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把蕭繁音扶了起身,在她的身後墊了一個棉枕頭,然後細聲問道:“蕭姑娘,奴婢喂您喝藥了,請張口……”
蕭繁音點了點頭,張開嘴含住了那一勺烏漆漆的、苦的堪比黃連湯的藥汁,她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不動聲色把它吞嚥入喉,緊接着又有一勺子藥湯送到嘴邊,她又是重複剛剛的動作,直到把藥湯喝完,她才舒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嘴裡全是甘苦,那股味道縈繞不去,她的眉間卻沒有解開,連她自己也不自知。心細的花兒看到了,不知從哪裡找出來的一枚蜜餞果脯,問道:“蕭姑娘,這顆果脯您含着吧,就不會那麼苦了。”
蕭繁音說了一句“謝謝”再無他話。
“蕭姑娘,那一夜,奴婢和果兒妹妹的談話,您都聽到了吧?”
蕭繁音睜開眼,雙眸裡平靜無波,她淡然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已是亡國的帝姬,是他人的階下囚,無須討好我對我用敬語。”
“蕭姑娘,我看您的氣度便知姑娘必定爲非凡知人,那一夜,果兒妹妹說得那麼過分而蕭姑娘卻能堅忍着不怒發,此等忍耐是常人所能有?姑娘容貌傾國傾城,又曾貴爲奏國公主,此時不過是一時落難,明珠蒙塵,只要假以時日,必定會大放光芒!”
“哦?你想要什麼?”蕭繁音問道。
“蕭姑娘,奴婢不想在夏侯府當一輩子的粗使丫鬟……”她說到這裡便啞然而止,蕭繁音這是才真正的去觀察這位叫做花兒的丫鬟。正直青春華年的少女,面容無施粉黛,粉腮紅潤,倒顯得清純麗質,秀髮如雲,卻僅用一根粗糙的荊釵固定住,身上只是穿着簡單樸素的粗布衣……雖然全身上下並不出彩,但是眼裡所流露出來的野心和向上攀登的慾望,足以讓蕭繁音欣賞。
“如果決定要做我的人,那就一輩子也別想要背叛我!如果,背叛我,結局會很難看……你懂嗎?”
花兒俯伏在地,行了一個表示忠誠的大禮。“奴婢花兒謹遵主子教誨!”
“花兒,花兒,這名字太俗氣,既然跟了我,那就由我給你命名吧!你心細如塵,蕙質蘭心,今後,你便名‘蘭心’吧!”
“蘭心謝主子賜名……”
蕭繁音擺了擺手,讓蘭心起身,然後對她說:“你去做你的事情吧,等我養好傷,那時……”
說到這,蕭繁音就不再說話了,蘭心領悟到,福了福身,道了聲“奴婢告退,請主子好生安歇……”便退下了。
蕭繁音的嘴角微微翹起,又闔上了眼睛,還沒眯上一會兒,就有一個童稚的聲音在房間外響起,等她睜開眼睛,那聲音的主人就已經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
他直接撲了過來,像只小狗一樣這裡看看,那裡瞧瞧,嘴裡卻在關切地問候着:“繁音姐姐!我聽人說你受傷了!你怎麼樣了?”
“我沒事了。多謝關心!”面對無賴一樣的夏侯崇,蕭繁音最是無奈,她厭惡與人太多的親密接觸,儘管她現在全身無力,她還是儘量把他推開。
“不要靠我太近。我一身都是藥。”
“繁音姐姐!繁音姐姐!你現在怎麼用‘我’這個字了?你不是最喜歡‘本公主’‘本公主’的嗎?那樣子的你多驕傲啊!”雖然被蕭繁音推開了,但是夏侯崇也沒多大在意,更讓他注意到的是,蕭繁音的自我
稱謂變了。夏侯崇一直認爲,那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專用稱謂,使得蕭繁音更加遙遠不可觸摸,如今變成了‘我’,卻讓她變得親近了許多。
“如今,我已經失去了可以說‘本公主’的權力蕭繁音,我要是還一直在說,豈不是惹人笑話?”
不過,有朝一日,本公主必定會重新奪回屬於本公主的光耀和榮譽!本公主必定要讓那些看不起本公主的人,俯伏於地,對本公主俯首稱臣!
看着蕭繁音表面的失落,卻不知她內心的澎湃和鬥志昂揚,夏侯崇很識相的不談這個話題,轉移到別的事情去,他拉起蕭繁音的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再次安慰道:“繁音姐姐,那羣壞人,我已經讓管家把他們驅逐出夏侯府了,當然,這樣子太便宜他們了,我偷偷找人狠狠地打了他們一頓給姐姐出氣,姐姐你覺得出氣了嗎?”說完,夏侯崇一臉的得意,笑得和朵花似的,看着蕭繁音,眼裡分明在說:“繁音姐姐,表揚我吧!表揚我吧!”
這孩子太調皮了,實在是拿他沒有辦法,希望我的小搖光長大後千萬千萬不能像他這樣子調皮,他應該像他的父親一樣,穩重而溫柔……清韶,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吧?不會的對吧……
“姐姐!姐姐!你又在想什麼了?明明我都在你面前了,你還能走神!真是的……”夏侯崇搖了搖蕭繁音,才把她的思緒喚了回來。她摸了摸夏侯崇的頭髮,輕聲道:“謝謝你……”
“嗯嗯!不客氣!爲了姐姐,做任何事崇兒都是願意的!”
