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鄉時年五十六歲,鬢髮皆白,穿着嶄新的灰布棉襖軍裝自外面走進來。
他的幾名親衛都在外面候着。
張昭在瀋陽城中的住處,位於城東的軍官宿舍區中。拿鋼筋混泥土建成的一棟兩層樓房別墅小院,窗戶上都是裝着落地玻璃。
上午時分,張昭正在陽臺上曬太陽,藤椅、小桌。一把小銅壺裡溫熱的黃酒,小吃是幾碟可口的瓜果和芙蓉糕。
張昭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站起來,招呼楊鄉過來坐,道:“楊將軍,過來坐。”
“大帥!”楊鄉自然的想要單膝跪下行禮,這纔想起軍事改革後的規定只需要擡手敬禮就可以,趕緊擡手敬禮。
此時的張昭給楊鄉的壓力就不像二月份左右在廣寧城中相見之時。那時候,就算國朝第一名將、徵虜前將軍、新秦伯張昭的名號再響又如何?
他是遼東宿將,而且年紀五十多,難道還需要跪舔一個毛頭小夥子不成?
當然,楊參將混一輩子官場他也不會傻的去和張昭搞對抗。楊鄉對張昭的要求都是盡心盡力的去完成。但五十多歲的人和十九歲的青年怎麼都會有代溝的。
而且,他最終並沒有出任廣寧軍指揮。像寧遠參將李博濤就親率兒郎隨張昭出戰。
在大明這種情況而言,說爲國家出戰其實有點務虛,說的直白點,出關平定當時的建州女真蘇護部叛亂其實是在給張昭賣命。
而楊鄉不想參與。這個疏離的態度就是很明顯的。
但是,時間走到弘治十六年的九月底,楊鄉此時再見張昭,感受的壓力就非常大!
因爲張昭此時率部平定建州女真、海西女真、虎爾哈、窩集諸部。爲大明開疆拓土三千餘里。而且,李博濤還在按照他的命令沿江直下奴兒干城。
並且,張昭在半年的時間內已經大致完成對遼東軍的整訓。而且,傳聞張昭參與了首輔更迭。
試想,在這樣的人物面前,楊鄉那點軍中宿將的底氣還剩多少?
一點都不剩的!
按照遼東的軍事變革的制度,張大帥現在要把他弄回去種田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他也別想着能喊冤或者折騰出什麼浪花來,老老實實的回去種地。
而張大帥事實上就在“敲打”他,將他從錦義右參將,舒服的遼西走廊調到了金州衛吹海風。
他再在張大帥面前擺宿將的架子,接下來的命運可想而知。
當然,心裡怨氣還是有的。這張大帥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一套能長久得了?只是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張昭一身青衫,微笑着點點頭,讓充當勤務兵的親衛拿一個直筒玻璃杯子來,提壺給楊升斟半杯黃酒,道:“楊將軍是軍中的漢子,無需忸怩、拘束。”
楊鄉微微沉默的坐在椅中,心裡的吐槽就不說了,拿起玻璃杯喝一口溫軟的黃酒,揣摩着張昭將他叫到瀋陽來敘述的意圖。
張昭在藤椅中坐直身體,沒和楊鄉兜圈子,開門見山的道:“我調楊將軍去金山衛,想必楊將軍是很不理解的。”說着,頓了頓,看着楊鄉。
楊鄉有些牴觸的道:“末將會遵大帥的調令。”
張昭微微一笑,從容而灑脫,話題跳躍的問道:“楊將軍對大海怎麼看?遼西走廊那裡也有海。”
楊鄉在來的路上設想很多種情況,就是沒有想過這種情況:張大帥問他對大海的看法。對於大海,他的印象就是海風潮溼、非常冷。他們衛所種地的軍戶貧苦,那些打漁的漁民、逃戶更苦。純粹是拿命在海中討生活。
他們在海上遇到一次風暴可能人就沒了。而且個個患有風溼病,一到陰雨天氣就疼的厲害。
這一次遼東分配土地,基本上海邊的漁民、逃戶都放棄漁業,到岸上來種地。
楊鄉沉思一會,斟酌着答道:“大帥,末將是個旱鴨子。”
張昭不以爲意的一笑,說道:“那你平常要多關注下這方面的消息。國泰商行正在開發永平府開平城,那裡就是一個優良的港口。現在天津衛和南方的貿易,大半都是國泰商行採購的各種物資。
海禁遲早是要開的。不可能大明只允許南方享受海貿的利潤,而北方這裡卻過苦寒的日子。
金州衛(今大連)那裡有優良的深水港。而且金州衛這裡的地理位置,從供應關外四布政司的角度來說,比天津衛更優越。出兵征討東瀛必然需要船隊。這裡會是艦隊基地。”
張昭對楊鄉疏遠的想法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把楊鄉調到金州衛,也就是未來的海軍港口擔任最高軍事長官,也是看重其能力。
這個位置不算重用,但遠談不上流放。
從張昭的角度來,將軍中的英才一網打盡是最好的。他可不想留下軍事人才給政敵們拉攏。現在大明的國勢正在向上,想要安排個把人還是很容易的。
楊鄉愣了一下。他又不是傻子,張昭這樣解釋一番,他縱然不熟悉大致還是聽的懂的。他留在廣寧當錦義右參將,隨着朵顏三衛的覆滅,關外四布政司的設立,那裡就是個養老的職位。他的新職位倒是頗有前途。
他乾的好,那將來東征東瀛四島,張大帥就會調他參戰。那升官進爵不在話下。而他這個金州衛參將,坐鎮在海邊,只要有各種物資源源不斷的自江南流入。油水還是很豐厚的,權勢自然重。
當然,這不是說他準備撈一把。軍中對這一塊控制的很嚴,真理報上時常刊登警示文章。據聞後軍都督府查賬的賬房非常厲害。
張昭輕輕的抿一口酒,等楊鄉消化完他說的話,再正式的問道:“楊將軍可願意去金州上任?”
楊鄉趕緊起身,躬身抱拳行禮,“末將願意去。”
張昭微笑着頷首。
上午和熙的陽光落在二樓的陽臺上,明亮、暖和。
…
…
楊鄉在瀋陽城中停留了三日就往金州衛去赴任。作爲遼東都司下的老參將,他在瀋陽城中有不少故舊需要走動一下。
張昭接見完楊鄉,算是處理完最後一件大事,剩下便是等待王陽明來遼東。
清晨的餐廳中,金黃色的陽光照在玻璃門上,反射着光芒。
“小二,有王伯安的消息來嗎?”
“還沒有。”
“行吧。我們去城裡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