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衙門前鬧事的貢生們仍在吵吵嚷嚷,指着刑部大門怒罵奸臣當道,誰也沒發現剛纔鬧事的領頭人嚴嵩已消失在人羣中,被錦衣百戶丁順拉去見識人間風月了。
當刑部衙門前聚集的貢生士子越來越多,事態已完全失控的時候,刑部的堂官們慌神了,這年頭讀書人衝擊官府衙門的事並不常見,一旦發生都會變成驚天巨案,上達天聽之後,皇帝爲了平息事態,往往會查辦罷免一大批官員,今日刑部首當其衝,於是值守的堂官們坐不住了。
前門喧囂如市,罵聲不絕,往日威嚴厚重的朱漆大門上已佈滿了被貢生們扔的臭雞蛋爛菜葉。五城兵馬司的軍士們早已圍在刑部衙門的廣場外,卻只遠遠地瞧着,貢生們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兵馬司的軍士們自然不敢對他們稍有打壓威嚇,除非這羣瘋狂的讀書人把刑部那些尚書侍郎們拿刀殺了,扔扔雞蛋菜葉沒關係,讀書人哪能沒一點暴脾氣呢?
刑部的官員們躲在衙門內惶然失措時,早有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將此事緊急報入了皇宮大內。
數百個有功名的讀書人衝擊刑部衙門,此事非同小可,牟斌和王嶽都不敢隱瞞,只能呈報給弘治帝……事情既然解決不了,只有把它鬧大。鬧到不可收拾,鬧到上達天聽,或許才能給杜宏找到一絲生機,這便是秦堪指使嚴嵩煽動貢生鬧事的目的。
這個目的顯然達到了……禁宮文華殿。
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位大學士坐在殿中左側的軟凳上,捋須沉默不語。
弘治帝面沉如水。病態的臉色浮現不滿之色,牟斌和王嶽跪在他面前,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他們清楚,陛下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全天下在鼓吹大明中興,大明到底有沒有中興。其實弘治帝也有些迷茫,以前曾經有些洋洋自得,近兩年發生的一樁樁事情卻狠狠地打擊了他的信心,當然也包括今日的數百名貢生鬧事。
一向對讀書人甚爲寬容的弘治帝沒想到他對讀書人善待若此,居然還有人對朝廷不滿,對他不滿,這天下到底怎麼了?
大殿內很安靜,弘治帝面色陰沉,沉默許久才緩緩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再過兩個月便是春闈會試了,貢生們怎麼挑在這個時候鬧了起來?”
王嶽恭聲回道:“稟陛下。東廠查知,貢生們於刑部衙門前集會,乃因紹興知府杜宏打殺織工一案……”
“這案子朕聽說過,人證物證俱在,杜宏罪責難逃。貢生們有什麼不滿意的?”
王嶽道:“陛下英明,此案已是鐵案,無可推翻,那些貢生們年紀尚輕,受了某些不軌之人的挑唆蠱惑,不明事理之下衝擊刑部。實乃大罪……”
牟斌一直靜靜跪在一旁,忽然插言道:“陛下,錦衣衛查到的卻與王公公所言大不相同……”
弘治帝扭頭看着他,道:“錦衣衛查到了什麼,細細報來。”
“是,現今京師民間衆說紛紜,但說法幾乎相同,市井和國子監都在說杜宏是被人所構陷,元兇另有其人,此案源起蘇州織造局和浙江布政司,有傳言說二者沆瀣一氣,盤剝甚至打殺織工,杜宏爲民請願卻被構陷入獄,冤比天高海深……”
王嶽冷笑着打斷了牟斌的話,道:“陛下階前,牟大人可別亂說,市井幾句流言蜚語難道便成了翻案的證據?如此我朝大明律豈不成了擺設?”
牟斌看也不看王嶽,冷冷道:“錦衣衛爲陛下鷹犬,刺探打聽,風聞奏事是錦衣衛的職責,是黑是白臣不清楚,臣只是盡責將民間的任何傳言回奏陛下,是非黑白自有陛下論斷。”
一席話聽得弘治帝面色稍緩,王嶽的臉色卻愈發陰沉。
牟斌從袖中掏出一張傳單,雙手遞上,道:“陛下,這是京師城內四處散落的傳單,裡面將此案的前因後果說得明明白白,臣已命錦衣衛徹查散播傳單之人,至於傳單內所述之事是真是假,尚未查明,伏請陛下聖斷。”
弘治帝接過傳單,越看眉頭皺得越深,喃喃道:“看來此案並非表面那麼簡單呀……”
扭頭看着三位內閣大學士,弘治帝展顏笑道:“朕倒真有些不明白了,三位先生如何看?”
論朝政大事,三位大學士自是翹楚牛耳,可論判案斷案,劉健和謝遷便力有不逮了,於是二人不約而同地將傳單遞給李東陽。
時人謂如今的朝廷內閣曰“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論謀劃分析,李東陽比劉謝二人強上許多,這案子由他評判自是最合適的。
李東陽接過傳單,掃視幾眼,捋須笑道:“現今各執一辭,臣也無法分辨是非,此案溯其源頭,乃因蘇州織造局和浙江布政司而起,織造局督辦太監王朋已死,但王朋以下仍有不少知情人,浙江布政使崔甑亦知因由,陛下何不宣這些涉案相關人等進京,然後命廠衛偵緝事情真相呢?”
弘治帝點了點頭:“李先生所言甚是,杜宏一案,朕這便令錦衣衛詳查,東廠審問……”
“陛下,臣還有一言……”李東陽眼中閃爍着莫測的光芒,笑着繼續道:“據聞錦衣衛千戶秦堪正是杜宏的女婿,而東廠與秦堪頗有嫌隙,爲此案公平公正,不偏不倚計,臣以爲廠衛最好只負責偵緝,而無斷案之權,而且臣覺得此案似乎與京師朝堂頗有牽連,若欲查明真相,當須派遣信任大臣專職究辦才妥當。”
弘治帝思索許久,緩緩點頭,正式下了旨意。
“打殺紹興織工一案,由錦衣衛,東廠聯手偵緝,宣蘇州織造局上下相關太監,官員,以及浙江布政使崔甑火速入京,不得延誤,杜宏關押刑部大牢,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法司同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