“是嗎?那你告訴我,當今朝廷的局勢?”
“姐姐,你這不是爲難我嘛……明明知道崇兒被父親關在了夏侯府宅不得外出,怎麼可能知道外面的事情嘛……”夏侯崇嘟着小嘴,不樂意了。
“那你聽說了關於太子的事情嗎?”自從那一夜聽到了果兒的說法後,關於皇甫清韶納新妃子的事情就像一根刺,長在蕭繁音的心臟,一想一動都會刺傷她,讓她不能忘懷。如今的她當然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有關駙馬的事情。她一定要問清楚事情。
我是相信清韶的,他纔不會背叛我,我只是去確認他對我的忠誠。我從來就不曾懷疑,外人的謠言是不會動搖我的,不會……
夏侯崇搖了搖頭,“崇兒沒聽說過,不過崇兒可以爲繁音姐姐打聽打聽一下的!”
“謝謝……”蕭繁音淡淡一笑,然後閉上眼睛養神。
“哈哈哈……天籟公主若是想要知道朝中之事,何必到處打聽,舍近就遠呢?這裡就有一個人樂意給你問個夠!”一陣渾厚的笑聲之後,一個強壯威武的身軀就出現在蕭繁音的房門前。
“李將軍。”來人正是李正元將軍,蕭繁音打了聲招呼,對他淡淡點了點頭,就不再說話了。
“李叔叔!你也來看繁音姐姐啦!”夏侯崇聽到聲音,立馬就飛跑過去,撲在了來人的懷中,撒着嬌,“崇兒挺想念李叔叔的!”
李正元一把把夏侯崇抱起,然後坐在了蕭繁音牀前的椅子上,爽朗笑道:“是嗎?如果崇兒想念我,怎麼不主動去找我呢?哈哈哈,你這小色胚卻是跑到天籟公主的小院子來,還不被我抓到了!”
“這樣子也被你知道了……誰叫繁音姐姐天香國色,是男人都會忍不住過來看看的,這不,李叔叔不也是被繁音姐姐吸引過來
了?”
“我可是和你這小色胚不一樣。我是爲了正經事纔來的。”他把夏侯崇放下,對着牀上的蕭繁音問道:“天籟公主,身體可好多了?”
“多謝掛心,已經好多了。”
“崇兒,你先回避一下,李叔叔有重要事情要和你繁音姐姐說。”
“不嘛……人家今天還沒得到繁音姐姐的親親,纔不走呢!除非繁音姐姐親崇兒一口,崇兒才捨得走!”
“你這色胚!我什麼時候親過你?別做夢了!”蕭繁音沒好氣的說道。
“嗚嗚嗚,那崇兒纔不走!”小無賴夏侯崇乾脆撒賴,坐在地上就是不起來。李正元直接把他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拎起來,扔在了門外,警告道:“最好乖乖的就回去學習,不然,我就和你爹爹說去!你別看着我,用這種可憐巴巴的眼神也沒用!如果你敢在外面偷聽,我可是有武功的,我一聽就知道你走沒走,不信那就試試咯!”
“李叔叔都是壞人……姐姐雖然也不理我,的是絕對不是壞人……”說完,可憐的夏侯崇就淚奔着跑遠去了。
李正元沒好氣的笑着折回來,對着蕭繁音說道:“這小色胚就是喜歡黏漂亮姐姐,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怎麼那麼嚴肅的人會生出個色胚呢?哈哈哈……”
“……”蕭繁音沒有跟着他笑,而是等到他笑夠了才淡淡問道:“李將軍,可是江離哥哥的信來了?”
“你真沒趣!這是飛鴿傳書,沒辦法寫那麼多,你就將就着看吧!”李正元將軍嘟囔着,還是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信封,遞給了牀上的蕭繁音,然後自己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動手給自己泡茶喝。
接過信,蕭繁音就沒有理會李正元了,她深深看了信封上寫的“音兒妹妹輕啓”六個字,熟悉的字體,親切的稱呼,她把信封擁在胸前,張着口無聲地說了一句:“江離哥哥的字還是那麼好看……”然後她才小心翼翼地撕開信封,一陣清香的墨香直撲鼻腔,她拿出了淡雅的信箋,才慢慢閱讀起來。
“音兒妹妹,我已經知道了你所遭遇的不幸了。音兒,不要怕,一定要堅強,一點要堅持住!很快江離哥哥就會到你身邊來的。等我!”
在信箋的下面是宋江離一直以來就很娟秀的字體謄寫的一首《子衿》,表達他對蕭繁音的思念之情: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江離哥哥,他真是個笨蛋!這首詩不寫的話,還可以再寫一些別的事情了,真是的,真是的……大笨蛋!我也好想你啊,江離哥哥……
蕭繁音含着淚微微笑着,吟唱了一遍《子衿》,然後叫了李正元一聲:“李將軍,你給我一些筆墨好嗎?我想回信給江離哥哥……”
“好……好……我就送佛送到西吧!真搞不懂你們文人文縐縐的一套啊……”隨即,他就吩咐人把筆墨紙還在小桌子上給送過來了,蕭繁音坐在牀上,提筆寫道:尺素重重封錦字。未盡幽閨,別後心中事。佩玉採絲文竹器。願君一見知深意。
環玉長圓絲萬系。竹上斕斑,總是相思淚。物會見郎人永棄。心馳魂去神千里。
江離哥哥,你快點回來……音兒好想你……
(本章完)