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3 17:11:05 本章字數:12876
男子柔和流轉溫情的目光淡淡落在她寫滿驚訝的眉宇間,他略一俯身,含着華豔清涼氣息的溫熱呼吸便緩緩拂近她耳垂,少女聞着他近在咫尺的淡香,臉禁不住微染霞色,她嬌嗔睨向他。愛叀頙殩
“我說了,今晚一定會讓你有意外收穫的,你知不知道坐在那年輕女子旁邊的中年男子又是何許人氏?”
東方語訝然看他,輕聲問道:“你認識他?”夫人姬氏與東方賢同時隱秘地出現在這江中畫舫,已夠令人詫異了。難道那氣度狡雅的中年男子還是個大有來頭之人?
“那個是吏部官秩三品的耿大人,旁邊那女子便是他掌上明珠。”
東方語怔了一下,隨即目光透着幾分狡黠玩味,涼涼笑道:“難怪……”
“原來是另攀高枝了。”雖說東方夜這個大將軍的品秩也不低於三品,但文臣武將,和平時期,自然是文臣比較受重用,而武將的作用,只有在有戰爭發生的情況下,才能突顯出來。
吏部三品,那是有權決定各地官員升遷的了。
少女盯着桌上精緻的美食,一瞬想得出神。
墨白又微微含笑道:“最有趣的是,這位耿大人只有一位掌上明珠,但在這位耿言暖之上,卻有三位哥哥,而其中一位,因爲幼時高燒而落下神智癡呆的殘疾毛病,現年近三十,仍然未娶。”
東方語垂着眼眸,悠然抿着酒,聽得很用心;她知道墨白不會無的放矢說大堆無關緊要的廢話給她聽。
“而今晚,他們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自然是雙方家長在幫着相親;但大少爺若想娶得那位耿大人的掌上明珠,自然還得答應一些附加條件的。”
東方語聞言略略挑了挑眉,“附加條件?什麼樣的附加條件?”
她目光一凝,無意便落在紗簾朦朧那頭的夫人臉上,雖然夫人的表情看不真切,但仍隱約可見夫人神色間透着討好的意味。
少女眨了眨眼,凝視對她相對而坐的妖魅男子,眼神漸漸鋥亮如星,脣畔也隨之現出淺淡誘人的媚豔笑意。
附加條件——年近三十未娶的癡兒……嗯,有意思的一場婚姻交易。
墨白見她笑容幽然深長,眼神帶着迷離狡黠,隨即也淡淡笑了起來。
那晚江中游畫舫窺見之後,諾大的東方府似乎仍如往昔一般,姬素憐雖一心想討好夫人,好讓夫人爲她作跳板;但有了意外不斷的前車之鑑,她已經不太敢明目張膽做什麼出挑的舉動了。
姬素憐小心翼翼討好着夫人;而夫人眉梢處處則在最近的日子時常會流露出莫名喜色;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人敢去綠意苑招惹東方語的;所以她眼下的日子在東方府可謂過得風生水起;如意之極。
就在這種表面風平浪靜的氣氛下;這一天未到正午,綠意苑忽然迎來了一位神色焦灼的意外不速之客。
“四姨娘請坐。”東方語目光淡淡,面容微微帶笑,態度親切又保持着適當距離,“四姨娘可是稀客。”
四姨娘捧着那上好的碧螺春,看了看浮游水面的葉子,眼神透過嫋嫋迷濛水汽,仍壓抑不下內心自然流露的焦灼。
“二小姐,妾身知道今天來得唐突,可——”四姨娘略略咬了咬脣,看她那神情,似乎暗中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語氣一頓,目光堅定地看着絕色少女,“妾身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推脫這件事,求二小姐你指點指點妾身;若是此事能成,妾身以後願意全力爲二小姐你效勞。”
東方語笑意晏晏轉動着明亮眼眸,語氣不急不疾,悠揚自起,“四姨娘,你可言重了。”
眉目略垂,目光已遠在窗外斑駁的樹影下。
“四姨娘,你還是起來說話吧,你可是我的長輩,你這樣若是讓別人看見,那可不好。”少女語氣淡淡,眉目笑意嫣然,眼角掠過欲躬身向她行禮的四姨娘,蔥白手掌略略上揚,旁邊的夏雪立時便上前一步,暗中使勁將四姨娘託了起來,令四姨娘無法對東方語行完這一禮。
“二小姐……”四姨娘見她不肯受禮,心下更加焦急得不行,“請你無論如何再幫妾身一回,若是能令小妮躲過這一劫,妾身以後……”
“四姨娘,”少女微微轉身,眨着明澈眼眸瞟着四姨娘,緩緩道:“你就算想要讓我幫忙,那起碼得先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再說吧。”
“我若連前因後果都不明,就誇下海口要幫你,這樣的話你敢信嗎?”
