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8 20:57:10 本章字數:11119
“都已經到這了,你就隨我進去,自己親眼看一看不就明白了。愛睍蓴璩”墨白不由分說,拖着她的手就往裡走。
少女垂目瞄了瞄袖下交纏十指,覺得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隨即不依地掙了掙。
這人,也不想想眼下可是在大庭廣衆無數目光之中,就這麼扣着她的手不放。
墨白似是有意捉弄她一樣,她不掙還好,她一掙,指間反而扣得更緊了。而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被他用力收緊相扣十指變得更近了。
少女立即暗地咬牙,揚起眉眼,笑意微微裡流瀉出森森冰冷盯着他妖魅容顏。
墨白被她眼底那一股惱意逗得心情愉悅,脣角微微上勾,淡然凝視少女一眼,在他們踏入大門之前,倏地鬆開了少女的手。
“小語,天香樓你來得多了;但天香樓的廚房你可從來沒去過吧?”男子雖放開她的手,但仍舊靠得極近。
少女微微擡首,見他眼神古怪之極,心下不由得被他撩得生出幾分好奇。
她沒有說話,只是隨着他往天香樓的廚房走去。
廚房,也是個人聲鼎沸的地方,不過它的喧鬧與大廳人來客往的繁華熱鬧不同。
東方語剛靠近,還未得窺廚房全景,便聞到空氣中那股濃重的油膩味;她挑了挑眉,並沒有作聲,而繼續往前行,距離又近了些,墨白倒沒有讓她站在門口,而將她帶到側面專門用來爲各個雅間傳菜的通道。
近距離望進去,只見這個共二三十人正在忙碌的大廚房裡,忙而有序,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各項分工明確。負責燒火的,洗菜的,切菜的等等,各自做好各自的。
東方語看了一會,露出不明所以的眼神,側目斜睨着墨白,道:“你讓我來這看什麼?我沒看出誰特別啊。”
不管是燒火的,還是炒菜的,每個人各司其職,全都忙得不亦樂乎;但她看他們,除了臉色紅潤一些,額頭上的汗珠多了些,衣裳上沾染的油污多了些,也沒覺得裡面的人有何特別之處。
他們就是一羣負責燒菜的廚子而已。
“別急,你往第五個爐竈看,你看那裡是不是站着一個人似在聽訓。”墨白淡淡一笑,擡起瑩白如玉的手,往火苗簇簇的爐竈指去。
東方語順着他的手勢看過去,見第五個爐竈旁邊,確實有個人彎腰垂首站在那裡,被那個握鍋鏟的廚子訓話;看那個廚子趾高氣揚的模樣,拽得就跟個二萬五一樣。
而彎腰垂首聽訓那人倒是個實誠的人,任憑那個大廚子怎麼說怎麼訓,他都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勢乖乖聽訓。
這情景,讓東方語不由自主想起了小學生乖乖聽訓的場面。
但那個聽訓的人,看他所穿的衣服質地,並不像是窮苦人家;而且,從東方語的角度,雖然只能看到他的側面,但也能判斷出那個人並不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
看那人濃眉朗目,即使收斂了一身豪爽英銳,她卻仍能感受得到他自身散發着不同一般人的魅力。
東方語心下愕了愕,像這樣的人,連油污薰面都沒法掩蓋他原本獨特英銳的氣質,怎麼會甘心到這當一個廚子?
依眼下的情形看,還是個剛剛入行的新手,纔會被人指着鼻子來訓,也不敢反駁半句,還要笑眯眯點頭哈腰,不管對錯全部應下。
這樣的人,這樣的氣質,簡直與這個油煙薰鼻的廚房格格不入,他怎麼會跑來這想要當個廚子呢?
看他濃眉朗目豪邁英銳的氣質,這樣的人應該適合在沙場馳騁,做一名叱吒風雲的將軍纔對。
將軍?
