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保證花當及其後人對朵顏的統治地位,白給朵顏建一座城,免費給朵顏牧民提供糧種菜種,並派官員免費教他們開荒種地……
諸多好處,關鍵詞全部都是“免費”,從裡到外透着一股子活雷鋒的味道,泱泱上邦的姿態擺得十足,換了任何一個人聽了都會怦然心動,二話不說便答應了,並且答應得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可惜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吃完不給錢就得留下刷盤子,朵顏部若想得到這些東西也必須付出代價。
代價很簡單,漢蒙通婚而已,聽起來好像是一件很美妙的事,以後完全可以載入趣聞軼史,流傳後世。
然而當事人很明顯不這麼認爲。
今年大明戶部統計天下人丁,朵顏三衛大大小小的部落加起來共計六千餘戶,散佈在遼陽以北的草原大漠各處,六千餘戶說起來真不多,由於朵顏這些年來本就貧困,各個部落裡的男光棍女光棍肯定也不少,如若與遼東各邊鎮的漢人通婚或許能解決不少問題,然而這裡面卻有一個非常大的陷阱。
漢人與朵顏部的蒙古人通婚之後,生下來的後代怎麼算血統?是算漢人還是蒙古人?十幾戶上百戶可以忽略,可是上千戶甚至幾千戶呢?長此以往,朵顏部的每戶牧民或多或少都帶着漢族的血統,這朵顏部還算蒙古人嗎?這年代講究的就是血統,以後朵顏部漢不漢,蒙不蒙的,說得不好聽就是個雜種部落,拿起刀槍跟誰打仗都犯心虛。想叩邊大明,想搶掠邊鎮,想殺人放火……幾千戶流着漢人血脈的朵顏戰士誰肯幹?
更毒的是,大明還給他們築城,教他們開荒種地,遊牧民族被同化成了農耕民族,享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生活,日子平靜了。肚子餵飽了,誰還肯拿起刀劍跟別人玩命?
漢民族最強大的地方在於,它能融合世間萬物,漢人天生的善良勤勞的本性,以及崇尚仁義寬和的儒道精神。兩者結合起來,它便能包羅萬象,海納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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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些,秦堪便興奮不已。
從遼東回京之後,他腦子裡便一直浮現着遼河之戰的種種慘象,然後一直在思考,通婚朵顏便是他想出來的主意。原打算等把劉瑾鬥垮之後再實施的,今日見塔娜鬱鬱不樂的思鄉模樣,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塔娜,你覺得怎樣?”
“不怎樣。”塔娜一翻白眼:“用你們漢人的話說。你這叫狼子野心,額直革絕不會答應的。”
秦堪笑了笑:“答不答應以後再說,能提出來便意味着往前邁了一步,塔娜。茲事體大,你不懂。你只負責回草原傳話便好,順便治治你的思鄉病。”
塔娜頗覺心動。
令她心動的不是秦堪的通婚建議,而是回草原。
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肥美草地,以及一匹匹肆意馳騁在草場上駿馬,呼出去吸進來,全是滿滿的自由味道……
潔白的貝齒狠狠一咬:“好,我回草原幫你傳話!”
“真是個好姑娘。”
一想到馬上就能回草原,塔娜心情好了許多,笑容分外動人,眸光流轉間竟透着幾分嫵媚的味道。
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塔娜道:“我只是幫你傳話,可不會給你當說客,你的缺德主意肯定會被額直革拒絕,那時你莫像條狼似的朝我朵顏部齜牙。”
秦堪呵呵的笑:“知道何謂‘志毋虛邪,行必履正’嗎?”