四姨娘怔了怔,隨即面露喜色,連連點頭稱是:“對對對,都怪妾身急糊塗了。”
“唉,其實這事說起來也不復雜。”四姨娘在東方語那帶有安撫人心力量的眼神下,從最初的焦急不安慢慢安定了下來,她看着笑靨如花,神態坦然從容的絕色少女,嘆息道:“夫人昨天對妾身說,大少爺準備要迎娶吏部耿大人的千金耿言暖爲妻;但是對方父母在答應這門親事的時候,提出了一個要求。”
重點來了!
少女眸光微閃,涼意隨之飄過。
她露出一貫懶洋洋的卓絕笑容,不動聲色瞥了四姨娘一眼,問道:“哦,提了要求?這要求莫非跟四妹妹有關?”
四姨娘垂首,臉色泛着無奈,苦笑着,嘆起氣來,道:“正是。”
“二小姐,不瞞你說……”四姨娘看定她,目光滿含期望,“這件事,妾身看也只有你纔能有辦法解決。”
“四姨娘你可別擡舉我。”少女笑得謙虛,眼神幽遠而虛空不見實處,“到底什麼情況我還不瞭解呢,你該知道,我這人可不愛說大話。”
高帽人人會戴,可不見得人人都能戴得起戴得穩。
“妾身就是知道二小姐你是性情中人,這纔敢冒昧唐突來求你施以援手。”四姨娘眼裡掠過一片訕訕的尷尬之色,不過那悻悻表情很快又被她的無奈給掩蓋了過去,“其實那耿大人提出的要求,便是讓夫人將府上其中一位小姐下嫁到耿府去,偏夫人就選中了小妮。”
“這不是好事嗎?”少女驚訝挑眉,“四姨娘你爲何要千方百計推脫?”
“二小姐你是不知道哇。”四姨娘說到這,神情透着惱憤與無奈,眼底也微微泛起了水光。這倒是看得東方語心下一軟,她料不到四姨娘對東方妮還真有幾分慈母心情,並不全是存着爲日後有依靠而打算。
“若真是什麼正常的公子少爺,就算是夫人讓小妮嫁過去當個妾侍,依着小妮眼前的情況,妾身也只好打碎牙齒往肚裡吞,將這苦暗自認了;可是——”
她忽地一停,語氣驀然透出一股犀利之風,面色霎時轉出一絲猙獰痛恨來,“她給小妮許的是什麼人啊,那個男人從小因高燒而燒壞了腦子,說得好聽是耿家的大少爺,小妮嫁過去就是個正經八百的大少奶奶,可說實在的,就是個徒有虛名的老傻子而已,再好聽的名份有什麼用。”
“嫁一個不知冷不知熱的傻子;那不是要將小妮往火坑裡推,白白害了她一生嗎?”四姨娘眼眶微微透着溼意,她垂着頭,神情透着幾分沉重,“妾身縱是再沒用,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小妮日後悽苦度日啊。”
東方語眸光轉了轉,她沉吟了一下,才道:“那夫人已經決定了這事了嗎?是不是連耿家前來下聘的日子都已經選好了?”
“對方以長幼有序爲藉口,說是得讓身爲兄長的大少爺先娶親,作爲妹妹的耿言暖才能出嫁;夫人爲了能讓大少爺儘快將耿家千金娶進門,那能不和對方商定日子呢,這下聘的日子就定在下個月初六呢,若是到時聘禮一下,小妮她……下半生可就完了。”
四姨娘掏出手帕抹着眼角,神情透着悽怨與無奈,她瞄了瞄東方語,才又道:“妾身明知小妮嫁過去是毀了她一生,你說,我怎能不着急,可我又沒什麼法子改變夫人的決定!”