東方語爲心裡突然冒出這個詞而怔了怔,她再仔細看向那人的模樣,心下忽然一動。
墨白含笑中,微轉眼眸將她一切細微變化也收盡眼裡,“小語,你再看看他的虎口處,與常人可有什麼不同。”
東方語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眼神古怪地瞟了他一下,隨即卻有些鬼使神差般聽從他的話往那個仍在彎腰垂首聽訓的人看了過去,目光略略往下,凝在他右手微彎的虎口處。
只見那人的虎口起了一層厚厚的繭子。
虎口起繭?
少女垂下眼眸,目光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墨白,你知道他是誰?”
“我不知道,不過,我看你的表情,我還以爲你知道。”墨白語氣淡淡,神態認真,一點不像說笑的樣子。
東方語聽聞這個答案,頓時氣惱得斜眼睨他,嘴角上翹,隨後露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森寒笑容,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還非拉我來看?”
“小語,別生氣,你不是常說,生氣就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妖魅男子眨着他那含着某種誘人力量的眼睛,凝定少女容光明媚的絕世容顏,微微含笑道:“雖然現在我不知道,不過我想,你應該很快就會知道他是誰的。”
少女挑着眉梢,怒氣隱隱裡白了他一眼。
什麼叫她很快就會知道?
“你看他,雖然極力收斂掩飾,但一個人長久養成的氣質絕不可能輕易改變的;你再看他拿鍋鏟的手勢,根本不像一個廚子,我覺得倒是更像一個慣例使用兵器的士兵。”
少女心下一動,目光透出幾分審視幾分迷惑,朝那個沾染了一身炭灰的人看去。
那個人雖然看着有些狼狽,但他自然流露出來的氣質與英銳豪邁,確實就如墨白所說的一樣,怎麼看都覺得像一個慣例使用兵器的士兵。
哦不,正確的說法,她覺得應該是更像一個意氣風發率領萬軍的將軍纔對。
東方語瞄了瞄了目光透着複雜神色的妖魅男子,心裡似被人點燃了煙花一樣,瞬間冒出了無數閃光的疑惑。
“嗯,現在我們出去用膳吧,這個人,你遲早會知道他是誰的。”
“墨白。”東方語沉吟着,眼眸流轉出一絲懷疑,“天香樓的廚子不會輕易將自己的拿手絕活教給別人的,對吧?”
“嗯,小語,你自己就是烹飪高手;你應該知道要學會燒菜容易,但要學得精,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無論做什麼,都少不了勤奮與天資。”
“也就是說,一般人都不會輕易收徒,就是收徒,也不會輕易將自己的絕活傳授給別人。”
東方語看着那個被訓了至少兩刻鐘的人,心下漫起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那個人究竟來天香樓的廚房做什麼的?”
如果是別人,一定聽不明白東方語這句無頭無尾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墨白卻是奇異的聽懂了。
“他呀,他爲了能夠進入天香樓的廚房,可是花了很多心思;你說他眼下這情形,他想幹什麼?”
東方語揚了揚眉,不禁啞然失笑。
去廚房不是燒菜能幹什麼呢?
墨白眼神溫和看她,又不動聲色瞥了裡面那個濃眉英銳的男人一眼,隨即與東方語走了出去。
綠意苑。
“語姑娘,你讓我查的事情已經查清楚了。”夏雪一臉古怪自外面進來,一進門就朝那安靜研讀醫書的少女提高聲音揚了起來。
“嗯,結果怎麼樣?”少女擡起頭,迷彩風流的眼眸微微轉動,凝落在夏雪臉上,隱約可見那雙清亮眸子含着一絲期待。
“他這幾天一直都早出晚歸;而且每次回來兩手都會多一些大小不一的傷;有的是燙傷,有的是利器割傷。”
東方語心下莫名的緊了緊,“那他每天去的地方呢?追查到了嗎?”