塔娜茫然搖頭。
“意思就是說,一個好人,他的志向不虛僞不邪惡,他的言行也是堂堂一派正氣,這八個字是君子的第一要則。”秦堪忽然挺起了胸,大拇指朝自己胸膛一指:“不謙虛的說,我,就是君子。君子不會幹壞事,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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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領着十餘名隨從以及近百名錦衣校尉歡天喜地的離開了秦府,高高揚起的嘴角透着刑滿釋放般的愉悅,快馬加鞭離京北上。
秦堪靜靜站在家門口目送她離去,他的嘴角咧得比塔娜還要大。
李二站在他身旁,看到侯爺嘴角咧開的笑容,後背不由一陣涼意。
不知過了多久,秦堪淡然開口:“李二。”
“在。”
“派人送密信給葉近泉,要他好好練兵,遼東的錦衣衛千戶所會配合他將一些無能的貪腐的將領全部除掉,另外再告訴他,三個月之後,會有一百門佛朗機炮列裝遼東六衛,讓他拉出隊伍和火炮,主動尋找韃靼部落,小規模的打幾仗試試,勝負都不要緊,從中得到的經驗纔是最寶貴的,火炮和軍士如何配合才能創造最大的戰果,必須在實戰中才能慢慢摸索出來,戰火才能練出真正的強兵。”
“是。”
冬雪終於來臨,一夜之間,京師銀裝素裹,屋頂,大地,樹枝,每一個角落都披上了一層潔白的素裝,白得刺眼,冷得刺骨。
雪是富人們眼中最情趣的風景,卻是窮人們眼中最可怕的天敵。
大雪的第二日,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門傳來消息,京師昨夜大雪,一夜之間三十餘名乞丐被凍斃在城牆根下,死狀悽慘。
早朝之上,披着貂皮大髦懷揣暖爐猶自凍得直哆嗦的大臣們聽到這個消息驚呆了,金殿裡一陣短暫的寂靜無聲。
驚呆的表情或真或假,一些言官御史們眼珠子急速轉動,這個看似普通的壞消息,如果細細策劃一下,未嘗不是一件可以爲自己揚名立萬的好事。
明朝文官的特色在此刻無限放大。
直諫犯上,邀名買直,用頭破血流甚至滿身傷痕來換取朝野讚頌和仕林敬仰,換取最珍貴的政治資本,這是大明的文官們幹得最多也是最駕輕就熟的一件事。
當然,高高坐在龍椅上的大明皇帝成了一個個喜愛刺激的文官們挑戰生存極限的最佳目標,成了衆多玩家興致勃勃組團去刷的最大波ss,雖然刷完這個大波ss後不能掉裝備,掉金幣,可是……能漲經驗值呀。
早朝散後,一場經過醞釀後的事件緩緩拉開帷幕。
上百名大臣向承天門聚集,不到半個時辰,承天門前已跪滿了一地的大臣,痛哭嚎啕,罵聲震天。
這回他們可不是找劉公公的麻煩,而是大罵皇帝陛下昏庸,順天府無能,以致晚唐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悽慘末世景象在咱們大明重現,這是皇帝過錯,更是官府的失職,是社稷危難江山飄搖的徵兆,除了要求懲辦順天知府和同知等一干愛民不如子而如孫子的官員之外,更大的呼聲則是要求朱厚照下詔罪己。
年輕的正德皇帝再一次躺着中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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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內。
憤怒的朱厚照狠狠摔碎了一個精緻的貢品青瓷,清脆的破裂聲在殿內悠悠迴盪,破碎的瓷片如飛流激濺,四下散開,殿內所有宦官宮女嚇得伏地跪拜。
“朕招誰了?惹誰了?憑什麼要我罪己?”朱厚照漲紅了臉吼道。
“陛下息怒。”秦堪朝朱厚照苦笑拱手。
朱厚照怒道:“朕息不了怒!朕做錯了什麼?早朝時聽到三十餘乞丐凍斃的消息,朕當時還痛心不已,打算命順天府於城外廣開善棚,施粥贈衣以賑那些活着的乞丐流民們,這纔是我們應該做的,這些文官們倒好,對活着的乞丐們問都不問,散了朝第一件事便是要朕下詔罪己,把這件慘事全部怪罪到朕的身上,滿朝滿殿都是些什麼混帳!”
秦堪靜靜道:“陛下,死去的三十餘乞丐,在大臣們眼裡不是人命,而是一筆豐厚的政治資本,一個極好的上諫邀名的機會,如此而已。”
一語道破滿殿人心,朱厚照身軀一震,接着頹然坐了下來。
一旁的劉瑾陪笑道:“陛下,本朝自洪武年開始,從朝堂到各級官府,對流民乞丐皆有章程,每到饑荒或天寒,官府開善棚施粥賑濟是必須的,連善粥的濃稀程度都有嚴格的規定,按律,立竹箸於粥中而箸不倒者,方爲合格,當年太祖高皇帝起于山野草莽,他老人家本也……本也受過許多苦楚,深知乞丐流民的艱難,陛下,朝堂有朝堂的事,官府有官府的事,天下官吏各司其職方爲正途,昨晚凍斃三十餘乞丐,若論其罪,順天知府纔是罪魁禍首,與陛下何干?這滿朝的文官們太不曉是非了。”
秦堪聽得暗暗點頭。
不論他和劉瑾有多深的仇怨,但客觀的說,劉瑾這番話倒是說得非常中肯。
這位大明內相,他不僅僅只是個只懂得弄權撈錢的權閹,對朝政和人心終究還是有幾分見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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