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中的大臣們,除弘治皇帝、張昭、鄭英兩個當事人外,其餘的人都只能選擇“相信”鄭英的說法:他兒子是自殺的。
劉大夏以此來指責張昭攬權過度,要求分權,充分的展示出他的做官技術水平。
這是突然的一擊。
而且說的非常在理。張昭不會造反,這是滿朝文武所公認的。年前雖然滿京師的輿論都在“攻訐”他,但怎麼沒人拿這個說事。不像日後的劉公公,直接被文官們聯手張永栽贓他造反。
但張昭不會造反不代表之後繼任的樞密副使沒這個想法。所以,得在樞密院內搞一個制衡機制。
現在按照樞密院的制度,六部、科道對軍事是沒有發言權的。軍方有自己的選拔、監察、後勤供應體系。
文官集團對軍隊的影響只有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每年的財政撥款。第二,內閣諸相、御前會議可以糾正朝廷的軍事戰略。就是打誰不打誰的問題。
但是呢,這一點,最終決定權終歸是在皇帝手中。而具體到弘治朝,甚至是接下來的一朝,就是張昭說了算。
所以,這樣的局面如何不令“文官”們擔憂?最好的情況就是如兩宋那般:讓進士出身的文官擔任樞密使,以大將充任副使。
弘治皇帝有點頭疼,這問題太大了,偏偏還是他所倚重的劉大夏提出來的。無奈的道:“子尚,你以爲如何?”
張昭態度強硬的道:“陛下,軍權必須歸於樞密院。否則當前軍事改革將前功盡棄。太祖、太宗之時,大明兵鋒何其之盛。至今百年而衰。臣推行的改革強軍,但亦擔心日後軍勢衰弱。必須要用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說着,再嘲諷劉大夏,“劉兵部總想着控制兵權,我倒是要問問,你會打仗嗎?你會搞軍隊建設嗎?”
兩句堵的劉大夏想罵人。
但張昭確實是戰績彪炳,領兵至今未嘗一敗。他要把弘治朝十四年之前的軍事問題全部推給文官,是文官摻和到軍事中所導致的,那皇帝還真會聽的。
謝遷皺眉道:“張昭,劉大人說的是你的權力過大,不是說要用文官分兵權。你不要在御前偷換概念。軍中之事,由兩個樞密副使在御前一言而決,不妥吧?”
張昭一副不情願的模樣,對弘治皇帝奏道:“臣思考多日,還未和英國公商議,有一點不成熟的想法奏於陛下聽聞。
樞密副使之下,可再設四名樞密僉事和一名樞密主薄,協助樞密副使管理軍中事務,並擁有列席御前會議之權。其分工由樞密副使確定,任期五年。
另外臣特別要強調: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自第二期始凡任此官職者需有領兵經驗,且必須拿到大明皇家軍事學院的畢業證。”
李東陽等文臣瞬間明白。
這說白了就是把五軍都督府的五個都督給換一個名號。不過,張昭還是把持着樞密院的權力不肯讓文官插手。
另外,張昭很明顯不想讓武勳的後代們通過“繼承”進入樞密院。這對國家而言是好事。那些腐化的武勳子弟們恐怕連軍事學院的畢業證都拿不到。
李東陽權衡了一下,道:“陛下,臣以爲此方案可行。”
謝遷見張昭在他們的壓力被迫讓步,微笑着道:“臣附議。”有其一就有其二,慢慢來。
三輔焦芳自然跟着李首輔走,“臣附議。”
劉大夏嘴角帶着冷笑。他看的清楚,張昭恐怕也是察覺到武勳集團內部即將進行反撲,不得不考慮退一步,拿出名額來用以安撫內部。此刻在壓迫下將不成熟的方案拋出來。否則,以此人的性格,斷然不會讓步這麼大。
“臣附議。”
弘治皇帝微微頷首,道:“那就如此吧。回頭樞密院把奏章報上來,內閣同意,明發天下。成國公可任一個樞密僉事。”
成國公朱輔沒想到天子會當場指定他來擔任此職務,心中感動難言,趕緊出列道:“臣謝陛下隆恩。”
到底是老牌勳貴啊。深得皇家信任。這是百年前靖難時血與火的交情。
弘治皇帝笑一笑,道:“就這樣吧。張昭留一下。”
…
…
羣臣離開萬壽宮,弘治皇帝招呼張昭到殿後的一處精雅的暖閣中喝茶。
張昭一臉凝重,情緒不佳的模樣。至於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弘治皇帝安撫道:“子尚,朕這個皇帝也有難處。軍事上的事情,朕還是信任你的。你和英國公協商,把剩餘的樞密僉事、樞密主薄的名單報上來。”
張昭趕緊“感激”的道:“臣爲陛下肝腦塗地。”
見張昭沒有鬧情緒,弘治皇帝心情不錯,笑道:“朕要你肝腦塗地做什麼?咱們君臣要在歷史上留下一段佳話的。呵,且不說這個,道觀的地址確定了嗎?”
弘治皇帝也有追求,他追求史書上的“名聲”。
張昭道:“臣會同崔尚書已經定下來。不日即可動工。臣保證半年之內完工。定不負陛下所託。”又低聲小心的問道:“不知陛下近日龍體如何?”
沒錯,道士崔志端被弘治皇帝封爲禮部尚書,專門管讖緯妖書之事。當然,文官們是不認的。
弘治皇帝的身體開始走下坡路,他不僅在追求“延壽塔”、“長生觀”,也開始如他父親一般,任命道士等宮中近臣爲官。
暖閣裡,弘治皇帝身旁服侍的蕭敬忍不住看張昭一眼,這是你個臣子應該問的嗎?
弘治皇帝坦然的道:“近日按照子尚的說法,多加運動,按時休息,在西苑這裡調養,身體略有起色。”
張昭心裡鬆口氣,發自內心的爲眼前的中年人感到高興。死亡面前無皇帝、賤民的區別啊。
什麼休息、食療、調養估計都是假的。誰不怕死呢?肯定會按照御醫的建議去做啊。但食療、運動肯定沒有那麼快起效果。關鍵在於禁慾。
弘治皇帝此時的身體情況,要是挨着張皇后那樣性感、成熟的美婦,不斷的被索取,肯定是越來越差。宮中是不缺藥的。仁宗登基一年就大行,就是放縱過度。
張昭沉吟片刻道:“陛下,臣琢磨着一個運動有益身體,改日整理好獻給陛下。”
弘治皇帝笑着道:“你可別說是足球。太醫建議朕靜養,不宜劇烈運動。”
張昭笑道:“不是。”
在弘治皇帝面前賣了一個關子,張昭出宮。
走在西苑綠樹成蔭的大道上,想着方纔御前謝遷、劉大夏的笑容,張昭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