東方語默默算了算,今天已是二十八,距下月初六可不到十天了,看來夫人還真是心急呢。
她掠了滿臉期盼的四姨娘一眼,沉吟了一會,露出爲難的神色,緩緩道:“四姨娘,這……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府裡小姐們的婚事,按規矩都應由當家主母作主,既然夫人已經決定了這事,連下聘的日子都和對方定好了,我只怕也是無力迴天。”
四姨娘一聽這話,心下頓時涼了半截,可她仔細一想,又覺得事情還沒到絕望的地步,因爲東方語並沒有一口將她給回絕了,這明顯是留有退路呢。
“二小姐,只要你能幫小妮度過這個難關,妾身向你保證,以後一定唯二小姐你馬首是瞻,如有違背,妾身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四姨娘看定少女明麗眼眸,忽然跪地舉起五指,對天發起毒誓來。
“四姨娘,你快快請起,你何必發這種毒誓,這不是要折煞我這個小輩麼!”
東方語眸光微閃,澄亮眸子裡透着不明意味,她雖然上前虛扶了四姨娘一把,但語氣並沒有鬆口的意思。
四姨娘站了起來,暗地咬了咬牙,再次狠下心腸,極快道:“二小姐若是不信,妾身可以拿小妮甚至是妾身自己的父母起誓;如若他日妾身違背此約,小妮永遠嫁不出去;而妾身的父母——他們老無所依,死無所葬……”
“四娘娘,你快別說了。”少女乍然大驚,連忙打斷了四姨娘,她垂下眼眸,神色冷淡中透着平靜,而輕微流轉的明亮眼眸,隱隱透出她異於常人的智慧,“我想了想,推脫這門親事的辦法倒是想到了一個,不過這個辦法若說出來,可得委屈四妹妹了。”
她目光一轉,便凝落在急切的四姨娘臉上,悠悠道:“四姨娘你可得三思才行。”
“二小姐你有什麼辦法只管說出來。”四姨娘面露驚喜,泛涼的心漸漸有了回暖之勢,“暫時受點委屈算什麼,能爲日後長遠打算才最重要。”
“既然四姨娘決意如此,你且附耳過來,我將那辦法說與你聽。”少女朝四姨娘輕輕招了招手,眼神透着莫名隱忍與狡黠。
四姨娘這會哪還能顧慮那麼多,聞言,立時欣喜異常湊了過去。聽完少女小聲將辦法說完之後,她只略略沉默了下,便將眼底那一絲猶豫與詫異給壓了下去,道:“二小姐你放心,這事雖會令小妮蒙受點委屈,可這個辦法卻是極好,若是耿家自己來退的親,夫人就不能將過錯怪罪到我們身上。”
“呵呵……既然四姨娘主意已定,那我也不多說了。”少女佯裝無意掠看了窗外的天空一樣,忽然驚訝道:“哎呀,看這天色,該傳午膳了,要不四姨娘你留在這用過膳再走?”
四姨娘微微僵笑了一下,眼角掠看天色,見日光確實已由當空而開始偏斜,當即飛快道:“不了,妾身多謝二小姐的好意,不過今天妾身唐突前來已是打擾,妾身這就告辭,不耽誤二小姐你用膳。”
送走了識趣的四姨娘;夏雪倒是有了滿腹疑問,“語姑娘,上一回你已經仁慈放過四小姐一次,這回你爲何還要出手助她,讓她按照夫人的意思嫁到耿府去,不是挺好嗎?”
“夏雪。”東方語回首看着夏雪,神色一正,才慢慢道:“我倒是很想將東方妮嫁到耿府去,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可是,若是她的出嫁能給東方賢帶來極大好處的話,那她就嫁不得了。”
“其實就算今天四姨娘不來求我,我也會想辦法攪黃這婚事,不讓夫人的如意算盤打響。”
“既然如此,那方纔語姑娘你爲何還要一直推託四姨娘?”夏雪聞言,又疑惑了。
“夏雪,若是她一開口,我馬上就爽快答應她,她一定會覺得我不盡心,此外,她覺得我幫這個忙幫得太過容易,在她心裡,我這個二小姐就沒那麼有用了,她若從心裡輕視我,試問以後又怎麼可能會盡心盡力爲我所用呢!”
夏雪愕了半晌,纔看着眸光流麗的絕色少女,幽幽道:“那語姑娘給四姨娘出的是什麼主意?”
