粗糙的味道。
“只要你今日留下一線,他日我必不負你;東晟這如畫江山,能與我並肩相攜,站在我身邊指點江山那個位置,必定爲你而留。”
此刻的風絡,負手站立在這方寸之間,但眉宇間那份睥睨天下的霸氣卻流露着絕對的自信與篤定。
聞言,東方語心頭大震。
風絡這是在賄賂她對太后見死不救?
還是他篤定她可以救太后?卻威脅她不涌救?
他竟捨得拿後位來誘惑她!
那麼現在的太子妃尤如虹呢?難道他打算登基後廢了那個女人嗎?
風絡似乎能從她微微波動的眼神看透她的內心疑惑一樣。
淺笑,俊儔臉龐一瞬風華萬千,風絡轉眸安靜而平定地看着她。
他相信她會點頭的;這天下間,沒有人能拒絕登上高峰笑傲衆生的誘惑。
即使她特別,即使她嚮往自由,他相信她也同樣會點頭,站在最高峰,才能得到最大的自由,不是嗎?
東方語瞄風華萬千的俊儔臉龐,心下默默讚歎,這皇室優秀品種培育出來的苗子,就是不一樣,看風絡眼前這副自信流溢,信心滿懷的模樣,還真有幾分帝王的威嚴霸氣,氣勢令人折服。
可心思嘛!卻讓人不敢恭維!
“小語,你還不知道吧,她身體欠安,經常纏綿病榻;這天長日久下去,再健碩的身體也抵不起時光消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東方語心下一驚;瞬間又生出陣陣寒意。
風絡連登基後怎麼處置尤如虹這個太子妃都已經想好了。
今天,她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他是不是還要來一次江畔那樣的手段?或者乾脆將她殺人滅口,永遠留在這回廊暗牆後的雅室?
心事浮沉如煙,她早將這間雅室打量過一遍;除了他們進來那扇暗門,四下連一線縫隙也沒有。
她與風絡在這裡待了這麼久,她都有點擔心這室內的氧氣是不是快被他們耗光了。
常言道:識事務者爲俊傑。
她不想做俊傑,她只是不想無端枉死在這而已。
尤其是因爲風絡莫名其妙的理由與瘋狂的念頭,枉死在這太不值了。
少女擡眸,目光氤氳流淌着幾分暗含媚煙蔥籠的意味,她看定男子俊儔溫雅的臉龐,勾脣,嫣然笑起,聲音不同往日的清脆輕淺,低低中多了幾分溫軟嬌柔的魅惑。
“太子殿下,你說得對,御醫院那麼多有經驗的御醫都治不好太后,我一個無師無承的小丫頭,有什麼本事能治好太后呢?”
風絡聞言,心頭暗喜,但神色之間還微微透着幾分半信半疑的姿態。
幽深眸光微轉,凝落在少女風姿絕世的容顏上,微微生出幾分歡喜流光。
道:“小語說得對,不過你放心,即使你治不好太后,父皇也不會爲難你的,畢竟衆御醫都沒辦法的事,他也不能強求你;就算萬一父皇要怪罪,我也不會讓你有事的。”
“如此,甚好。”東方語涼涼勾脣,微微一笑,斂了眉,抑了眉宇風流神態,笑意如花裡,紅脣微啓,“那麼現在,我們可以出去了嗎?我擔心再耽擱下去,會惹人疑竇,到時終究不好。”
她說不好。
雖然模棱兩可,聽在風絡耳裡,他心裡卻立時涌起一陣甜蜜歡喜。
因爲少女此際,已完全歸入他的陣營,她擔憂的不好,自然是怕有人瞧見他與她在這密會,對他不好。
風絡正欲說話,然而,就在這時,外面那條幽靜反覆迴旋的迴廊,卻突然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聽那聲音,除了凝着莫名森然煞氣外,就是寒風掠動的衣袂,也隱隱透着凌厲的氣息。
這樣凌厲的氣息,即使隔着牆,仍能無遮無擋強大地滲過來。
風絡心頭一驚,目光凝在那扇暗門上,眼底當即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