“這個……請語姑娘恕罪,暫時還沒查到。”
東方語似乎有些意外,但她看着神色微見猶豫的夏雪,心下一動;隨即笑道:“不要緊,以他的經驗,想必也不是那麼容易讓別人跟蹤到的。”
夏雪見她沒有繼續追問,在心裡悄悄鬆了口氣;目光透着幾分複雜看着少女,沒有再說話。
五天後。
墨白再次相邀東方語到天香樓去。東方語本欲推卻不去的;上次她已經上過這人的惡當;這回她原是打定主意推掉的。
但那人竟然可恥的對她露出深情溫柔的眼神,一直靜靜凝望她;弄到最後,她在那樣清純卻又透着誘惑醉人意味的眼神下,被看得心底發毛,似乎她不答應,就是個罪大惡極的黑心人一樣;自是不得不卸盔棄甲,被他妖惑的眼眸征服。
那神態冷漠出塵脫俗如謫仙一樣的男子,似乎早就料定她到最後一定會答應;竟連菜餚都已點好;他們進入雅間小憩一會之後,便開始傳菜上來了。
“墨白,你該不會說,今天請我吃飯,就只吃魚吧?”
少女瞪大眼睛,看着桌子唯一的一碟菜餚,心下疑雲似潮,堆滾涌來。
“小語,你彆着急,先試試這碟松子鱸魚味道如何?”
“古古怪怪的。”少女不滿地瞥過他含笑面容,小聲嘀咕了一句,拿起筷子,往冒着騰騰熱氣的鱸魚伸去。
魚肉入口,酸甜的味道繚繞舌尖;香脆的魚皮,鮮美的肉質,都極大地保持了鱸魚新鮮清甜的味道;而澆淋的醬汁是新鮮的番茄與浸製的酸梅做成,所以整道菜都帶着開胃可口的酸甜滋味。
幹炒過的松子,那股淡淡的香氣混入鱸魚,令人見之便想大快朵頤。
但是,東方語是什麼人物。
她除了醫術,最拿手的就是下廚燒菜;她燒出來的菜,那可是行家中的行家也比不上。
她只挾了一塊魚肉入口。
隨即慢條斯理咀嚼起來。
半晌,她在墨白古怪的目光下,略略皺了皺眉,道:“墨白,天香樓換新廚子了?這道鱸魚燒得實在不怎麼樣,除了賣相尚可之外;它的味道——鹽放多了,鹹味太重,完全壓住了鱸魚鮮嫩的味道,吃進嘴裡,除了滿口的鹽味,實在嘗不出這是新鮮的鱸魚。”
“是這樣嗎?我來嚐嚐。”墨白動了動眉梢,眼光似乎含了一絲惋惜,又似乎還透着其他讓人看不清的情緒。
“我覺得挺不錯的。”墨白放下筷子,目光流溢出十分奇怪的神色,似是羨慕又似含着狡黠,他凝定少女容光明媚的絕世容顏,忽然道:“小語,你還記得五天前我帶你去廚房看的那個人吧?”
東方語挑了挑眉,見他神色複雜,有些意外道:“記得呀,怎麼了?”
她無意掠過桌上的碟子,失聲道:“你該不會要告訴我,這道菜就是他燒出來的吧?”
“墨白,他到底是什麼人?一個新手燒出來的菜還用得着你這個大老闆給他試菜。”少女笑眯眯湊近頭來,明亮眼眸閃動着審視的光芒,定定盯着他。
墨白淡淡看她,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道:“我聽說東方夜將軍回來了;嗯,以前我倒也遠遠見過他幾面,他整個人看起來跟想像中的大將軍模樣有些不同。”
“他並沒有別人認爲的那種粗獷的武夫特質;他給人的感覺相當文雅英銳,不過,我聽說,他的性格倒是十分豪邁,按術土的面相之說,看他濃眉朗目的長相,便知他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東方語訝異停下咀嚼的動作,瞪大眼睛看他,微微笑意裡透着隱隱寒光。
“墨白,你拐彎抹角的在我面前提他,該不會是收受了他什麼好處吧?”
“小語,你認爲我會收受他什麼好處呢?”墨白挑着眼眸,淡淡含笑凝定她,語氣透着冷淡與漫不經心。
少女怔了怔。
按墨白的身份地位,他要什麼有什麼,那還需要受賄牟利。
“沒有收受他的好處,你爲何在這爲他說項?”
“小語。”墨白斂了微笑,定定凝進她明亮眸子,“你爲什麼不用心去嘗一嘗這碟鱸魚呢,也許你再吃一口,就會發現它的不同之處。”
“這條鱸魚?”