少女回眸,笑眯眯看着夏雪良久,才慢吞吞道:“這個嘛——天機不可泄露,現在說了出去,那個辦法可就不靈了。你只管睜大眼睛看着就是了。”
風瑟瑟的午後,由於天色暗沉,烏雲垂壓,一派風雨欲來之勢,街上行人甚少;而這個時候挑着偏僻人稀的小巷行走尋醫問診的人,多半患有什麼不欲人知的隱疾。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連東方府看守後門的家丁也偷懶縮在耳房裡打盹;然而,就在這樣風雨飄搖的午後,從東方府無人看守的後門,有一個身形纖細的身影將整個人都裹在肥大的披風裡,躡手躡腳裡腳步匆匆忙忙自後門溜了出去。
她出去的時候,竟然是孤身一人,連個貼心的下人丫環都沒有帶;可見她一定是去做什麼隱秘之事。
她從後門離開東方府之後,便徑直從大街上拐入了僻靜的柳條巷,奔向巷子深處那不起眼的醫館,雖說這個恆仁醫館門面有些寒酸,再說它開在這樣僻靜的巷子深處;便多少有些遮掩什麼的味道。
但這恆仁醫館在百姓中的名望卻是極高;這裡的大夫尤其擅長治療婦女疾病;所以,那個從東方府後門溜出去的女子七拐八拐之後,直接到了恆仁醫館。
“四小姐,你來了,快請進吧。”她一出現在恆仁醫館門口,立時有人上前將她引進裡面去,她點了點頭,沒有開口說話,但進入單獨的裡間後,她自然脫下了掩人耳目的肥大披風,露出了原本的樣貎,這女子不是別人,赫然是被捕獸夾毀了容的東方妮。
在醫館小廝將她引到裡間之後,一會便有一位鬢髮花白的大夫走了進來。
“四小姐,你最近覺得身體怎麼樣?這個月的月事正常些了嗎?”
“柳大夫。”東方妮垂着頭,神情羞怯中透着鬱悶,她擡起眼角掠了柳大夫一眼,咬着嘴脣,搖了搖頭,小聲道:“還是老樣子,一時提前一時推後,紊亂得很,連一點規律都沒有。”
柳大夫垂下精光微閃的眼睛,沉吟了一會,才道:“那請四小姐伸出右手讓老夫先把把脈……”
半個時辰後,東方妮咬着嘴脣,神情透着沮喪與失望,重新穿好她那件肥大得可將整個人縮在裡面不露面目的披風,低着頭,在小廝的引領下,離開了恆仁醫館。
但是,因爲她情緒低落,所以出去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跨出門檻的時候,竟然不小心與另外前來看診的一位衣着華貴婦人碰撞了一下;她連忙變着聲調,匆匆說了聲“對不起”便逃也似的加快了腳步離去。
那婦人看了看被東方妮撞到之後,意外勾破的衣衫,有些氣惱地皺起了眉頭,正巧醫館的小廝也認識這位婦人,便態度恭謙地出來引她進去,“耿夫人,你裡面請。”
“嗯,今天人不多吧?”婦人扭頭望了望大堂,忽然問道,“對了,小信哥,剛纔那位姑娘也是這裡的常客嗎?看她的神態怎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連撞到人也只是無甚誠意丟句對不起就跑了。”
“哦,剛纔撞到耿夫人那位姑娘來我們恆仁醫館有一段時間了,她是因爲先天不足,導致身體過虛,有些宮寒之症,大概是苦惱着日後嫁人的事……”
“咳,小信哥,你將夫人帶到裡間,就趕緊出來幫忙。”柳大夫皺起眉頭,雙目射出一股冷光,有些不悅地輕咳了一聲,打斷小信哥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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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信哥迎上他不悅的眼神,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剛纔竟然一下口快,無意透露了病人的隱秘之事。這對於他們恆仁醫館來說,可是大忌!這麼想着,他有些戰戰兢兢地瞟了瞟柳大夫。
耿夫人一見這氣氛,垂着眼睛,有些瞭然地輕咳了一聲,道:“哦,小信哥你去忙吧,我自己進去就行。”
小信哥有些後怕地掠起眼角,瞄了瞄臉色不悅的柳大夫,頓時低着頭飛快走到一邊去。
而柳大夫忙完手頭的事,才進入裡間替耿夫人看診。
