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在劉瑾的一番勸慰下,情緒終於穩定了。
劉瑾的話很有道理,朝堂有朝堂的事,官府有官府的事,如何治理流民乞丐朝廷早有章程,皇帝不可能親自關心這個,平日官府不作爲,出了事便把黑鍋往皇帝身上推,這樣的官兒應該被殺頭。
秦堪拱手笑道:“臣認同劉公公所言,各司其職是本分,出了事自然要各究其責,陛下不必發怒,事情終有道理可講的。”
聽秦堪居然破天荒贊同他的話,劉瑾不由意外地瞧了他一眼,神情頗爲驚疑,搞不清秦堪到底又在算計着什麼。
這回劉公公可實在冤枉秦堪了,大部分時候秦堪還是很講道理的,做人不能永遠以坑人爲樂趣。
朱厚照哼了哼,道:“如若他們不跟朕講道理呢?你知道的,這幫文官手裡拿着聖賢經義當刀劍,朝堂上慣來橫衝直闖,誰敢反對他們就是反對聖賢,就是大逆不道,皇帝也不例外……”
頓了頓,朱厚照脾氣又上來了,攥着拳頭狠狠道:“……這羣狗官!”
秦堪嘆了口氣,道:“下詔罪不罪己倒是其次,就怕大臣們把事情越鬧越大,恐怕陛下下詔罪己還是無法滿足他們,陛下若太配合,他們便無法達到犯上直諫以此邀名的目的,此事仍舊不依不饒……”
朱厚照怒道:“來便來!朕還怕他們不成?”
“陛下當然不怕他們,可太皇太后怕啊……”秦堪嘆道:“陛下莫忘了。再過五日便是太皇太后的壽辰,百官要向太皇太后賀壽的,大喜的日子裡若大臣們鬧起來,如何收場?”
朱厚照和劉瑾呆住了。
王太皇太后是憲帝的皇后,宮中地位崇高,連朱厚照的母親張太后也得在她面前低眉順目,名義上,張太后是王太皇太后的兒媳,朱厚照是她孫子……自弘治帝去世後,朱厚照對親情比以前在乎了許多。朝政國事雖被他搞得一塌糊塗。但孝之一道卻做得很好,早晚皆入慈寧宮向兩位太后請安,陪她們說話解悶兒。
朱厚照臉色頓時漲紅了,眼中罕見地閃過一絲殺機。
“這羣狗官……他們若敢驚動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朕必夷他們三族!”
劉瑾趕緊附和:“老奴願代陛下教訓這幫狗官。”
秦堪摸了摸鼻子沒說話。
殺人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大明的文官跟別的朝代不一樣。殺人這種手段只能令大臣們更加反彈,滿殿大臣就像是一羣處於青春期的叛逆少年,越是打罵和鎮壓。他們便越執拗,脾氣比驢更倔。
秦堪朝朱厚照拱拱手,道:“陛下的意思呢?”
朱厚照怔忪半晌,索然嘆道:“朕……下罪己詔!”
劉瑾大驚:“陛下不可!這不是讓大臣蹬鼻子上臉嗎?”
朱厚照沒理劉瑾,扭頭看着秦堪:“你覺得呢?”
秦堪點頭:“陛下所言甚是,罪己詔應該下,臣萬死直言,這份詔書不是迫於大臣們的威逼,而是爲了城牆根下凍斃的三十餘名乞丐,陛下,乞丐也是你的子民。”
朱厚照點頭:“還是秦堪你最懂朕,不錯,乞丐也是朕的子民,朕是皇帝,是整個大明的君主,朕對不住他們,這份罪己詔應該下。”
秦堪走出乾清宮的殿門,愕然發現戴義正靜靜地站在殿門外等候。
戴義一見秦堪便笑開了花,趕緊上前迎上兩步,搶先拱手笑道:“奴婢拜見侯爺。”
秦堪一楞,指了指乾清宮裡面,道:“是找陛下稟事嗎?陛下在裡面,你進去吧。”
“奴婢找的是侯爺。”戴義笑道:“太皇太后的壽辰一過,眼看着便過年了,奴婢這裡給侯爺備了一份微薄年禮,還請侯爺笑納。”
秦堪笑道:“戴公公,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氣。”
一份長長的禮單遞過來,秦堪隨手一翻,頓時有些驚訝。
“戴公公,你管這麼多的年禮叫‘微薄’?”
“是是是,侯爺見過大場面的,奴婢這點禮委實上不得檯面,雖然微薄,卻也是奴婢對侯爺的一番心意。”
“微薄都這樣了……戴公公,下回一定送份不微薄的給我長長眼。”
戴義臉頰抽搐幾下,陪笑道:“一定一定,上元節時定有不微薄的孝敬……”
秦堪哈哈一笑,拍了拍戴義的肩:“玩笑話,戴公公切莫當真。看戴公公如今紅光滿面,準備的年禮如此豐厚,廠公這一年裡想必財源廣進吧?”
戴義尷尬地笑了笑,道:“不瞞秦侯爺,奴婢手頭進項確實比以前當隨堂太監時多了不少,東廠收京師各青樓楚館和商鋪的平安銀子,其中大頭全到了奴婢手裡,一年下來十幾萬兩不在話下,可是自從開了西廠以後,奴婢這東廠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說到這裡,戴義忽然漲紅了臉,怨毒地朝乾清宮裡一瞥,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劉瑾這狗雜碎簡直是一匹狼!自西廠復開後,斷了雜家一半的財路,他不敢找侯爺的錦衣衛,卻專找我東廠開刀,京師裡的青樓楚館商鋪,現在大部分只認西廠和錦衣衛,不怎麼買東廠的帳了,這雜碎,簡直是拿軟刀子割我的肉啊!”
憤恨的表情望向秦堪時,戴義立馬換了一副可憐巴巴的嘴臉:“侯爺,滿朝之中劉瑾對您最忌憚,您可得爲奴婢做主啊……”
秦堪苦笑道:“劉公公權傾朝野,我如何能做你的主?”
戴義小眼睛眨了眨:“侯爺若將西廠一鍋端了,來年奴婢一定給侯爺送上最豐厚的年禮……”
秦堪似笑非笑道:“我還是那句話,戴公公若一刀把劉瑾捅了,我立馬向陛下薦舉你當司禮監掌印……”
“秦侯爺先請……”
“戴公公先請……”
二人謙讓半晌,最後都覺得對方太沒節操,於是很理智地轉移了話題。
“秦侯爺,有件事奴婢須得與侯爺通個氣兒,天津衛那邊的白蓮教鬧得過分了,東廠番子傳回來的消息,這幫白蓮教衆不僅衝擊了官府,而且連官倉都燒了一小半,奴婢派出去兩位大檔頭赴天津處理此事,結果死了一個,重傷一個……”
秦堪臉色頓時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