東方語疑惑低頭,盯着桌上的松子鱸魚左瞄右看,但她看了半晌,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
她涼涼擡頭,笑意微微裡,含着一股威脅的涼意,嗔惱道:“墨白,你拿我尋開心呢,是吧?”
“小語,有些事,不一定用眼睛看;你得用心去感受;自然就能感受出不同的滋味來了。”
東方語挑眉盯着妖魅男子,直覺他一身雪白衣裳晃眼的亮。
心下莫名的有些煩燥起來;這傢伙,眼神古怪,語氣古怪,就是說話的內容也古怪。
到底想對她說什麼啊!
濃眉英銳?文雅?粗獷?
廚房那個人?
等等,那個人,該不會是——
難怪夏雪的神情也像眼前這人那麼古怪,原來,原來他們都知道。
目光再落在桌上的松子鱸魚,心下一瞬百感交集。
五天前,那個人垂首彎腰,拋了身份地位隱了姓名出身,像個小學生一樣,在油污熱氣爐火交混的廚房,乖乖聽訓的情景忽然在及時歷歷鮮明起來。
東方語重新拿起筷子,又挾了一塊魚肉放入嘴裡,慢慢地極用心地咀嚼起來。
墨白見狀,妖惑眼眸露出隱隱欣慰歡喜的笑容,淡淡道:“小語,現在覺得這道鱸魚的味道如何?除了鹽的鹹味,是不是還吃出了別的味道?”
少女緩緩點頭,略垂眼眸閃着盈盈水光,“嗯,我嚐到了這道菜裡,還蘊含了父親慈愛的味道,也許我該放下成見,聽聽他怎麼說。”
“小語,我看得出,東方將軍是真心的想要對你好;也許你覺得他只是在彌補……,可你不是常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墨白輕輕握起她的手,溫柔流溢的眸光凝定少女情緒複雜的容顏,“就算他是想要彌補,起碼比什麼都不做要強,他爲了學會燒這道你最喜歡的松子鱸魚,已經在這裡連續學了十天。”
少女揚起眉眼,微笑着點頭道:“你說得對,我應該給他改過的機會。”
一個從來不近廚房的男人,一個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大將軍,可以爲了她,紆尊降貴撇開身份,讓人罵讓人訓,讓人像小學生一樣指來點去,只爲學會燒這道菜討她歡喜;她又不是石頭,自然會被感動。
不過,要她完全敞開胸懷,心無芥蒂地接受他這個不盡責的父親,她還得再觀察觀察。
然後再做決定。
“小語,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東方將軍根本不知道你已經吃到他燒出來的松子鱸魚,他在裡頭一直被吳師傅耳提面命的訓導,說他沒有一點根基,這菜根本無法入口。”
東方語看着墨白眸光誘人的眼睛,忽然露出森森白牙,聲音帶着惡狠狠的味道:“你這人,我看都可以改行去當個專職的騙子了;明明早就認出他來;還偏生瞞得緊,將我糊弄得團團轉,說什麼你也不知道他是誰!”
“小語,我沒有騙你,開始的時候我還真不知道是他。”墨白神色一正,十分認真地凝望着一臉氣惱的少女,見她雪白如玉的面容微微飛起一抹誘人的緋紅,目光霎時燃起一簇火焰。
“有一天,我來到天香樓,偶然聽掌櫃跟我提起,說是有一個很奇怪的客人,連着三天來這裡點了同一道菜,他看那人器宇軒昂並不像普通人,所以格外留了心,誰知三天後,這個客人居然苦苦糾纏要到廚房學燒菜;而且,他只指名學燒這道松子鱸魚。”
東方語怔了怔,略略垂下眼眸,眼底一濺出無數亮光。
“掌櫃答應了?”
“這怎麼可能呢!”墨白搖了搖頭,“就算他給再多錢,我們也不會輕易收徒,更何況他的要求那麼古怪。”
少女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目光晶亮盯着男子妖魅而蒼白的容顏,道:“嘿,你還敢黑我家的錢!”