“柳大夫,你不要責備小信哥,剛纔的事是我一時好奇才隨口問多他兩句;你們恆仁醫館的規矩我懂;其實小信哥也沒跟我說什麼。”耿夫人在柳大夫把完脈後,才幽幽開口爲小信哥解釋。
“耿夫人。”柳大夫寫好方子擱下毛筆,纔看着她,緩緩嚴肅道:“病人們願意來我這恆仁醫館,並不是因爲我柳某的醫術有多麼高明;想必夫人你也知道,外面比柳某醫術好的人多了去;爲什麼病人們捨近求遠願意到我這恆仁醫館求醫,我想夫人你也該心知肚明纔是。”
“我無意要責備小信哥,我只是讓他牢記我們恆仁醫館的規矩而已。”柳大夫默默嘆了口氣,“要知道,這信譽要建立起來可絕非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可要毀了它,那可用不了一朝一夕,興許一個無意就可以將多年辛苦點滴建立起來的信譽毀於一旦。”
耿夫人臉色微微變了變,想起來她剛纔確實有些不妥;這裡的規矩她是知道的,不但嚴禁醫館裡的人向外人透露病患的身份與病情;同時還不許病患之間相互打聽。
“好了,耿夫人你只需按時服藥,下個月按時再來複診一次,你的病情大概就能痊癒了。”柳大夫將人拿了方子出去抓藥,神色已恢復平靜,言語間也沒有再提起剛纔小信哥無意泄密的事。這總算令耿夫人忐忑的心情稍稍安定了些。
耿夫人的貼身媽媽扶着她出了恆仁醫館之後,突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態來。
耿夫人有些困惑地看着她,道:“莫媽媽,你都跟了我幾十年了,有什麼話你就說吧?何必在這遮遮掩掩,讓人猜着難受!”
“夫人,那請你恕奴婢多嘴了。”莫媽媽想了一下,倒也爽快道:“剛纔我們進門時撞了你那位姑娘,奴婢看着怎麼覺得她有些眼熟?”
“莫媽媽,你什麼時候練成了金睛火眼了?”耿夫人神色緩和,微微打趣起自己的貼身媽媽來,“她整個人都包裹在肥大的披風裡,你竟然能看出她是誰來?”
“夫人你見笑了。”莫媽媽神色認真而透着嚴肅,她微側着頭,想了一下,才道:“奴婢覺着眼熟,並不是因爲奴婢剛纔看到她的容貌,事實上,她裹成那個嚴密的樣子誰看得清她長什麼樣子;奴婢是覺得那種感覺熟悉;就像……”
莫媽媽頓了頓,在腦裡搜腸刮肚地想了一番,才又帶着不確定道:“奴婢興許沒見過她這個人,但一定是見過她的畫像,所以纔會對她有熟悉感。”
莫媽媽這麼一說,耿夫人頓時也狐疑起來,她是知道自己身邊這個媽媽的;一雙眼雖說不上毒辣,認人準到分毫不差的地步,但,凡是經過這個媽媽雙眼看過的東西,她十有八九都不會弄錯。
“哎,見過就見過吧,這跟我們也沒什麼關係,何必再費這心思去想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她剛纔不過無心撞了我一下,這衣裳勾破了就破吧,頂多再新做一件便是,我總不能爲了一件衣裳,千方百計去打聽一個姑娘的身份,然後非讓她賠償吧。”耿夫人無所謂地笑了笑,“耿府可不差這個錢。”
耿夫人雖是這樣說,可莫媽媽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太踏實,當下口頭是應了;但她已經決定要私底下將那姑娘的來歷打聽出來;不爲別的,就爲去了她心底那份存疑也好。
然而,莫媽媽此時根本沒有料到,她無意堅持的事情,竟會在後來引起一系列的風波。
兩天後,莫媽媽聽着她讓人打聽回來的消息,一時驚詫莫名,好半晌沒回過神來。
她驚詫過後,立時厲聲叮囑那人道:“這件事,你千萬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對我說過之後,你就讓它爛在肚子裡,永遠也不要吐出來,明白嗎?”
那負責打聽消息的老婆子見她露出如此聲色俱厲的神情,一時有些戰戰兢兢的懵了,連聲應道:“你放心,出了這,這事絕對會在我肚子裡爛碎一輩子。”
“這我就放心了,你去吧!”莫媽媽神色略緩,目送那婆子走了之後,她立時轉身,急匆匆進入耿夫人的院子去。
莫媽媽看見無人在耿夫人左右,立即上前神色凝重道:“夫人,奴婢知道那天在恆仁醫館門口撞到你的那位姑娘是誰了。”
耿夫人見她神色不對,一時怔了怔,才笑道:“莫媽媽,我不是讓你不用去打聽人家姑娘的嗎?”
“請夫人恕奴婢多事,但——”莫媽媽警剔地望了眼四周,才壓着聲音飛快道:“奴婢發覺那位姑娘真實身份時,還順便知道了另外一些事情;那些事,奴婢想,夫人還是早點知道的好。”
“怎麼了?”耿夫人看她言辭謹慎,一時心下疑竇橫生。
“那姑娘可是東方府的四小姐。”
“哦,原來是她,難怪我覺得跟她有莫名的緣分。”耿夫人輕笑,神態隨意。
莫媽媽心裡卻是暗暗着急起來,“夫人,你別忘了,我們撞見四小姐那天,可是在恆仁醫館門口,到時她的舉止還十分的慌張。”
耿夫人聞言,終於收起了無所謂的態度,心下凜了凜,緊張之意漸生。
“你剛纔不是說還打聽到另外的事情,你說說,都是關於那位四小姐什麼樣的事情?”
莫媽媽瞄了下四周,小心翼翼湊近耿夫人耳邊,低聲而迅速地說了起來:“夫人,奴婢聽說,四小姐因是早產兒,所以生下來就患了先天不足之症,而因爲這事她的身體並不太好,況且……”
莫媽媽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而耿夫人的臉色在她的聲音中慢慢變成了鐵青色。終於聽得莫媽媽說完,耿夫人氣煞之下,握起了拳頭,咬牙恨聲道:“豈有此理,她竟敢向我們隱瞞如此重要的事情,若是那四小姐是那樣的人,我們還讓她進耿家的門幹什麼!”
耿夫人說罷,怒氣衝衝找耿老爺去了;眼下這情況,得儘快讓耿老爺知悉,絕不能便宜了東方家,讓他們的掌上明珠言暖這樣嫁過去。
兩個時辰後,耿大人攜着耿夫人,急匆匆到東方府探訪夫人姬氏。
名義上說是探訪,但夫人一見二人臉上那氣呼呼的表情,心下立時提了起來,面上不動聲色露着微笑將二人迎到了她的全福院說話。
一入全福院,夫人立時將所有下人都摒退出去,並且讓親信榮媽媽牢牢把守着門口,不讓任何人靠近。
所以,他們幾人在裡面談了一個多時辰,並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麼;但可以想見,耿原夫婦與夫人姬氏之間的談話並不愉快;因爲耿原夫人自全福院離去之時,臉上皆是不滿的鬱郁之色。
而夫人除了在一旁輕聲陪笑外,還一再微笑保證會盡快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送走了耿原夫婦,夫人立即差人將四姨娘叫到了全福院來。
“四姨娘,”夫人垂着目光詭冷的眼睛,沉着臉,慢條斯理呷着茶,半晌,纔拿眼角瞟了眼四姨娘,道:“我怎麼一直都不知道小妮的身體那麼虛弱呢?”
“啪!”夫人突然將杯子往楠木方桌上重重一擱,語氣含着咬牙切齒的恨意,“虛弱到因爲先天不足而患了什麼宮寒之症?嗯?她這個宮寒之症患得很及時啊!”
“夫、夫人!”四姨娘不敢擡頭,戰戰兢兢一味垂首,聲音微微透着痛苦與懼怕,道:“你……你怎麼知道這件事了?小妮她……的月事不是這兩年纔剛來麼?頭一年,妾身也是知道她的月事向來不準期,但起初只是以爲那是初來的關係,所以一直沒將它當回事。”
四姨娘小心翼翼瞟着夫人陰寒得滴水的臉,審慎又道:“可妾身看她的情況,今年也是這樣,心裡懷疑着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所以在幾個月前才逼着她去看大夫……沒想到,大夫竟說她的情況乃是因爲不足月出生導致的虛寒之症,妾身心裡也替她着急啊,若是她這宮寒之症一天治不好,那她以後可就連做孃的權利也沒有……可妾身這事又怎麼好開口向夫人你明說呢!”
四姨娘說着,小心翼翼中透着幾分無奈,她幽幽嘆着氣,滿臉的惴惴不安。
夫人心下恨得牙癢癢,但四姨娘已經伏低做小將來龍去脈清楚解釋了一遍;她記得東方妮出生那年,確實不是足月出生,這事再追究下去,也不能責怪四姨娘。
但心裡被一口氣堵着,夫人覺得難受死了,她冷眼一瞪四姨娘,冷然道:“雖說如此,可你讓小妮看診的時候,爲什麼不小心點?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得了宮寒之症,也不知道避諱點,還大大咧咧的生怕別人認不出她是東方府的四小姐來?”