墨白聽她似乎咬牙含恨的聲音,心下愕了愕。凝着她明媚絕色的臉龐,溫柔眸光似要看進她心底裡去。
“小語你說什麼呢,我自然不敢收岳丈……”
少女立時飛一記森然眼風過去,眯着明亮眼眸,不高不低地:“嗯?”
“嗯,未來岳丈!”墨白凝定少女突變的眼神,立即改口。
東方語忍不住望天,無聲抽了抽嘴角。
這人,又開始發揮他們姓風家的厚臉皮本色了。
“後來怎麼樣?是你暗中授命讓他進去學的?”
“本來我是吩咐掌櫃將他打發了事,不過後來我暗中觀察過他,才認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東方夜大將軍,又無意得知他是爲了打動某個女兒鐵石心腸時,我才臨時改變主意,讓吳師傅教他做這道菜。”
東方語默然,不再問東問西,而慢慢品嚐起這道不算美味,但滋味獨特的松子鱸魚。
一晃,日子又過了五天。
東方夜親自拎着一個食盒,腳步如飛走到綠意苑門外。
他敲開門,本欲將手裡的食盒交給鐵柱送進去。
鐵柱一開門,看見是他,卻搶在他之前,眉開眼笑道:“老爺,你又來了;小姐有令,請你自己將東西送進去,小的不敢代勞。”
東方夜聞言,有些愕然暼向鐵柱,道:“不用進去通傳?二小姐真這樣吩咐你的?”
“老爺,你就是給小的十個膽子,小的也不敢欺騙你呀;二小姐的確是這樣吩咐的;她說若是老爺你來的話,不用通傳,直接讓你進去就行。”鐵柱搔了搔頭,神情歡喜到不得了,想這段時間,他每次跑進去通報之後,都不敢出來面對東方夜了。
也不知二小姐爲什麼突然開竅了,終於不再讓他左右爲難。
東方夜點了點頭,壓下眼底激動莫名的情緒,道:“既然如此,那我這就進去了。”
“老爺,你請進。”
鐵柱將東方夜送到二門之後,便止步不前,讓東方夜獨自進去。
東方夜走在熟悉的院子裡,看着這些蔥鬱的大樹年復年落葉抽枝吐芽;經歷一輪又一輪歲月洗禮,越發長得挺拔茂盛,而他不知不覺已到了不惑之年;那個女子的音容笑貌宛若如昨,轉眼,那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已長大成人。
院子的佈置大部份都跟以前一樣;只有些地方小有改變;那些蔥鬱繁盛的樹木間,多了奼紫嫣紅,整個院子看起來更有活力更具生機;色彩斑斕明麗,繁花簇錦中,又見清爽,這細微的改動,令整座院子都比以前更爲生動而讓人歡喜。
東方夜看着這個生機盎然的庭院,腳下微微加快了些。心情也難抑的激動。
相比與東方夜的激動,東方語可就淡定到不能再淡定的,她早知道東方夜進來;但她並沒有出去相迎的意思,而是悠然坐在屋裡等着。
她選了一個很特別的位置,她坐在那裡,可以看清外面的情形,而外面的人卻看不到她的蹤影。
透過斑駁的日光,她看見那個一身乾淨衣袍的中年男人,濃眉朗目裡微微透着一絲忐忑,雖然他手裡拎着食盒,但並沒有影響到他自然散發出的英銳明冽豪邁氣質。
少女看到東方夜正面的模樣,心下不禁微微怔了怔;這個常年守在邊疆的男人,皮膚並沒有曬成麥黑;雖沒有帝都一般男兒那種透着病氣的白皙,卻也甚是着眼,在他英氣明銳的臉龐上,基本看不到歲月侵蝕的痕跡;而最令人見之生畏的,自然是濃眉下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即使安靜不動,裡面隱藏的凌厲殺伐氣息仍會不小心濺傷別人眼睛,直達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在正廳前,東方夜停了下來,躊躇不前雙目四顧,眼裡一瞬閃過莫名情緒。
東方語朝神色微見激動的羅媽媽點了點頭,小聲道:“羅媽媽,你請他進來。”
“老爺,快快請進。”羅媽媽得令,壓抑着心底歡喜,十分有禮恭請東方夜進屋。
東方夜看着眼前依稀有過去熟悉影子的婦人,遲疑道:“你是……?”