四姨娘聞言,登時惱色自臉上浮起,她暗地咬了咬牙,含着委屈道:“夫人你若這麼說,可真是冤枉妾身和小妮了;妾身縱是再不知事,也知道患了宮寒之症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意味着什麼,你說妾身能讓小妮毫不避諱地去尋醫問診嗎?”
“夫人你若覺得妾身有意讓小妮將這事宣揚出去的話,那夫人你早該知曉了,何至於等到今日!”
夫人聽聞四姨娘這番言辭犀利的反駁,一時也被噎得啞口無言。
細想起耿原夫婦之前的談話,眼下,怪也只能怪東方妮自己不小心;又那麼倒黴恰巧讓耿夫人給撞見了。
“行了,你先回去吧,小妮的病讓她好好的治。”夫人皺着眉頭,懶洋洋揮了揮手,也不好再抓着這事不放,而將四姨娘摒了出去。
四姨娘離開全福院之後,在夜色降臨之際,悄然去了綠意苑一趟,將夫人的反應悉數告訴了東方語。
又對東方語千恩萬謝之後,才又避過衆人耳目離開綠意苑。
次日一早,東方府就忙碌起來。
據說是有貴客上門造訪,夫人令全府的人都得打足精神好好招待貴客,不得有失東方府的顏面。
“小姐,你猜夫人這回如此隆重,她要招待的貴客到底會是何人?”
東方語淡然睨了圓臉丫環一眼,涼涼道:“胭脂,你有空的話就給我收拾收拾這些滿地灑的草藥吧!你管她要招待誰,反正又不關我們的事,還有,她不是一早就差人來說,讓我們沒事不要到前院晃嗎?她這意思如此明白你還不懂呀!”
胭脂不滿地皺起眉頭,噘着嘴氣哼哼道:“小姐,奴婢就是不懂了,她那麼緊張那位貴客幹什麼?還差人說那樣的話,生怕我們會到前院給她搗亂似的。”
“小姐,奴婢聽說,大小姐的情況最近好了很多。”相比胭脂的忿忿不滿,羅媽媽說起話來,可就平心靜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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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麻煩羅媽媽你跟我說說,她的情況好到什麼程度了?”少女回眸,帶着撒嬌的味道看向羅媽媽,“嗯,她的情況你說得越詳細越好。”
夏雪從外面進來,聽聞這話,心下也疑惑道:“語姑娘突然想了解大小姐的情況幹什麼?”
“嘿嘿……這個嘛,山人自有妙用。”少女雙收一揚,絕色容顏露出一貫的漫不經心之態,道:“你們以爲夫人今天隆而重之宴請的貴客會是誰啊?這件事除了跟她的寶貝兒子大少爺有關,只怕她還想趁機將她那得了失心瘋的寶貝女兒也推銷出去纔是!”
聽她們這麼一說,夏雪與羅媽媽露出恍然大悟之情;而胭脂還是一臉懵然不知的模樣。
“小姐。”羅媽媽沉吟了一會,道:“奴婢聽說,大小姐現在大多時候,都會一個人沉默呆呆地坐上半天,她只要不發瘋不罵人,安靜下來的時候,看起來跟一個正常人沒什麼兩樣;而且,大少爺這些日子一直費心爲她蒐羅什麼去疤痕的良藥,她臉上原本十分難看的抓痕現在也淡了許多。”
“安靜下來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少女垂目,神態哦吟裡透出滲人涼意,忽而挑眉,晏晏笑道:“那若是她突然受到什麼刺激呢?會不會立刻就失常?”
羅媽媽沒有遲疑,幾乎立即點了點頭,道:“這倒是真的,若是一受刺激,她的確立刻就會失去常性,完全瘋顛起來。”
“真是這樣,那就好辦了。”少女懶洋洋笑了笑,隨即垂首不語。
沉默了一會,少女突然擡頭,眸光閃閃地看着夏雪,嘻嘻笑道:“夏雪,你能不能在眼下避開夫人的耳目,去一趟四姨娘的院子,讓她做一件利人利己的事。”
夏雪想了想,才道:“嗯,雖說在夫人嚴密監控撒網的監視下,這件事很難辦到,不過我一定會想辦法避開夫人耳目,將姑娘的意思傳達到四姨娘耳中的。”
東方語點了點頭,“那就好,這事只好辛苦你了。”
她說罷,朝夏雪招了招手,便開始對夏雪咬起耳朵來。
夏雪點頭,臉色古怪地瞟了瞟她笑意嫣然的絕色臉龐;目光帶着幾分驚異與不解,旋身出了綠意苑;半個時辰後,夏雪回來了;而東方府也迎來了夫人口中尊貴的客人。
毫無意外的,到訪的客人果真是耿原夫婦;而夫人早就表現出十分溫和端莊大方得體的樣子站在門口親自相迎了。
宴,酒過飯足之後,今天真正的重頭戲該上場了。
夫人一個眼色,令榮媽媽差人去綺香苑將早打扮好的東方舞領出來;當然,這人保持適當距離才能增加美感。
所以東方舞扶着貼身丫環平兒的手優雅緩緩而來的時候,並沒有直接進入到飯廳,夫人只是讓人教導她在外面,在耿原夫婦視線可及的地方,讓她隨意的轉幾個身,做幾個低俯身低頭嗅花的動作,讓耿原夫人遠遠觀看着她優雅的舉止與透着朦朧美的神態,便已足矣。
夫人看着耿原夫婦眼裡皆露出滿意的神色,她冷冷撇着嘴角,才微笑問道:“不知耿大人和耿夫人對她可曾滿意?”
“嗯,端莊嫺淑,舉止優雅大方,倒是個不錯的姑娘;”耿夫人與耿大夫對望了一眼,隨即微微含着譏諷道:“不過,就不知這位小姐會不會也有什麼難以啓齒的隱疾?”
夫人聞言,臉色立時微微生變,但很快又被她硬擠出的僵笑給掩飾了過去,“耿夫人可真會說笑。她可是我的親閨女,斷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病症;只不過……”
夫人說到此,臉上默默流露出惋惜心疼的神態,道:“她的臉在一次意外中被一隻灰貓給抓傷了;不過你們已經親眼見過她的模樣,就算她臉上有抓痕,還是掩蓋不了她原本姣好的容貌,不知二位覺得我說得可對?”
耿原不動聲色又遙望了外面的東方舞一眼,道:“東方夫人不必擔心;所謂娶妻娶賢,這相貌美醜與否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品德!”
耿夫人也隨即微笑附和道:“對,品德才是最主要的。”
她心裡同時還補充了一句:但更重要的是,這位大小姐可不要像之前那位四小姐那樣有什麼宮寒難孕之症纔好;她的兒子可不需要什麼美人,只求未來的兒媳婦能生兒育女,讓耿府的大少爺後繼有人便行。
夫人看着耿原夫人滿意的表情,頓時放下心來,便使了眼色,讓人將東方舞帶回綺香苑去,只待初三那天一到,耿府前來下聘之後,舞兒這樁婚事便算是成了。
但是,誰也沒料到,就在東方舞淡出他們視線,拐入走廊回綺香苑的時候,卻被一隻兇殘撲飛過來的烏鴉給驚到了。
那隻烏鴉突然飛出,嘴裡還發出響亮的“鴉鴉”聲,爪子上牢牢抓着什麼東西,一路惱怒而慌張地自空中撲飛回旋,卻因爲被搭長在柱子木架上的藤蔓所阻,一時無法飛越出去。
它兇殘狠戾的目光與那驚恐的叫聲,一下就驚嚇到東方舞,她當場便神情瘋顛,失態無狀地捧頭恐懼大叫起來。
夫人聽聞東方舞突然發出的淒厲驚叫聲,心中驀地一緊,她直覺站起來要往東方舞所在的位置走去,但她站起來的時候,眼角驟然掠見耿原夫人疑惑的目光,一瞬,她滿心透涼,腳下卻似釘住不會動了般,這一刻,她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只得用眼神暗示旁邊的榮媽媽前去看個究竟。
就在夫人尷尬擔憂無措的時候,東方舞驚恐懼怕的叫聲反而越來越厲害了。
這一下,耿原夫婦二人看着夫人那眼中極力掩飾的慌張,遂即齊齊站了起來,腳步一動,便欲過去一窺究竟。
就在這時,在東方舞驚叫聲聲那條迴廊處,突然再度傳出一聲透着驚喜的叫聲:“呀,那禍害東西在那呢!你們快過去捉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