“老爺,奴婢以前就在二夫人跟前服侍。賤名羅以芳。”羅媽媽微微笑着,聲音含了一絲哽咽,“二夫人去世後,奴婢一直留在二小姐身邊。”
東方夜聽聞她那激動歡喜百味的聲音,心下似有所觸動,微生感慨點頭,道:“好……好。”
“老爺,你快請進吧,小姐就在裡面。”羅媽媽接過他手裡的食盒,連忙引着東方夜往裡走。
進入正屋,東方夜環顧裡面的擺設,發覺跟以前大有不同;心下微感不悅,沉了沉。
“羅媽媽,我聽說當初是二小姐強行要搬進綠意苑住的,對吧?”
羅媽媽偷瞄了東方夜一眼,發現他臉色似乎隱隱透着怒意。頓時心下一緊,道:“老爺,你別責怪小姐,都是奴婢沒照顧好小姐,我們住的那個院子突然失火,裡面所有東西都被燒了精光;當初暫時沒有地方安身,小姐思念二夫人,這才向夫人要了鑰匙,搬進綠意苑住。”
“我不是責怪她住進來。”東方夜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眼底翻攪起一抹難覓的感傷,“我只是覺得,綠意苑原來的樣子就挺好,她爲什麼要將那些擺設統統換掉;如果她真思念如歌,就該讓那些物件都留在原位,那些東西可是見證瞭如歌在這裡生活的點點滴滴……”
透過這些舊物原貎,他似乎可以看到當初梅如歌在這裡生活時的一舉一動,她的一顰一笑都那樣動人心魄,令人心生無限歡喜。
羅媽媽看見他突然回憶起往事,眼神迷離中還透着一絲傷痛的痕跡。滾到嘴邊的話忍不住又收了回去。
她想了想,換了一句話,道:“這個……老爺你可就錯怪小姐了;我們初搬進來的時候,小姐也堅決要讓綠意苑的一草一木都保持原狀,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小姐纔不得不做了一些小小改變。”
東方夜聞言,收回神遊的情緒,正欲問羅媽媽,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變故。
他眼前忽然便多了一道藍衣飄逸俏立的身影。
“你來了。”淺淺淡淡的語氣,不帶任何情緒與溫度。
東方夜原本忐忑而緊張的心情,在這短短三個字裡,突然轉化成濃濃的喜悅。
他猛然擡頭,定定望向前面亭亭玉立的少女。
風姿卓絕的容顏,淡淡帶笑,一雙眼睛特別明亮,那如水般純澈的眼神就如她的母親一樣,透着靈動、狡黠、聰慧的氣息。
“小語……”
一聲輕喚,包含了無數感情。
東方夜轉動着眼睛,眼底清晰倒映着這個比她母親更明豔驚人的少女,激動的目光下隱隱攪動着閃光水珠。
他真是太高興了。
“進來吧。”東方語默然看了他一眼,神色平淡而從容,明亮眼眸裡甚至連一點一點異樣的情緒都看不出來。
東方夜剛剛放下的忐忑驟然又浮了起來。
金絲楠木桌子上,胭脂已經從東方夜帶來的食盒取出那一碟菜餚來。
上面還冒着絲絲繞繞的白氣,顯然是剛剛煮好,他便急急忙忙趕過來。
東方語沒有擡頭看桌子,亦不用聞空氣中飄散的味道,她都清楚那道菜餚是什麼。
“小語,聽說你最喜歡吃松子鱸魚,我、我特意讓人買了送來……”
東方夜看着神色冷淡的少女,不知爲什麼,竟沒有勇氣告訴她,其實這道菜是他學了十天才學會的。
“嗯,我喜歡吃的東西很多,你其實不必刻意。”東方語漫不經心瞟了眼桌上的松子鱸魚,語氣亦是淡淡的讓人聽不出情緒。
“你還沒用膳吧,既然來了,那就坐下一起吃吧。”
東方夜原本看見她不冷不熱的樣子,心下又是忐忑又是不安;驀然聽聞她這句,心下當即翻江倒海般沸騰起來,他激動得連聲應道:“哎,好,一起。”
羅媽媽看着這對錶情彆扭的父女,眼裡漸漸泛起了點點淚光。
東方夜坐下來,基本是隻顧看着東方語吃,而他根本沒往往自己嘴裡送,就是白飯到了他嘴時在,在此時此刻,也比任何山珍海味要美味百倍。
東方語似乎沒察覺到他激動的情緒般,自顧低頭慢條斯理吃她飯挾她的菜。
東方夜躊躇了半晌,小心翼翼試探道:“小語,其實這些年,我不是不想照顧你,而是……”
“有苦衷是吧?”東方語原本挾着一塊鱸魚肉,聽他這期期艾艾推卸責任的語氣,心下登時忍不住冒出一團火來。
她啪地放下筷子,霍然擡起頭,睜大明亮眼睛,一瞎不瞬盯着東方夜,兩隻漆黑如星的眸子似乎被火燒着了般,正在冒着簇簇焰紅火光。
“我今天既然讓你進來,就表示我不想再糾纏過去不放;但你——你實在太令人失望了,不管你有什麼苦衷,都不能作爲你未盡責任的藉口;你可知道這些年,我和羅媽媽胭脂三個人過的是什麼日子!”
眼看好端端的一頓和氣飯就要搞砸,羅媽媽有些着急地低喚道:“小姐……”
“羅媽媽,你讓我說下去。”東方語滿肚氣惱,要知道,就是因爲東方夜對她這個女兒的不聞不問,而導致原主餓死。
她定定盯着東方夜,這個時候,她纔不管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什麼威風八面的大將軍,也不管這個人還是她名義上的父親。
若非她在心下忍了又忍,她差點就要蹦起來指着東方夜鼻子狠罵一頓了。
“我們三個十幾年來一直短衣少食,挨餓受凍是常態;這些我們已經習慣了;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們還要經常面臨死亡的威脅?你的好夫人好兒子好女兒們,人人都巴不得我們死掉,誰知我們三個,越艱苦的環境生命力越頑強,一直活得好好的。”
“於是,有人在我們的衣裳飯菜甚至水裡下各種各樣的慢性毒藥;見毒不死我們,後來還乾脆放了一把火想將我們燒死。”
東方夜滿臉震驚,呯一下站了起來,手背一瞬青筋大露,他瞪大眼睛看着風華萬千的少女,雙目濺出十分駭人的光芒,失聲道:“什麼?你說的都是真的?”
東方語冷眼瞥過他暴怒的臉龐,冷冷嗤笑了一聲,幽幽道:“當然是真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找白世子取證;我們原先那個院子並不是因爲失火被個精光;而是因爲有人故意縱火想燒死我們;不過我們幸運的被路過的白世子所救,這才僥倖逃出生天。”
“怎麼會這樣?”東方夜對上她晶亮純淨的眼神,暴怒的情緒一下就焉了下來,“雖然這些年,我因爲某些原因故意冷落你,但我每次回府也有詢問夫人,她每次都說你就跟府裡其他小姐一樣,沒什麼意外。”
“一樣?”東方語壓抑着心裡熊熊怒氣,冷笑道:“夫人還真是擡舉我了;府裡有哪位小姐從小就被人下毒?不到十歲就因爲體內積累了各種慢性毒藥,而變得癡癡呆呆?更別說一樣的識文習字……”
“是我的錯,我真不應該相信姬氏,我怎麼能相信像她那種善妒的人,會善待你!”東方夜無限懊悔地閉上眼睛,他真不該因爲害怕看到她就會不由自主想起如歌,而將她忽略了那麼久。
東方語看着他懊悔萬分的神色,心下怒火稍稍降了些。
然而她眼眸一擡,悅耳的聲音不自覺滲了一層冰,語氣還透着幾分咄咄逼人的味道:“好,既然你說你有苦衷,那你現在告訴,到底有什麼苦衷?竟能讓你對自己的女兒這十幾年都不管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